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令儀聞言忍不住失笑一聲,她伸手輕輕點了人的額頭,聲調也多添了幾分柔和:「你是來求佛問簽,哪裏還由得你挑日子?走吧,總歸是有這麽一遭……若是再這般拖怠下去,隻怕過會人便更多了。」


    她這話說完,兩人便往裏頭走去。


    等到了正殿外頭,李安清眼瞧著裏頭的人便與霍令儀說道:「姐姐先去忙活吧,等你好了且去禪房等我便是。」她知曉霍大將軍在這寺中有間佛堂,霍姐姐今日陪她過來自然也有要去替她父王上香的意思。


    霍令儀倒也未曾推卻,她與人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小心注意」的話,便與杜若穿過後頭的一排禪房朝佛堂走去……此處離正殿有段距離,或許是隔得遠了,倒也不見有什麽喧嘩聲。


    小佛堂便在不遠處,離得越近,霍令儀臉上的笑便也消了個幹淨。


    等至門前——


    霍令儀站在外頭許久才接過了杜若手中的包袱,她讓人侯在外頭,而後便推門走了進去。佛堂每日都有僧人清掃,或許是剛剛清掃過的緣故,地上還有幾分濕潤……她伸手推開一麵窗,等那光亮打進裏頭,才把手中的包袱放到了香案上。


    兩件衣裳,三本書……


    衣裳是母妃這月餘來一針一線做出來的,書是父王舊日最愛看的幾本,裏頭還有不少父王早年留下的批注。


    霍令儀做這些事的時候未曾說過一句話,她隻是低垂著一雙眉目做著手頭上的事,等把那幾本佛經也一道供奉在香案前……她便又握著帕子拭了回那塊長生牌位,其實此處每日都有人清掃,又有什麽灰塵可以擦?


    可她還是這樣斂著一雙眉目做著手頭上的事。


    距離父王離開這個時間已有三個多月的光景了,這三個月裏她日夜忙碌,可午夜夢回之際卻也會常常夢見父王,夢中的情景大抵都是一些往日的光景,有時候夢境做得多了,倒也讓她忍不住想起一些舊日的事。


    其實家中幾個兒女,父王最喜歡的便是她。


    他不似其餘的父親那般威嚴,從來都不會拘著她玩鬧喜樂……她幼時頑劣,母妃常常頭疼不已,唯有父王滿心開懷,直言她像極了他。他教她騎馬射箭,帶她領略燕京風情,他說「晏晏,即便是女子也不必日日拘於後宅內院之中,這天地是這樣的廣闊,世情風物是這樣的美好……你能看得東西有很多。」


    「我為你取‘晏晏’兩字……」


    「希望你這一生歲月無憂、太平喜樂,更希望你能真正灑脫如一。」


    霍令儀想到這,喉間還是忍不住溢出了一聲長歎,她終於還是掀起了眼簾朝那長生牌位看去,香爐中的引線香依舊透著微弱的光亮,而她的指腹便按著那牌位上刻著的字一筆一劃的勾畫著,卻是過了許久,她才說了第一句話:「父王,您從小教導我生而為人需立其身、行其本,切不可心懷怨恨,若是……」


    她說到這稍稍停頓了一瞬,而後唇角才扯起了一抹似有若無的輕嘲:「若是您在天有靈看見我如今這幅模樣,是不是該生氣了?我也想恣意風流、灑脫如一……可是父王,這世間之事哪有這般容易?」


    餘後霍令儀卻不再說話。


    她隻是跪坐在那蒲團之上,眼看著那塊長生牌位,紅唇一張一合卻是一曲往生經。


    等到霍令儀出去的時候,已是一個時辰之後了。


    她跪得太久,腿腳早已酸得不行,杜若瞧見她出來忙伸手托扶了一把。


    霍令儀手撐在門上,眼卻仍舊往裏頭看去,香爐中的引線香已燃到盡頭,兩排的長明燈依舊閃著熠熠生輝……她便依著那些燈火看著那塊牌位,她記得幼時父王閑來時常會穿著一身常服坐在院子裏看著書,瞧見她過去便會笑著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柔聲說道:「我的晏晏長大了……」


    她也記得……


    上回父王離開燕京的時候,他穿著一身盔甲坐在馬上笑看著她,他與她說:「晏晏別怕,等為父平定邊陲戰亂便會回來。」


    如今音容笑貌皆猶在,可她的父王卻再也沒能回來。


    霍令儀雙目緊合,紅唇微顫,卻是過了許久才開口一句:「走吧。」


    ☆☆☆


    等出了佛堂。


    兩人便經由小道朝禪房走去,剛至禪房附近,霍令儀便聽到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晏晏?」


    這個聲音?


    霍令儀脊背一僵,步子也跟著一頓,連帶著放在杜若胳膊上的手也跟著收緊了幾分,卻是過了有一瞬的功夫,她才轉身朝身後看去……不遠處正有一位衣著得體的貴婦人,她看起來約莫四十餘歲的樣子,眉眼溫和、麵容端莊,正是文遠侯府的侯夫人,柳予安的母親馮氏。


    馮氏眼看著霍令儀轉過身,便笑著由丫鬟扶著走了過來,臨來到了跟前便開口笑說一句:「我原當是看錯了,沒想到真是你。」她這話說完便握著霍令儀的手,很是親昵得拍了一拍,聲音也透著一股子溫和意:「晏晏,你已許久未曾來家中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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