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端起韓悅的手的領班知道她說的沒錯,隻好點點頭,拋下她,領著其它員工去向其它客人道歉。


    韓悅低頭看看自己手上的傷,除了在心中暗罵一聲衰,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麽。


    抬頭再看其它員工都在幫著安撫客人,歎了口氣,又瞧瞧手傷,準備回後頭休息室消毒包紮傷口。


    不想,才一轉身,卻撞進了一副胸膛。


    “啊,抱歉!”撞飛了人家的東西,韓悅急忙彎身撿起。那是房間的鑰匙卡,她拾起遞回,才發現對方的白襯衫上沾了血。“天啊……抱歉!真的抱歉!”韓悅上前想替他擦拭,卻忘了自己兩手都沾了血漬,於是越擦越髒。


    那人驀地一把抓住了她慌亂的手。“夠了。”


    那是非常好聽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帶有一絲冷淡,聽來卻是舒服的。


    ……隻是,是錯覺嗎?這聲音近來常常聽見,如果她沒記錯,上一回,不過幾小時前……


    韓悅不敢抬頭,也不想抬頭。


    藍浩琛早已看出是她,他低頭看著那傷,不禁皺起眉。


    右手手掌間有深淺不一的幾道口子,其中還嵌著碎玻璃片。


    “呃……先生,真的很抱歉,我馬上請人來幫你處理襯衫,”並未察覺他蹙眉的表情,韓悅還在裝死,不願承認一日之內會撞見這個衰鬼兩次。“先生,真的很抱歉,先生……呃,先生……”一直抽不回自己的手。


    “你可以假裝不認得我,但,”藍浩琛緊緊扣住她白細的手腕,不容反抗。“急救箱在哪?”


    可以感覺到韓悅愣了下,然而,最訝異的人其實不是別人,是他自己。


    為什麽看見她手上的傷會令他揪心?這個問題,直到兩人來到員工休息室一角處理傷口時,藍浩琛還是很疑惑。


    韓悅則覺得氣氛很詭異。


    不,應該說,她覺得眼前的事很不可思議。


    這個男人自始至終沒有放開過她的手,深怕她會跑掉似的。他細心地為她挑掉玻璃碎片、消毒上藥,最後包紮起來。


    那一刻,韓悅才看他舒開了眉,心中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波動,一抬眼,見到他輕抿的唇,不自覺吞了吞口水;她扯開笑,胡亂找了個話題:“對了,你……唔、沒想到會再見耶,哈哈哈……”


    在那一點也不友善的直視下,韓悅幹笑著。


    “藍浩琛。”


    “嗯?”


    “我的名字。”


    “喔。”


    “不要連自己吻過的男人都不知道名字。”冷淡又帶譏諷的語氣。


    “……”嘴角抽 動。


    沉默。


    空蕩蕩的休息室中,就隻有兩人在對視。


    “呃……喔,沒想到你包紮的技術那麽好。”受不了那令人窒息的沉默,韓悅又扯道:“都不會痛耶!哦嗬嗬嗬嗬……”


    這句話讓他微微僵了下,而韓悅也發覺了。


    藍浩琛別開視線,起身環顧了四周。


    韓悅並未再說話。


    “你在很多地方工作?”藍浩琛問道,那是順帶一問的語氣:“哪一個才是你的正職?”


    “都不是。”她倒是答得毫無芥蒂。


    藍浩琛回過頭來,望著她將櫃門關上的側影。“你還是學生?滿二十了嗎?”


    “……我今年二十四。”韓悅斜了他一眼。她是天生一張娃娃臉,可是猜二十也太誇張了吧?


    好看的眼眯細,藍浩琛打量著眼前的女人。這張臉近來時常出現在他腦海——以及眼前;是令人難忘的、令他不禁想念……這對他來說是很新奇的感覺。雖然繞在身邊的女人很多,離去的女人也很多,他珍惜與她們在一起的時間,但從不曾想念過誰。


    初見,當她年紀還小,而他是個律師,藍浩琛的原則不允許自己做出犯法的事。


    二十四……藍浩琛貝起有點邪氣的笑。


    忽略他投來的注目禮,韓悅此刻擔心的是他沾血的襯衫,看來價值不菲,現在沾上了點滴紅印,慘不忍睹。“藍先生,真的很抱歉。你要不要換下這一身,我……我洗幹淨後再還給你?”她賠笑問道。


    藍浩琛這才想起自己一身狼狽,暗忖一陣,回:“好是好,但總得給我一套替換的吧。”


    韓悅有些為難起來,一時間要去哪變出衣服給他?“啊、這個……”她翻開自己的置物櫃,從中掏出一個塑膠包裝還未拆封的黑色t恤,是之前支持活動時發的,當時因為主辦單位給錯大小,她沒辦法穿。她將之拆封攤開。“這個可以嗎?”


    正麵全黑,手臂部分有看來極蠢的卡通圖案……藍浩琛挑眉。


    韓悅自然知道像他這樣的人是不可能會穿這樣的衣服,仍是笑道:“你有西裝外套,穿在裏麵看不見的。”她不敢說背後的圖案更幼稚。


    “……拿來。”他冷冷地說,一邊拉下領帶、褪下外套。


    韓悅上前替他拎起,置於椅背,又見他脫下了襯衫,露出光裸的身子。視線繞了繞,很自然地避開了不該看的地方。


    見此,藍浩琛好笑地道:“別告訴我你沒見過男人的身體。”連陌生人都能強吻了。


    韓悅自認沒必要解釋這問題,在他麵前,她出過的醜已經夠多的了。一手好心地為他卷起t恤一角,遞上給他穿上,又彎身拾起外套。


    藍浩琛接過套上,從內袋中掏出名片夾,說著:“我的名片,到時要還我時,先打給我。”


    韓悅低頭讀著,見到那律師事務所的名字時,暗暗訝異他果真來頭不小。


    藍浩琛沒再多說什麽,沉默地走向休息室門口。


    韓悅誠惶誠恐地上前拉開門。


    步出時,藍浩琛轉頭看了她一眼,才道:“手傷一天至少要換一次藥。”


    “喔。”韓悅望著他的背影離去,想了很久,還是覺得那句聽來像是關心的話從那冷漠的嘴裏說出,十分不搭。


    回身,忽覺鬆了口氣。來到方才他所站的位置,收拾著髒了的襯衫,一樣東西吸引了韓悅的目光。呆愣了兩秒,她一把抓起,衝出休息室。


    “藍先生!等等……”在廊下攔下他,韓悅將手中之物遞出。


    那是他的領帶及鑰匙卡。


    藍浩琛表情冷凝地將之收回,深深看了她,從她身邊步離。


    這令韓悅有些錯愕,隻因,那是惱怒的眼神。


    可……


    他在氣什麽?


    藍浩琛沉著臉。


    望著空蕩蕩的位子,他今晚的女伴,已然離去。


    拾起桌上的紙片,上頭寫著,明白他的心不在焉是因為另一個女人,而她,不想成為那個女人的替身。


    握著紙條,他倒入沙發中。


    他……顯得心不在焉了嗎?


    從未因為與女人不歡而散感到如此鬱悶,明明,是為那千篇一律的理由。隻不過是因為他的若即若離、他的用情不專、他的滿不在乎,才氣跑了一個女人。


    和往常沒什麽不一樣。


    那,又是為何,他會……惱火?


    是,他在惱火。


    為什麽會一見韓悅被纏住就不禁想上前替她解困?是理性壓抑了那想法,才會在眼看她受了傷卻無力阻止?那又是為何一見她受傷,他會想揍人?為何替她裹傷、為何留下襯衫就為想再見她……甚至,與韓悅相處時便忘了還有一個女人正等著與他共度良宵?


    韓悅……


    咬牙。


    忽然間,他要自己停止思考。


    他不能再想。


    他不想知道那些答案……


    在住處附近停好了車,藍浩琛不顧十字路口的信號,過了馬路。


    時間正值午夜,但對於平時絕不允許自己犯法、小事也不苟且而行的人,這實在有些反常……


    眼看好友緩緩步來,溫政繁從騎樓陰影中步出,揚聲喚道:“浩琛。”


    藍浩琛這才仿佛從夢中醒來,掃了好友一眼,擰擰眉,從口袋中掏出鑰匙開了門。


    溫政繁聳聳肩,很自動地跟著入了公寓,進了電梯、上了樓,直到進到藍浩琛新居中,他才開口:“哇……這邊不錯耶,很寬敞。”環顧著,擅自推開幾扇門觀摩一下。“這個房間多出來的吧?”裏麵什麽也沒放,甚至連新買的窗簾都還沒拆封的丟在一旁。


    “我還沒時間弄,就先空著吧。”那麽小的房間要放他的大書櫃放不下,而他也少在家中工作,就空著吧。藍浩琛從迷你小冰箱拿出兩瓶啤酒,待好友看完,遞給他示意他乖乖坐下。“你來做什麽?所長找我有急事?”略帶諷刺的語氣。


    政繁極少出差、極少晚歸,全為了一個女人。政緊要為她待在自己家中,就為了等,等她那三百年才出現一次的需要。政繁會隨時準備好,讓她依靠……雖然認識他們兩人這麽久,藍浩琛卻從未見過小幸向他求救。


    溫政繁不說話。他的確是因為一些緣故,才會在這種時間離開家中,可現在他沒心情解釋。尤其這個好友從以前就對他的感情觀不以為然,因為小幸的事失眠這種話,他不會說出口。


    默默開了啤酒,溫政繁灌了一口。抬頭見到好友正背過身脫下西裝外套,想起今天在辦公室時見他還是穿著正式的西裝,怎麽現下換了一件一點也不像對工作一絲不苟的他會穿的……“噗!”


    脫下外套後聽到身後傳來奇怪的聲音,藍浩琛倏地回過頭,就見政繁捂著嘴,但口中啤酒已噴在沙發前的茶幾上。“你幹嘛?”因為輕微潔癖而有些不悅地道。


    溫政繁還是捂著嘴,瞠大眼對上他疑惑的眼神,眨眨眼,搖頭。


    “沒、沒事……”順手抽了麵紙,趕緊將茶幾擦幹淨。


    藍浩琛也開了啤酒,在他對麵坐下,沒有說話。當自己心中有事,自然無暇顧及那個悶騷的家夥。


    “我哥說,”良久,溫政繁打破沉默笑道:“過兩天也來你家看看,順便帶個遷居禮給你。”


    “跟他說,直接折現存到我戶頭就好。”藍浩琛才不領所長的情。


    “你在這也會住一陣子吧?”不理會他的話,溫政繁道:“會需要一些東西的。”不經意望向那空曠的廚房,心中有了底。


    “……隨便你們。”自從大學時認識了這家夥,畢業後又被拉攏到他哥的事務所之後,藍浩琛早已摸清自己的立場——所長言出必行,而其它人隻有聽的份。“來我家前先撥個電話給我,免得在外頭空等。”他轉開了話題。


    “嗯。”溫政繁明白浩琛說的是今晚自己的突然造訪,也知道他不會在意,隻是真怕自己在外頭等不到人。好友的習性他很清楚,一星期總有幾天外宿,多半在飯店過夜。


    他的感情觀,溫政繁並非不能理解。人生總有一些經曆,會在心中留下傷痕,遲遲無法痊愈。或許這麽說是自私的,但,若是浩琛非得用這種方式才能找到生命中的另一個人、找到平靜,他不會責怪浩琛的多情與濫情。站在朋友的立場,能做的,好像也隻有這些了。


    “借我過一夜。”溫政繁說。


    藍浩琛是訝異的,對於政繁的話;但,既然他開了口,他便不會趕他出門。“你睡客廳。”


    “謝了。”溫政繁淡出笑。男人間的友情……是這麽說的吧?不必多說、不必了解,僅僅就是伸手援手。搖搖頭,又灌了啤酒;想了想,閑扯道:“對了,你今天不是早退嗎?”


    “……然後呢?”因好友的到來,好不容易忘了某些令他不悅之事,現在又排山倒海而來。藍浩琛沉下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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