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的女孩子找不到好婆家,這也來怪我?”南安侯夫人質問孫氏老太太。


    孫氏老太太不慌不忙反駁且反問:“怕別人都擔心我們家的姑娘們學你!”


    “學我怎麽了!”夫妻一生不和,這是南安侯夫人最不能提的傷心事。


    孫氏老太太見她倒惱了,亦冷笑:“我醜話說在前麵!郡王們也好,幾位國公們也好,他們都不是京裏人。就打聽事情呢,也有限!你為了娘家好,也可以做些表麵上的功夫。”


    南安侯夫人大怒:“那你教我,怎麽做!”


    “你家小姑子進京,你還沒有拜過吧!”孫氏老太太厲聲:“你年長,她年長?她遠嫁京外,到老回來,你怎麽不能上門去看看。缺什麽,送點兒零碎的,也不值錢。不值錢,也買你幾分臉麵,見到南安侯,你也底氣硬些,難道不好!”


    “休想!”南安侯夫人憤然起身:“她毀了我這一輩子,”


    孫氏老太太諷刺道:“哦,竟有這樣厲害的姑奶奶嗎?她嫁出京外幾十年,還能毀你一輩子?這是什麽手段,不遮天,也能填海了!”


    南安侯夫人說不過她,就返身撲在文章侯老太太麵前,大哭道:“母親,母親!我這一輩子過得苦!”


    這位老太太也哭了:“我要死了,你怎麽辦?”她哭來哭去就是這一句,而南安侯夫人哭出來的,也沒有多餘的話。


    韓世拓雖然混帳的時候混帳,但這親戚麵上的不走動,他長這麽大,受貴族教育,不能說還認為跟甩那些愛戀他的女人一樣是正常。


    ……


    天近六月,陰曆六月。碧空如洗,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早起下過一場細雨,石榴花紛紛落地。家人還沒有收拾,如紅錦碎鋪,又好似愉悅的心情。


    邵氏獨坐碧窗之內,頻頻地往外看,卻是愁容滿麵。


    愉悅,那是老太太的事,與邵氏無關。


    掌珠出門拜客,聽說認識新的閨友,老太太也許她出去,興許是怕見到邵氏對著自己以淚洗麵。邵氏為表對這事的感激,就把淚容減上一等,變成憂愁,並且隻呆在自己房裏愁。


    論道理,家裏就要有喜事,邵氏應該去幫幫寶珠做活。


    論道理,寶珠雖沒定日子,今年也一定會離家,而寶珠沒有母親,邵氏應該前去說說,講些女性長輩會說的話。


    可是,二奶奶哪裏想得起來?


    院子裏,又走過袁訓。邵氏就更愁。這個孩子,越看越穩重,越看越有前程。他每天來上一趟,先往老太太房中請安,得老太太允許,老太太沒有什麽不允許的,袁訓就去看寶珠。寶珠房中喝一碗茶,他就離開。


    他來得準時,去得從容。唉,這怎麽不是掌珠的女婿呢?


    邵氏眉目全擠到一起,想著寶珠要是先出嫁,姐姐卻還無人過問。這讓別人知道,難免懷疑當姐姐的有不好的地方,寶珠啊寶珠,你先成親不打緊,卻讓姐姐們全無立足之處。


    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掌珠比寶珠早出嫁,可找女婿不是晚上挑起燈籠抓蟈蟈,蟈蟈還會鳴叫幾聲,表示它在。這女婿他可不會大叫:“我在這裏。”給人暗示。


    邵氏心頭難以解開,她能做的,就是坐在窗下往外麵看,往院門上看,像是這樣就能看出一個女婿來。


    而這是二門以內,空有碧樹紅花,再就隻有袁訓每天走來,徒惹邵氏更為傷心。


    她傷心,老太太偏心。


    她傷心,弟妹張氏最近也天天出去,她竟然也能自行為玉珠籌劃。


    她作心,目光不能看到大門外,那裏總還能見到幾個來往的行人,這中間就沒有女婿嗎?


    總得有個與家人丫頭不同的少年人給自己看看,不然這日子真是難熬。


    一個人,接下來就走進邵氏的眼光。


    邵氏睜大眼睛,他飄逸而來,這不是家人。


    他笑容飽滿,神采過人……。


    明珠的女婿?


    他怎麽來了!


    餘伯南從邵氏眼前過去,滿麵春風走向正房。


    有客來拜,老太太歡喜異常。她沒有讓人去請邵氏,怕極也瞧不上兩個媳婦最近的反常舉動。但邵氏自己過來,餘伯南在她麵前行禮,邵氏眸子癡癡地問:“你是為掌珠來的嗎?”老太太氣結,對侍候的人使個眼色,梅英上前攙起邵氏:“花又大發了,二奶奶,我同你看花去。”把邵氏弄走。


    也解開餘伯南的尷尬。


    “伯南啊,你幾時進的京裏?”安老太太慈祥的問。餘伯南見她氣色紅潤,和半年前相比皺紋都平展不少,暗暗稀奇,這京裏的水土就這般養人嗎?再一想老太太算是葉落歸根,而這小院煙潤風華,乍一看風水上就是好的,也就得以理解。


    忙道:“我是十天前到的,若知道祖母住處,也就即來討個當晚下處。但不認得,就先找下處,再去拜了阮兄,得阮兄指點,知道祖母住這裏。又不敢即來,看過今天是好日子,主客皆宜,就不敢再等,急忙的來了。”


    他說得句句恭敬,安老太太極為受用,點頭而笑:“京中地方小,你看我們住的,比以前擠得多。不過最近就要空下房子,你即來了,怕你外麵惹事,你又叫我一聲祖母,你願意來,倒也住得下。”


    老太太精明的把寶珠親事帶出來。


    餘伯南聽到,覺得祖母疼愛和以前一樣,也就隨意地問:“最近要空下房子是指什麽?”安老太太提起來就要笑,雖不是有意的,但那發自內心浸潤的笑容,更直入客人心中。餘伯南還沒有聽到原因,先納悶的心中一震。才想到,莫不是……。


    “你四妹妹呀,她有了親事,今年要成親呢。”安老太太笑容閃動。


    餘伯南腦子嗡嗡。


    麵色驟然灰白起來的他,沒有把持住的失態。直勾勾眸子茫然無措,看得侍候的齊氏等人,全是上了年紀的媽媽,一看就得出結論,這個少年對四姑娘有不一般的情意。


    “寶珠是怪我做錯了事嗎?”餘伯南看似問得平靜。


    安老太太平穩而問:“親事是我定的。”


    “那您是怪了我嗎?”


    日光飛舞入房中,有照不到的地方,就出現小小的暗角。餘伯南就坐在這暗角中,好似一下子萎縮,一下子枯幹,一下子就會化為別人眼中的無形。


    他沒有焦急憤怒,隻有平靜。這種平靜下,壓抑不住的,就要山洪居高而落般,就要冰川崩解裂開般,就要狂呼而至的失落,由他身上眼看溢出,就要席卷房中。


    這是種極危險的感覺。


    齊氏在一幫子老人中算是腿腳最好的,忙不動聲色退出去,打算把孔青找來。怎麽看,這位餘公子有些可怕。


    安老太太也為他而黯然,她微歎:“伯南呐,”


    “您告訴我,您是惱了我嗎?”餘伯南呆若木雞,必定追問。


    怎麽就沒有人明白,寶珠是他上進的源泉,是他念書的動力,是他每天一早睜眼,總會想到的那一個。


    怎麽就沒有人能清楚,沒有寶珠,餘伯南似抽筋斷骨,可以廢人。


    “誰!”


    “袁家。”


    “住哪裏?”


    “你認得的,我的表侄孫袁訓。我們這是親上加親,他們兩個也有情意……伯南,你去哪裏?”


    房外趕來的孔青,就見到餘伯南如狂風般,“呼!”走了。


    “老太太,您沒氣到吧?”房中一片安慰聲。安老太太的嗓音厲聲而出:“我沒事!不必亂。”衛氏在隔壁聽到,走過來看視幾眼,又帶著疑惑回去,剛才出去的那個人,背影一晃,像是餘公子?


    再想想不對,餘伯南雖是上一屆鄉試中了,有參加京中春闈的資格。但春闈在明年,這才今年六月,他跑來也無意義。且京中米貴,除非豪富之家,不會提前近一年讓子弟們單獨在京中居住。


    看錯了吧?


    衛氏回去就沒告訴寶珠。


    而安老太太,此時則一個人在房中發怔。好好的孩子,為了親事眼看就要發瘋?他是想去找孫女婿理論?


    他敢嗎?


    ……


    阮梁明正在家裏坐著,見有人回餘公子來了,阮梁明才說一個“接”字,見餘公子已進來。那勢頭,用一個字形容:躥。


    像猛虎亂躥。


    阮梁明奇怪且覺得可笑,他對餘伯南印象不壞,又年紀都相仿,太子又大肆招攬人才,皇上也是默許的,阮梁明等人,見到有點兒出息的人,都不介意相交。


    可今天他暗想,難道我看錯這個人?


    他竟然不是個形式俱佳的人嗎?


    餘伯南卻劈麵問出:“袁訓家住哪裏?”


    阮梁明比他腦子轉得快,雖溫和又敏捷的回:“你找他?”


    餘伯南這才察覺自己失態直到阮家,竟然原地怔忡。


    阮梁明眸子微閃,竟然誤會到另一個方向去:“你從哪裏聽說的他?”餘伯南心不在蔫,也就沿著阮梁明的思路回:“我見到你們五個人在一起,獨他像是個出主意的。”這話一出來,餘伯南自己先驚恐萬狀,這話不是得罪了小侯爺阮梁明?


    小侯爺卻不惱,默默一下,重新展顏笑笑:“有理。”起身拍拍餘伯南,很是讚賞的樣子:“走吧,小餘,我沒有看錯你,我帶你去見他。”


    餘伯南還沒有明白過來,人已隨著阮梁明出了門。他騎馬原本不行,經過結交阮梁明等人,心中羨慕他們馬上射箭,這半年裏也暗下功夫騎馬,他騎馬去的安家,此時馬在外麵,大家上馬,緊緊跟上小侯爺。


    阮家是數代以前賞下來的府第,位置不錯。從這裏到太子東宮居所,沿途全是繁華街道。阮梁明以馬上有心事,他倒不是不服氣袁訓,而是想不通以自己小侯爺身份,氣度風華,一個外省人餘伯南,是怎麽看出來袁訓才是為首的。


    這與袁訓深得太子信任,他們本就是很近的親戚,又中宮對袁訓母子刻意加好,太子自然不會怠慢。


    換成餘伯南是京裏人,阮梁明不會奇怪。如今他納悶的心頭像蒙著一層紙,又有欣喜又覺得自己走眼。


    欣喜是餘伯南眼界不差,以後得太子賞識,阮梁明將推薦有功。覺得自己走眼的是,餘伯南既然把袁訓當成知己,小侯爺在這個地方上才真的是看走了眼,餘伯南那臉上的急切,是打算惹事是非,不是像阮梁明想像的,急於抱太子大腿。


    既然小餘拿袁訓當成知己,那他來找自己帶他進見……這個家夥,拿小侯爺當墊腳石?


    阮梁明覺得要教訓他幾句,讓他知道知道自己才好。


    就回頭不悅:“小餘?咦,小餘,你魂去了哪裏?”


    街上的熱鬧,更襯出餘伯南的魂魄估計都不在家,他無有精神的垂著頭,麵上一點兒血色也沒有。讓阮梁明叫醒,餘伯南奄奄一息狀,心想讓母親說對了,這五個人過年去安家,不是事先去和安家祖母商議進京的事。


    這個原因,是安家走後全城的猜測。


    他們五個人去,全是為寶珠而去。


    餘伯南痛苦的這樣想,這五個人都不懷好意的去了,而自己還不放上心上。


    他指責阮梁明:“你怎麽不早說?”


    阮梁明更誤會,微笑道:“你自己就不會看。”再道:“不過你也算聰明,竟看出是小袁。”餘伯南怒得全無一絲力氣:“他果是與別人不同!”貪心貪婪,敢偷我的寶珠!


    “是啊,”阮梁明輕描淡寫狀,但步步緊逼:“你還知道什麽!”小袁深受內宮中照應,不是自己兄弟們,都未必清楚。、


    以阮梁明的小侯爺來看,他都沒能耐往宮門上一站,就有人跑來為他傳話進內宮。但阮梁明親眼見到內宮的太監對袁訓很是巴結,當時,不得不說小侯爺是吃驚的。


    “等我見到他再說!”餘伯南道。


    阮梁明有些吃味,你須放明白,是我現在帶你過去。他隱隱生氣,你倒還敢有話瞞我?當下不再多說,悶頭把餘伯南帶到太子府外。


    一座輝煌的府第,金字匾額潔淨異常。上麵寫著:晉王府第。


    太子殿下,封的是晉王。


    對著門外兩個大銅獅子,餘伯南張口結舌:“這是袁家?”


    “你白天找小袁,就在這裏。”阮梁明心想你是要去袁家呢,還是要見袁訓?


    餘伯南噎住,在這裏?


    他問:“這裏是哪裏?”


    阮梁明這才心頭異樣:“虧你還是讀書人,太子府上你都不知道?”你不是來找小袁鑽營的?


    “太……子……。”餘伯南從聽到寶珠定親後,就嗡嗡響個不停。此時更是有巨大震蕩晃動著腦殼,讓他暈得不能再暈。


    踉蹌著下了馬,餘伯南舌頭還沒有擼直,宛如打了十幾個結在上麵:“這…。這這……這……。”阮梁明和跟阮梁明的人一起笑。


    跟的小廝打趣道:“餘公子,您這上不得台麵的樣兒,可辜負我家世子爺親自帶你過來。”餘伯南垂下頭,手中暗攥的拳頭也鬆開。


    他不是袁訓對手。


    但當時腦袋裏沒想這件事,不是對手,又怎麽樣?他想揍他,不揍他決不放過!


    然,這是太子府。


    顯然不是打架的好地方。


    他迷迷糊糊進去,見經過的不是好景致,就是好人物。全無心看的他,倒還能聽到別人說話聲。阮梁明和人打招呼:“見到小袁沒有?”


    “殿下讓他進去說話。”


    “那事還沒有了?”


    “是啊,那群爛使者,非說是我們中間有人打的。偏又犯糊塗,指住小袁說他動的手。”


    阮梁明朗朗失笑:“小袁站女眷堆裏,最後才出來。”


    “是啊,現在明擺著是耍賴,殿下讓小袁去,估計是說這事。哎,你帶的這是什麽人,你表弟?”那人眼光放在餘伯南身上。


    阮梁明湊過去低聲罵:“我有這樣表弟嗎?”


    那人也低聲回:“這種呆頭鵝,你看他呆頭呆腦模樣,你帶他來是送到廚房上,中午給我們好下酒?”


    阮梁明知道他說的很對,他不用回頭,就清楚餘伯南這頭一回進太子府的人,會是什麽模樣。他一路上的醋意,借此發泄出來,低低的笑:“這呆子不找我,是找小袁,呆頭鵝們,全與小袁有關。”


    “哈!他今天讓人訛詐,正一肚子悶氣。聽到你這樣說,還不和你打起來。”那人說過,再揚眉:“瞧,那不是他出來了,看他表情,活似吞了蒼蠅。”


    阮梁明也笑:“你說他吞蒼蠅,好惡心的話兒。我要告訴他,讓他揍你去!”回身,打算叫上餘伯南去見袁訓。


    目光才移過去,阮梁明愣住。


    餘伯南的兩道眸子,早就死死的鎖住袁訓,像是袁訓一出現,他就已經看見他!


    阮梁明更是不解,自己頻頻看了好幾眼。從他們站的地方到袁訓出來的垂花門,有很長的距離,中間還有花叢柳樹鬆和柏,而附近還有幾道門。不是對袁訓熟悉的人,而且知道他將從那道門出來,是不會這麽早就能看出是他。


    這餘伯南,竟然是個利欲薰心之人?


    隻有大*的人,才能有這麽準確的靈感吧?


    阮梁明打心裏嘀咕,以前怎麽就沒看出來。還當他有才情來著?


    既然餘伯南自己都看到,阮梁明就不多話,原地站著,心想我就不走,我要聽聽這小城的才子,有什麽好的條程,一定要給袁訓。


    來鑽營的人,總得有些建議啊,民事上的獨家見解啊,阮梁明想,我偏要聽,看你倒能把我攆走?


    餘伯南直直盯住袁訓,手在袖子裏捏了又緊,緊了又捏。


    見袁訓目不斜視大步而出,微沉著臉才一過來,兩邊廂房中走出幾個老公事迎上。“小袁,今年多省發雨水,這救濟的錢數你可看過?”


    “雨水過後又發瘟疫,藥局發藥材往各省,押送的路線昨天有給你吧?”


    “殿下昨天說凡上折奏請皇上祭天免災的,都要處置,殿下今天又沒給吩咐,這事情要怎麽問才好?”


    ……


    十幾句問話,旁邊的人都聽成習慣。太子倚重小袁,老公事們遇事問袁訓,就少碰釘子。而餘伯南,則又一次麵無血色。


    他是準備做官的人,自然聽得出這些問話的分量。


    袁家不是一般的人。


    不是像他在安家所說,父無出仕,家獨有寡母的單薄人家。


    餘伯南憤然,頓時和寶珠曾有過的憤然也差不多。


    為什麽騙人?


    蒙人為蒙親事?


    他指尖顫抖,很想指上去大罵:“你這個騙子!”你騙了我……。的寶珠!


    憤怒疊加,層層如雲上堆山時,袁訓偏在這種時候過來,並不詫異,隻拱手:“原來是伯南兄,你幾時進的京?”


    餘伯南的怒火攢聚起來,瞬間縮小成針尖般模樣,在他內心中紮出一個口子,怒氣奔湧,就要發出。


    “哈哈,小袁,”一個宏亮嗓門兒過來。隨著嗓門亮,沉重的腳步聲從青石板上踏來。幾個披著盔甲的大漢,神氣的拎著馬鞭子過來。


    餘伯南先一怔,敢在太子府上走得神氣活現,還敢拎著馬鞭子進來的人,這應該是將軍吧?


    “我說小袁,你小子是暈了頭吧?內宮裏當值的人說,神武軍的調防,是你的主張?你把神武軍調開,我可一萬個不喜歡!除了神武軍,別的全膿包,你弄別的膿包給我用,欺負我沒給你酒喝?”來的這位,是負責宮門守衛的鄒明將軍。


    他帶的還有神武軍的幾個人,大家都願意守宮門,能時常見到天顏和貴人,都當是個美差。


    餘伯南聽到他的話,怒氣少了一大半,沮喪的想,這還比什麽比?聽也聽得出袁家不一般。


    袁訓回罵:“你是昏了頭!這按時間換防,是前朝留下來的祖製!到你那裏,你就饅頭吃了,敢忘記?還有,別總說別人膿包!我看你最膿包!”


    “這小子怎麽了,火藥庫的藥他全吃了?”鄒明問周圍的人。


    就有人告訴他:“他讓人訛詐,正不自在。殿下才找去開解他,鄒將軍你真是暈了頭,跑來給他出氣!”


    鄒明一聽,即刻抱住頭:“我們走我們走,改天他高興,是兄弟的知會我,我再來尋他事!不是對你說過,讓你進言,今年不調換,凡是調換出來的,我隻找你。”


    他鼠竄而去。


    對著他的背影,袁訓狠狠白一眼,餘怒未息,勉強壓住,再問餘伯南:“中午有約沒有?我們給你接風去。”


    餘伯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再沒見識,也知道自己招惹不起袁訓。而袁訓又這麽客氣,餘伯南很想有骨氣的說拒絕,又身處太子府上,見來往的人都不凡,他本為結交人才早進京,本能的是不能拒絕。


    他一個字不回,袁訓就當他答應。也不看經過的仆從,隨意吩咐:“去個人,尋董仲現,再去南安侯府上,找鍾三鍾四去同聚酒樓,老地方我們等他。”有人答應下來。


    阮梁明還在酸溜溜:“今天你請客,別對我說你受了氣,你受氣我不管。小餘千裏進京隻為找你,這帶路銀子,我還得管你要呢。”


    袁訓不理他,讓阮梁明的小廝先送餘伯南外麵上馬。扯住阮梁明後退一步,問:“他一臉的難過,是怎麽了?”


    是個人都看出來餘伯南精神頭兒明顯不對。


    阮梁明就把自己誤會出來的說出來:“他來見我,簡直是氣憋足了到我麵前。到了就問你,我想是打聽到鑽營得找你,他反而氣我們沒說吧。你說,我們是不是看錯了他?”


    “不知道。”袁訓若有所思,淡淡問:“他應該是拜會過我嶽家了吧?”阮梁明搖頭:“他找我要地址,去沒去,我可沒問。我讓他一臉的惱嚇住,又氣他責問我,我這兒正酸呢,誰有功夫問他拜不拜客。他不能拜嗎?沒有姑祖母,誰認得他是誰?”


    兩個人往外麵走,袁訓道:“管看錯不看錯,且看他明年考得好不好再說。殿下昨天還說,小吏要狡猾,公事要精細,沒說要十全十美那人才。他既然來找,看他福氣吧。殿下相得中,你我說看錯又何妨。殿下相不中,你我看他是鳳凰也飛不上梧桐樹,”


    “別說他了,等下喝酒再問。你先告訴我,老鄒來發火又為什麽?”


    “他才吃了火藥庫的藥!他和神武軍的林同才結親家,想為女婿謀官職。神武軍今年出京去西山大營,他又早得到消息,明年西山大營調一部分去陳留郡王手下,他怕調走他的女婿,成天歪纏。”


    阮梁明哦一聲:“原來是這樣的內幕。”他扼腕歎息:“我倒想去陳留郡王那裏呆一年半年,隻恨我空有一身功夫,卻是金絲籠子關著,我敢說一個走字,祖母哭,母親要上吊,父親說我不孝,弟妹怪我攪和。這能去的人不想去,我和他換一換該有多好。”


    見阮梁明又為離家想展翅飛而發感慨,袁訓笑得不懷好意:“我是要走的,我明年一定走,你信不信?我姐姐也一樣要哭鬧,幸好母親讓我說服,我說父親若在,也一樣明白我的壯誌,如今就是……”


    他躊躇,如今就是內宮裏不答應,隻這話不好說出來。阮梁明自己接上:“如今就是宮裏不答應是嗎?我就不明白,淑妃娘娘怎麽能管這麽多?”


    阮梁明一臉嫉妒,又滿麵的打聽。


    他和袁訓走得很近,又出身貴族,早就明了隻憑淑妃是不能管這麽寬。但隱約猜到,和袁訓說出是兩回事。袁訓不說,阮梁明知趣不問,但幾時提到,幾時又想打聽。


    說話間,已到門外。見餘伯南還是呆傻模樣,袁訓阮梁明隻自己說話。袁訓皺眉想上一會兒,再笑得很歡暢:“小阮,不管怎麽,我明年一定如願。把你們眼饞死,再管保接我一封信,就氣得像女人一樣淚雙流。”


    阮梁明氣得給了他一馬鞭子,袁訓低頭躲過,一個人在馬上笑。阮梁明拉著臉直到酒樓下,都沒再說一個字。


    他們的笑鬧,對餘伯南恍若隔世。餘伯南別說聽不懂,就聽得懂,也不明白他們說的是什麽。在酒樓下麵,又遇到才到的董仲現,說鍾三鍾四不來,又問袁訓笑什麽。阮梁明還沒有說,袁訓大樂:“我說我,明年如願,把你們全氣死!”


    董仲現即時給了袁訓一腳,袁訓大笑跳上樓梯,先揚長上樓。他的笑聲如晴朗的雲彩,透著歡快;他隨風飄揚的長袖,又如時時拂在餘伯南心中的陰霾。餘伯南跟上樓來,更加的麵色古怪,而且丟三落四。


    直到董仲現提醒他:“小餘,你連吃三塊薑,沒挾錯吧?”


    餘伯南一看,可不是筷子上是塊配菜的薑。他黯然:“我愛吃的。”填進嘴裏一條火線到肚子裏,餘伯南才覺得還有生氣。


    有心來理論的他,麵對袁訓無意中的展示,餘伯南恨不能自己死了。沒有寶珠,還有什麽意思?


    失魂落魄中,他又把筷子伸到酒水中。


    對麵三個人互相對看一眼,更加的狐疑,他有什麽心事?當下閑閑的談話,再就打量餘伯南,看他有心事而來,說還是不說?


    餘伯南吃到第五塊薑時,肚子裏實在難過。他苦笑:“我有了酒,我去走走就來。”另外三個人瞄瞄他麵前滴酒未動的酒杯,都體諒的沒揭穿。


    餘伯南起身來,步子似醉了一般半軟,“哧啦!”外衣勾在桌邊,扯開一道裂縫。一個精致的荷包露出來,上麵彩線又勾在桌尖上,“啪”,落在袁訓腳邊。


    餘伯南大驚失色,看他臉上的表情,一般人會以為他先去撿荷包,可他沒有,他直直盯了袁訓一眼,再往前一撲,打算用身子蓋住那荷包。


    他身子剛動,另一隻手更快,袁訓一俯身子,閃電般把荷包握在手中。眼前隨即一黑,餘伯南整個身子都撞過來,距離太近,饒是袁訓身手敏捷也沒避開,讓餘伯南一頭頂倒在地。


    幸好他們在包間裏,沒有引起大的哄動,就是樓板亂響,摔倒兩個人。


    掌櫃的在樓下叫小二:“上去看看,吃醉了打碎家什要付錢的。”


    而樓上,餘伯南壓在袁訓身上,眼睛早紅了,雙手去揪荷包,牙咬得格格作響。


    董仲現和阮梁明早跳開,兩個人更疑心大作,董仲現就問:“小餘,你那荷包裏有什麽怕我們見到?”


    餘伯南回了一句話:“不是你們!”手指和袁訓還在拚力氣。


    袁訓就冷笑:“是怕我見到?”他一翻身子,把餘伯南壓在下麵。手指微一用力,餘伯南手上疼痛,無力再用,荷包到了袁訓手中。


    袁訓跳起,就去開荷包。腳底下樓板一響,餘伯南又一頭撞將過來。阮梁明也道:“你和小袁有仇氣嗎?”


    餘伯南咬牙不回。袁訓卻接上話,冷笑道:“當我不知道!仇氣,我們還是有幾分的!”這話好似一道閃電,把餘伯南擊得僵直,整個人如泥胎木雕,蹲在樓板上尖聲反問:“你知道!”


    “知道!”袁訓越發的冷笑,從荷包中取出一張紙箋。


    紙箋一取出,隻在麵前掃上一眼。袁訓驟然大怒,重重給了餘伯南一拳。


    “小袁!”阮梁明和董仲現齊聲喝止。


    他們全是惹得起事的人,卻不是紈絝一流,而且家教甚嚴,並沒有欺負人的習性。


    袁訓的第二拳,讓阮梁明攔住。隨即袁訓把阮梁明揍了,董仲現上前來攔,又讓袁訓一拳打開。


    他手裏緊捏住荷包內取出的那紙箋,對餘伯南憤怒:“我全都知道,我隻是不想理會你!你找我辦事,可以!再生事情,我殺了你!”


    阮梁明和董仲現顧不上驚奇,怕袁訓說到做到,真的打傷餘伯南,忙雙雙上前來攔,且問:“為著什麽?”


    袁訓惱怒的瞪了他們,一撩衣角,大步走下酒樓。


    在樓下,他展開那紙箋。上麵龍飛鳳舞一手好字。


    字寫滿信箋,橫的斜的直的歪的,竟然是主人想怎麽寫,他就怎麽插進空隙去。字不少,但隻有兩個字。


    字字,全是寶珠!


    ……


    “姑爺來了,”紅花一聲喚,寶珠還奇怪。這天才中午,寶珠才用過午飯,正打算歇息,表凶又來有事?


    寶珠還想和平時一樣,對簾子外麵看他神色。卻見衛氏一聲驚呼,簾子讓人拂開,表凶一頭紮了進來。


    寶珠也一驚:“你!”站了起來。


    袁訓怒氣衝天,走到寶珠坐的榻上,在小幾對麵坐下,鐵青著臉隻看地上。


    衛氏又驚又懼,戰戰兢兢跟進來:“姑爺可是有話對姑娘說?”她隻能這樣想,別的也想不起來。


    大中午的,姑娘就要午休,幸好還沒換衣服,還是衣著整齊,可以見客。


    袁訓抬眸,冰冷冰冷的:“奶媽出去!我有話單獨對姑娘說!”


    衛氏僵在原地,為難地她也看出有什麽事情出來,她就更不能走,小心翼翼地道:“姑爺有話,想來是要緊的交待,我也聽聽可好?”


    寶珠卻早把表凶從上到下看過,還不知道原委的寶珠撇嘴:“奶媽您不必聽了,看他衣領歪斜,是哪裏和人打了架來的。想必有了氣,對著我來出。”


    袁訓狠狠一眼,瞪在寶珠麵上。


    寶珠和他爭過幾回,不算完全落在下風。乍一見有些怕,接著不服氣上來。她掛上冷笑:“表凶這氣,看來不一般,隻怕又是收了什麽有關。”


    袁訓也冷笑:“你真聰明!知道我收的是什麽!”


    寶珠看不慣他的凶樣子,拿團扇遮住臉不看他:“你好意思收,我難為情說!”


    “你今天不說,我決不放過。”袁訓怒道。


    “自家收,自家清楚!就是勸你,別再鬧到我這裏來,不然,哼,我也不放過你!”


    爭吵中,衛氏站著實在尷尬,隻能出去,且帶出紅花,在簾子外麵一刻不放的盯著。


    她一出去,袁訓嗓音就小下來,就是凶狠還依就:“你說吧。”


    “情意!”寶珠也軟了嗓子,軟軟地小聲回答:“你說話不算!說過不納妾,現在就勾三搭四!勾就勾吧,還敢縱容她們來找我。我告訴你過,我可不好哄騙。好不好的,看我拿大耳括子打你!”


    寶珠說著,就哭了:“沒廉恥,沒情意,不守信。不守,你為什麽要說,既說了,就得做到!我來問你,既有王府的姑娘尋你,你為什麽不自重,一定找我這外省的姑娘?甜言蜜語的會哄人,哄了多少個,你敢不敢全招出來……”


    “你倒找我事情?”袁訓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你敢罵我?你拿大耳括子要打我?”他盛氣而來,在寶珠罵聲中啼笑皆非。這不是掉了一個過兒,反過來了吧?


    寶珠還在團扇那邊小聲哭罵:“無情無意就會欺負我,冷臉子你隻給我看!你既然沒有情意,為什麽要定親,為什麽要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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