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誰在乎。


    “你的腦子裏到底都裝了什麽?”華麗的馬車並瞥進了朱雀城門,聽輾行駛在筆直的驛道上,馬車底部,壁虎似的吸附在上頭的是蒙著臉,身穿勁裝的越紫非。


    “你要說歪腦筋就直接說。”雙手雙腳也如出一轍勾著底座的繁德兒跟他同樣打扮,隻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想進城,卻不想驚動官吏,又要做到神鬼不知,他們站在城門外的林子想了又想,最後看見了這幾輛要入城的華麗馬車。


    繁德兒靈機一動,於是,他們搭了順風車。


    不過這順風車一點都不舒適,馬車顛竅,顛得她頭暈腦脹、眼冒金星,巴不得趕快下車。


    不知道那些一路暗中跟著他們,似乎是越紫非手下的人如何入城?打從離開別院,她就感覺到有人跟著他們,可又沒有敵意。


    “你,有智謀。”越紫非輕輕說了句。


    她聽見了,眨眨眼,毫不客氣的領受了。


    “不過這不是在讚美你。”


    “嘎?”


    “辦法不錯,可是你一個女孩,這麽危險的動作,你最好給我抓牢!”一上車他就後悔了,後悔答應用這冒險的辦法,她要是一個體力不支……他會後悔到老死。


    “馬後炮!”她吐舌頭,扮鬼臉。


    “妳啊。”真是拿她沒辦法。


    車子行經過鳳凰圓形廣場,來到兩人預定的地方,越紫非身子一墜,身子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讓車輪從他身側輾過,繼續往前走,車子離開他身形的剎那,人已經利落的滾向草叢。


    繁德兒也以同樣的姿勢方法,離開了馬車。


    兩人在草叢中飛快的換了衣服,再出現,就是兩個翩翩公子哥了。


    麒麟大道將皇城一分為二,規劃為東小京,西小京兩市,國內外商賈與商幫都齊聚在西小京熱絡交易,東小京多是門閥、外戚和世家,京城大家的居處。


    越府的宅子就在東小京最顯眼的地段上。


    兩盞偌大的白色燈籠在風中搖曳,顯示家有喪。


    但是,現在唱的是哪出戲,誰來稍微八卦一下?


    滿地伏跪的都是越家老老少少,一共七百二十一口人。


    蓋世的輿國公因為壽終去世,靈堂也擺了,送葬事宜也已經緊鑼密鼓的處理中,眼見再過幾個時辰,送葬隊伍就要出發到選好的地點,準備入土為安了。


    來人若是要進靈堂吊唁這位功在國家的老臣,也無可厚非,但是,這裏不是靈堂啊,是越府大宅前的筆直大馬路。


    越紫非的父親和兩個哥哥伏跪在最前麵,臉色異常的蒼白,雙掌不住的顫抖。


    “陛下,我越府一門忠烈,三代為國鞠躬盡痹,家父也才仙逝不久,老臣不明白,陛下為何不念舊情,居然要將我滿門處斬?!”


    雖然說天威難測,但是事前為何一點消息也沒有?且如今發生這麽大的事情,互相有錯綜複雜聯姻關係、政治立場的兩大世家居然關門閉戶,對他越家不聞不問,可見這次兩大世家是要和皇帝聯手創除他們越氏一門了。


    想他越氏一門,權力地位已經到了最高峰,今日,說穿了,不就是忌諱他功高震主?


    君要你死的時候,你怎麽可以不死?


    “寡人要不是看在輿國公曾為國家盡力的分上,你這越氏一門早就灰飛煙滅了。”高高的車輦上的人,明黃的袍子被風掀起了一角。


    “臣不服!臣自認沒有一絲一毫對不起朝廷,陛下這樣的對待,讓微臣心涼,也讓眾人心涼。”


    “你這不想逆國嗎?想讓朕落個誅殺功臣後代的罪名?你好大膽!”語畢,身後包圍了整個越府的京設軍刀光直逼人眉間,空氣中厚重的危機一觸即發。


    越家如今的當事者一顆心都涼了。


    “該交刑部的交刑部,該論罪的就論罪。”聖令一下,即便真的顧念輿國公曾為王朝立下的汗馬功勞,沒有將越府眾人當場處刑,但是一進天牢,等於無望重見天日了。


    “不!”嘶喊出聲的是藏身在高樓,本來想伺機混進越府見爺爺最後一麵的越紫非。


    兩人都有武功,耳力也非同凡響,皇帝老兒的話自然一字不漏的傳入他們耳中。


    “你冷靜點!”繁德兒也跟著緊張,但是身分不同,她還能保有一分理智。


    他身形一晃就要出門。


    繁德兒擋住門,神情懇切。“這五裏之內可都是皇帝的人馬,京裁軍、蹺騎營,你出去,是去送死嗎?”


    誰都沒想到事情會急轉直下到這種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她情急的拉著越紫非的袍子,就怕他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


    “那個昏君!我要去向他討個道理!我越氏從來沒做過任何對不起皇朝的事情,他憑什麽?”越紫非的眼珠子是血紅色的,手臂青筋遊現,情緒激越。


    他怎麽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家人被昏君扣上大帽子,然後帶走?


    “憑他是皇帝,憑他大權在握,凡事他說了算。”


    “就算他是皇帝也得說個理字。”


    “越紫非,你冷靜一點!”


    “因為那些束手就擒的不是你的家人!我怎麽冷靜?!你冷靜給我看!”


    從來沒見過越紫非情緒失控的繁德兒頭於次看到他猙獰的表情,第一次用這麽粗暴的語氣跟她講話。


    但是,能把氣飆出來才好,她不怕。


    她知道那種感覺,那跪了一地的人要是她的親人,此刻的她早就下去跟他們同生死共患難了,別說忍,要他怎麽忍?


    她還是嚐試著跟他說理。


    “昏君殘暴又不是今天才有的事,,你要去跟他講理?幹脆說是羊入虎口還比較快!你爺爺當年把你趕出越家,或許,就是因他早看見了今日,為了留下你這根獨苗。”她努力搜索腦子裏的詞匯,真不行的話……唯有打昏他。


    她並不想動手,但她不能讓他去送死。


    救人有千百種方法,衝上去就真的隻有一條死路。


    越紫非全身軟倒,眼神直勾勾的,可怕得要命。


    “你想,世族的權力龐大,怕是早就讓皇帝眼紅不已了,一個站在權力中心的人,卻大權旁落,天下任何一個皇帝,沒有哪個受得了的。”


    “我要把他們都救出來!”他眼神的焦距回來了一點。即便心急如焚,他也在繁德兒的勸戒下明白,他這一去,就跟膛臂擋車一樣。


    “對,我們要從長計議,人活著,一切才有可能。”她緩緩放下一顆心,撫上越紫非的肩。


    他怔怔不語,十指摳在木桌上,竟然摳出血來了。


    長夜漫漫,房中的兩個人沒有人闡眼。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繁德兒叫店小二打了水進來,兩人勉強起身梳洗。


    “你多歇會兒,我去樓下打探看看有什麽消息……你千萬別走開。”


    越紫非木然的在窗邊看著街心,沒有回應。


    繁德兒知道他是痛的,隻是那種痛不想痛給別人看,要別人也當作他沒那種痛。


    他太勉強自己了。


    關上門,她下了樓,吩咐小二給樓上送早膳,自己也叫了幾樣早點,卻沒什麽胃口。


    酒樓門開得早,一早來吃飯聊天的客人居然不少,堂上十幾張桌子竟然坐了小滿。


    越氏一族入獄的事情果然沸沸揚揚,成為茶餘飯後的熱門消息。


    小百姓雖然忌諱,但畢竟是天大的消息,加上世族的行徑很早就被人詬病著,現下,去了一個大門閥,居然看笑話的人多過同情的。


    繁德兒食不知味的嚼著豆仁,她對這些魚肉人民,不把人當人看的貴族殊無好感,但也不會落井下石。


    “大消息、大消息!”門外,大聲嚷嚷著的漢子一臉喜色,還喘著氣。


    “什麽大消息,我們現在正在談著呢。”食客駁了他一句。


    站在大堂中央的漢子用力的揮手,“越氏一門進天牢已經是舊聞了。”


    難道還有什麽更新鮮的?


    “什麽?”眾人都丟下了嘴邊的食物。


    “裏麵的人放消息出來,昨晚,皇上親自下了密令,將入獄的人,包括越當家和他兩個公子都給這樣了。”他做了砍頭的樣子。


    大堂裏的人都沸騰了。


    什麽?!繁德兒心裏震驚,隻覺得所有的血都褪出腦袋,一返頭,看見一臉鐵青僵硬的越紫非就站在樓梯口,身子搖搖欲墜。


    她飛也似的跑上樓,拉住他,“你怎麽下來了?”


    他死死的瞪著樓下那些還在議論紛紛的客人。


    “小道消息,不可盡信。”她安慰。


    他一步步走下樓。


    “我記得那越家不是還有個三公子?”客人甲道。


    “多年前就被趕出家門了。”客人乙的消息顯然比較靈通。


    “算他好狗運,逃過一劫。”


    “你覺得依照咱們陛下的個性,會放過那個三公子嗎?你沒聽過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關我們屁事,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也沒把我們當人看過,多一個不如少一個,少一個不如全沒有。”


    越紫非直直的走出酒樓。


    繁德兒趕緊回來結帳,又追著他出去。


    “我要去看個明白。”他終於說話了,堅毅回到他明如泉水的眼底。


    “嗯,我陪你去,但是你得換個樣子。”小心駛得萬年船,這是她活兩輩子得到的教訓,一直以來,這樣的小心,讓她躲過不少危險。


    他眼中露出了感激,“謝謝你。”幸好,世界在他腳下崩潰的時候,有她在。


    “客氣什麽,你忘了,我們可是自己人。”她仿佛不經意又那麽理所當然的說著。


    越紫非深深的看著她,眼底升起了大霧。


    “如果你想哭就大聲的哭,男人流眼淚也是抒發情緒,沒什麽好丟臉的。”她拉著他的手,眼神沉靜。


    他重重的捏了她一把。


    “我不哭,我要讓我的敵人哭。”


    他明明在笑,她卻覺得他整個人都空了。


    無論他等一下得到的消息如何,麵臨家族之難,個人的得失已經不重要了。


    然而,他們不需要刻意探聽周旋,來到西城門,就見城門口血淋淋的掛著好幾個人頭。


    他們也沒時間遭受打擊,一個像路人的小漢子看似不小心的撞了越紫非一下,掩著臉,低吼了聲——


    “快走!”然後匆匆沒入人群,消失了。


    是跟著他進城、先去探查消息的護衛之一。越紫非看了眼手裏被塞入的條子,捏緊。


    “怎麽?”繁德兒警覺的問。


    兩人閃到陰暗角落,越紫非攤開手裏的條子,上麵漂草的寫著“有陷阱”三個字。


    “莫非……”兩人互相對看。


    莫非那位蓋世王朝的老大砍了越紫非全家還不甘心,還想用他家人的人頭引誘越紫非這漏網之魚,來個趕盡殺絕?


    有夠陰險。


    “他們既然知道我會來,那麽就表示別院那邊也出問題了。”


    出問題的意思是他們就算想回也回不去了嗎?


    “你別擔心,咱們家再窮,隻要我有一碗粥,就分你半碗。”看見繁德兒沉默不語,他以為她在擔心自己將來的生活。


    這話叫她紅了眼眶,但是她戳了戳越紫非的胸膛,“姑奶奶我要吃的可是夢魚鮑翅,稀飯你自己留著吃頓。”


    越紫非終於露出這兩日以來比較稱得上是真心微笑的笑容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將傾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毓華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毓華並收藏將傾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