「我還沒看你發過好心救助落難女子,去年不是有個秦淮歌妓,身世淒涼,哭紅眼要跟你,那楚楚可憐的模樣……連我這遍覽名花、鐵石心腸的人都忍不住心軟,結果你一眼沒看就走了。」


    見他沒反應,範名暄繼續道:「陌青禾沒要你幫,你硬是插手,到底打什麽主意?真看上她?」雖然陌青禾長得不錯,可比她美的女人多得是,就不見裴羲動過心。


    「我也該成親了。」裴羲淡淡地說道。


    「咳——」範名暄拍了下胸口,差點被包子噎死。「你說笑的吧?」


    「你忘了我為什麽與父親吵架?」


    範名暄腦袋一轉,明白了。「你不想娶樊翠蓉,所以打算利用陌青禾,來個先斬後奏?」


    樊翠蓉是裴夫人的遠方表親,打小見到裴羲後就非卿不嫁,偏偏個性嬌蠻,難以相處。今年她正好及笄,已到適婚之齡,兩家便開始商議婚事,裴羲堅決不娶,因為這事父子沒少吵過。


    「什麽利用?」裴羲不悅地瞥他一眼。「我與她互蒙其利。」


    昨晚目睹陌青禾與兄長爭吵,她的膽識與機智很對他的脾胃,突然有了這念頭。


    若不是為了婚事與父親起爭執,他也不會這麽想,可與其讓父親決定他的婚姻大事,不如由他自己挑選。


    範名暄笑道:「你別火,反正不關我的事,我不蹚這渾水。」裴羲也不是蠢人,不需要他的意見。「不過你說的也沒錯,婚姻還是得互蒙其利才好,隻是我看那陌青禾不是好欺的……」


    「我沒要欺她。」陌青禾不是能讓人脅迫的個性,他也不想仗勢欺人,等到適當時機開口,他相信她不會拒絕。


    「嗯……」範名暄點點頭。「我多嘴再說幾句,就算你有辦法讓她答應,可伯父那關不好過。陌姑娘雖燒得一手好菜,可沒背景沒嫁妝,當個妾還行,你要娶她為妻怕是有困難。」


    「我自有辦法。」裴羲喝口雞粥,濃鬱的香味與口感讓他揚眉。


    「好喝吧?」範名暄微笑。「既然你胸有成竹,我就不廢話了。」


    與姑姑、妹妹用過朝食後,陌青禾示意青苗把碗筷洗一洗,她要到林子裏思考一些事。


    「姊,你要思考什麽,二少爺不是幫我們還錢了?」


    「萬一下次又來呢?你以為二少爺有那麽好心,次次幫著咱們,即使他肯我也不肯,別忘了咱們的田跟房子就是這樣沒的,再有金山銀山也讓那混蛋敗光。」陌青禾微怒道。


    陌青苗沉默下來,歎口氣。「大哥為什麽就是不改呢?」


    「性子不是說改就能改的。」陌雪梅說道。「再說癮頭更難戒。」


    「不過有一點很怪,大哥跑去哪兒了,怎麽沒來找我們?」陌青苗困惑道。


    「管他去哪兒,別來煩咱們就好。」陌青禾走出耳房。


    陌雪梅深思地望著青禾的背影,聽見青苗喃喃自語道:「大哥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陌青禾回到廚房,從蒸籠裏拿出三個大肉包,想想又把一個肉包放回去,才拿淨布包起來,以葫蘆裝了些水,打開後門走出去。


    才到半路,就聽見陌豐栗不停喊著救命,過一會兒開始罵她,說她潑辣狠毒、謀害兄長、最毒婦人心……


    「早知道我就應了洪五,把你送給他做妾!」


    陌青禾站在洞邊,冷聲道:「我真是糊塗了,竟還顧著情分。」竟然還想把她送給洪五,實在讓人寒心。


    「別走,青禾你別走。」陌豐栗大叫哀求。「我錯了!你放我出去,我頭好痛,林子裏晚上好冷……」


    「閉嘴!」陌青禾喝道。自他迷上賭博後,原本清秀的臉龐一年一年走樣,黝黑膚色變成蠟黃,雙眼充滿血絲,胡渣子布滿下巴,頭發散亂,背微弓著,原本健壯的身子變得瘦弱,指甲藏著髒汙。


    為什麽曾經如此熟悉的手足,如今陌生得讓她茫然?


    「青禾,快放我出去!我要解手。」


    她將包子與葫蘆丟給他。「洪五他們正在找你,你現在出去是自尋死路。」


    陌豐栗一怔。「他們……他們來了?」


    「剛走,我沒錢給他,幸好少爺的護衛會些拳腳才把他們打跑,因為這事少爺很生氣,要把我們趕出去,這地方是沒法再待了。」她怒氣衝衝地說。


    陌豐栗縮了下肩膀,囁嚅道:「就說讓我偷點東西去賣……」


    「還說!」陌青禾斥道。「這可是犯法的事,你不想活我還想活,越說越氣,你給我安分地待在這兒……」


    「拉屎怎麽辦?」陌豐栗急道。


    「這洞還不夠你拉?」她冷笑。


    「你說笑的吧?!」陌豐栗驚愕。


    一直藏在樹後的裴羲肩膀顫動著。陌青禾實在刁鑽,這樣整人,而且說起謊來麵不改色,不過他一點也不同情陌豐栗,甚至覺得這種懲治太輕了。


    用完朝食後,他便到這兒等待。照他所想,陌青禾不可能狠心餓死陌豐栗,定會送東西來,他隻需守株待兔、靜心等待。


    「你要臭死我?!」陌豐栗大叫。


    「不吃就不會拉,你自己選擇。」她轉身就走。


    「你這臭娘兒們,等我出去非要你好看!」他惱怒地大叫。


    任憑他怎麽叫囂,陌青禾就是不理,自顧往前走。沒想到困他一夜還這麽精神,果然是禍害遺千年,早知道就不給他送包子了。


    裴羲隱在暗處,往另一條山路走,在她快下山前假裝與她不期而遇。陌青禾先是一怔,很快想起禮節,朝他福了身子。


    「少爺。」


    「你怎麽在這兒?」他先發製人。


    「屋裏熱,我來林子走走,貪涼。」她鎮定地回答。


    「屋子的確是悶。」他讚同地點頭。「我剛剛也在林子走了一會兒,沒遇上你。」


    陌青禾心頭一窒,不知他是否聽到陌豐栗的喊叫,正想套問他時,前頭忽地傳來陌青苗的聲音。


    「阿鬆,你拉我到這兒來做什麽?」


    不想裴羲誤會妹妹與阿鬆在這兒私會偷情,陌青禾想出聲示警,卻讓杜鬆下一句話震在原地。


    「我們私奔吧!」


    「什麽?!」陌青苗驚呼。


    陌青禾回過神,正欲衝出去,卻讓裴羲抓住手臂拖到一棵大樹後,陌青禾掙脫束縛,不悅地瞪他一眼,裴羲朝她搖頭,示意她安靜把話聽完。


    「我是認真的。」杜鬆抓著陌青苗的肩膀。「我們這就走。」


    「怎麽了?早上不是還好好的,怎麽這會兒說這樣的話,你不管你父母了?」


    「還有大哥二哥……」


    「可是為什麽要私奔,我們明年不就要成親了嗎?」


    杜鬆沉默不語。


    「出什麽事了?你表情好奇怪,跟我說呀,別悶著。」陌青苗急道。


    杜鬆吞吞吐吐地說道:「剛剛洪五上門討債的事,村裏人都知道了。」


    陌青禾在心中長歎,誰願意與賭徒結為親家呢?杜家夫婦曾含蓄暗示過她,若陌豐栗不知悔改,這門親事怕要重新考慮。這些話她沒同陌青苗提過,怕她難過。


    這一年多來,陌豐栗除了偶爾來跟她拿點零花外,從沒跟她提賭債的事,賭場的人也沒上門討債過,杜家夫婦安心了些,上個月還主動提起讓他們小倆口明年完婚,誰曉得今早又發生這樣的事。


    一思及此,陌青禾再次怪罪自己心軟,恨不得飛奔奪回肉包,讓那混球活活餓死算了。


    「我知道,你爹娘不高興,對嗎?」陌青苗難過地低下頭。


    「我們一塊兒走吧!」杜鬆握緊她的手。


    「你爹娘說了什麽?」她執意問清楚。


    「他們……他們……」


    「你說啊,別吞吞吐吐,是不是要退婚?」見他低頭不語,她終於肯定自己的想法。


    委屈一下湧上心頭,陌青苗紅了眼眶。


    杜鬆不安地瞥她一眼,見她皺著小臉,嘴唇顫抖,慌道:「你別哭……」他手足無措地繞著她打轉。


    杜鬆不說還好,一說,惹得她哇地哭出來。


    「你別哭啊,我不退婚!不退婚!」他猛地抱住她。


    陌青禾歎口氣,靜靜地走開。


    「以後他們各自嫁娶,時日一久便會忘了。」裴羲開口說道。


    「這話是什麽意思?」陌青禾怒目而視。「人家在傷心,你在這兒講風涼話?」


    「不是風涼話,是實話。」他淡淡地說。「還是說你能改變杜家長輩的心意?」


    她頓時緘默。


    「兒女私情一向不是長輩們考慮婚事的要因。」


    陌青禾豈會不知這道理,隻是他非要此時此地提這些嗎?


    「你不是也被退過婚,應當知道——」


    「你一定要這樣戳人傷口嗎?」她怒目而視,就因為經曆過那種痛苦與羞辱,她更不願妹妹走上她的路。


    「那你希望我說什麽,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嘲諷道。


    閉嘴就行了——這話衝到喉嚨就讓她硬生生壓下,就算她不當自己是奴才,可好歹他是雇主,她是下屬,這分際還是得拿捏好。


    「有句俗話說得好,沉默是金。」她揚起下巴不理他,往另一條下山的小徑走去。


    他好笑地扯了下嘴角。


    「是裴管家告訴你我被退婚的事嗎?」


    「嗯。」


    她深吸口氣。「我不喜歡被當作茶餘飯後的話題。」她已經受夠村子裏的閑言閑語。


    「為什麽不離開這裏?」兄長好賭無人不曉,她又遭退婚,為嬸嬸不容,還得時時擔心有人來討債。「雖說安土重遷,黎民之性,骨肉相附,人情所願,但現在骨肉相連的哥哥與鄉人皆令人寒心,不如離去為好。」


    她長歎一聲。「這念頭我不隻動過一次,可青苗怎麽辦?狠心把她與阿鬆拆散嗎?洪五上門時我早做好打算,先與他虛與委蛇,讓他寬限幾日,而後便乘夜離開此地,讓我兄長自生自滅。」


    當然她會托張寶財在她們走後把哥哥從洞裏救上來,留下十兩銀子讓他逃命安生,剩下的就是他自個兒的造化了。


    裴羲挑了下眉,原來這就是她的打算,難怪這樣有恃無恐。


    「你與裴管家簽訂的契約未滿,就敢如此大膽離去?」


    她拉起裙擺,穿過一處泥濘濕地。「離去前我會把剩下的契約折合現銀賠給你。」


    「我若不要銀兩,你當如何?」她未免太有自信。


    她蹙眉。「為何不要銀兩?」她自認賠他銀兩合情合理,互不虧欠。


    他微笑。「你就這麽自信我會放你走?」


    陌青禾瞠大眼,無法理解。「難道少爺喜歡賭坊的人三不五時上門討債?」


    其實她想的沒錯,多數人都討厭這種麻煩事,下人自請離去,還附上銀兩,主人家額手稱慶都來不及,怎會刁難?


    「我自有辦法讓這事不再發生。」


    她麵露懷疑。「願聞其詳。」


    「讓你兄長不再涉賭的方法很多,你與他同胞手足,行事多有保留,我便不須顧忌這些。」他說得淺淡,眼神卻透出一抹冷絕。


    陌青禾突然感到頸後發涼,怎麽這話聽起來像是要殺人滅口?


    「若此人是少爺弟兄,你也做得到不顧忌嗎?」她嘲諷道。裴賢曾說過二少爺是不受寵的庶子,底下的三少爺才是家中最受疼愛的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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