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回去,丫頭草兒迎門候著,見到她就焦急地問:“答應沒有?”秦氏抖衣上的雪,今天的雪真是大,就從對門走回來,就又是一身的雪。秦氏抱怨著:“答應了,真是的,全是你想偷懶,害我大晚上的去求人。”


    草兒欣喜:“好好好,以後我就不用去那大井欄,不用總擔心我掉進去。”從這裏到對麵總是近得多。


    秦氏讓她關門,往屋裏去:“袁家娘子房裏好不暖和,丫頭還知道大戶人家的薰籠家什。從她那裏出來再回到家,不趕緊的上床,明兒就要受風寒。這一暖又一冷的。”


    主仆吹燈睡下。


    ……。


    二更以後,國公府中還幾處掌燈。淩姨娘在房中怨毒到了極點,瘋了一般扒住門邊,看院中空寂寂的影子。


    雪地裏有梅花玉砌,有假山石雕,還有偶然往來的上夜人,就是不見淩姨娘想見的人身影。


    “真的沒回來!袁家那賤人竟然這麽心狠,敢下此毒手!”淩姨娘現在的臉和眼神,都像極毒蛇。


    龍懷文臉色更加難看。一更過去,二更又過去,他從昨夜就派出去對寶珠下手的四個得力小廝,還有淩三等母親的陪嫁人,還是沒有音信。


    事實上他的心早就涼了。


    早在見到順伯出現,龍懷文就知道完了,這幾個人隻怕難以回來。就是龍懷文自己,都不敢誇口是順伯的對手。


    順伯的功夫,完全出自前輔國公。輔國公在不能把袁訓帶在身邊時,就是順伯教袁訓。全國公府的人都知道,順伯和父親一樣,是正宗的龍氏功夫。


    龍懷文現在能怪誰?


    他還是有人可以怪的。見母親沒完沒了的咒罵,龍懷文吼道:“消息怎麽會給錯!”給消息的人並沒有說還有順伯在身邊!


    龍懷文自己派出去打探的人,又不認得幾年不在大同的順伯。以龍懷文的為人狹窄,更想不到姑母會把順伯割愛給媳婦。


    換成順伯是龍懷文的人,他肯定留在身邊,不舍得給任何人,哪怕那需要的人是他的親兒子。


    他的話把淩姨娘提醒,她抓起一件厚衣裳,旋風般衝出去:“我去找他!我們娘兒們為他做下多少事情,把這國公府攪得亂七八糟不是嗎?他許給你的國公位置,他說保我們安全在哪裏!”雪夜裏,淩姨娘穿個繡鞋就沒入雪中,很快不見身影。


    “淩姨娘出府?”國公夫人的房中,燭光映照出龍懷城玩味的微笑,對房外來回話的小廝道:“去盯著,看看她和那個人又說什麽!”


    小廝離開後,龍懷城轉為冷笑,對同樣沒睡的國公夫人道:“母親您看!他們總不把您放在眼裏。誰是同族的人,也能丟到腦後!”


    國公夫人也眸光一冷,手中帕子緊緊捏住,陰沉下臉:“我算什麽!對他來說無用了,連個家都管不好。他也不想一想,有他插手,才有這些眼裏沒我的人!”


    “唉,我們家這見不得人的事情,讓表弟妹今天說得幹幹淨淨,母親我這臉上現在還是難過的。”龍懷城摸摸臉,像是還在火燒般熱。


    國公夫人很想啐上一口,嘴唇微動時,又對著紅燭惆悵,虛弱地道:“她,說得……原也對……不過宮姨娘對我說,這個晚輩……不好惹,”


    “好惹早就讓大哥給害了!”龍懷城對母親道:“明天你去問宮姨娘,大哥要是把小弟媳婦害了,將是什麽後果?”


    國公夫人打個寒噤,撫額頭歎息不止。


    “小弟都敢把大哥手臂擰斷,大哥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見到棺材還是一樣。”龍懷城又回想到寶珠最後說的話:“多行不義必自斃。”龍懷城對母親道:“這是父親每回教導我們後,必說的一句話。以前我覺得父親是隨便一說,現在針對大哥和小弟這事情上來看,我倒明白了,父親這話說的有原因,母親,哎?”


    龍懷城奇怪:“母親您怎麽又哭了?”他送上自己的帕子,安慰道:“母親,別再想以前的事情,以前,要是沒有以前您辦的那事,能有大姐和小弟嗎?我早幾年就在想這件事情,父親為姑母氣您不應當,姑母雖然早早守了寡,可她還在大同時,我冷眼看了幾年,姑母從沒有對親事後悔過,她心愛那早死的姑丈呢。”


    國公夫人麵色更蒼白,打斷兒子:“別提這話了,我不愛聽。不管你父親說自斃不自斃的是指誰,也許是指宮姨娘沙姨娘也不一定,我的兒,我隻有你一個人,又和娘家生分這些年,麵上還走動,卻半點指望不上他們。隻要你好,你要我做什麽我都願意。”


    “眼前要做的,小事,就是請表弟妹來吃飯,我送她上車,就往帳房裏拐了拐,告訴管家明天送些吃的用的給她。”


    國公夫人點頭:“既然認了親戚,這是應當的。”


    “大事呢,就是把家裏的田產收到我手中。”龍懷城說到這件事,把牙咬住。


    國公夫人驚住,抬手讓兒子先不要說,對門簾窗戶全看看關得嚴緊,國公夫人悄悄問:“你手中哪還有錢?”


    吃用的錢是不缺,收田產的錢數目龐大,可不能相比。


    “怎麽沒有?母親當我傻嗎?全拿出來以後我們怎麽辦?”龍懷城湊過來:“不但我手裏還有,我知道哥哥們都是如此,六哥是十萬雪花銀公子,他出個十萬兩銀子加東西,以為就把我糊弄過去?淩姨娘房中,也還有幾件子好東西沒見到,帳本子上一筆沒寫到,她當我不記得?”


    國公夫人覺得兒子謹慎,又點點頭,再道:“就這也不足夠啊?你要賣的那片田,是個大數額。”


    龍懷城在這裏又氣惱一下:“母親才說過項城郡王我們不必指望他!”


    國公夫人怒罵:“他野心大呢,看我和你父親不和,就把我丟下不管,那時候淩姨娘有了身孕,老國公夫人又為長女和陳留郡王定下親事,”國公夫人不齒的道:“他昏了頭!以為你父親從此心愛的是淩姨娘,就去和淩姨娘搭話!那時我這好侄子還沒有成親,年紀小小就滿肚子詭計,後來成了親又早死,現在娶這一個倒是身子骨兒好,他當時那個殷勤,不是想定淩姨娘女兒,就是想著淩姨娘先有身子,生下兒子是長子,生下女兒就是嫁給陳留郡王,對他也有利。淩姨娘一腦子糊塗漿,把嫡長女三個字減掉一個,從此坐井觀天,自己糊弄自己喜歡。我的好侄子自然是不笨的,自然知道是嫡長女三個字。就是這嫡字,讓他看走了眼睛!”


    國公夫人眸中閃過快意,也閃過怨毒。


    嫡?


    哼哼,淩姨娘她也配?


    接下來的這段事情,國公夫人對兒子說過許多遍,龍懷城都可以倒背如流,但每次聽母親再說一回,龍懷城還是眼睛瞪得溜圓,如果項城郡王就在麵前,龍懷城不介意瞪到他去死為止。


    “嫡?嗬嗬,”國公夫人發出冷笑聲,諷刺道:“嫡長女的親事,讓我那不知趣的堂侄就此暈在裏麵。以為老國公夫人是看到淩姨娘有孕,為她定的親事。以為老國公夫人定的是嫡字親事,淩姨娘將取代我,沒想到呀他萬萬沒想到,你父親手足情深,你祖父母疼惜你姑母名門貴女下嫁平民,他們拗不過你姑母,狠狠的陪送嫁妝還不算,還不願意讓你姑母的孩子從此淪為平民!”


    說起陳年舊事,國公夫人就心頭痛苦,但說到淩姨娘的愚蠢,又心頭痛快。


    龍懷城嘟囔:“說實在的母親,祖父母對大姐和小弟,就是比對我們好。”


    “你姑母本就是他們心愛的嬌女,”國公夫人提到袁夫人,總是麵容僵硬,身上發冷。她還是繼續罵項城郡王和淩姨娘,這對她是開心的。


    “萬萬沒想到吧,我那蠢侄子!老夫人是為她女兒肚子裏的孩子定下親事。那孩子一生下來,”國公夫人陷入悠悠回憶中。


    那一年,也是大雪紛飛。郡王妃命格兒高,生在新年前後。國公夫人和丈夫生分有幾年,心中後悔不迭,又讓淩姨娘有孕把她打醒,但堂兄老項城郡王去世,堂侄不思幫自己,卻相中淩姨娘,更覺無力翻轉。


    那天,她正百般的苦思主意想和輔國公和好,就見到門簾一開,一個威嚴的老太太出現在房門外風雪中,不是別人,正是老國公夫人。


    國公夫人在那天,也有數年沒有見到老國公夫人。自從女兒親事讓媳婦算計,老國公夫人一直不見她,不但不見她,還再也沒拿她當媳婦看過。


    過年正宴,他們父子母子一起過,國公夫人來請安,從來不見。不是前項城郡王還算識大局,力挺國公夫人,輔國公早就休妻。


    端午節,中秋節,女眷們愛過的沐佛節觀音誕,後來全是姨娘們花枝招展陪著老太太熱鬧,國公夫人從來不在其中。


    淩姨娘和後來的姨娘們全不肯尊重國公夫人,這是原因之一。


    麵對老國公夫人驟然出現,國公夫人不知應該吃驚還是應該驚喜時,老國公夫人對她道:“我女兒生下姑娘,過繼到正妻膝下!”不等國公夫人說好還是不好,老國公夫人風一般的離開。


    這不是商議,這就是勉強來告訴你一聲,你有女兒了!


    國公夫人隻氣了一瞬,隨即喜歡。


    相對於和小姑子爭寵的失敗,國公夫人更吃虧於丈夫有姨娘。當時淩姨娘正當寵,都說她要生國公長子,又說生女兒也不怕,老夫人早就為大姑娘備下親事。國公夫人一閃念間把定親的事情想明白,她的痛快大過生氣。


    嫡長女不是嗎?


    哈哈,菩薩開眼,花偏不落淩氏家。


    以後數十年,國公夫人一麵痛快於淩姨娘母女的失態,一麵傷心在她的長女身上。嫡長女寄名在她膝下,她沒有孩子,她很想疼愛於她,很想表示她是願意的。再說這女兒以後是郡王妃,對國公夫人利益無窮。


    可老國公夫人一直恨她,直恨到她去世。嫡長女老太太自己養,養得大了會走路,就送到袁家給女兒做伴,國公夫人在陳留郡王妃長大的十幾年裏,隻遠遠的見過幾回。


    隻知道冰雪聰明,老國公夫人疼若掌上明珠,又知道她時常讓套車,回家去見父母親。與嫡母沒半點兒關係。


    輔國公夫人從此認為自己死心,但隔不久遇到過年和過節,又把心事重新翻出來,盼著郡王妃歸寧,能來自己房中坐坐。哪怕隻看上一眼呢。


    直到後來她有了兒子,有了依靠,對和輔國公夫妻和好,自己重登國公夫人的實際位置不抱希望,也還是希冀那掛名的嫡長女能歸個寧什麽的。


    陳留郡王妃今年是歸寧了,她徑直去淩姨娘房中,打了個稀巴爛,然後直接走人,國公夫人又一次沒有見到她。


    抱怨自己的娘家而想到名下長女,隻能讓國公夫人又歎息一回。


    她重收拾心思,正想問兒子心思雖大,但錢不足夠他有什麽主意,龍懷城突然叫了一聲:“哎喲!”


    “怎麽了?”國公夫人嚇了一跳。


    “母親,幸虧姑母生的是大姐,姑母要是先生下小弟,那我上麵還不多出來嫡哥哥來?”龍懷城滿麵憋屈,慶幸後怕地道:“幸好幸好,是大姐。”


    國公夫人忍不住笑,滿腹心事全讓兒子的烏龍鬧劇話攪得粉碎。她暗暗想還是自己有兒子好,但這樣一想,心事又要重新滿腹。


    有兒子,也還是夫妻失和。


    國公夫人想接下來要和兒子商議正事,不想再讓辛酸事、以前做的後悔事把自己堵得難過,就撿拾起剛才的笑意,對兒子半嗔半怪地道:“虧你想得出來!你姑母怎麽會答應?袁家一脈單傳,她生兒子自然是袁家的。”


    龍懷城吐吐舌頭,明明同在母親膝下的隻有長姐一人,而小弟姓袁已成事實,他還是這一會兒才把心安定,笑道:“是我想想覺得怕的,也是,姑母深愛姑丈,不會讓小弟姓袁。”


    “但你說的事情,也不是空穴來風!”國公夫人鬱結道:“有了阿訓以後,你祖母是有過這樣心思,說把阿訓也過繼到我名下,橫豎是她養著。你父親,你是知道的,他至孝,那年你姑丈又新去世,他憐惜你姑母,也想這麽樣,我都聽到風聲了,我想算了吧,過繼就過繼吧,反正我早有了你,後來沒動靜,過上幾年才知道你姑母不答應。”


    龍懷城剛才的疑心再也不會出來,他此時底氣十足:“小弟是遺腹子,袁家門裏唯一香火,換成我是姑母,我也不答應。”又加上一句:“他們夫妻那麽相愛呢。”


    “是啊,相愛……”輔國公夫人下意識的接上話,麵上神情遙遠起來,又帶著去往事中的沉思時,又一怔回來,搖搖頭,拋開陳年事,對兒子關切地道:“適才你說收田產,你打算哪裏弄錢去?我還有最後一匣首飾,你若要就拿去,為這個家保住田產,你父親回來知道,必定喜歡你。”


    龍懷城懶洋洋起來:“父親一視同仁,他能多喜歡多喜歡我,我那陳留姐丈也就早喜歡我了。這事兒,讓母親說著了,我還真的是圖父親喜歡。母親,先再告訴你一件事,”


    國公夫人含笑:“你說,有事自然是我們母子們商議。”


    “今天弟妹來鬧事,”龍懷城說到這裏,一笑改口:“親戚都認下,可不能說她是鬧事的。今天弟妹來,我比母親先到,在路上我想,聽回話弟妹帶人來的,現在想想不帶人她也進不來。但當時我想到大姐帶著全是當兵的,我怕弟妹也這麽著,我就吩咐小子召集家人,我們家雖然不如以前,老行伍還有上百。”


    國公夫人撫額頭:“說得我怕,幸虧人沒有來,不然……。今天可不狠打上來?”


    “母親您也看到沒來,您就不覺得奇怪?我在路上讓小子們叫一回,等我親眼見到當兵的看住淩姨娘院門,又讓小子們去叫一回。”龍懷城仰麵對母親笑,意思你往下猜?


    國公夫人也就呆住,喃喃道:“這個家真的是讓阿訓媳婦罵對了,家人也不像家人,你父親不在家,家人也使不動了。”


    “母親說哪裏話,我怎麽會使不動人?昨天我叫他們,還不是隨叫隨到。”龍懷城還是對母親笑,那表情還是再猜?


    國公夫人就有數了:“是你父親吩咐下來的?”


    “是啊。送走弟妹我就惱了,我和母親想的一樣,我使不動家人,我還不如去死呢。我帶著小子們準備去教訓他們,管家對我說了一番話,我這才知道,原來全是父親的授意,而父親離家前,弟妹要麽就到了,要麽就在往山西的路上。”


    國公夫人隨意一想就更明白,對兒子道:“你父親是從京裏回來的,必定和你姑母聚得好,他知道外甥媳婦來不是難事情。”


    “是啊,父親可一個字沒對我們說,倒對管家們交待,說弟妹若是府中來,如有爭執,不許難為。所以今天我使不動他們。”龍懷城遺憾:“怎麽總不信我們呢,不相信別人,也應該相信我才是。”


    國公夫人對他笑:“這是你們兄弟和阿訓以前的舊帳全擺在那裏的緣故,難道你全忘記?”又有些不悅:“怎麽我聽說阿訓回山西那天,和他爭執的人不但有你那不長眼斷了手臂的大哥,還有你和老七?”


    “老七?他怕事兒,他雖然在,卻沒有他。至於我,”龍懷城不當一回事兒點自己鼻子,笑嘻嘻道:“我差點讓小弟打了!我就見到大哥傷了,心想我們對外是兄弟,我幫他一把討父親喜歡,等我罵完才看到是小弟,我不衝他發火,他也一樣不放過我啊。”


    又一個人嘀咕:“七哥?他算什麽!他膽子可以和打洞老鼠相比。”


    國公夫人擺擺手:“我管不了你們兄弟的舊帳前帳如今的帳,我隻對你說,你別再和我似的,把事情也做錯就行。”


    “行行,我知道了。”龍懷城又憂愁:“買田產要錢?實在我挪不到錢,我隻能買一部分,回來給父親看看,讓他知道這就是嫡子的好處。不過,可不能讓哥哥們買得比我多。”龍懷城一個激靈起身,這又是一件讓他能壓倒哥哥的事,他得用著心才成。


    “母親早睡吧,我再和我的先生們商議商議,有多大能耐,買多大的好兒吧。”龍懷城揭簾出去。房內國公夫人對著燭光默然,也去睡了。


    ……


    “你答應我的不是嗎?你家郡王早二十年前就答應我的,他說娶我的女兒,又說保我的兒子當上輔國公,騙子,你們全是騙子!”淩姨娘又哭又鬧。


    這是一處舊房子,離輔國公府有兩條街,不算太遠。前麵兩間房是鋪麵,白天開門。後麵院子住人,淩姨娘從家裏出來,隻著個繡鞋就跑到這裏來。


    “我的仆才,我的兒子,我的女兒…。你們都不管了嗎!”淩姨娘掩麵大哭。


    她對麵是個幹瘦中年人,如果有人白天往這鋪子裏來,會認出他自稱是這裏的東家。淩姨娘知道他不是,他是項城郡王府上的管事,在這裏算是奸細,刺探一切項城姓王需要的消息,包括輔國公府上的。


    幹瘦中年人滿麵不耐煩:“回去告訴大公子,遇事兒多想想!平白無故和個女眷有什麽可鬥的?你要我打聽她的消息,我還以為是女眷們自己鬥個嘴,沒想到大材小用,得力奴才去害人!現在讓她拿住,她當然不輕放過去!”


    “那全是我離不開的奴才,那小賤人……”


    幹瘦中年人不想再聽,硬邦邦打斷:“你的人,要麽她殺了!不過看她敢闖府去理論,就不會下毒手弄得反過來她沒理!依我看,女眷們除了姨娘,全是心軟的,”


    在這裏他小小諷刺淩姨娘一句,和你合作二十幾年,你做傷天害理的事全惡毒,就是辦正事兒沒主張。


    “她心軟,不會殺的,但她必定看得緊!”


    “憑她看得有多緊,在這裏也是外人。”淩姨娘怒氣對著中年人:“我手中還有人,我兒子手中還有兵,再加上你的人,難道還怕她!”


    中年人心想你脾氣怎麽對我著了,他火大地道:“這不是怕不怕的事!這是不能做的事!”


    “怎麽不能做!”


    中年人越看淩姨娘越愚蠢,心中為自己主人不值,當年是怎麽找了這個人辦事。中年人心想許多的事明擺著,還得我費口舌打醒她,真是累人。


    他生氣地道:“你想想吧!陳留郡王府離這裏並不遠!大同到太原,快的馬七八天就能到!她扣下你的人,還放在大同府不成!必定今早就押往太原府,交到陳留郡王府上去了!這是不殺人的。而昨夜是你們起意潛入她家,她全殺了往官府裏報個有賊,你又去哪裏告她?”


    淩姨娘咬牙切齒:“我去衙門裏告她!”


    中年人鄙夷:“問問大公子他肯不肯!先不說你們是親戚,你們起意害人不占理!再來國公府上出這種事情,國公夫人雖然早讓你們拿下來,但四、五公子們在家,又六公子八公子回來,又有輔國公的老家人,有幾個厲害的,我見識過。他們能容你們母子破壞門風家聲!”


    淩姨娘滿心怒火,哪裏聽得進去他的話。見中年人不肯答應,轉身就走。


    雪地雖冷,她上車後卻不裹緊衣裳,不是車裏暖得如春天,而是淩姨娘心頭火大,讓她想不到冷。


    她恨,恨輔國公沒把她扶正;她恨老國公夫人沒把嫡長女名份給她的女兒;她恨別的姨娘們有兒子,她恨在她後麵,又有年青美貌而且根基比她深的姨娘進府。


    宮姨娘沙姨娘,全是定邊郡王一族。


    她恨袁訓折斷他兒子手臂,她恨袁家媳婦沒有去死……


    問她不恨就能好好過日子,她的兒子是長子,以後不當國公也衣食無憂,這樣好不好?那可怎麽行!


    淩姨娘怎麽能答應!


    她一生要做的,就是恨比她強,自以為擋她道的人。


    她還恨項城郡王不肯幫她,更恨嫡長女名份定下,項城郡王對她女兒再無興趣,直到今天淩姨娘也沒有把龍素娟塞到項城府中。


    龍素娟受母親誤導,心心念念地隻想陳留郡王。淩姨娘卻同時想兩家,不就項城,就陳留也行。陳留不要,還有項城郡王呢?


    這樣一年一年下去,一年比一年成空,還把龍素娟的大好終身給耽誤。


    好吧,淩姨娘恨死了,估計回去睡不著覺。但全城別的人還要睡,大雪漫漫而下,又給天地蓋上一層雪白錦被,別的人全睡得香。


    ……


    “好生送出去,”寶珠滿麵春風,甚至微欠欠身子,吩咐紅花梅英送麵前的四個婆子。婆子們穿戴上都不差,不是金珠就是碧釵,言語也客氣,看得出來她們全是經過禮儀教導。


    餘氏方氏也跟著送她們到門外。


    婆子們和餘氏方氏熟悉,有一個把餘氏叫到一旁,低聲道:“這位奶奶可太樣了,您同她說說吧,國公夫人請她,她是晚輩,就身子不好也得去啊。”


    餘氏就笑:“放心吧老貨,回去如實地回,真的是奶奶受了風寒,等好了就去。”又手指寶珠讓回的禮:“你看這東西不精致嗎?奶奶是真心要和國公夫人走動,心意全在這裏。”


    那婆子沒話回,四人告辭。


    餘氏等人回來見寶珠,把婆子私下的話回上來,餘氏笑道:“正好天寒冷,推奶奶受風寒說得過去,”


    紅花道:“那難道一直推到明年?”


    梅英又瞅著她樂了,紅花扁起嘴:“你又笑我作什麽?莫非是你家湯婆子火炕還分不清?”梅英不肯告訴紅花,為什麽秦氏說丈夫好似湯婆子,紅花一直氣到今天。


    從那天去認親國公府,已經過去三天。第二天兩下裏互送東西,龍懷城以國公夫人名義,給寶珠送來一座大屏風,又一個好軟榻,還有各樣冬天吃的東西。寶珠給國公夫人姨娘們公子們姐妹們各送去禮物,還是淩姨娘房中沒有。


    他們所作所為不是寶珠的親戚,寶珠不認。


    今天第四天,國公夫人依約請寶珠明天過府家宴說話,寶珠和媽媽們商議過。當時答應並沒有錯,總不能認親當時就說我不放心和你們用飯,事後再推,理由也多。


    如寶珠今天就說受風寒,頭疼不能做客,也就推開。


    風寒再重,卻不能一直病到過年。紅花因此擔心,也有道理。


    而梅英笑她,也一樣的有道理。


    見紅花又把湯婆子的笑話拿出來說,梅英更笑:“你雖沒有成親,卻沒見過有身子的人不成?過上一兩個月,奶奶身子顯出來,國公府來人一看便知,到時候他們自然不請。”


    若是奶奶自己,也就去了。有了,奶奶不放心去你們府上吃飯,大家彼此心知。


    紅花說我果然笨了,大家聽著又笑。


    正玩笑得好,門外來了謝氏,帶著一份兒禮物和抬禮物的小子。寶珠請她坐,謝氏讓小子把禮物送到廚房,就在那裏暖和吧不用過來廊下喝風,小子千恩萬謝的去了,媽媽們拿酒菜給他們,說去寒氣。


    房中沒有別人,謝氏對寶珠靦腆地笑:“你送禮過去,就是最挑剔的宮姨娘也說不出什麽,我家姨娘打聽過,說最小的姑娘都有,別房的公子們孩子一個不少,就沒有我們的,她氣得又抱怨一通,我聽不得,等她和二姑娘不在,我問大公子,我說我時常勸你,你不聽我也不管。但你們和弟妹不好,我卻願意走動。大公子沒說話,我說你不回話就是答應,我就收拾東西。本想第二天就來,不巧我兒子著了涼,請醫生看了這兩天不再發熱,我就趕緊的來了。”


    寶珠謝她想得周到:“那天我沒有和大奶奶相認,是我怕別人看出我們早見過麵,在你婆婆和你丈夫麵前連累你。送東西時,我備下的就有呢,但也是怕你們房中,我偏送你東西,怕你不好回答才沒有送。既然來了,東西我收下,我的禮物是今天帶走呢,還是我明天讓人特意地送去?”


    就叫紅花:“取出來。”


    紅花在起坐間裏,出來時抱著東西。謝氏見到喜歡,這就能看出寶珠是早早備下有她的。見是四匹上好衣料,又有一個鑲珠匣子,打開來是四根簪子,四個戒指。寶珠笑道:“這是我從京裏動身時,知道有親戚們,我就帶了新式樣的來,請不要說不好才是。”


    謝氏笑盈盈:“怎麽敢說不好?弟妹心裏有我,我愛你還來不及。”但是她躊躇:“隻是有一樣,我看過家裏弟妹們收的,我的比她們重,讓她們知道,不說你送禮不勻,隻怕她們怪你,你還是收起兩根簪子兩個戒指,讓我和她們的一樣才好。”


    寶珠噙上笑,這是至誠老實人才說的話,寶珠也就親熱起來,喚一聲嫂嫂,謝氏樂得就不知所措,趕著寶珠道:“好妹妹,你有話盡管說。”


    “我給嫂嫂雙倍的,也沒有人怪。不瞞嫂嫂,也請嫂嫂回去,隻管把我的話告訴大公子。他不使壞,我也不對他使狠!在我心裏,在沒到山西以前,就盼著有姐妹們嫂嫂往來不斷。我在家淘氣著呢,母親又慈愛,我常和丫頭也要玩樂起來,這裏有許多姐妹嫂嫂,本以為是熱鬧的,卻沒想來到以後,竟然是這樣。”


    謝氏紅了臉,說的是她丈夫。


    寶珠悵然:“請再告訴他,我還是那天的話,我不怕,我也決不讓著他!但我卻不願意結百年的仇。本來嫂嫂不來,各過各日子。但有嫂嫂能和我走動,讓外人看著我們親熱,不讓別人平白的笑話親戚不和,母親和我家祖母知道,也會說我有人緣兒,所以我應當給嫂嫂重些,舅母知道,也不會怪的。”


    這一席話說得謝氏羞愧上來。


    謝氏前來結交寶珠,是誠心誠意,但她是誠心誠意的為自己母子,卻不是誠心誠意的為寶珠是個親戚,為親戚到了本地,她當嫂嫂的應該前來看視而來。


    而寶珠呢,這一番話卻是發自內心的真誠,句句都是為了“親戚”二字。


    謝氏就近前來,本來是坐在客位上,和寶珠有幾步距離。她一站起,紅花就溜圓眼警惕!奶奶現在可不是能近身得的。


    而寶珠呢,也微微吃了一驚。但迅速分辨一下,謝氏沒有惡意,就對紅花微微搖頭,示意她不要阻止。


    紅花不放心,雖不阻止,卻站到寶珠旁邊,裝出個侍立模樣,盯緊謝氏防備她。


    謝氏沒有注意到主仆的小動作,她不知道寶珠有孕。要是知道,準保不會上來。謝氏握住寶珠的手,泣淚下來:“好妹妹,你是一片為和氣的心,這真讓我羞愧,我們全不如你,不如你待人的一片心。”


    寶珠和紅花都鬆半口氣,原來是羞愧。紅花請謝氏回座,說奶奶和小公子一樣受風寒,仔細過了病氣。


    謝氏歸座,寶珠和紅花把餘下半口氣也鬆掉,和謝氏說上幾句閑話,謝氏說頭一回出來不能久坐,但如今是過了明路,以後可以時常來往,又問寶珠過府用宴,寶珠趁機請她再代自己表白,自己真的是“風寒”。


    謝氏答應著,叫出兩個小子搬上東西,對寶珠笑:“你明兒送過府去給我,自然臉麵上更好看。可我今天等不得,我愛你,也愛你的東西,”說著自己笑,寶珠也笑,謝氏道:“再說是親戚,就不勞再打發人送去,我帶走了,也回去給大公子瞧瞧,弟妹是怎麽行事的人,他又是個什麽樣的人?”再笑,還是難為情。


    寶珠賞兩個小子銀子,衛氏把謝氏送出大門。秦家的丫頭來打水,草兒見出去一個夫人,進來想打聽,沒有人理她,草兒就來回四趟,打了水回家去自己亂猜不提。


    ……


    “看,這是給兒子的金項圈,你掂掂沉甸甸的,這是實心的,又十足赤金。”謝氏把寶珠送兒子的東西給龍懷文看,又送到他完好的左手上給他摸。


    龍懷文的性子,本來是不耐煩幹掂金子的事情。但今天說也奇怪,他竟然願意掂掂。掂過還是麵色陰沉沒有笑容,但眼底閃過一絲尷尬。


    指望有過殺人心的他就此變好,難度不小。但現在他動不了寶珠分毫,寶珠又過了明路的認過親戚,從此就在他眼皮子下麵晃,又肯和他妻子交好,龍懷文難免尷尬。


    謝氏頗能揣摩他此時的心情,見他雖然不笑,但沒別的已經算好。就把寶珠的話一一告訴他,謝氏最後歎道:“我對著弟妹也就羞得不敢抬眼睛,她心裏是想和我們好,大公子,你難道還想著害她不成?”


    龍懷文沉著臉,他無話可說,他無言以對。同時他還有詫異。妻子帶回來的話,證實龍懷文所想,不過就是個女眷而已。但這女眷硬氣十足,卻又不像女眷。


    謝氏說過,就讓丫頭把衣料首飾收起來。按道理,按正常別人的道理,按禮記書上寫的子婦無私貨,謝氏應該先把東西送給國公夫人看過,國公夫人讓她留,她才能留下。


    但國公夫人早就是府中舊了不過勉強粘著的門神,又有淩姨娘在,謝氏不敢多敬重國公夫人。但謝氏也不想把寶珠的東西給淩姨娘,就回龍懷文她要收著,龍懷文想心事隻嗯一聲,謝氏就親自鎖到箱子裏,就是簪子也沒戴出來,怕淩姨娘和龍素娟見到討要。


    沒幾天龍懷文無意中說出,淩姨娘氣得把謝氏罵上一通,逼著她把東西拿出來或丟或拋或給她和她女兒。


    謝氏這一回頂了她。謝氏道:“我上門去,是問過大公子的!不然弟妹過府來,別人都和她有說有笑,就我們不上去算什麽!再來為公公,我嫁妝全折進去。我留下這些,孩子問我要新鮮吃用的,就不必走公中麻煩,我自己就買給他。”


    淩姨娘要打她,謝氏讓開,就去尋繩子要死。龍懷文喝住母親:“別鬧了,讓我安靜養傷,孩子又病著還沒好,夜裏哭鬧睡不安穩,母親不要驚到他!”


    淩姨娘才安生。


    別的房頭知道後,就好奇的來打聽謝氏送什麽東西給寶珠,而寶珠又還的什麽禮?謝氏欣欣然得意告訴她們,國公夫人聽人傳過話後,卻說不錯:“大奶奶就是個和平的使臣,給她多一倍是阿訓媳婦懂事才是。”


    但是又煩上來,對貼身的婆子道:“請她不來,又是哪裏她還在惱呢?”主仆正說著話,見寶珠遣餘氏方氏送來新鮮果子,大冬天的鮮棗,是寶珠要吃,快馬不容易買了來,分出一份給國公夫人。


    餘氏方氏代寶珠問好:“奶奶說夫人賜飯,她病了不能來,心中不安。這新鮮果子有了,自然是送來孝敬的。”


    國公夫人心裏又好過些,讓餘氏方氏帶兩樣可口小菜給寶珠下飯,打發餘氏方氏走以後,國公夫人笑道:“這真是奇怪,竟然是不放心我們家的飯菜?這不可能吧,我們還能明著害她?本以為她和我撇清,但既送東西給我,就是心中有我。我真真的糊塗了。”


    也就不作請寶珠之想,想現在是十月裏,隻等過年再請她吧。


    而龍懷城每天的出來進去,下定決心要在田產上摻和一腳。


    ------題外話------


    仔摻和一句:袁夫人讓算計的是親事,不是清白。她是完壁身嫁到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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