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清嫵跟他說的時候,沒有注意時間,現已秋末,去哪裏找火蟲兒?


    「不是的,我一時忘記,要春天來才能看到,如今已經過了那個季節,我……」在他譴責的目光下,她越說越心虛。


    這整件事歸根究柢,也是她想唬哢他,才隨口一提。


    她根本沒想過要認真地陪他,是不是覺得他傻,所以不值得用心?那一開始為何要招惹他?


    因為她想從他身上尋找於百憂的影子嗎?


    最初,她確實看到了,那寂寞的身影悲傷得讓她心疼,他崇拜般的依賴令她歡喜。


    但真正相處後,她發現他跟於百憂根本是兩種人,所以失去了與他糾纏的興趣?


    不管原因是什麽,她想,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很過分的事。


    「對不起,我很抱歉,請你原諒我。」


    他別開頭,不看她。他能夠一再容忍她,是因為在她身上看到大哥的影子,那個他最喜歡、最崇拜的人,如今雖仍與他同居一屋,但已不再將心思放在他身上了。


    大哥成了家,要照顧自己的家庭,這本是理所當然之事,但對曲無心來說,他的心卻不知何去何從。


    他每天睜開眼,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他甚至懷疑,活著是不是隻為了吃喝拉撒睡?


    他想要找一些事做,但在槐樹村裏,農活不行、打獵無能、捕魚白癡的家夥,他還是到一邊待著,不要給大家添麻煩,就是他對村子最大的貢獻了。


    最後,他隻能每天坐在收割完畢的草垛上,呆看雲卷雲舒、日升日落。


    這種情形直到他遇見袁清嫵,他們就像兩個心裏受傷的人,乍然相遇,瞬間撞出火花。


    他好高興,日子似乎找到目標了。


    但是……原來「似乎」隻是一種錯覺。


    她壓根兒不想理他,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敷衍他。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


    曲無心或許不再是那個叱吒江湖的霸主,但也不是任人呼來喝去的小人物,他依然有他的尊嚴。


    他轉頭便走,再不多看她一眼。


    「曲無心……」她是真的很抱歉。


    他沒回頭,有些事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挽回不了的。


    「不然……我再帶你去其他地方玩,我們去捉野兔,怎麽樣?」她看著他的背影,那挺直的身形是深深的寂寞,讓她看得好難受。


    這回她是真心想彌補,拉起裙擺追向他。


    「這次我不會再搞錯了,我保證。」


    他不為所動,離開的腳步依舊是那麽堅決。


    但她彷佛能聽見他心裏的悲傷——無論你們說得多好聽,總有一天,都會離開的,就像大哥、卓不凡……每一個人都一樣。


    不想失望,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有希望。


    「要不然你說,你想玩什麽,我都陪你。」她居然有些心慌。


    他邁開的腳步頓了一下,刹那間,有一絲心動。


    但下一瞬,他離去得更快。


    不能心動,他已經被騙了這麽多次,再心動、再被騙、再失望……那他豈非變成一個真正的傻子了?


    他隻是失去記憶,不是搞壞腦袋,分得出好壞。


    「曲無心……」他行走得太快,她追得很是辛苦。「你慢一點,聽我說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但咻一下,他不見了。


    這就是他給她的回答——他拒絕再聽她說任何一句話。


    袁清嫵呆呆地立在原地,看著他消失。


    他消失的地方本來有棵樹,至少在她和於百憂離開槐樹村、行腳天下之前,那裏有棵大榕樹,樹身有三個人合抱那麽大。


    村裏人說那是榕樹公,很靈驗的,不管有什麽心願,隻要誠心來求,祂一定會達成願望。


    她偷偷來求過,帶了紅線、一包喜糖,祈求和於百憂可以永結同心、百年好合。


    但是他們行醫到柳城,於百憂在那裏愛上了方笑顏,從此與她斷了緣分。


    是不是因為自己當日求榕樹公時不夠誠心,所以她的心願無法成真?


    但時隔數年,重回故地,那曾綠蔭遮天的大樹已被雷打得焦黑,不複半點生機了。


    這是說,就算是神仙也有做不到的事?或者,她和於百憂天生就無緣?


    她不知道,默默地坐下來,螓首埋進雙膝裏,眼淚不自覺地流下。


    她從不是個貪心的人,榮華富貴於她,等同浮雲。


    她行醫多年,救人無數,自信做人也不算太壞,但為什麽她的感情路走得如此波折?


    如果注定無緣,為什麽讓他們相遇?


    如果注定無緣,為什麽讓他們青梅竹馬十餘年?


    如果注定無緣,為什麽不早早讓他們分離,非要等情根深種,再來狠狠斬斷?


    為什麽?她是做了什麽惡,還是造了孽?老天要如此待她?


    嗚嗚嗚……她收不回那些已經付出的感情,她很努力了,可是不成就是不成,該怎麽辦?


    「百憂、百憂……」她好想他,想得心快碎了,誰來救救她?


    「百憂?這是人的名字嗎?」一把清朗的聲音像春風,淡淡地吹拂,雖拂不去她胸口的悲傷,卻緩解了一點疼痛。


    不知道什麽時候,曲無心又回來了,定定地看著她。


    真搞不懂,明明做壞事的是她,結果哭得最傷心的也是她。


    他大老遠就聽見了她壓抑的抽噎,很不想理,腳步卻不自覺地轉了回去。


    她的模樣好狼狽,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哭得滿臉眼淚,總之——難看。


    以往,遇見這樣「傷眼睛」的人,他總是有多遠、閃多遠。


    但是她……這個老是撒謊騙他的女人,卻讓他移不開腳步。


    假使他就此離開,她會在這裏哭到天亮吧?或者哭到暈厥也說不定……


    這個女人玩遊戲雖然跟大哥一樣厲害,腦子比起大哥卻差多了,他要找個機會跟卓不凡說,收徒弟也要有所選擇,別老是收這種笨呆笨呆的,教人放心不下。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撩起衣擺,坐到她身邊,也不想聽她繼續說謊,便自顧自地抬頭,看著滿天繁星。


    貪狼星、紫微星、北鬥七星,還有……他在心裏默默數著認識的星星。那都是他無所不能的大哥教的。


    她繼續哭,小手悄悄地捉住了他的衣擺。


    她知道自己很糟糕,但拜托現在不要讓她孤單一人,她很痛啊……


    至於她欠他的,以後有機會,她一定會彌補。


    可現在,請給她一個可以依靠著哭泣的肩膀吧!


    「嗚嗚嗚……」


    她十幾年的感情真的都沒了。不僅緣盡,連曾經見證過她和於百憂過往的東西,也在歲月裏消失殆盡了。


    她忍不住懷疑,過去十多年的努力和付出到底是為了什麽?


    古語說:「一切成空。」如果人的一生到最後是一場空,又何必奮鬥?


    「嗚嗚嗚……」她越想越哀怨,忍不住哭得更傷心了。


    曲無心瞥她一眼,又迅速把臉轉開。她是他見過哭得最難看的女人,他真是不懂她,可還是移動身子,坐得離她更近一些。萬一她哭昏過去的話,他也比較好接住嘛!


    她不知道哭了多久,哭得嗓子都啞了,頭腦暈沈,身子不知不覺倒向曲無心。


    他被她滿臉的眼淚鼻涕嚇一跳。天啊!弄成這樣還要來汙染他,是不是過分了點?


    一瞬間,他想過是不是先用手撐住她,再慢慢把她放到地上,但當她柔軟的身體偎入他臂彎,他卻不自覺地將她擁進懷裏,讓她靠得更舒服一些。


    他想,忘魂湯一定也影響了他的腦子,否則像她這樣成天騙他,長得又不怎麽樣的女人,為何還要理她?


    可他什麽也沒做、什麽也沒說,隻是默默地抱著她,繼續數星星。


    天樞、天璿、天璣……這些都是大哥幼時教會他的,真難為他喝完忘魂湯後,還能記住它們。


    卓不凡知道他並沒有完全忘記過去的時候,曾說過他是妖怪。


    但他覺得不是,他以為人生在世,不如意雖然十常八九,可快樂也是很多的。


    而且,快樂比痛苦更能深入人心,教人珍惜。


    所以喝下一碗忘魂湯,他忘卻了所有悲傷,卻記住了那最短暫也最美麗的童年。


    這就是他要袁清嫵喝忘魂湯的原因。


    因為喝完後,她才能真正體悟,痛苦往往是暫時的,而快樂的回憶卻是一生一世,永難抹滅。


    自從她在曲無心懷裏哭了一晚——一開始,她真的隻是很認真地哀悼自己一去永不回的戀情,可後來不知怎地,哭著哭著,她便睡著了,連什麽時候滾到他懷裏都不知道。


    對他,她有了一種特殊的感受。


    她覺得對不起他,很不好意思見他,但她又很想跟他道歉,可惜他已經不再來找她了。


    他又回到草垛上,靜靜地坐在那裏,看雲、看天、看那片漸漸由綠轉黃的大地。


    她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消除心裏的愧疚,隻好每天躲在門房邊,偷偷看著他。


    然後她發現,他不管坐再久,腰杆都是挺直的,這證明他是個律己甚嚴的人。


    他的耐性很好,往往一坐就是一天,中間都不用吃飯,也不必喝水、上茅廁。是因為他武功太好,把那些都省略了嗎?


    他一個人的時候,身邊總是漫著一股寂寞的氣息,卻不會顯得委靡不振,不管什麽時候,他眼神都是明亮的,清清澈澈,就像個想要求救,卻不懂得如何求救的孩童。


    當然,也有可能他這個人骨子裏很高傲,根本不屑向人求救。


    她不知道,可越看曲無心,她越發現他跟於百憂壓根兒不一樣。真奇怪,最初她怎麽會錯認呢?


    而她越瞧他,心也不自覺地柔軟,好像有一點什麽東西騷動著,令她愧疚之餘,對他升起了一點心疼。


    不知道如果她再去找他,真心誠意向他道歉,他願不願意原諒她?


    唉,她歎口氣,怨念自己當初為什麽如此愚蠢,居然把他當傻子,以為隨口唬哢幾句就能騙過他?


    她明知道他並不傻,他是喝了忘魂湯,遺忘過去,才顯得與眾不同。


    但是……隻能說,那時候的她滿心都是即將成親的於百憂,對於外界的一切,全都是有看沒有見吧!


    「小姐,你還在看啊!」王爺爺走進大門,瞄一眼縮在門房處的袁清嫵。都躲這麽多天了,怎麽還不膩?「你要想找曲公子,就直接去找他吧!」


    「誰誰誰……誰說我要找他的?」由外人口中聽見曲無心的名字,不知為何,她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是沒有人說啦!但大家都曉得,小姐不知幾時惹上了曲公子,現在每天躲著偷看他。」說著,王爺爺再補上一句。「恐怕曲公子自己也很清楚。」


    袁清嫵已經被他的話轟得頭暈目眩了,再聞此言,直接翻白眼。


    「他怎麽可能知道?我躲得如此嚴密。」


    「小姐,你不知道嗎?曲公子的武功很好,聽說他的耳力厲害到方圓十裏內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


    她看看草垛、再看看自家門房,好像三裏都不到,所以……他是真的什麽都知道,卻故意不理她……


    唉,她真的做錯事了,錯到他連一點彌補的機會也不給她。


    她垂頭喪氣地從掩身的牆角走出來,像隻烏龜一樣,慢吞吞地踱向屋裏。


    算了,就當今生欠了他,來生再還他一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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