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珠說的是真心話,她一直認為祖母不應該對姨媽母女太好,到底是外人。她能這樣想,是她總和方明珠爭風比強,認定方明珠討好祖母為的就是錢。這些錢的去向,掌珠早就在心裏分配好,她甚至不想和玉珠寶珠平分,何況是一表幾百裏的表姑娘。


    又掌珠很是聰明,聽出祖母適才的話中有敲打的意思,這個敲打不用問是針對自己的好姨媽。老太太的話已經亮明,誰給我安家抹黑,我安家全家都上去,決不善罷幹休。


    當家的大姑娘掌珠自然是站起來,順順溜溜的幫著說幾句,同時也敲打了安老太太,那都不是你的親人,以前呀,是你對她們太好了!


    言外之意,沒有你的好,不會有她們今天的壞。


    安老太太素來是沒有人敢說她不對的,不過今天她聽完,微微有了笑容,似乎嘉許,又似乎認錯。


    但她下麵的話,卻把大家全講呆住。


    “我的兒,”老太太笑對掌珠:“你說得自然有道理。不過有一件事我今天交待你,你也大了,一年兩年裏就要離開我麵前,你把這話記住了,你太聰明伶俐,能夠領悟添些福報我也放心。”


    “是,”掌珠見她鄭重其事,就欠欠身子,依然還站著。


    安老太太又目視玉珠和寶珠,見寶珠還是落落大方,安老太太心中滿意。不慌不亂的孩子,才不怕以後遇到事情。


    她用眼神示意這兩個孫女兒也聽著,玉珠和寶珠也一起站起來。


    “行善這事,你念經也好,念孔子也好,念百家子也好,”


    玉珠插話:“祖母,那叫百家爭鳴,不是百家子。”


    “好好,百家爭鳴。左右都帶著子,還不能叫百家子?”安老太太佯裝嗔怒:“就三丫頭最無趣,喜歡挑人毛病。”


    玉珠扁扁嘴:“祖母請說。”


    老太太笑微微:“不管你念什麽子,信什麽僧道佛,都勸著人向善,難道不是?”


    “是。”孫女兒們嬌聲整齊的應道。方姨媽在一旁,也睜著眼睛往耳朵裏聽。


    “都說行善積德,有人就偏偏不做。為什麽?他看不到好結果,他自然不做。但是有一件,行善是不求人回報的,是不是這個道理?”


    三個姑娘都覺出點兒什麽,六道烏黑分明的眸子睜過來。


    “想要別人報答你的行善,那叫做買賣,是交易!喜歡報答,那事先得和人說好了,這還叫什麽行善。你們說是不是?”老太太難得的循循。


    “是。”包括掌珠也無話可說。


    “做好事兒呀,幫的是缺的人。這缺的人幾時能報答你,再或者不報答你,那就是她的事情了!”安老太太嗓音洪亮起來,中氣和正氣全都十足。


    方姨媽聽呆住。


    她何嚐聽不出這是安老太太對她的又一次敲打,可擊到她心底。從她住進安家這些年,安老太太真的是不計回報的人。


    人家真的在行善。


    “可是祖母……”掌珠拿眼瞟瞟方姨媽,還是不甘心。半夜三更的進賊把人全從熱被窩裏嚇起來,這件事兒還小嗎?


    安老太太含笑:“我知道你想不通,你可以不做好事兒,也可以少做好事兒,再或者還依著你的性子,和人鬥氣比狠去,這都由得你。不過假如有一天你想辦點兒善事,記住了!幫需要的人,哪怕這人以後爛了心壞了腸子,你當時哪能看得出來?這樹要長歪由著它去,定然染不到你半分!難道天底下的道理全改掉,從此變成向惡有理?幾時這書全改了,幾時咱們再改不晚。”


    “不過交易,不是行善。”這是老太太最後一句。


    事實上也是,上學的去學的,全是好人好事,要錯了還寫在上麵?


    事實上也是,幫人本來就出自本心,要回報這話,本心中是存在交換的意思?那何不先說,免得付出後無回報,又怪自己看錯了人。


    索性不看你是張三王二,你無我有,能幫一把就幫一把,管你以後長成什麽樣,與我無關。


    方姨媽垂下頭,淚水潸潸流下。


    餘伯南咀嚼這話很有道理,可這與他此時脫身又有什麽關係呢?


    “啪”地一響,一個人張牙舞爪從外麵撲進來。方明珠讓鬆了綁,氣恨一起發作,進來就找餘伯南:“沒良心的!你敢打我……”


    一斜眼睛,見到掌珠嘴角邊似笑非笑,顯然得意之極。


    方明珠這一氣非同小可,她本來是橫了心,進來打算把寶珠和餘伯南一鍋兒全端出來,但是見到表姐後就移恨,手指住掌珠大罵:“理肖,女公子係找理的!”


    原話是,讓你笑,餘公子是找你的。


    掌珠忍不住大笑,還沒聽懂方明珠的話。在她眼前的表妹實在太滑稽了,滑稽得掌珠想同情她,卻又笑個不停。


    不知道誰潑了一盆水,方明珠的頭發上衣上全是水,結成冰又化成水,濕漉漉的半幹,妝花了一半,像水盆裏爬出來的鬼。


    “表妹你的舌頭怎麽了,從此再也說不好話了可怎麽辦?”掌珠見方明珠還張牙舞爪,更是大樂。


    邵氏卻可憐外甥女兒狼狽的模樣,皺眉道:“掌珠別說了!”


    而方明珠在諷刺的大笑聲中,把舌頭重新擼直,清清楚楚地指住女眷們大聲道:“你們別得意,餘公子是為你們來的,你你你!”


    把三個姑娘全指一遍,方明珠怒急攻心,口不擇言,隻為出氣,這是她平時度量太小,不管大事小事有理無理,先出氣是個習慣,罵道:“姓餘的相中你們三姐妹,跑到香蘭苑裏偷看你們不是一天兩天,你們得意什麽!早全讓看光了!”


    餘伯南恨的牙齒格格作響,安老太太卻出人意料的安然不動。一旁讓惹惱出來的人,是三奶奶張氏。


    張氏瞬間明白婆婆說清白名聲受人中傷的來緣,方明珠是方姨媽的眼珠子,玉珠又何嚐不是她的眼珠子,護犢的女人都是瘋狂的,平時柔弱的張氏跳起來給了方明珠一巴掌,打得方明珠腫臉上又一道痕,張氏跳腳罵道:“下流不上台盤的賤人,你一個人不要臉還不夠,想把我們全家都拖死!”


    她在氣頭上,沒注意把邵氏也罵進去。


    邵氏左右為難,她曾有改嫁的心,一輩子讓婆婆瞧不起。所幸妯娌間還融洽,張氏不刻薄,而且和邵氏同在婆婆下麵聽話吃飯,都沒有丈夫,她們處得很好。現在張氏也這樣罵,雖然事出姐姐母女,姐姐卻是邵氏的親手足,沒有邵氏在這裏,引不來這母女二人。


    邵氏氣苦,舊心傷發作,起來就去撞牆,大哭道:“親戚不是長留的,我也說過,總是不聽,如今把我也扯上,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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