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和梅英說話的時候,四姑娘寶珠正在交待房中丫頭:“這幾天避著方表姑娘。”見丫頭們皆點頭,寶珠無話讓她們散去,安然繡著房中手中一幅東西,這是給老太太過年擺在房中的老梅經春。


    衛氏進來,見房中無人,低聲把梅英往這院子裏來,和婆子們說話說出來,寶珠不動聲色,輕點一下頭,表示自己知道。


    家裏的大小事情,祖母沒有不知道的。這一點寶珠早就明了,她側耳聽邵氏院中沒有動靜,直到下午,才帶上紅花來看掌珠。


    安掌珠倚在房中,床前坐著好幾個人,皆是邵氏的陪房。見寶珠過來,大家陪笑站起,說四姑娘坐。


    獨安掌珠鼓著眼睛,臉上紅了一大片,塗著厚厚的藥膏子,尖聲道:“四妹妹,你終於來看笑話了。”


    邵氏的一個陪房,已近四十歲的錢氏忙打岔:“四姑娘誠心來看您,大姑娘氣糊塗了,自家姐妹也亂說亂講的。”


    “滾!”安掌珠本就有氣,有人截她的話,更是氣上加氣,把錢氏大罵道:“你敢指責我。”錢氏噤聲,垂首無語,又覺得沒意思,悄悄退下。


    錢氏下去後,另外幾個人見掌珠還在氣頭上,也各指一件事情都退出去。屋子裏,隻有姐妹兩個人。


    寶珠在床前坐下來,心想大姐姐這個人,除了會說話壓人以外,別的一概不會。她是那種要強到極致,到最後就隻會要強,別的反而退後的人。


    不過她自己覺不出來,還以為說話辦事上壓著別人,這就叫天下太平。


    別人心裏就不敢有意見嗎?你當你是玉皇大帝,別人敢怒不敢言!


    剛來,不好就走,寶珠又不願意和掌珠多說話,免得幾時讓她噎死,她自己還以為自家談吐見聞很高,就看房中擺設,再看掌珠的衣飾。


    上一次來,是看邵氏,當時春天,房中擺著花插,上麵插著鮮花。此時深秋,桂花自然是滿滿的,又多了一個大紅色仕女圖的坐屏,擺在紅木桌子上。


    而掌珠,斜倚床頭,穿著大紅色錦衣,紅得壓人眉目,血一般的濃豔撲麵而來。寶珠暗暗好笑,老世家的規矩,閨閣姑娘不許穿的太素淨,可掌珠這時時偏愛大紅色的毛病,從小到大更是不改。


    也太濃豔了些。


    每年過年,掌珠都磨著老太太,她的衣服顏色,分外要比姐妹們更出眼才行。但顏色過於濃豔了,就和要強太過,撲麵就是殺氣,騰騰的反而讓別人好笑。


    “你看完了!”掌珠突兀的道。


    寶珠陪笑:“看大姐姐房中擺的就是好,就多看幾眼。”


    “和你比,差遠了是嗎?”掌珠的眸子嗖嗖有著寒氣,好似就要到來的小北風。寶珠鎮定自若,並不放在心上,還是笑容可掬:“我怎麽敢這樣想?”


    掌珠鼻子眼睛上全是生氣樣子:“你以為我不知道,別人都誇你安靜安寧,像小姐姑娘。可我和你不一樣,我居長,方明珠還敢地我挑釁,我要不拿下她,從此不能翻身!”


    “話從口出,大姐姐還是少說幾句吧。”寶珠心想,你說出話來,句句像詛咒自己。又是挑釁,又是不能翻身,讓一個不明白的人聽到,還以為方明珠有多厲害。


    其實一個蠢笨,一個暴躁,不過如此。


    她靜謐的神色,讓安掌珠起了疑心,掙紮著直起身子,身上大紅錦襖和黃金項圈都晃得人眼睛疼,她的嗓音更尖利起來:“你在說我不對!”


    寶珠閉嘴,想一想,又緊緊閉上,好似遇敵的河蚌。


    “哼!別以為老太太是你可以學的。老太太那個人,我比你清楚。多說幾句,又嫌別人煩。不去陪她,又說心裏沒有她……”安掌珠尖著嗓子,氣著話往外蹦。


    方明珠說她背後咒老太太死,不是空穴來風。


    安掌珠這類人,說話口沒遮攔,以要強為人生主要目標,說話不強上三分,就像菜裏沒鹽,渾身上下不是滋味。


    而且是不掙錢的那種要強!


    她在這裏胡說八道,肆無忌憚,她不怕人知道,寶珠還怕讓人聽到。就笑著起身:“大姐姐沒事,我就放心,你休息著,我明天再來看你!”


    對於這種吃祖母飯,還要說她不好的人,寶珠不能接受。寶珠對安老太太一些做法也有意見,不過端著誰的碗,心中還算清楚。


    她往外走,款款身段好似弱柳,看得以容貌自傲的安掌珠一肚子火,恨聲道:“四妹,勸你識時務,侯府不是你能去的!”


    寶珠停下腳步,卻沒有回身。手中帕子揉了揉,又裝作沒聽到,繼續往房外去。紅花在外麵站著,見她出來,趕快接住,主仆一直到出了院門,紅花才怯生生地問:“大姑娘又出言無狀了?”


    “沒有。”寶珠若有所思,在想掌珠說的那句話。看樣子京裏的侯府,把安家上上下下的心都牽動,可寶珠卻不稀罕。


    安老太太這祖母年邁,一不小心讓方姨太太說服,全家就會去京裏丟人。而光方明珠和安掌珠這一對表姐妹就能上天入地,寶珠可不想跟去,讓南安侯府的人把自己也笑話進去。


    得想個法子才行。


    寶珠回房,沉思到晚飯前。見一個人掀簾進來,笑吟吟道:“四姑娘,老太太說闔家做衣服,我送花樣子來給四姑娘看。”


    來的這個人,是管針線上的管事人。


    她手裏捧著的,是各色綢緞的料子布頭,有萬字不到頭的,有梅花五福的,有流雲細錦的……寶珠隨便挑了兩樣,管事的人出去,衛氏走過來,抿嘴而笑:“這一年啊,又可以過去了。”寶珠也笑起來。


    中秋才過,沒到過年又不是過節,老太太給全家做衣服,隻能為一件事情。


    南安侯府的年禮就要過來,老太太不肯在娘家麵前丟臉,就會給全家人打首飾做衣服,打扮得光鮮亮麗,好去見外客。


    年禮十月裏才到,衣服自然提前做。過上一個多月,衣服也做好,客人也來了,全城盯著安家的人,心也可以放下來。


    南安侯府的到來,寶珠也將有一件事可以定下來。


    老太太如果決定進京的話,由會客時她們的談話,卻是可以聽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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