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城郡王,”寶珠把這個名字反複念了幾句,低聲自語:“這收銀子的事他知不知道?”餘氏聽到寶珠的低語,一抹苦笑浮現麵上:“好幾年了,他能不知道,本來兩家府上就不對,”說到這裏後悔失言,急急的閉上嘴。


    寶珠見她後悔,也就沒有過於逼迫餘氏再說內幕。她心中懷疑的本來是管事的人見母子們不在,背後亂貪銀子。現在新的疑問雖然出來,但舊的疑惑卻已經解開。別的盤根錯節關係,自然是再作了解。


    當晚,寶珠屏退眾人,請來順伯。


    順伯進來,見紅燭下寶珠獨坐,就是衛氏紅花也不在房裏,就知道寶珠又要聽古記兒。順伯肚子裏的故事,再說下去就全是水底大石頭,他先仔細地把房門關好,再對寶珠行個禮,寶珠手指一旁椅子,順伯坐下,沉聲問道:“奶奶要問誰?”


    這個老人,是輔國公府的一塊活古記兒。在他幾十年的歲月裏,見證輔國公的興盛與衰敗。


    寶珠心中湧起深深的敬意,也就不再繞彎路,開門見山問道:“說舅爺府上和項城郡王府上不好,是什麽原因?”


    提起這件事,順伯都痛苦。


    他久久的歎著氣,餘音似繞在梁頭散不開,染得寶珠心頭也一陣的怪異,心想這隻怕又是一個傷心的故事。


    她就不催促順伯,由著他先大發感慨,把陳年的感傷一一抒發。


    日子是九月,邊城風大,小鎮四邊又無高山阻擋,秋風由外麵來,肆意地盤旋在門外,把門叩得啪啪作響。


    順伯就在這啪啪響動中緩緩出聲,帶著滿腔無奈,神思也似乎回到故事的當年,變得專注起來。他眸光凝結,對著對麵的牆:“國公府和項城郡王府,本來是親戚。”


    寶珠心頭一跳,油然的想到舅祖父南安侯和文章侯府。他們也本來是一對親戚,是因為一個女人的不會處理事情,又有她的母親,又有當年的太妃,這些人不但沒有告訴她正確的道理和行事方法,反而助長舅祖母的氣焰。


    因為一個人,文章侯府氣運漸衰;因為這一個人,舅祖父數十年在外為官;因為這一個人,祖母出京,才致祖父早死,而寶珠的父親母親二叔三叔,全都一病身亡。


    此時聽到“原來是親戚”的話,寶珠難免生出一個想法,也是一樣的原因嗎?是舅母不肯對母親好嗎?


    她打算好好的聽聽原因時,順伯下麵卻道:“不和的原因,我不方便告訴奶奶,因為這牽涉到一個尊貴的人,請奶奶恕老奴不能背後翻她的舊事。”


    寶珠心頭怦然直跳,問自己,是母親嗎?在順伯心裏不會有比母親更尊貴的人才是。想到姐姐郡王妃的鄙夷:“舅母不用拜。”還有郡王府隨行家人的處處如履薄冰……寶珠覺得答案呼之欲出,項城王府與國公府的不合,與母親定然有關。


    與母親袁夫人有關的事,寶珠這一會兒反倒讚成順伯不要說,哪怕她心裏再想知道,也和順伯一樣,不願去翻母親的舊事。


    母親是個多麽好的人。


    論性子比自家祖母要好的多。


    母親要是這關係破裂的中間人,那一定是受了委屈。寶珠不愛聽婆婆受委屈的故事,就對順伯點頭:“您撿能說的說。”


    順伯見寶珠能理解,就有了一絲淺淺的笑容。這笑容隨著他再張口,轉瞬就逝。順伯回想舊事,重新滿麵憤慨:“我隻說一句話,奶奶就能明白。如今的國公夫人,是項城郡王的族妹!”


    這個寶珠還真的沒有想到。


    她低低驚呼一聲:“那,那舅父也是夫妻不和?”


    也是?順伯一愣,就苦笑連連:“是,和南安侯一樣。”這個老人因為過於敬重該敬重的人,他不能明說故事,卻能暗示寶珠。順伯再接一句:“一樣!”


    寶珠完全愣住,就沒有過多注意到順伯的暗示。她覺得自己全明白過來,為什麽舅父和藹親切,祠堂裏見到的淩姨娘卻飛揚跋扈;為什麽舅父為人並無差池的地方,而薑姨娘淩姨娘全都亂穿衣裳……夫妻不和,才致這個家變得魚蝦不分。


    寶珠為輔國公暗暗傷心,舅父啊舅父,我的夫君把舅父當成親生父親一樣看重,他定然是為了你才棄官而往這裏來投軍。隻是表凶他來的具體原因,是因為哪個人哪個事,寶珠卻不知道知道。


    寶珠又暗暗問自己,寶珠啊寶珠,夫君愛你如寶珠,你也視夫君如眼睛。既然跟來了,就要夫唱婦隨,能幫忙的地方你做了才好。


    我能做什麽?是寶珠心思飛轉後的最後一個想法。


    她這樣想,也這樣的身體力行。把身子坐端正,一本正經地問順伯:“我們能做點兒什麽,順伯你千萬要提點我才好。”


    燭光下的少年婦人,唇不點而紅,眉不描就翠。從表麵上看是閨中嬌女,翠樓貴婦。但她關切親切的性子,卻一直的傳遞出來。


    順伯又有了笑容,他不但是喜歡的,他甚至起來恭敬地行個禮:“我代國公謝過奶奶,奶奶要出手,沒有不成的。”


    這是一句恭維話,說這話的時候,順伯並沒有去多想寶珠能做什麽。在順伯來看,天底下最能幹的婦人,隻有他的主母袁夫人一個。作為小爺的妻子,奶奶能為小爺的親戚有這樣暖人心的話出來,就足夠順伯感激於她。


    輔國公,也是順伯的舊主人。


    順伯謝過起來,就把故事說得更細告訴給寶珠:“國公爺有難處,難就難在他的內宅裏。國公夫人是項城郡王一族,沒成親多久就夫妻不和,國公納了本地秀才淩家的女兒,生下大公子龍懷文,就是在祠堂對奶奶發難卻沒討到好的淩姨娘,”


    “順伯,”寶珠到這裏,忍無可忍問出來:“我知道舅父難,可姨娘們穿大紅衣裳,生下的姑娘呼母親,舅父難道不知道?”


    順伯微微一笑,他似永遠對輔國公胸有成竹:“國公既然這樣的辦理,裝聾作啞也好,裝看不見也好,自有他的道理。”


    寶珠就告訴自己,你還是個小人兒家,又沒有太多的詭異腸子,不懂的事情很多。她再聽順伯介紹輔國公府的現在情況。


    “淩姨娘有一子一女,大公子大姑娘,”順伯在這裏一笑,頗有得色:“有我們郡王妃在,她這大姑娘當得可就沒有精神吧?”


    寶珠忍不住又插話,陪笑道:“那姐姐的親事,是與她有瓜葛嗎?”順伯往地上重重一聲“呸”,這一聲純出自然。等到順伯吐在地上,才省悟到上坐的是奶奶。順伯忙欠身賠禮,寶珠說不怪,請順伯快告訴她原因。


    順伯傲然地笑了:“郡王妃和陳留郡王的親事,是老國公夫人親自去陳留郡王府定下的,與別人無幹!哪個不要臉的非要往自己臉上扯,她先問問自己是不是嫡字,這親事是給嫡長女的!”


    寶珠放鬆下來。


    “淩姨娘生下大公子後,出了一件事情。這件事情老奴我最有數,但我還是不能說。”


    寶珠表示可以。


    “國公就又納了宮姨娘,生下二公子。宮姨娘來曆本就獨特,是定邊郡王的族妹,”


    寶珠抿緊嘴唇,舅父內宅像是早被瓜分。


    “宮姨娘後麵,國公又聚了定邊郡王的族妹沙姨娘,生下三公子。”


    “鮑姨娘,生的是四公子和五公子;洪姨娘生六生子,薑姨娘生七公子,這都是本處的小家碧玉,”


    寶珠又轉了轉心思,本城的小家碧玉,就不能讓別人收買嗎?


    “八公子,是國公夫人所生。”


    寶珠又疑惑了,舅父不是夫妻不和嗎?像舅祖父,終生不進舅祖母的房。大姐掌珠悄悄告訴過寶珠:“咱們的舅祖母,我和你姐丈的姑祖母,到死還是完壁之身。”


    順伯在這裏尷尬的卻肯解釋:“國公爺那晚有酒。”對長輩的親昵事情,寶珠微微紅臉。但她又詫異順伯在別的事情上全保密,這句話可以不用對晚輩說,他卻一句話幹幹淨淨說完。


    這舅母該有多不得人心。寶珠搖了搖頭。


    “就是這樣,國公和項城郡王不好,項城郡王一直想和國公再好一步,他喪妻後,一直試圖求娶郡王妃到他房裏,”


    寶珠嫣然,姐姐的命格不錯,跑不了是個郡王妃。


    “他沒有娶到,和國公就更不好,還好有陳留郡王幫著,國公還能堅持到現在。”順伯唏噓。


    寶珠不用再問,由這個關係也就能猜出項城郡王一族沒有掌控輔國公府,所以摩擦刁難是必然的。


    順伯仰麵見她燈下沉思,覺得沒有話要問,就悄悄往後要退出去。“順伯,郡王妃姐姐的親事是外祖母定的,如今姐丈很能幫舅父一把,外祖母高瞻遠矚,讓我打心眼兒裏敬佩。”寶珠又悠悠地道。


    她已經想了一圈,就想到如果沒有姐丈,輔國公府已經變成項城郡王和定邊郡王合夥的內宅。不管事的舅母,幾個小家碧玉的姨娘,她們隻能幹瞪眼看著。


    順伯卻笑了:“我忘記說了,實在是說來話長。奶奶不知道,離國公最近的,就隻有項城郡王和陳留郡王,定邊郡王離得還稍遠,不過大家地界上挨了個邊。曆代國公府上的親事,不是陳留就是項城,不是項城就是陳留。我們老國公夫人,本就出自項城郡王一族。國公孝敬,接下來又娶項城一族。唉,這就娶錯了,所以我們老夫人重拾舊盟,親自往陳留郡王府上定下親事,才重新和陳留姓郡王結姻親。”


    寶珠駭然:“那那……。”她半天才說出來:“那舅父的其它女兒,親事全要定在項城郡王家?”順伯理所當然的點頭:“這是當然的。再不和項城郡王成親事,他早十年就不耐煩,一個總要給他。”


    直到順伯走了有半個時辰,寶珠還對著紅燭發呆。


    “唉,”她歎氣。


    “唉,”旁邊有人歎氣。


    寶珠醒過神,見紅花和自己一樣,支肘坐在旁邊。寶珠失笑:“你為什麽歎氣?”紅花忠心耿耿:“奶奶為什麽歎氣,紅花就為什麽歎氣,奶奶歎氣,紅花怎麽能不陪著?”


    寶珠的滿腔心事就此溜無影蹤。沙漏放在一角長幾上,天色在二更後。寶珠喚紅花:“換水去,洗洗我好睡了。”紅花答應著,卻不肯走,還仰麵對著寶珠打量。寶珠嗔她道:“我不煩了,你隻是看我作什麽?”


    “我在想奶奶是不是要出去看看月亮,今天的月亮還沒有圓,卻圓得差不多,看了月亮心情就好些吧?”紅花獻著殷勤。


    寶珠讓她的小心意體貼得不多的傷痕也消失,見房外月光姣潔,的確過人的明亮。寶珠就瞅了瞅,就道:“不看了,再煩事情也這樣了,我還是早睡,明兒早起想想怎麽幫忙才好。”


    幫忙?


    紅花又不懂了,但是她也聰明的不追問,出來打了熱水送進來,再告訴衛氏和梅英:“奶奶好了,眼珠子會動了,不再那麽著,”她學個寶珠模樣,直勾勾魂飄天外的瞪著某一處。衛氏就念佛:“這我就放下心,順伯一進去,準是說正經事。”


    梅英也念佛:“我也放下心,順伯說的事,從來是大事。”


    廚房就在隔壁,靜夜無聲,寶珠全聽在耳朵裏,一個人格格笑了兩聲。大事?寶珠好好呆在這裏風生水起才是大事。


    才能幫助到人呢。


    ……。


    同樣的月色照在軍營裏。


    “小弟”,


    袁訓回身,見龍懷城踩著月光小跑著過來。從白天袁訓出父親帳篷就讓人找走,直到現在,龍懷城總算單獨找到他。


    這裏沒有打仗,袁訓身上還是便衣,就方便戒備的雙手抱臂。他比龍懷城小,但個子可不比他矮,稍一不留神,龍懷城總有袁訓居高臨下的感覺。


    這一會兒龍懷城又是來求袁訓的,這感覺就更強烈。他在心裏告訴自己,沒有芥蒂沒有芥蒂,竭力地在臉上堆出看上去真心的笑容。


    龍八公子為父親的事急糊塗了。


    他忘記真心的笑容不能假裝,就是假裝,上當的也是對他不了解的人。麵對袁訓,他怎麽裝也像貼出來的笑,袁訓更加要琢磨一下,八表兄哪天轉的性子?對我客氣起來?


    他冷冷的,等著龍懷城說話。


    求人這事情,大家見麵不是一上來就說的。總是先有幾句套近乎的話,再轉入正題。龍懷城麵對袁訓炯炯卻不和善的眸光,壓住心裏的不快,手臂一伸,就想去攬袁訓肩頭。


    袁訓身子一晃,毫不掩飾的把他閃開。帶著厭煩:“有話說話!”少動手動腳!見也是俊秀的龍懷城臉憋成豬肝色,袁訓忽然想惡心他一回,故意道:“我名聲兒好聽,別讓人看到你不正經,把我帶累。”


    這種話對哪一位取向正常的公子們來說都是侮辱。龍懷城氣得一跳多高:“你!你胡扯!”


    袁訓斜斜睨他:“這就是你要說的話?”扭身就走。你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實在沒興趣和你廢話哪怕一個標點符號。


    “你不管父親了!”龍懷城耐心用完,終於暴怒。


    袁訓告訴自己,絕對為了舅父,看在這表兄的話裏是為舅父打算才停下來。他才一停下,龍懷城就走上來,讓袁訓一冷再冷,他的表情失去自如,帶著幾分尷尬。見袁訓雖然留下,但還是雙眸斜飛往銀河上去,根本就沒正眼看自己,龍懷城更是難堪,吞吞吐吐道:“家裏拿不出來錢糧,自己的那份兒都難,何況是……。”


    袁訓黑著臉:“那你有主意?”


    “小弟!”龍懷城熱烈起來:“姑母的嫁妝都知道富可敵國,姐丈手中也有,他們眼裏都隻有你,我父親眼裏也隻有你,”


    他花言巧語不花錢的出來,袁訓聽著好笑,冷笑一聲:“舅父眼裏沒有你,你跟誰學的功夫,你怎麽長這麽大,誰給你請的先生念書,”再大笑三聲,諷刺道:“不過你們可沒人中得比我高!”


    “小弟,你要講理!父親拿你當親兒子看,你打小兒頑皮不肯念書,父親可是陪著你一個字一個字地背書,如今父親有難,當然他這大話也過了頭,可我是兒子,你是外甥,我們不管誰管!”龍懷城激昂起來。


    袁訓默不作聲,他忽然有了一個主意,他忽然猜出舅父說一舉把國公府數十年的虧空全補上是什麽含意。這個主意流星追月般在他心頭出現後,對麵站的雖然是他最煩的表兄弟,袁訓也嘴角噙上笑容,他發現他清楚舅父在今天說這大話的原因。


    他暗暗埋怨輔國公,舅父還瞞著我?你也太不相信我了。不過舅父你真是計策高。


    月光打在他麵上,把他笑容展現出來。龍懷城心頭一喜,以為袁訓讓自己“苦口婆心”的話打動,他再加上一把火:“我沒有打姑母嫁妝的意思,不信你打聽去,打姑母嫁妝主意的是大哥二哥他們,可沒有我。我母親的嫁妝就不少。小弟,這是你該幫一把的時候,姑母的嫁妝放在那裏又不用,權當借的吧,我們慢慢的還,你看可好不好?”


    袁訓對他古古怪怪地笑著:“好啊,”


    龍懷城欣喜若狂:“小弟我就知道你有恩必報,”


    袁訓隨意擺擺手,止住他下麵亂吹捧的話,心想我還有仇必報呢。對著他最不喜歡的表兄之一,袁訓也難得的一再有了笑容:“這樣,我有主意為舅父解難關!但是呢,這好人我得認真的當。”


    “你的意思?”龍懷城謹慎地問。


    袁訓對他笑出一嘴的白牙,活似這對表兄弟關係不錯似的。他笑嘻嘻:“你把懷武他們全找來,當眾我把主意告訴你們。準保的幫助舅父過這一關,你要是能找來他們,我就幫你。不能找來,那當我沒說。至多舅父過兩年支撐不下去,國公府就此玩完。舅父對我有恩,眼看著你們不能養活,舅父我接走自養老。你們呢,王孫公子從此淪為看人眼色,咱們以前不好,我可管不了你們。”


    龍懷城心想我聽出來了,這小子是有仇要報。他想隻要能解父親這一關,由著他報仇去吧。再說把懷武等人全都找來,這小子一次報完,不是單獨衝著我,也免得兄弟們以後知道,我一個人臉上難看。


    索性的,讓他一次把兄弟們全罵過也罷。


    龍懷城滿口答應,而且幫著袁訓籌劃:“我說去見你,他們肯定有不願意去的。你看借用姐丈的大帳怎麽樣,就說姐丈找大家去說話,他們一定全到。”龍懷城對袁訓不無羨慕地道:“姐丈拿你也當眼珠子看,你借他肯定答應。”


    “行!”袁訓不用問陳留郡王就可以答應。龍懷城就顛顛兒的走了,邊走邊覺得自己是幫父親的大功臣。


    這主意可是我想的,來找小弟的人可也是我,我不領功誰敢父親麵前去請賞?


    他幾年沒見表弟,表弟由以前小蹦豆長成現在大好青年。龍懷城就沒看出表弟笑的壞而又壞,明顯肚子裏有把表兄們一把收拾的主意。


    龍懷城才走開,袁訓就笑得更加的泛壞。他隻顧著笑去了,就沒見到一旁有人對他招手。陳留郡王無奈,這小子笑得見牙不見眼的,平地裏撿到銀子不成?


    地上的影子讓袁訓才發覺,他正要找姐丈,這就大步過來。陳留郡王還沒有問小舅子,小舅子還是那壞壞的笑,先道:“姐丈你帳篷借我用用,”


    “我晚上要和軍官們開會,你用了,我去哪兒?”


    “就一會兒,哦對了,姐丈你趕緊的回帳篷去,”袁訓把陳留郡王手臂上一推。陳留郡王就動了一步,但不肯再走:“你用我帳篷,讓我回去幫你把門不成?”


    袁訓嘿嘿幾聲,湊到姐丈耳朵下麵:“我約了龍懷城兄弟說舅父過這一關的事,怕他們中有人見到我就不肯留下。姐丈先去安撫住他們,等他們人到齊,我進去你就走,我有人攔住他們,不讓他們走了一個。”


    “我還的給你把門了,”陳留郡王心想這是件正經事,難得的小弟肯和懷城兄弟幾個聯合商談,他還真的讓袁訓指使著,回自己帳篷。


    這裏袁訓拔腿就走。


    白天梁山王才會議過,郡王們離得都不遠。袁訓上馬先去叫了定邊郡王手下的尚棟,告訴他:“幫個忙兒,也許有架打。”又和尚棟分別去叫了別的太子黨們,一共十幾個人會合,一起在陳留郡王帳篷外麵下馬,把馬丟給士兵,袁訓當先,頭一個進去。


    帳篷裏正在熱鬧。


    陳留郡王肯找龍氏兄弟說話,從二公子龍懷武開始都喜出望外。龍懷武正和陳留郡王大談特談行兵布陣,見一行人突兀的進來,其中有袁訓在,龍懷武的話噎在嗓子眼裏,其它的人也嗓子眼裏一幹。


    龍懷城看著好笑。


    自從袁訓高調返鄉,以今科探花、太子黨等身份,龍氏兄弟知趣的不敢再招惹表弟。袁訓也不願意和他們起爭執,更沒有話說。大家難免遇到,總是一個走到別的路上去,實在避不過去,大家一定走個頂麵,也是兩個人同時把臉扭往一旁,都當對方是個空氣。


    見過麵都是這種模樣相對,更別提袁訓進來目光炯炯轉過來,大有攀談的意思,讓龍氏兄弟都不自在。


    二公子龍懷武頭一個不肯再留,對陳留郡王躬身一禮:“姐丈,我想到我還有事,改天再來討教。”


    “我們也走了,”餘下的幾位公子也隨著站起,心想不走在這裏看小弟神采飛揚,實在是難過。


    陳留郡王淡淡,卻提起嗓音:“慢著!”


    他大步先出書案,越過龍氏兄弟,在他們的目光中走到帳簾子旁,才扭頭道:“小弟要和你們說嶽父出糧的這事情,他有法子解決,你們一個也不許走,這帳外我看著呢,走一個我不答應!”


    簾子士兵見到,為他打起帳簾。陳留郡王出去以後,果然是吩咐守帳篷的士兵:“我也在這兒站會兒,去讓張將軍他們等會兒再來見我。”


    他果然是站外麵守著去了。


    龍氏兄弟沒有辦法,又見袁訓本身就武藝精良,又帶來十幾個武藝精良的人,比他們兄弟人多,他們隻能重新各尋位置坐下,心裏都在打鼓。


    姐丈不讓我們走,他把著門我們打不過他。


    可小弟又弄一堆人在,他要是不說事情隻報前仇,兄弟幾個得在這裏挨打沒商量了。


    二公子六公子最先想到這一點,就趕緊的去和兄弟們對眼風,等下萬一動手,大家要一條心才好。


    袁訓不容他們再多作暗示,走到帳篷中間一站,朗朗開口:“舅父今天慷慨為成國公出錢糧,但你們都應該知道,舅父的那一份兒他出的都艱難。”


    表兄們忙著打眼色。


    “我有個法子。”


    表兄們才看了看他,有些聽的意思。


    “你們全是舅父的兒子!身體發膚一衣一食全出自舅父!二表兄,”


    冷不丁的袁訓有禮貌起來,龍懷武打腳心開始發冷顫,一直哆嗦到心底。人家在叫他,他總不能還低著頭,本能的和袁訓眼睛對眼睛,袁訓壞笑一堆:“幾年前我還沒有走,就知道大同府東大街一帶的鋪子全是你和你姨娘的,這些全是舅父賞賜下來,你和你姨娘受用這些年,現在是你表孝心的時候到了!”


    陳留郡王在帳篷外麵險些沒笑出來,這小弟,有兩把刷子!


    也是的!


    嶽父府上田產也好,商鋪也好,曆年讓分得差不多。二兒子和姨娘要間鋪子,不能不給三兒子,三兒子有了,小兒子又不舒服。等到小兒子也到手,那大兒子難道是吃素的?這裏麵有爭寵的意思在,也有平均的意思在。


    索性的,不管哪個姨娘哪個兒子女兒要東西,輔國公大手筆,八個兒子幾個女兒全有。國公府上的東西再多,也架不住這樣的分。


    陳留郡王這就不再為嶽父發愁,見月兒漸近圓滿,讓人神情氣朗。陳留郡王悠然起來,嶽父有八個兒子呢,就我和小弟為他上心也不對,他的兒子們也應該站出來才是。


    裏麵龍懷城讓袁訓說得目瞪口呆,而袁訓現在已說到六公子龍懷無:“你那一房最會哭鼻子要東西,你光銀兩就存的有十萬兩,我沒有走的那年,你就號稱十萬雪白銀公子,你敢說你沒有?”


    龍懷無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暴風般對著袁訓撲過去,吼道:“我宰了你,有你什麽事兒!”陳留郡王微微一笑,他知道小弟功夫不錯,心想這就可以看個全套的吧。


    耳朵裏聽著啪啪拳風響,等他湊到帳簾縫裏去看,見龍懷無重重摔在地上,袁訓單膝跪倒,緊扣住他的腰眼,龍懷無掙了幾下,這就動彈不得。


    在袁訓的外圍,跟來的太子黨們不是刀在手,就是劍出鞘,團團對外指住龍氏兄弟,都在大罵:“不許動手!放下,把兵器全都放下!”


    他們嚷著別人放下,自己手裏刀劍明晃晃,放出數十道白光。陳留郡王笑了,自言自語道:“好刀好劍!”


    陳留郡王興趣高漲,繼續看著。


    變故忽起,從龍懷武開始都麵無血色,都在心中想小弟終於動手!在他們的心裏,從聽到袁訓的名字開始,就直想欺負他。又知道袁訓有幫手,先是他背後是太子殿下不能招惹,再來太子黨們來了二十多個,以後總是要分開的,但再像以前欺負小弟人單勢孤沒有兄弟就難上加難。


    欺負不成的心,就轉變成人人惴惴。


    說起來他們八兄弟,養傷在家的一個,念書在家的兩個,還有五個人在這裏。以輔國公家傳的功夫,輔國公家傳的血性,拚一拚又有什麽?


    可因為有“舊事”,因為早把懼怕小弟報複的心藏在心裏,見到袁訓動手,少年們拔出刀劍吆喝,最強悍的二公子六公子倒下去一個,別的人就此不敢動哪怕一根小指頭。


    龍懷文不在,二公子龍懷武就成最強的那個。最強的那個,此時嚇得最狠,麵上“唰”,白了!


    而六公子龍懷無,正在袁訓膝蓋下壓著,姿勢很是狼狽。龍家的血性總在,龍懷無要是剛才沒有出手,此時隻怕也和別人一樣心中轉圈兒,覺得還是不動的好。


    但他動了,還動得一出手就輸,龍懷無索性不服氣到底。掙掙身子腰上好似有千斤巨石,袁訓壓的是地方,用一份力好似百份力。龍懷無掀不翻他,就破口大罵:“我呸!把姑母嫁妝拿出來,全山西省可以吃幾年,父親白養大你這個白眼狼,如今他有難,你一份銀子也不肯出,”


    悶響一聲,是袁訓一拳搗在他臉上!


    龍懷無眼前一黑,隨即金星亂轉,又罵上一句:“呸不要臉!打人不打臉!”


    袁訓反而讓他提醒,不用拳頭改巴掌,一個大耳括子煽在六表兄臉上,“啪”,這一聲清脆可聽,換個地方,比如在清泉水邊,這必然是讓詩人陶醉的白石流水聲。換成在密林中,這也許是鳥兒鳴叫聲。可這裏不是!


    四麵兵器椅子,沙盤外還有一個大地圖。顏色不灰就黑不黑就白,肅穆得好似鬆柏事,這是將軍大帳,血殺之氣到處盤旋。


    啪地這一聲,都好似打在龍氏兄弟臉上。龍懷武紫漲著臉,手不由自主的放到佩劍上來。他這是打仗的習慣,聽到警情先摸兵器。剛才摸了一下讓太子黨們喝住,此時又去摸,連淵怒了,一個箭步到龍懷武麵前,當胸一拳,喝罵道:“放老實!要我說幾遍,你聾了聽不懂話不成!”


    這一拳又打得別的龍氏兄弟慌亂起來。他們身子沒有動,肩頭先聳動起來。才這麽一動,太子黨裏又跳出三個人,一對一看住餘下的三位龍公子。


    他強我弱,自然是不亂動的好。但龍八覺得威風就此掃地,這話要傳出去兄弟們從此不能做人。他嘴唇嚅動,忽然急了眼,一推麵前站的葛通,起身對著袁訓就罵:“小弟,我找你是為父親解難關的,不是讓你報前仇!”


    袁訓又一巴掌煽在六表兄臉上,滿意的看著其它表兄們身子抖動一下。袁訓覺得壓著六表兄打的姿勢舒服極了,他那張俊臉就在麵前,打著又順手又暢快,“啪,”又一巴掌煽在龍懷無臉上,對著龍八笑得邪氣:“我這不正幫舅父找銀子!”


    龍懷無讓他壓得起不來,胸口著地憋悶無比,臉上總吃耳光憋悶無比。悶到不能發泄時,龍懷無大叫:“我出,我把我和母親的私房銀子全拿出來……。”


    袁訓立即對著龍八壞笑,你就不用我多廢話了吧?你晚上來找我商議,不是親口說出來“我母親的嫁妝就不少”,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沒有人逼你。


    龍懷城傻眼在當地。


    這這這,這話是他娘的我自己告訴他的!


    就為了給小弟做個對比,看看我娘的嫁妝就一堆,何必你的娘,我的姑母大人,那更是富可成山的嫁妝。


    龍懷城此時後悔的恨不能自己一頓嘴巴子。


    他的意思是說小弟你和姑母用不著,你們用不著啊。和我們一比,那嫁妝完全是白放著的。龍懷城綠了臉。


    陳留郡王好笑得身子都顫抖,見火候差不多,小弟正拿眼珠子一個一個的瞪著表兄們,大有你們不答應我不介意一個一個打一遍,陳留郡王掀簾進去,裝出來一臉的詫異:“咦?你們這是做什麽?小弟,不要對你表哥無禮,快起來快起來。”


    袁訓這才使過壞的小子機靈勁兒永遠不少,往後一跳,打個哈哈也就罷了。最無恥的是他也裝出來才看到,對著地上一瞧,滿麵吃驚:“咦,六哥,你什麽時候睡到地上去了?”


    陳留郡王差點兒沒笑出來,你膝蓋下麵墊個人打了半天,你還敢裝不知道?他怕龍懷無麵子上太難看,親手把他扶起。再看向太子黨們,示意他們也和氣一些。他不看過去還好,這一看過去,陳留郡王沒忍住。


    “噗!”


    笑噴了。


    連淵正在拂龍懷武胸前,那是他打過一拳的地方。連淵笑口大開:“老龍,哈哈,你我兄弟切磋,哈哈,你功夫不錯,你功夫不錯,”


    龍懷武眼前一黑,才起來的六公子眼前一黑。這群不要臉的!你拿著兵器,我空著手,這叫切磋嗎?


    我挨了一拳,你說我功夫不錯!


    真不要臉的太子黨!


    隨著連淵後麵,葛通正在拍龍懷城肩頭,哈哈打得不比別人低:“老龍哈,”龍懷城恨不能一拳塞住他哈哈的嘴,看你笑得難看的,虧你笑得出來!


    陳留郡王好容易把笑憋回來,為了讓龍氏兄弟臉上好過些,對太子黨示意:“我們這是家事,請出去偏帳用茶。”


    連淵等十幾個人往外麵走,邊走邊丟下話:“我們就在隔壁啊,有事小袁你就喊。”葛通則扮個鬼臉兒:“老龍們,不打不兄弟,一打就兄弟了啊,小袁不動手,你們可別亂動手,”陳留郡王都無奈了:“走吧,”


    沒看到我“正牌”的小舅子們臉上青了紅了白了紫子綠色兒也有,你們在我這裏開菜園子不成?


    隻有袁訓興高采烈:“下回還來啊,記得還來。”


    陳留郡王不得不瞪眼他:“噓!”你少說兩句吧,還想著下回。


    老龍們全身子冰涼,木呆著臉一動不動。


    “好了好了,自家人,全是為了嶽父不是。”陳留郡王輕飄飄地把他們怒氣拂到一邊兒去,犀利眸光一掃,打在龍懷武麵上。


    這是這裏最年長的。


    龍懷武深吸一口氣,可為父親出錢他無話可說,又知道家裏拿不出這筆錢。另外,還有小弟那白眼兒狼盯在旁邊。


    說起來袁訓又不是忘恩負義,怎麽就談得上是白眼狼呢。可表兄們要這樣的想他,就一定要把這名聲安他頭上。


    這不是白眼狼的白眼狼,沒事兒就白著眼要報仇。


    “我出!父親待我好,我的私房拿出來,讓母親把私房拿出來,實在不夠,我把妹妹嫁妝妻子嫁妝一起拿出來!”


    讓逼得沒有辦法,兄弟幾個人全都拍胸脯表態度,都表示出盡私房銀子也得保住父親。袁訓心中得意,但還是沒忘記又壞壞加上一句:“舅父要是不保,這國公爵位可就沒有!”


    “小弟你呢!”龍懷武轉向他怒吼。


    袁訓也一挺胸脯:“你們全出了餘下的,是我的!”


    “我們全出完了,還用得著你出!”龍懷無鄙夷他,橫豎你是個不出銀子就是。


    袁訓嬉皮的諷刺:“你也知道你們能出得起!”龍懷無立即閉嘴。


    當晚不待見他們的姐丈,和他們以前不好的表弟,加上龍氏五兄弟商議完畢,決定派嫡子八公子龍懷城,兄弟們中最強的老二和老六回家去討錢。


    八公子是用來說服國公夫人出嫁妝的。


    而家中還有長子龍懷文,老二和老六不回來,老八一個人說不動他。


    一把熱火,這就貫穿龍氏兄弟們的心田。走出帳篷後,挨打的龍懷無捧著臉,嘟囔道:“這小弟,如今能耐起來。”龍懷武很想狠狠瞪他一眼,可卻變成長歎一聲,悠悠出口。


    龍氏兄弟們五味雜陳,嘴上不承認的,也不得不承認袁訓這一手兒算是厲害,把輔國公府曆年虧空的要害給拿得一絲兒不差。


    世代的老國公府,後代子孫沒出浪蕩人,怎麽就能虧空到年年都有。是兄弟們各自摟錢入口袋才是真的。


    這真病,讓袁訓揭了個底朝天。


    他們走以後,陳留郡王手指袁訓似笑非笑:“你呀你呀你,”袁訓卻還不放過他:“姐丈,你出多少還沒有說?”


    “哈哈!”陳留郡王爆笑不止。


    袁訓嘀咕:“你笑什麽笑,當著他們我沒好意思問你,你以為你能躲開?”


    陳留郡王衝著他忍俊不禁,嶽父你真是沒白養小弟一場。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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