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大呼小叫吵醒了王爺爺,老人家過來一看。「原來是曲公子啊!莫非醫聖大人有事,讓你來找小姐?」


    等一下!為什麽她師父的事要曲無心來傳達,難道……


    「曲無心,你認識我師父?」


    「你師父是誰?」


    「賽醫聖。」


    「不認識。」


    這兩人不知道是不是前世結了冤,說起話來,總是牛頭不對馬嘴。


    最後還是王爺爺解圍。「小姐,曲公子是醫聖大人府上的貴客。」


    「你是我師父的朋友?」


    「都說了我不認識你師父。」他熟悉的那個人叫卓不凡,一個眼睛裝在口袋裏,錯把他當女子,還跟他求婚的睜眼瞎子。所以他是真的不認識什麽醫聖、後來又改名賽醫聖,總之名字換得亂七八糟的家夥。


    「你什麽時候才要教我捉魚?」他隻關心這件事。


    袁清嫵無力地往後一躺,癱在床上。現在她連拜訪師父的興致都沒有了。


    「等我睡飽再說。」然後她對王爺爺道:「王爺爺,不必準備我的早膳,我想再睡一會兒。」


    「是,小姐。」王爺爺走了。


    但曲無心還是堅持地坐在那裏看著她。


    「那你要睡多久?」


    「睡一輩子。」她拉上被子蒙住頭,眼不見為淨。


    「一輩子是多久?」


    「很久很久,總之你是沒耐心等的,回去吧!去找你真正的大哥教你捉魚。」


    問題是,他大哥自從娶妻後,隻會跟老婆玩,都不再理他,別人又說他受了重傷,不能亂來,最好每天乖乖躺在床上休養。


    可他覺得那不叫休養,是等死。


    他不喜歡躺在床上,總覺得那不是他應該做的事,他有該做的事……偏偏,他受過傷的腦子忘記了很多事。


    但有些很高興的事,他還是記住了。比如小時候大哥帶著他四處玩耍、捉魚、釣青蛙、掏鳥蛋、打獵……他大哥曲問情是個很厲害的人,不管什麽遊戲都難不倒他,他很崇拜大哥,把他當成天神一般的景仰。


    可自從大哥不再陪他後,他幸福的日子就消失了,直到昨天,和這個陌生的女人一起捉魚、烤魚,他彷佛又找回了往日的愉悅。


    所以他纏著她,不想讓失去已久的喜悅又因一時大意,從指間流逝。


    「沒關係,我等你。」他決定了,他要捉緊這份快樂。


    「我說了,我要睡很久。」她不耐煩地拉下被,瞪著他。「你聽不懂嗎?」


    「我知道啊!你要睡一輩子嘛,我等。」他在窗台邊坐下,靜靜地看著她。


    他的身上再度漫出那股熟悉的寂寞氣息,漆黑的眼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讓她有種錯覺,他真的會一直一直地等下去。


    沒有誰會為了幾條魚等一輩子的,那不過是幾句玩笑話。


    但是……他認真的表情卻讓她心悸。


    她差點就衝動地點頭說:「好吧!我們去捉魚。」


    但最後,她還是忍住了。把一個傻家夥的話當真,除非她真變成傻子了。


    她硬下心腸,別開頭,睡覺。


    天色越來越亮,金光從洞開的窗戶照進來,閃得滿屋金芒。


    袁清嫵睡睡醒醒,她實在太累,一路從柳城趕回槐樹村,又陪曲無心捉了半天魚,再胡思亂想一整夜,她真是疲乏到站不起來了。


    但他在那裏,又讓她無法安心入眠,因此睡得格外辛苦。


    她一直祈禱,他趕快失去耐性,走人。


    但他彷佛化成一座雕像,就在她的窗台上安下基座了。


    她每一次迷迷糊糊醒來時,都看得到他,金陽落在他身上,讓他彷佛也發出光芒。


    那些光一直往她心頭鑽,不知不覺,把他的身影也烙進去了。


    而她尚未察覺,隻是努力忽略那張既執著又天真的麵龐,轉過頭,繼續睡。


    她不知道自己在床上翻了多久,這種半睡半醒的時候最是累人的。


    等到天色不再那麽明亮,等到她感受到一絲淡淡的寒意後,她豁然驚醒過來。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她問。


    「不知道。」曲無心並未注意。


    但她已從洞開的窗口發現,藍天被彩霞取代,日頭早已偏西……她居然睡了一整天。


    而曲無心,那個說要等她一輩子的男人,他還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好像他已經在那裏紮了根一樣。


    她的心口突然一陣抽疼。也許他的腦子不太正常,但那是他自願的嗎?她怎能因為這樣就欺負他?


    好吧,他叫她「大哥」是讓她很不爽,但她的長相本就英氣,是那種俊俏到沒有一絲柔美,反而帶著三分銳利的模樣。


    可這能怪他嗎?容貌是她爹娘生成的,曲無心不過是說出了她最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唉!」她兩手捂著臉,長歎口氣。結果今天,他卻是被她的煩躁給遷怒了。


    罷了,她跳下床,就陪他捉幾條魚當作賠罪吧!


    「你睡好了嗎?」他的聲音依然清雅,沒有半點不耐煩。


    她不禁更加羞愧。


    「對不起,讓你等這麽久。」


    「是有點久。」他點頭。「原來一輩子是這樣的,我記住了。」


    她腳步打滑,差點摔個五體投地。


    「一輩子不是這樣的,那是更長、更長、更長的時間。」她很頭疼,因為這種東西她也不太會解釋。「總之,我剛才說的都是氣話,你聽聽就算,別放心上,好嗎?」


    他皺眉。「那你說教我捉魚也是假的?」


    「不,這是真的。」她已經起床了,不是嗎?「你先出去,我換好衣服,然後我們一起去捉魚。」


    他搖頭。「你騙過我一次,我不能再相信你。」


    「我這次說的是真的。」


    「那就讓我在這裏等你換好衣服,然後我們一起去捉魚。」


    「男女授受不親,我怎麽可以在你麵前換衣服?」


    「那我把眼睛閉起來,保證不偷看。」


    「不行,你去外麵。」她不是不相信他,隻是太尷尬了。「反正憑你的武功,有幾個人能夠躲過你的監視?」


    「我大哥說,學武不是用來欺負人的。」


    「說得好。」


    「但你說,我可以用武功監視你,如果你又不守信用,我是不是可以用武功逼迫你實現諾言?」


    她愣了一下,跳起來。「這怎麽可以?」


    「那你不守信用的時候,我該怎麽辦?」


    話題好像回到原點了,而且對她越來越不利……


    「我保證,以後絕對說話算話,這樣可以嗎?」


    他不為所動,定定地看著她,好像她就是個食言而肥的人。


    她懊惱地打轉。「那你到底想怎麽樣嘛!」


    「保全自己的權利。」


    什麽時候開始,她的人生變成了他的權利?這個人腦子有問題,與他對話的她也快被逼瘋了。


    「要不這樣,隻要你肯出去,讓我一個人換衣服,我不隻教你捉魚,再教你掏鳥蛋、捉老鱉、烤叫化雞。」講道理不成,隻好利誘。


    這麽多好玩的,就換一項不看她換衣服,好像很劃算……他陷入了掙紮中。


    「我告訴你,不管是上山、下水、爬樹……隻要是山裏小孩會的遊戲,就沒有一樣是我不會的。所以你乖乖出去,別監視我換衣服,我答應你多陪你玩幾天。」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見他眼神越來越亮,最後幾乎要閃出光芒了。


    「多玩幾天是幾天?」


    「三天。」


    「太少了。」


    「那……五天……」


    他繼續搖頭。


    「要不你到底想玩幾天?」


    「最少一個月。」


    她本想說不可能,外頭多少病患等著她,她怎能在這裏陪他連續玩上一個月?


    但轉念一想,她今天要不答應,恐怕他就像狗皮膏藥一樣貼上來不走了,那她還怎麽過活?


    算了,先哄哄他再說。


    「好吧,就陪你玩一個月,現在你可以出去了吧?」


    「嗯!」他忽然一笑,乍現的笑容像春臨大地般美麗。


    一瞬間,她看得愣了,如此美景,世所罕見,她也心虛了。她說的話並沒有幾分真實,這樣騙他,似乎不太好。


    人們總說「善意的謊言」,但善意或惡意,在不同的人眼裏,也各自有著相異的解釋吧?


    「那你換衣服吧,我在外頭等你。」他跳下窗台,離去的背影猶自帶著喜悅。


    她的心一揪,好像做了很不好的事。


    但不這麽做,又能怎麽辦呢?跟他講道理根本講不通啊!她為自己找個理由,但心裏還是很不舒服。


    也許人不該說謊,不管是善意或者惡意都一樣。


    袁清嫵帶著曲無心去捉魚,不知道為什麽,他對徒手捉魚有種異常的偏執。


    但是……湖裏有很多魚,曲無心的功夫很好,眼力也很棒,偏偏就是沒辦法捉起任何一條魚。


    她覺得不可思議,這種技巧雖然難,但也不至於難倒一個武林高手吧?


    「曲無心,不是這樣的,你的眼睛看著魚,它是在那裏沒錯,但隔著一層水,所以會有一點差別,你得把差別考慮進去,再伸手去捉,才能捉到魚。」


    「差別是多少,一寸、兩寸?或者更多?」


    「啊?」她張大嘴。


    她自小就跟個野孩子一樣看大人捉魚,沒兩次就學會了,那是一種天生的本領,就像小孩子餓了、尿了會哭一樣。


    但她怎麽知道肚餓的哭聲和尿褲子的哭聲有哪裏不同?


    同樣地,她會捉魚,也曾教人捉魚,但像曲無心這樣要求精確的,還是頭一回遇到,她也不會教了。


    「你要明白,不同的魚大小不一樣、遊起水來也不一樣,所以差別也不同。」


    「為什麽不把每一種魚都記錄下來?以後要捉就方便了。」這是個非常認真的男人。


    因此,袁清嫵輸了。


    「不如……你換別種方法捉魚?」


    「什麽方法?」


    「你的內功不是很好嗎?一掌下去,什麽魚捉不到?」恐怕被震昏、翻白肚浮起來的魚多到他們兩個連吃三天都吃不完。


    「那不一樣!」曲無心很懊惱。「我要學的是跟大哥一樣,把手伸進水裏,直接就能捉到魚,而不是使掌風把魚震昏。」


    「我覺得根本沒有差別……」她小聲說。


    他瞪她一眼。「你現在輕輕一跳,就可以躍上樹,這跟你小時候學爬樹一樣嗎?」


    「從結果看來,反正都已經在樹頂了嘛,那就一樣啊!」


    「你——」他氣得撇開頭,不看她了。


    「好好好……」她大概懂他的意思了。這小孩童年時,八成玩各項遊戲都不太靈光,偏偏他有個什麽都會的大哥,因此,他特別崇拜大哥。


    所以他才想學習各項遊戲,變成一個孩子王般的人物,可惜……他似乎沒什麽天分。


    「我拉著你的手,你先體會一下碰到魚的感受,然後我們再來學捉魚,好不好?」她就當哄小孩吧!


    「這樣就能學會捉魚?」


    「我也不知道,試試吧!」


    於是,她牽住他的手。他手掌又厚實又柔軟,隻可惜,他手上有很多細細碎碎的傷疤,她仔細觀察,發現他挽起袖子露出的手臂上,也都是傷痕。


    他究竟遇到過什麽事,竟弄到一身是傷?


    這與他的反應異常有關嗎?


    她對他完全不了解,但觸著那淡淡的傷疤,心裏卻有幾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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