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話說完,是又與知秋發了話:「去小廚房把先前煨著的雪梨川貝湯端進來。」


    知秋聞言輕輕應了一聲「是」,跟著便打了簾子往外走去。


    霍令儀卻一直未曾說話,她隻是眉目含笑看著許氏,如今夜深人靜,周邊無人打擾,她才終於能把這一份掩藏於心中的相思之情顯露出來……她鬆懈了身子骨朝許氏依偎過去,連帶著聲音也添了幾分女兒柔情:「女兒沒事,不過是長途跋涉未曾睡好,等在家裏好好歇息幾日便會好了。」


    許氏察覺到霍令儀的女兒嬌態卻是一怔。


    晏晏性子堅韌又素來早熟,鮮少會在她的麵前表露出這幅模樣。即便當日王爺的死訊傳來,她也隻是挺直著脊背什麽都未說……卻是比誰都要堅強。今次這樣,隻怕晏晏是真的累了。


    許氏思及此,心下是又輕輕歎了一口氣……


    她什麽都未說,隻是伸手環抱著著霍令儀的肩膀,另一隻手是輕輕撫著她的長發,似是幼時一般。


    屋中一片靜謐,母女兩人相擁在一道,誰也未曾說話。


    待過了許久——


    許氏才開了口,她的手仍環著霍令儀的肩膀,聲音也依舊是素日的平和:「林側妃到底也是你的長輩,你今兒個這樣做,委實是有些不給她麵子了。」自打她當年生令君的時候折了身子,府中的事便盡數交給了林氏。


    這麽多年,她也鮮少去管府中的事,今兒個在暖閣發生的事還是先前知夏說與她聽的。


    霍令儀聞言卻並未說話……


    她半側了臉朝許氏看去,燈火下的許氏依舊是素日的柔和。


    自打她記事起,母妃的性子便是如此,這麽多年,她好似從未見過母妃與誰生過氣、紅過臉……明明是堂堂信王妃,卻任由一個側妃掌著府中中饋。這些年,不管是府中置辦宴會,還是別的府中邀宴,出麵的隻有林氏。


    長久以往——


    這燕京城中隻怕早就忘了他們信王府還有個信王妃。


    霍令儀想到這便坐直了身子,她看著燈火下的許氏,卻是過了好一會功夫才開了口:「母妃,您恨祖母嗎?」


    這麽些年,她一直都不知道該不該恨祖母。


    祖母素來疼她和令君,即便她有諸多問題與不好,可待她與令君的疼愛卻是真的……霍令儀一直都記著幼時高燒,祖母坐在她的床邊不眠不休照顧了一夜,等到她退了燒,祖母反倒是因著累了身子骨,在床榻纏綿了大半個月才見好。


    可若不是因為祖母的緣故,林氏也就不會出現在府中……


    那麽她的母妃和弟弟也就不會死。


    霍令儀想到這,握著許氏的手又收緊了幾分,她仍舊垂著頭,口中卻是又跟著重複了一句:「母妃,您恨祖母嗎?」


    屋中一片靜謐。


    若不是霍令儀先前那話還留有幾分餘音,隻當這屋子裏一直無人說話才是。


    許氏似是未曾想到霍令儀會這樣發問,她柔和的麵上帶著幾分怔楞,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待瞧見霍令儀這副神色卻又止住了想說的話……卻是又過了許久,她才握著霍令儀的手深深歎了口氣。


    「你怎麽會突然問這樣的話?」她的聲音帶著幾分無奈,卻是也沒有說恨還是不恨。


    許氏這話說完,也未再說,她的手仍舊握著霍令儀的手,眼卻朝那半開的木頭窗欞外的夜色看去……外頭星河點點,伴隨著園中掛著的燈籠,照得這一片夜色也泛起幾許晝亮。


    她恨過嗎?


    自然是恨過的。


    當年她嫁給霍安北的時候,他還不過是個四品將軍,而她卻是英國公府的嫡出小姐,身份尊貴,還未及笈,上門迎親的媒婆都已踩爛了幾條門檻。


    世人皆說嫁女高嫁……


    可她卻從未後悔過嫁給霍安北。


    霍家人員簡單沒有什麽妯娌糾紛,霍安北又是個疼人的性子,雖說成婚後他們聚少離多卻也算得上夫婦和睦、琴瑟和諧,就連上頭的婆婆也是極好說話的。可自打父親死後,國公府日漸衰弱,而後霍安北因從龍之功被天子封異姓王,許多事卻都變了。


    原本好說話的婆婆變了臉色,若是夫君在府中的時候還好些,但凡他不在府中,便明裏暗裏指責她生不出兒子。而後更是趁著夫君在外行軍打仗,做主抬了林氏進門……這麽多年,即便她和霍安北的情意未曾變。


    可這其中多摻了個人,又怎麽可能真的與往日一樣?


    隻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再多的恨也早就消磨得幹淨了。


    許氏想到這便又深深歎了口氣,她收回眼落在霍令儀明豔的麵容上,手輕柔得覆在她的頭頂,卻是又過了許久才開口說道:「她是長輩,即便有諸多不好,我們做晚輩的卻也隻能敬著順著,何況她也沒做什麽過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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