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她一個正室沒資格把丫頭賣了?


    要不是他見了女人就想沾,後院會讓他弄得烏煙瘴氣,說她善妒容不得人,也不想想他給過她什麽體麵?


    為了丫頭跟他甩臉置氣,她當家主母的麵子往哪兒擱?


    見他被打,她也心疼,可聽到張氏說文丞薪來找蒔香是為了秋月,怒火頓時把她的憐憫燒個幹淨,秋月是老太太身邊的丫鬟,還是有了婚配的,他也敢惹?他不要那張臉麵,她還要。


    最好蒔香那一腳把他踢個「不能」,以後也少了煩心事,反正兒子都生兩個了,不能了她還省心。


    「蒔香。」


    大太太的聲音將發呆的蒔香喚了回來。


    聽她們兩個女人你一句我一句,你提槍我拿盾,攻攻守守、唇槍舌戰,蒔香真想大吼一句:「別吵!老娘不幹行了吧?」


    為免自己在疲勞轟炸中又做出什麽不理智的舉動,她早在文丞佑離開時也神遊物外,作起白日夢。


    待兩個女人拍板定案後,她才回過神來,裝出痛苦又悔不當初的表情,好不容易把二太太給請走。


    「蒔香,你別怪我,我也想留下你——」


    「我明白。」蒔香疲憊地搶白,老天,別再說下去了,她需要安靜,「是蒔香莽撞,給太太惹了麻煩。」


    大太太見她垂手斂眉,沒了以前的活潑與朝氣,不由歎道:「你放心,書院的費用我還給你留著,既是我們要解約,也會給你些補償。」


    「不用——」


    「留著吧。」大太太打斷她的話,「下個月我把青靈送去莊子,你好好看著她,好不容易瘦了,可別又打回原樣,一會兒曉得你要走,她不知要哭成什麽樣。」


    蒔香靜靜聽著,大太太叨叨絮絮交代了一些話後,才讓她回去收拾行囊。


    跨出偏廳時,屋外的日陽正大,蒔香長長地歎口氣,難掩內心的失落,好好一份差事卻讓她丟了。


    走下曲廊,熟悉的一抹身影佇立在假山旁,她微笑朝他走去。


    「你終於能擺脫我了。」她故作輕鬆地說道。


    似乎料到了最糟的發展,文丞佑蹙著眉頭不發一語。


    「你幹麽苦著一張臉?」蒔香扯開笑臉,內心卻是掩不住的惆悵與失落,但她不想在他麵前擺出一副苦瓜臉。


    這樣也好,她不用再去思考他是不是對自己有意,行為何以如此曖昧,更不用告誡自己與他劃清界線……


    就算他有情又如何?兩人的身家是跨不去的鴻溝,她一直明白,否則又怎會輾轉反側。


    現下好了,她再不用煩惱該怎麽辦,老天已經幫她作了決定,出了這個大門,兩人再無幹係,他又即將出遠門,想來過不久就會把她拋諸腦後。


    思及此,她再不想強顏歡笑,隻道:「少爺保重。」


    當她錯身而過時,他忽然扣住她的手臂,「蒔香。」


    她仰頭望著他,不明白他還想怎麽的,事情都到這地步,再無轉彎的餘地了。


    「你……你……」他有滿腹的話,卻不知該怎麽說。


    蒔香扯著他的袖子,想質問他:你做什麽老是這般吞吞吐吐、不清不楚,弄得人心浮氣躁,你要真對有意思,你就說。


    這些話在她心裏打轉了許多日子,都要悶爛了卻依舊沒問口,氣憤他畏畏縮縮沒擔當,可自己又好到哪兒去,每次想質問他,最後關心又總是作罷。


    他的躊躇與矛盾,不正是她的嗎?


    他們都明白卻又放不下,就這麽熬著熬著,熬得心慌,可如今總算要告一段落,她失落、惆悵,卻又有如釋重負之感,心底那塊黑壓壓的石頭,終於落地了,再不用提心吊膽、徹夜難眠。


    「出門在外,你自己小心。」蒔香歎氣,經此一別,他們應該不會再見麵了。


    他掙紮地想說些什麽,終究化為一句,「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她點點頭,「你也是。」


    兩人皆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她才又道:「你三哥……我也不想下手那麽重,可反應太快……」


    「我知道。」他與蒔香也是較勁過的,豈會不曉得她的能力?就像練武的人一樣,身體的反應是快過腦子的。


    又是一陣沉默,蒔香忽地扯開笑,調侃道:「你拉著我我怎麽走?」她本是灑脫爽朗的性子,讓她站在這兒與他別離難舍、十八相送,她還真做不來,不如瀟灑道別。


    「就這樣吧。」她扯開他的手,再不看他,邁步往前。


    「蒔香。」他在原地喚了一聲。


    她緩下腳步卻沒停,然後她聽見長長的歎息聲。


    「我不想委屈你。」


    她回過頭,不明所以。


    他定定地望著她,「你等——」


    「蒔香。」文青靈從另一頭跑來,「怎麽樣了……」


    文丞佑的話語消失在空氣中。


    蒔香望著他,想追問他是什麽意思?她躊躇地轉身想問清楚,雙腳卻如千斤重……


    「蒔香……」文青靈氣籲籲地跑到她身邊,「怎麽樣?」


    蒔香將視線從文丞佑身上拉回,對文青靈露出一抹強撐的笑容,文丞佑立在原地,話語在喉間滾動,卻無法化為語聲,如同斷裂的琴弦,迸出最後一聲殘音,震得人心弦震動,卻再無續接的音聲,最終消散於空,歸為平靜。


    【第十章】


    「怎麽了?臉色這麽難看?」見兒子走進來,大太太放下手上的茶杯。


    文丞佑搖頭,「沒什麽。」


    雖然他嘴上這樣說,可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她又怎會不明白?「你二嬸是個不饒人的性子,蒔香被趕也是意料中的事。」


    早在二房的人來討公道前,她與丞佑就先知會過了,她會盡力保下蒔香,絕不讓二房動她一根寒毛,雖說對良民動私刑犯法,但人在氣頭上很容易做出不理智的事來。


    她能保證蒔香不受皮肉之痛,卻無法承諾能保住蒔香的差事,雖說文丞薪動手在先,可如今躺在床上的也是他,哪個做母親的看著兒子受傷不會心痛,依二太太的個性絕不會善罷幹休。


    既然打不了蒔香又無法送官,也隻能把她趕出去眼不見為淨,大太太就是摸透了二太太的個性,所以讓丞佑留下來適時插上幾句話,讓二太太認為太房看重蒔香,不願讓她走,這打是純粹是心理戰。


    如果他們爽快答應二太太的條件,二太太肯定不解氣,還會找麻煩,要報複的時候當然是想奪走或破壞對方最在乎的人事物,如果對方淡定從容,就不叫報仇了。


    為了取信二太太,她索性讓丞佑在場反駁幾句,她再表現出為難的模樣,跟對方作作戲,見火候差不多了,再為難地答應,果然,一切如她所料,水到渠成。


    「都把最壞的結果同你說過了,怎麽還拉著一張臉?」文連氏問道。


    蒔香在不在文府當差,不是文丞佑關心的點,他隻是不曉得該怎麽對母親坦白……


    「母親……」


    見他欲言又止,大太太挑眉,「怎麽了,吞吞吐吐的?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兒子……兒子心裏有人了。」文丞佑不自在地說道。


    大太太輕揚嘴角,假裝不知,「怎麽沒聽你提過?」


    「本來想過些時候再提,但是……」他再次停頓,其實他想過好幾個方案,一是藉著出遠門的機會把蒔香跟雙胞胎都帶上,二是他上任時再帶她離工,三是讓她留在文府三年,待約滿後稟明父母要娶蒔香。


    但最後一個當下就讓他摒充,三年時間太長,萬一殺出程咬金,比如八弟,那便得不償失,至於第一個方案卻是時間太過緊促,何況蒔香還得幫上七妹減肥,他不好半路截人,沒準兒還會引起奶奶的注意。


    他其實比較偏向第二個法子,先出遠門躲避母親跟奶奶想給他訂親的困擾,待半年後戶部任命下來,再回頭接蒔香。


    可如今計劃都被打亂了,蒔香沒了差事自然得回村子,又走得如此匆忙,他有好些話都還沒告訴她……隻是又能說什麽?讓她等他,告訴他自己要帶她走?那與私奔有什麽差別?


    除了對她的名聲不好,將來雙胞胎若得了功名,也會讓人在背後議論,若沒得到雙親的讚同,說了又有何用?


    但沒爭取過就讓他放棄又不是他的作風,他也不想將來後悔,事情都到這地步了,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不再躊躇,直率道:「兒子喜歡的人就是蒔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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