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望著那三個字,卻是足足過了好一會才走上前,她未曾說話,隻是低垂著眉目從一旁的香夾中取過三支香,點上火,跟著是插在那香爐之中……這個動作這些年她已做過許多回,早已不陌生了。


    她的父親,她的母親,還有她的弟弟。


    她都曾為他們點上一炷香。


    隻是霍令儀從未想到有一日也會為這個男人點上這一炷往生香。


    三抹煙氣嫋嫋升起,霍令儀跪在了那蒲團之上,她什麽話都未說,隻是雙手合十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塊牌位……他活著的時候,她與他之間沒什麽話可說。


    如今他死了……


    她看著他的牌位也不知該說些什麽。


    佛堂寂靜的可怕,唯有外間的風聲傳來正殿裏的幾許佛音,霍令儀低著頭把腕上掛著的那串十八顆紫光檀佛珠手串脫了下來,這是李懷瑾生前常戴的一物,他死前什麽都未曾留下,隻是在他落崖的那處留下了這串佛珠……原本按著規矩這東西該放進他的衣冠塚裏。


    可老夫人舍不得,生生把它留了下來。


    如今又把這物給了她,所謂睹物思人,可她的心中本就沒有他,又有什麽可以思的?霍令儀想笑,可唇角剛剛揚起便又被她壓了下去,她低垂著眉目看著手中的佛珠,十八顆紫光檀佛珠各個又黑又亮,底下還掛著個貔貅……


    她想起那個男人往日握著佛珠時的模樣,那樣的從容淡定,仿佛這世間沒有什麽是可以難倒他的。


    霍令儀想到這,喉間還是忍不住溢出了一聲歎息……


    她合起了雙目,圓潤的指腹掐在那佛珠上頭,口中是喃喃念著一曲往生經,陣陣佛音從喉間溢出,擴散在這佛堂四周……一世夫妻,她什麽都不能送他,唯有這一曲往生經,願他來世長命百歲,太平無憂。


    ☆☆☆


    等到霍令儀從佛堂出來的時候,天已經有些昏暗了。


    紅玉忙把手中的鬥篷替人重新穿戴好,口中是跟著問道:「夫人,我們是現在回去?」


    霍令儀接過懷寧遞來的手籠,重新把手揣了進去,她微微抬起下頜看著院中的常青鬆,如今蓋了一身雪也隻能隱隱窺見幾分翠綠……雪較起先前已經小了不少,她的眉目也已重新歸為平淡:「回去吧。」


    不回李家,她又能去哪?


    兩個丫鬟便又重新護著她往外走去。


    知客僧見她們出來,恭恭敬敬引著她們朝寺外走去,待至寺外,他才又恭聲一句:「雪天路滑,李夫人慢行。」


    霍令儀聞言是道了一句「多謝」。


    知客僧便也不再多言,隻是目送著三人下山,等到瞧不見人影的時候他才轉身離去。


    下山的路的確難行,隻行到半路卻已花了半個時辰……紅玉手扶著霍令儀的胳膊,剛想開口勸說人小心些腳下便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道清雋的男聲:「晏晏。」


    這道聲音太過熟悉。


    霍令儀僵直了背脊,就連兩個丫鬟都白了回臉色。三人一道抬頭往前看去,便見不遠處站著個清俊郎君,他穿著一身月白色錦緞長袍,外罩一身水貂鬥篷,撐傘而立於這天地之間,眉目溫潤,一如舊日。


    霍令儀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口中是跟著喃喃一句:「柳予安……」


    她的聲音很輕,被這山間風一吹,沒一會便消散了。


    柳予安……


    文遠侯世子,建昭十七年狀元,如今任一品光祿大夫……本該是她的夫。


    天寒地凍,風打在人的臉上是疼得。


    可霍令儀卻仿佛早已麻木的感覺不到疼痛,她的身姿就如寒鬆一般佇立在這天地之間。


    她什麽話都未曾說,微微抬起的下頜是最美的弧度,緊抿的紅唇還有那一雙無波無瀾的眉目透露出渾然天成的氣勢。


    隻是她揣在兔毛手籠中那雙無人瞧見的手卻在此刻緊緊交握著……


    這些年,她的情緒已經鮮少有過這樣的波動了。


    霍令儀在看向柳予安的時候,柳予安也在看她……天地蒼茫,風雪未停,她一身素衣立在石階之上,身後是無盡的白,隻有她是鮮活的。


    這世間的美人有許多種,卻從來沒有一種似霍令儀那般刻骨。


    年少時的霍令儀是這燕京城中最明豔的姑娘,她喜紅好騎射,一襲紅衣過長街不知撞進多少人的心裏。


    而如今的霍令儀……


    如今的她洗盡鉛華,素衣裹身,眉目清平,明明是最尋常的打扮,卻依舊鮮活得令人不願移目。


    柳予安撐著傘一步步朝她靠近,他看著霍令儀的目光溫和如初,聲音纏綿:「我知曉你今天會過來,便特意侯在此處……」他說話的時候,溫和的目光一直注視著霍令儀,待看到她手腕上掛著的那串佛珠時,他的眉心才輕輕折了一道痕:「你不信佛,往後還是不要戴這些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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