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翠影裏,蕭瞻峻拐過廊下海棠樹,陳留郡王妃就見不到他的身影。當著廊上丫頭們的麵兒,郡王妃輕歎一聲,眉頭上有些許輕愁上來,用侍候的人都能聽得到的嗓音道:“夫妻們之間,還是相互體貼的好。”


    隨即,她帶著丫頭們回房。


    陳留郡王妃毫不介意會有人說她是做作,說這話的人你又懂什麽!人生許多時候,都需要必要的虛偽。再說我這是盼著二弟能和二弟妹好是不是?


    雖然更盼著二弟妹早吐真相,但她不吐真相,著急的不是我一個人吧?


    …。


    天近四月,點點杏花在綠葉裏若隱若出,輕紅數點帶足嫵媚和風流。從這樣的花下麵走過,不管是誰的心情都會好起來。


    蕭瞻峻邁步踏上書房台階,身姿都是輕快的。當家永遠是後盾的時候,都會和蕭二爺是同樣的心情吧?


    想到大嫂的錚錚話語,和她流露出來的膽量十足,蕭瞻峻打心裏感歎一聲,果然娶妻要娶賢。難免又想到妻子閔氏,蕭二爺眉目一暗,沒好氣的把妻子又從心眼裏攆出去。他都險些要去蹲冤獄了,誰還有心情在這當口兒去管那無情無意的人。


    蕭二爺憤憤,閔氏才是沒有情意的人呢!她雖然讓關在地牢裏,卻凍不著餓不著,不用麵對混帳喬知府和陰森莊巡按。比她的丈夫——自己的日子過得好得多。


    他馬上就要起草奏折,還有一些信件要寫,蕭瞻峻更把閔氏從腦海裏推走,吩咐過來侍候的小廝勤學和苦讀:“研墨,取奏折紙,再給我泡壺好熱茶。”


    勤學苦讀都是十一歲的少年,因為他們手腳麻利,察顏觀色上又最有眼色,才選到陳留郡王的內書房裏侍候。


    二爺自己也有貼身小廝,一般兒也收拾出兩間給他當書房。但當他寫重要東西時,蕭瞻峻還是隻用陳留郡王的侍候人。


    二爺一聲吩咐,勤學苦讀慌了手腳。勤學忙著在窗下拉開黑色圈椅,讓蕭瞻峻坐下。又為他鋪開紙張,先陪笑道:“爺要寫奏折,是要先打草稿的,這紙是郡王妃上個月送到書房裏來的,又白又順,寫字最舒服不過。”


    蕭瞻峻嗯上一聲,見勤學早打開硯台,添上水研起墨來。


    苦讀從外麵走進來,把一壺又香又濃的茶放到幾案上:“二爺吃這個茶最好,這茶是郡王提神時最愛用的。”


    還是家裏好啊,蕭瞻峻滿意的在心裏這樣道。見小廝送上翠玉管筆,他握筆在手,神思略一斟酌,落筆先是三個字:“各驛站……。”


    他要先給驛站裏自己曆年提拔上來的親信寫信,讓他們在明查之外,暗暗訪求到底是誰做下這潑天的事情,敢把自己兄弟們往腳底下踩。


    一邊寫,蕭瞻峻眼前一邊閃過一個又一個經管驛站的官吏。韓世拓自然也在裏麵,他自從上任後,自己的頂頭上司還是會過的,也知道是親戚。


    蕭瞻峻並沒有因為韓世拓是親戚,就認為他絕無嫌疑,也沒有因為韓世子以前有花花風流的名聲,就懷疑與他。


    以他現在的心情,自己的妻子都尚且是隔心離德的,何況是出了家門外的一幹子人,個個都從長計議的才好。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謹慎小心,是處事之道。蕭瞻峻本著這樣的心思把信寫成,喝了一碗熱茶,把精神頭兒重新打得足足的,就著窗外一株老樹透下來的春光,眯起眼睛把信仔仔細細地再看上一遍,推敲過字裏行間沒有見疑於下屬的含糊不清,也沒有居高臨下的官架子,更看不出沮喪氣餒、氣急敗壞等情緒,就把信交給苦讀,命他:“按我說的名單上人數抄,一人一份,然後發出去給他們。”


    他鄭重地道:“用快馬!”


    苦讀答應著,雙手捧著信走到一旁,另一個窗下擺著窄些的小書案,這是小廝們坐地的地方。苦讀把信安放在眼前,提起筆來,落筆如飛,竟然和蕭瞻峻的字跡很是相似。


    這是一對常為陳留郡王兄弟代筆的小廝,他們模仿蕭氏兄弟的筆跡已有九分,一般的人很難看出。


    把謄寫的苦差事交出去,蕭瞻峻也沒有休息。另取一張紙,一手按住紙角,一手提筆於胸前。蕭二爺眸子微轉,我這可就寫奏折了,我應該怎麽寫才有利呢?


    用“臣泣血”,不好不好,這點兒破事情,用一句民間俗語,不排除老鼠拉木鍬——大頭在後麵。但事情還隻到這裏,當臣子的就要泣血,這不是半點兒擔當也沒有?


    蕭瞻峻搖頭,重新另想一個字眼來,但又覺得不好。如是想了五、六個用以表達他冤枉心情的話,最後都讓他否定。


    他輕笑起來,君王用臣子,就是扛得起事情!臣我沒有別的大本事,但誰想冤枉我,那可不成!這樣一想,他索性把修飾字眼兒全摒棄,穩穩落筆,隻把這件事情的始末如實寫上。


    書房裏這就隻剩下主仆們奮筆疾書,紙張沙沙響的聲音。勤學一個人照管兩個書案,不時走來走去的幫著研墨,又照管寫好的信件裝入信封中。


    ……。


    過了年以後,韓世拓在任上算是如魚得水。先是公事上熟悉得差不多,他本就聰明,無恥浪蕩沒下限造就他的惡習,但他並不蠢笨。


    凡是有惡習的人,像是都不笨,隻是心用錯地方。


    公事上熟悉以後,不用遇到事就問小吏,不用擔心受他們的欺瞞,韓世拓頓有輕鬆之感,雖說他不指著會了以後好擺官架子,但事事在心裏有譜,事事能掌握,做起事來也喜悅很多。


    就像現在,他帶著幾個小官吏,除了他以後,都是佩著腰刀軍人打扮,從一長排的大車後麵走出來。小官吏就問他:“韓大人,這批黃豆我們報多少損耗才好?”韓世拓仰麵想了想:“這是春天路好走,比冬天少報一成吧,兄弟們有錢用就可以,不必弄得上官們懷疑的地步,那就不好。”


    小官吏自然不敢再說,韓世拓也沒有話。喜悅往往從在這時候出來,韓世拓微微有了笑容,我不許你們大發打仗的財,你們都不能發。


    當然,風流浪蕩子不會是古板的人,韓世拓在公事上一上手,無事就推敲允許手下人拿多少錢合適,既對得住四妹夫讓自己在這裏的一片心意,又不讓手下人抱怨自己攔住財路。


    他把用在風流勾搭女人的心放在差使上,沒有半個月就門門兒精通,既當差上好看,又手下人基本不抱怨。


    真的想讓人人都說好,貌似古代聖賢也沒做到過。


    諸事遊刃有餘,又恰逢是個好天氣。驛站又在城外的多,不用跑馬奔遠路,抬頭就是野桃春杏如雲似煙霞,韓世拓哼著小曲子回的驛站。


    人有正經事情做,精氣神兒也就足。輕快的他偶爾也會想到如果他還在京裏,必然是醉酒婦人,暈倒在溫柔鄉裏雖然好,第二天起來身子酸軟,哪有現在這滋味兒好。


    韓世拓低歎一聲,見身邊沒有別人,自語道:“果然還是出京的好。”在這裏沒有人糾纏他出去玩,沒有人知會他哪家的小娘好,哪個巷子裏又搬進一家新良家,有個好婦人,咱們看看去?


    又有四妹的信按月送到,按時的敲打韓世拓收收心。


    四妹的信又要到了吧?韓世拓掐指算著日子,走進他辦公的屋子,就往案幾上看。這一看,他笑容滿麵,那黑色剝了少許漆的案幾上,放著好幾封信。


    信的旁邊,放著讓他熟悉的藍色包袱,不由得韓世拓心花怒放。雖然他還沒有拿到信確認必然有寶珠的,但有包袱在,信必然也在。


    他先打開包袱,這藍色的包袱,是寶珠以前給他寄過的。韓世拓把裏麵的東西收起來,就會把包袱皮交給老兵,讓順路去的,把空包袱再還給寶珠,這也是有留待寶珠再給他寄衣裳來的意思在,又有寶珠是一個月寄來一回,又守著驛站送回去方便,如果不送回去,韓世拓這裏一年要落下許多包袱皮,而寶珠又要不時的新備下來。


    出京以後,韓世拓學到不少。換成是以前的他,從來不會從家長裏短上去體貼別人。如今他懂得這是一種好滋味兒,就更對每個月收一回包袱喜笑顏開。


    他滿懷期待,去看寶珠又給寄的是什麽。見兩套春衣,全是老成持重的顏色。一件黑色,黑色耐髒,這是寶珠考慮得周到,怕驛站上風灰大。又有一件是暗青色,暗得幾近黑色,韓世拓也喜歡。


    他是白臉淨臉,再穿上這暗色衣裳,驛站的人都要喝彩。


    把衣裳愛惜的取到一旁,見下麵又是吃的,全是路上不怕壞的東西。韓世拓滿心歡喜,這就算看完了,他就取信來看。


    見一共三封,韓世拓先笑了笑:“倒有這麽多。”見頭一封,封皮上落款是蕭二爺的名諱,韓世拓就知道是公事,放到一旁,準備等下再看。


    目光才落到第二封信上,“哎呀”一聲出來,韓世拓在自己額頭上拍了一記,對著信笑得見牙不見眼:“四妹夫百忙之中,又給我寫信來了。”


    這是從他到這裏後,袁訓來的第二封信。頭一封讓韓世拓為妥當燒了,事後心裏總想著。他曾給袁訓回過信,但知道打起仗來今天在東明天在西,不給他回信很是正常。


    又知道袁訓連升三級,他守著驛站,邸報看到的會比別的人早。那天韓世拓大擺酒席,請這裏所有他認得的人都請去盡醉,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年僅二十,就連升三級,如今位列四品的將軍是他的連襟。


    有好事的人對著他打聽清楚後,道:“這是堂姐妹。”言下之意不是親的。韓世拓當即反駁:“都是祖母養活的,在一個房裏玩耍看書,比親姐妹們庶出嫡出的還要親厚呢。”再把衣裳撣了撣,表露出一種不親厚,我就能到這裏來了的潛台詞。


    別人把這層意思想明白了,也就無話可說。


    愈發重視袁訓的韓世拓,收到袁訓的第二封信,不由得他摸腦袋先尋思上了。今天是什麽好日子?又有四妹的信看,又能有四妹夫的信看。大早上的像是有隻鳥兒對我叫來著,當時隻笑它叫得好聽,現在想想那分明是一隻喜鵲,叫出來的全是好彩頭兒。


    第三封的,不用說是寶珠的。


    先看哪一封呢,韓世拓覺得先看哪一封都挺好。他認為自己不管先看哪一封,都已經知道信中在寫什麽。


    四妹夫呢,肯定是交待再交待,讓自己處處盡心。而四妹呢,肯定也是一樣,交待再交待……韓世拓忍不住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的門,果然四妹應該嫁給四妹夫這升官快的人,他們夫妻兩個都會交待再交待。


    不過有人交待挺好。


    繼續笑著,韓世拓拆開袁訓的信。妹夫的信許久才有一封,先看他在戰場上好不好。信才入眉目,韓世拓笑容凝住!


    不過三數行,信中刀斧之氣油然撲出,那字不再是字,分明是破骨鋼刀架到脖子上,那意思如鋼刀利刃寒氣浸人。


    “新製刀劍運送有失,軍中大營早早見到,又出命案。收到我信,即刻自查,倘若與你有關,及時報信與我。但是你黑心,我決不輕饒!是你無心,視情節才能商量。”最後是信可寄送到哪一處,就可以及時收到的話。


    韓世拓冷汗潸潸而下,對著信蒼白著臉,麵上血色一瞬間全都退得幹幹淨淨,比江水退潮卷起千堆雪還要來得精光。


    換成他以前的浪蕩性子,對著這信他能跳起來。可現在的韓世拓捧著信手臂微顫,不敢有惱怒的心思。


    他太喜歡這裏。


    喜歡到什麽地步,他可以不玩女人也呆得住。


    他還在京裏風流沒下限的時候,就知道都說外官好,但都說外官也受氣。當地勢力盤根錯節,貿然而去的人一個不小心,就讓人擠兌回來。


    而他在這裏,確切來說還沒有讓人擠兌過。蕭瞻峻是他的上司,二爺肯照顧他,別的人不敢糊弄他。


    蕭瞻峻對韓世拓一般,沒看懂這是個人才,蕭瞻峻也不肯平白的花力氣籠絡。但隻照顧他新來乍到不受人欺負,就幫的是個大忙。


    打軍需主意的商人,或者買黃豆,或者弄點兒銅鐵,再或者鹽布等物資,都是巴結的。手下的人不能欺負他,就隻能凡事和他好商議,把韓大人捧在手心裏。


    酒少不了喝,小曲少不了聽,青樓也去過幾回,讓人硬拉著不去也不行。他要是還在京裏,他得守喪,他哪有這麽舒服。


    他敢上青樓,讓禦史抓住就又要彈劾他的爹。


    在驛站上,誰又管他守不守喪。有的人聽都沒聽說過文章侯府,何況是他家的喪事,更是沒數。


    接來他的三叔,也是樂不思蜀,說這裏比在京裏好得多。


    更別說月月額外進項韓世拓不少拿,也分給三叔。又有寶珠怕他沒錢用就生出貪心,不斷給他寄一百兩銀子。他要是離開這裏,上哪兒還去找這樣的好地方。


    第二個心思,韓世拓漲紅臉。有人照顧他還當不好這差使,他以後還能做人嗎?就是京中浪蕩子們,隻怕也要瞧不起自己。


    他不是能寒窗下苦立誌的人,也不是心思高尚能舍肉喂鷹的人,但再沒有底限的人,都是有底限的。韓世拓的底限就是,在這比在家好,有臉麵,有人奉承。一旦丟了,他頭一個先看不起自己。


    這還算是人嗎?有親戚照顧著還當不好差,這真的廢的沒藥救。


    來自自己的鄙視,一般很見效。


    定定心神,韓世拓把信又看一遍。本著他不想離開這裏,他就更能理解袁訓寫信的心情。在理解袁訓的心情上,韓世拓對丟失新製刀劍的人怒火滿腔。


    是哪個混蛋連累我受猜疑,他要是敢站出來,一巴掌拍死他。


    他這樣想,是他有底氣。在發常例財上麵,就是沒有袁訓前一封信的提醒,韓世拓也小心。鹽黃豆蘿卜米麵,分點兒錢也就算了,這東西損耗數目隻要不大,沒法子查。


    但刀劍銅鐵,以至於帳篷馬鞍等物,韓世拓都告誡手下人不要動,這些東西流出去,跟鹽、蘿卜不一樣,一看就是軍需物資難以隱瞞。他們真的要動一點兒,韓世拓也能容許,但多了就不行。


    這是他當花花紈絝時就知道的關竅,為官頭一條,輕易不擋別人財路,你隻要不連累我就行。


    因此雖然手下人也背後說過韓大人太謹慎,但韓大人聽到也裝聽不到,他心想我是誰?我有後台你們怎麽不想想?我守好這一攤子就萬事皆好,不比你們想升職的沒盼頭,就隻想著弄錢。


    和陳留郡王府是拐彎的親戚,雖然陳留郡王親口對韓世拓承認過:“我是袁訓姐丈,”但韓世拓在任上沒過多炫耀,因為從外麵的人來看,那是表姐丈。韓大人不肯多貪錢的原因,是在他為袁訓大肆請客以後,這就人人知曉,說他膽小的話也就少了許多,前來奉承的人多出許多。


    正覺得日子要多好就有多好,後台小袁來上這樣的一封信,韓世拓不由得放下信,就要去查帳本子。


    帳本全在他手裏,腰間取出鑰匙開個鎖,抽屜裏取出來就得。但鑰匙才到手上,韓世拓認為自己過於著急。他自己敢對自己擔保,這事情與他無關,今天又是收家信的日子,何必沒怎麽樣,先把自己拘得心情陰沉。


    不如先看四妹的信,先把心情調節過來再說。


    這就取過袁訓來信的封皮,打算把信件原樣裝進去,到晚上夜靜無人,心思又清晰,再重新領略他的意思。


    封皮握在手上,才發現裏麵還有東西。韓世拓掏出來,入手不軟也不硬,是另一張紙。這張紙比信件小得多,上麵寫著山西某寶號發出,還有個數額寫著:一百兩。


    兩步外的舊木書櫃上漆色平整,又映出韓世拓的微紅麵龐。他才剛一驚,這又一喜,激得他麵頰紅紅的,好似吃醉了酒。


    對著銀票百感交集,這是恩威並用是不是?


    是的!


    韓世拓心頭閃過這兩個字以後,隨即出來的是另一番話。四妹夫不看重我的話,是不會這樣對我的。


    他麵皮微動,心思萬千。想四妹夫身在戰場上,還能想到我用錢。他有這樣的情意,我難道就沒有約束自己的心腸?


    把銀票帶著敬重,和信件一起放回信中。他不等著用這錢,還先收著,以後不時地看看,也給別人看看,隻讓他們看銀票,也讓他們再羨慕一回。


    這就來看寶珠的信,打算把信件全閱完,就去辦袁訓說的事情。


    看完寶珠的信,韓世拓不用說呆若木雞。心頭電光火石般,他抓起蕭瞻峻的事再看。“噗!”他失神坐著癱軟上來,三封信,全是一個意思。


    丟了刀劍,釀出命案,你趕快先查自己。


    三個信件全擺在眼前,從這一封信瞍到另一封信上,再從另一封信上再瞍回來,可以得出一個結論,出大事了!


    袁訓直接對他說出了命案。


    寶珠循循,刀劍這樣的軍需,可是動不得的。如果以前有犯過,趕快的查出來才好。


    蕭瞻峻的信本來是不想發給他,在二爺的眼裏,這親戚還沒有太大的建樹,不過四平八穩,也算過得去。


    小廝們最後請二爺核對去信的名單時,蕭瞻峻重新把韓世拓加上,關鍵時候看的就是人心,這種局麵下,看看這拐了彎的親戚心思也好。


    丟失刀劍的人,不見得就是奸細。但他丟給了誰,這就可以順藤摸瓜。


    從妹夫到四妹,從四妹到上司,全是一個意思。這件事情裏有沒有你?韓世拓不敢怠慢,起身把房門關上,從裏麵閂上,把帳本子取出來,手指點在上麵,細細的查驗起來。


    ……。


    春天,是生機盎然的季節。不管有沒有春雨,春花茸草都攢足勁地往粗壯上漲。幾點春雨一過,更是清新無處不在,繁花隨處可在眼中。


    寶珠在廊下踱步,看著順伯帶小賀醫生過來。台階下他們站住,寶珠先含個笑臉兒出來,聽小賀醫生欠身道:“奶奶這就算是安好,我得回家去了。”


    “是,先生名醫聖手,怎麽能一直留著您?”寶珠也能理解,小賀醫生從接過來,單為自己就呆的有半個月以上。


    郡王妃不敢拘住他,由著他為寶珠看視過後,又在這城裏看好許多病症。本城有賀家的學生,時常也接他出去。但就是這樣,小賀醫生也要走了,他道:“大同還有我的病人,我的醫館也在那裏,在這裏和學生搶飯碗,讓人笑話。”


    像是跟著富貴人家挪窩子一樣。


    寶珠就帶他去見陳留郡王妃,郡王妃也道謝,喚一聲:“丫頭們,把我賞的東西取出來。”小賀醫生看了看,見紅木托盤上,搬出來的是四個金元寶,各是五十兩,一共兩百兩黃金。


    小賀醫生也不推辭,袁家有家底,郡王府上也有,袁家奶奶肚子懷的這個,打個金人兒跟他們換,袁家郡王府都不肯換的。


    收下賞賜,小賀醫生又有一個要求:“我帶著金子呢,還讓老順頭送我回去,路上安全上我就放心。”


    沒有辦法,順伯雖然一心隻想跟著寶珠當差,可隻能去套車,和小賀醫生當天離開太原府。


    寶珠開心了,醫生敢回家,說明自己身子沒事了。見小賀醫生走出房門,她清清嗓子,對陳留郡王妃道:“我好了,姐姐,有件事兒想對你說。”


    陳留郡王妃笑容以對。


    “二太太還好嗎?”寶珠眸子微轉。


    陳留郡王妃歎氣:“飲食上還好吧,倒沒有鬧不吃不喝。那亂怪人的勁頭也下去不少,成天的一個人難過,再哭這眼睛隻怕要瞎了。”


    寶珠也同露出惻然之色,女眷嘛,都是這樣。寶珠也歎:“二爺還沒有去看?”郡王妃輕輕地哎呀一聲,給寶珠不言而喻的一個眼色。


    “前天我說他,二弟你看著夫妻上麵,也看在這事情能早水落石出上麵,就去暖一暖她的心。女人好似花,給點兒似水溫情意,她能把心掏出來。可他不肯,說不用二太太吐口,也能把事情弄明白。這不,這幾天又忙著打聽欽差是誰,讓人往京裏去問,忙得晚上都不進來睡,我見不到他,沒法子再勸。”


    寶珠愕然,她睡了好幾天,還沒有聽說過。“欽差?”寶珠倒沒有慌亂,算算日子:“就是本城的監查禦史往京裏去信,這欽差快馬也得一個多月才到,打聽上麵倒來得及。”


    她有些不安,還反著安慰陳留郡王妃:“為這件事派欽差,姐姐你不要憂愁。”


    “弟妹啊,二爺又去見過莊大人,說欽差沒幾天就要到來。”陳留郡王妃對寶珠苦笑:“我隻怕二弟打聽的人還沒有回來,這欽差就要發難。”


    寶珠眸光一閃:“何不去信給太子殿下?”那可是嫡親的表兄。


    “去了。”郡王妃把自己的猶豫吐露出來:“牆倒總有眾人推,我們現在不算牆倒,也怕殿下一味的疑心我們。”


    “不會!”寶珠微笑。


    陳留郡王妃讓她的堅定弄得一愣,寶珠又笑道:“就是殿下要觀望,姑母也是不肯的。”身在事中,難免亂心。但有了寶珠這幾句,陳留郡王妃心定不少。她現在隻擔心一個人,就又顰起眉頭。


    寶珠看在眼中,柔聲道:“我去看看二太太,姐姐你看呢?”


    “這?”陳留郡王妃猶豫不決:“你倒看出我的心事,不過我怕你也勸不好她。”寶珠笑了:“姐姐看輕我?”


    “不是看輕你,寶珠。”郡王妃無奈:“母親去,我去,又讓侍候過她的丫頭婆子去哭求她,她那心啊,跟鐵打一樣,半點兒不動。”


    寶珠抿唇而笑:“姐姐是辦大事的人,就把小女兒心思丟下想不起來。”陳留郡王妃好笑:“你打趣我?可有緣由。”


    “姐姐你想,二太太有和姐姐別苗頭的意思,又讓姐姐看管,她應該有滿腔怨恨,怎麽還會對你說?”


    郡王妃一笑:“有理。”


    “接下來的話,可就放肆,姐姐不要怪我亂說。”寶珠先賣個關子。


    郡王妃也就打趣她:“你這寶珠,天南地北的敢跟著我來,帶著兵去闖舅父府上都敢,還有怕的事情?”


    催促道:“自家人又怎麽生出來這樣的疑心,你說就是。”


    “二爺不是老王妃親生的,”寶珠也就放開了說:“二太太和姐姐有心結,與這個也應該有關。老王妃對姐姐自然是親厚的,隻怕平日裏二太太沒少怪老王妃,現在她不得意,老王妃過去,以長輩對晚輩,那份吩咐是少不了的,二太太正鬱結,又怎麽會說?”


    “也是。”陳留郡王妃莞爾。


    “又讓她的貼身侍候人過去,如果我是二太太,我也會覺得這出自姐姐和老王妃的授意罷了。又想到能壓著侍候的人去看她,那二爺難道壓不動,還是隻想套我的話罷了。”寶珠嫣然。


    陳留郡王妃失聲先就一聲地笑:“寶珠啊,你呀,”


    讓她說得不全中,二太太心思也估計*不離十。


    想到“二爺難道壓不動”這話,陳留郡王妃更要笑。她們說話房中沒有丫頭,有丫頭寶珠也不肯這樣的放開說。


    郡王妃說起話來就也方便,她越想越好笑,帶著忍俊不禁:“二太太怎麽想,我不在她肚子裏,我不知道。至少你把我和母親的心思說得對。對母親回說欽差要來那天,我問母親,是不是我們壓著二弟去看看?”


    寶珠凝眸靜聽。


    “母親說不必,她不肯,你看我又怎麽肯?我呢,是說了又說,二弟忙碌呢,我可逮不到他的影子,我能見縫插針的說上一說,就已經盡到大嫂的責任。我是那天天沒事兒,要上心他們小夫妻的人嗎?”


    寶珠聽到這裏,也會意理解:“就是,二太太要有話,豈不能主動讓人請二爺去說?”


    “就是這樣!所以呢,我不壓二弟,母親也不壓,像你說的,真的壓他,他怎麽敢不去?”陳留郡王妃笑著:“我隻盡我的心,我盡得差不多,該二太太表表心跡了。她不表,我也無法。”


    寶珠又表示理解:“正是呢,姐丈有威望,不是誰想扳,就能來扳的。姐姐和二爺看重這事,不過是不想在外人的眼裏,家裏名聲有所損汙。二太太說,再好不過,就都歡喜。二太太不肯說,這件事兒又算什麽呢。”


    陳留郡王妃又聽到這樣的一番話,就衝著她笑:“你繼續說。”


    “就是二太太,又怎麽樣?不過是個人罷了。二爺有才有貌有家世,還愁再找不到一個好妻子,我為二太太可惜,她竟然看不到這一點?”寶珠惋惜的模樣:“我為二太太歎氣罷了。”


    對著寶珠微撇嘴角的麵容,郡王妃竭力忍住笑:“那你的意思,是一定要去看看她?”


    “去看看吧,也免得她以為自己讓人忘了。”寶珠詢問的看過來,烏黑眼珠子更像深潭水一般幽寧。帶著縱然不能撫平別人的喧囂,也能洗滌她紛亂。


    郡王妃笑吟吟:“那你就去吧,雖然這是春天,地牢裏也冷,讓紅花取件暖和衣裳給你披,多帶上幾個人,你現在可不是能大意得的身子。”


    寶珠微喜,起身道謝,沒去以前,先又給自己找了一個台階下,靦腆地道:“倘若是我也勸不動她,”


    “不會有人怪你,我都說不好她,讓你去,不過是嫌你在我耳朵下麵囉嗦,我不能理家務。”郡王妃更要笑。


    目送寶珠回房,沒一會兒她房中的丫頭全出動,簇擁著寶珠往外麵去。直到寶珠身影再看不到,陳留郡王妃才嫣然一笑,對自己道:“這是個寶珠,真是的,這親事是從哪裏尋來的,就隻舅父和南安侯喝頓酒,就有了這親事?這世上的事兒真不可思議,竟然給小弟尋來這樣一個寶珠。聽她一套一套的話,又體貼了我,又關切了二太太,又占著是親戚遇到家裏有事,她要出來關心,條條的好處全讓她一個人占全不說,又真的是個心地好。我有話勸她,她就有話給我,聰明伶俐的,也許她能說服二太太也未可知。”


    郡王妃自己個兒笑了一會兒,才往外麵吩咐:“讓管事的婆子們進來回話。”


    ……。


    “叮,”有什麽響了一下,像是鑰匙碰到黃銅鎖。閔氏從半昏半沉中醒來,眸中碰撞上青銅燈罩中明亮,見還是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裏。


    她幽幽歎氣,這是她這幾天裏最常做的事。她歎氣,總是歎氣。內心裏隨著歎氣也早不安,這日子幾時是個頭?


    二爺沒回來以前,閔氏還有盼頭,盼著他回來為自己撐腰。可現在她完全陷入在絕望中,再也沒有人能救她,哪怕是她的娘家。


    她也有父兄,但父兄全在這裏受管轄。老郡王為長子聘的是國公嫡長之女,要的是主中饋的媳婦。為次子選的是本地官員之女,要的是次媳能安分守已。


    她的父兄都老實,又在本城掙錢糧換衣食,別說現在還不知道,就是知道閔氏關在這裏,隻怕上門來不是質問,隻詢問一聲為什麽,不過如此。


    絕望中,閔氏也迷迷糊糊想改變心思,把她看到的說出來吧。但隨即針刺般的尖痛從心頭起,彌散到四肢百骸,讓她痛得動彈不能。


    一個心思隨著痛總會起來。二爺來,她沒有說;郡王妃來,她沒有說;老王妃來,她也沒有說;甚至她的陪嫁哭著求她,她也沒有說。現在她撐不住了主動要說,她的心裏轉不過來。這談不上犯賤,卻也隻會更讓家裏的人看輕她。


    閔氏在絕望中苦苦堅持,不說了吧,再拖一拖,難道二爺不肯再來第二回嗎?他如果肯說安慰的話、理解的話,閔氏想我也會告訴他啊。


    自己丈夫都不信我,我說出來馬棚裏見到的那個人,別的人他能信?


    淚水再流,眼睛真的要壞掉。閔氏隻木然的換個姿勢,卷抱著被子躺著。在這裏關著,手上肌膚呈現出沒有生氣的白,而握著的被子又換一床新的,粉色繡著百鳥百草,燦爛奪目,把肌膚更襯得憔悴不堪。


    閔氏不由得想,那麵上呢?一旁有鏡台,她不敢去照。她怕照出來的是個枯樹皮,那她全部的精神世界從此崩潰,心底維係的僅一絲二爺還會再來看自己的希冀,也就萬劫不複。


    “你醒著的?”一個輕柔的嗓音突兀而起。


    閔氏嚇得一古腦兒爬起來,難道有鬼?撲到木欄前麵一看,見不是鬼,有七到八個人在外麵。蕭瞻峻上一次來坐過的椅子上,坐著一個美人兒。


    這美人兒胖胖的,肚腹隆起,秀麗麵容上也銀盤一般圓潤,肌膚上自然有一段光出來。閔氏嗓子眼裏咕碌著,認出她是誰。


    “安氏?”


    這不是大嫂偏心的那弟妹安氏寶珠。閔氏隨即抬起手指,放到嘴裏用力一咬。哎喲,會痛。這不是做夢。


    閔氏瞪圓眼,不是做夢,她怎麽會來看我?這是郡王妃捧在手心裏,老王妃待如上賓的客人,怎麽會放她到這雖不潮濕卻陰森的地牢裏來?


    “哈哈,你是來對我道別的嗎?”閔氏瘋狂的尖笑出聲,以為自己明白了。這是要私下裏處死自己,袁安氏來看自己最後一麵。


    在她以為自己就要死的關頭,她反而放正心思,對著露出詫異的寶珠喘著氣擠出笑容:“哈哈,不想你倒有情意,還肯來見我最後一麵,這就比別的人強。”


    寶珠靜心傾聽,由話意咀嚼她的心思,心中更有底氣。你倒還能看到別人的好,這就好說話的多。


    她在臉兒上露出疑惑,對閔氏大惑不解地道:“我特地來諷刺你,說什麽最後一麵?”


    瘋狂的笑聲嘎然而止,閔氏也驚異的微圓了嘴,劫後餘生的後怕上來,原來不是讓我去死。心頭大石落下,激憤也落下。閔氏骨軟身麻,雙手緊握住木欄才沒有滑到地上。她此時什麽理論的心都消失不見,有氣無力的貼緊木欄道:“你說吧。”


    寶珠竊笑,你這一回倒老實,看上去心平氣和地讓我諷刺。她繃一繃臉兒,慢條斯理的,把傲慢帶出三分在眉底,生怕閔氏不受刺激,還拖長個嗓音:“是這樣,我留神這些天,見到你對二爺絕情絕意,我看不下去,得來教訓你才成。”


    “誰說的!”不出寶珠所料,閔氏跳起來。剛才的氣若遊絲全都消失,她握緊衣角,滿麵憤怒:“你有什麽證據!”


    寶珠正眼也不看她,眼神兒對天,繼續傲氣地道:“難道不是嗎?二爺成天忙得茶都沒功夫多喝一碗,你呢,你在這裏倒安妥,看你是打算呆上一輩子,不愁吃不愁喝。你呀你,你和我比,可就小指甲兒也比不上我。”


    閔氏大怒:“呸,你有什麽了不起!”


    “我呀,我深愛我丈夫。”寶珠陶醉起來。


    “呸!我也一樣!”


    “我丈夫有才有貌有家世,”


    “呸,我也一樣!”


    “我為了他,”寶珠幽幽起來。剛才的陶醉是真陶醉,現在的幽幽也是真幽幽。從和袁訓認識開始,回憶如流水重新在心中流淌。


    在沉思以前,寶珠微紅了臉,對紅花等人示意:“你們上去,我和二太太單獨說幾句話。”接下來的話,當著一堆的下人說,寶珠可沒那臉皮能撐住。


    紅花不肯,她抬眼打量地牢,陰沉沉寒浸浸,就是石頭縫隙裏都像隨時會冒出捧冰雪。紅花不但不上去,還把寶珠披的厚衣裳再扯緊,笑道:“我們都在這裏,人多人氣兒足,豈不更好?”


    “不好,”寶珠嗔道:“我和二太太說私房話,不給你們聽。”


    私房話?閔氏心中起來奇異的感覺,好似還在自己房裏看春花。但目光下滑,落到自己淩亂的衣裳上,閔氏冷笑,哼,你不過是想來勸服我的,還說的這麽漂亮有必要嗎?


    見寶珠主仆爭執幾句,紅花如願留下,把別的人都打發上去。


    幽然油燈下,寶珠忽然起了羞澀。這羞澀看得閔氏枯幹凍僵的心也跟著一溫,有什麽緩緩的化了。


    感情,本來就是能溫暖天空大地深穀,不管什麽,都讓它化為繞指柔。


    羞答答的嬌音這就響起。


    “那一年,他和表兄們來我們過年。五位表兄都是人中龍鳳,我本來並沒有中意於他。我安家仗祖母娘家,自家裏卻不過普通官吏。我從沒有想過是他,直到那年十五出門看花燈。”


    寶珠甜甜的笑著,紅花在一旁也有了笑容。紅花那天是躲在四姑娘身後才避的險,她也一直牢記於心。


    對紅花來說,是裙底的溫暖。對寶珠來說,是臂膀的堅實。


    “不怕你笑話,我早早沒有了父親,也沒了二叔三叔,更無有兄弟們。出門看一回花燈,對我和姐姐們都不容易。我們玩得正高興,就出了事情,”


    寶珠繪聲絕色的說著,閔氏孤寂這些天,有人能和她說閑話都是好聽的,何況安氏說出來的,帶足滿腔的情意。


    “……他護著我,全仗著他,可憐他讓人推來搡去,又挨了好些碰撞,也沒有丟下我……”


    紅花在旁邊興奮的添活:“是啊,沒有丟下我和姑娘。”


    寶珠垂下眼皮,麵頰紅撲撲的:“從那天起,我就喜歡上他。”紅花張大嘴,對寶珠瞪著。姑娘你那天就喜歡上小爺?紅花我怎麽不知道。


    忠婢這就有了不受信任的感覺,紅花把小嘴兒噘起來。


    寶珠現在注意不到小婢的委屈,她完全沉在柔情中:“縱然喜歡,又能怎麽樣,女孩兒難道自己說親事不成,我就想算了吧,表凶這般的人才,我也配不上他。隨祖母進京,本想著見到他問個好兒,卻沒有想到……”


    她語聲漸小下去,麵龐紫漲著。紅花得意嘿嘿又笑,閔氏聽得正有味兒,忙問:“沒想到什麽?”


    寶珠扭扭捏捏:“沒想到進京的當天,婆婆上門相看,第二天媒人上門,就把親事定下來。”閔氏鬆一口氣:“有情人成眷屬,這好得很。”轉而她要難過,自己呢?


    自己的那有情人你在哪裏?


    她把寶珠的故事聽進去,完全忘記寶珠聲明來,是來教訓她的。


    “祖母做主,我們八月裏成就親事。接下來,他春闈高中,殿試又中一甲探花,天下揚名,宮中簪花,皇上喜悅與他,表凶年紀輕輕,就在都察院任為監查禦史。”


    閔氏點頭:“這好得很呐。”


    “本以為這日子再無缺憾,唉,沒有想到,”寶珠又停住,閔氏再追問:“又沒有想到?”寶珠苦笑,不無幽怨:“我的丈夫心懷大誌,根本不滿足於當個京官。他自幼學武,又得過陳留郡王姐丈教導,姐丈往京裏去的時候,表凶他就棄官,跟隨姐丈去往軍營。”


    閔氏是聽說過袁家公子投軍的事,卻沒有細想過寶珠說的這些。她吃驚連連:“這這這,當個安穩的京官還不好嗎?”


    “我也是這樣說,不怕你笑,我來和他鬧來著,可沒有能阻攔住他,我沒有辦法,本以為要過上幾年以淚洗麵的日子,又有母親疼我,讓我往這裏來守著他。沒有想到……”


    閔氏又急了:“又沒有想到什麽?”這不是一驚一乍的嚇人嗎。


    紅花嘿嘿,又笑了兩聲。


    寶珠羞暈滿麵:“又沒有想到,老天厚愛於我,夫妻在這裏團圓一夜,我就有了。”她眸子一直低垂,訴說自己情意不敢看人。這時候眼光在閔氏麵上一轉,下麵的話就不再因難為情而時時卡住。


    “我丈夫是袁家一脈單傳,我能這個孩子可謂萬千之喜。為了他,我不惜遠離家中。為了他,我不惜在此守著。這裏雖好,卻總有離鄉之感。可往這裏來是他想要的,我隻能將就他罷了。”


    青銅油燈忽閃忽閃的,在閔氏眼中驚起一片漣漪


    她這就明白寶珠不惜把自己的私密心思說出來是為什麽?


    她這就明白寶珠為什麽前來諷刺她?


    她這就透徹的理解郡王妃把這個弟妹含著怕化了的心情。


    這是袁家一脈單傳的孩子……


    難怪,難怪。


    閔氏麵上千回百思的心思出來,寶珠抓住她紛亂的心思,脆生生地責問她:“二太太,你說對二爺有情有意,你的情意在哪裏?”


    閔氏由不得一驚,聽到寶珠又道:“你可知道為了這件事,欽差就要到太原,而二爺與這事有脫不開的幹係。”


    這些事情沒有人告訴過閔氏。過來見她的人,不是詢問,就是質問,不然就是哭求。閔氏這就第二驚出來:“這與二爺有什麽關係?他那天又不在家裏!”


    “你還不知道,馬棚裏那天出來好些刀劍,有人認出來是二爺監管的軍需物資上的。”


    閔氏第三驚出來,驚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寶珠走近她幾步,清清楚楚地又告訴她:“這刀劍在山西的別處還殺了人!”


    “不!”閔氏雙手捧住暈漲的腦袋。


    “死的人與你們府上不合!”


    “不!別說了。”


    “你看到什麽,你那天不會什麽也沒見到!”寶珠緊緊追問。


    閔氏尖叫出聲:“是二老太太,我那天見到的,是二老太太從馬棚裏出來,慌慌張張的往外麵走,跟逃跑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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