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姨娘母女準備往客廳上去鬧事不成,正要死要活,就見到謝氏從容的進來。謝氏穿著大紅水草紋的衣裳,為見客首飾也是光鮮的,黃澄澄碧瑩瑩滿頭,——她去年為家裏出過許多私房,手裏也還有日常使用的節餘——讓淩姨娘母女眼睛裏出火。


    “爛蹄子,你倒上去了!”淩姨娘撲上去就要抓謝氏的臉。


    老奶媽厲喝一聲:“攔住!”房中還有她帶來的人,和剛才不讓淩姨娘出去一樣,再次把淩姨娘攔回榻上。


    龍素娟見到就不敢動,但嘴裏不幹不淨的謾罵:“賤人,你下了什麽黑心藥,我們母親不能去,你這賤人倒能上去!”


    謝氏受氣已久,而且知道客人走以後,這母女不會就此罷休,索性大作一場。鬧到父親麵前也罷,就冷笑一聲:“二姑娘這是什麽家教!現在父親在家,等客人回去,我和你同往父親麵前去論道理!是父親讓我去招待客人,父親不讓你去,你自己想想去!”


    對回來的丫頭吩咐:“把小公子抱出來,姑母要見他呢。”


    她忽然大模大樣,能嚇住龍素娟,卻嚇不住淩姨娘。淩姨娘淩虐她已久,見到謝氏還敢回話,淩姨娘怒罵:“賤人!”


    “姨娘住口!”謝氏變了麵色,眸子一瞪,再老實的人也會發脾氣。多年積怨湧上心頭,謝氏滿麵怨毒:“姨娘醒醒吧!夢做不到一輩子!這個家裏,就要大變樣兒!”


    把袖子一拂,見丫頭從隔壁抱出孩子,謝氏抱上孩子就走。


    走出院門,謝氏感激的是誰,隻有寶珠。


    回身對院門看一眼,謝氏暗道,父親不讓你們出來倒是種體貼。就弟妹剛才的話風來看,你們衝過去鬧事,弟妹可不會對你們客氣。


    謝氏不知道的是,不但淩姨娘這裏有人看守,別的姨娘房裏也有人告知。輔國公再裝糊塗,也不能當著妹妹的麵,讓她的親家看出不對來。


    他不為自己臉麵,也得為袁夫人著想。


    生活中很多的美,全出自於無私的為別人著想,但當把助長惡習看成善良,小則是種遺憾。大了……輔國公以前一直是助長惡習。


    宮姨娘倒不用幾個人看住她,讓人對她說說,她就麵上無光。和沙姨娘在房裏說這件事,也是有氣憤的:“又是外甥媳婦說了什麽?”


    沙姨娘抿唇微笑:“這不是遲早的事情,遲早要這樣。”宮姨娘長長歎氣:“也是,老二的妾生那孩子,今年會叫人,那妾一定要他叫母親,不然她就來同我鬧,我也正頭大呢。”


    沙姨娘莞爾:“不但姐姐房裏有這樣的事情,我房裏亦有,公子們房中都有這樣的事,再不改過來,下麵的孩子們全是這樣。”


    行事再不端正的人,端正行事的原模樣,她一定是清楚的。黑別人錢的人,不會認為別人黑自己叫對;毒舌與別人的人,也不會認為受到別人毒舌叫正確。


    這總是件有趣的事,自己不想要的,卻要加給別人。


    宮姨娘也好,沙姨娘也好,這就相對感懷。在她們的直覺,已認為以前在府中的好日子漸漸遠去。


    情不自禁的,同時想到寶珠。


    這是事實,是由這一個人的出現,造成國公府的改變。


    ……


    請客做客這件事情,宅門裏都會預先教導。安老太太對寶珠三姐妹早年是不管的,但後來她改變心思,卻是不曾丟下,掌珠玉珠寶珠,都是見人做客方麵不會出大差錯的人。


    但今天寶珠卻讓邵氏和張氏大跌眼睛。


    按道理,輔國公夫人是女主人,要和女眷們寒暄。這裏麵最年長的,當數安老太太。輔國公夫人看著人上茶後,就問老太太年紀,又問她身子可好?


    這裏麵和輔國公夫人最熟的人,在客人們來看當數袁夫人,這裏麵是沒有寶珠這晚輩什麽事情的。


    但老太太回國公夫人話時,袁夫人隻含笑,寶珠卻跟在插話介紹:“祖母身子骨兒好呢,平時保養上也注重。”


    張氏和邵氏不安的對著看看,她們比寶珠還長一輩,但國公夫人和老太太說話時,張氏和邵氏都不會夾在裏麵亂講,也正因為不能插話,也就不好提醒寶珠話多出來。


    兩個人暗暗幹著急,孩子們這時候上來,這裏的談話就告一段落,都先去看孩子們。


    鬧哄哄的給完見麵禮,加壽在這個時候醒來。


    “哇”地一聲大哭,從袁夫人到袁訓全慌了手腳。袁訓跑得最快,先到忠婆身邊,把女兒抱給輔國公看。


    袁訓亦是得意的,他知道舅父也盼著他早有孩子。把加壽舉一舉,袁訓樂顛顛:“舅父你看,長得像我。”


    安老太太聽到,對兩個媳婦低聲悄笑:“依我看,還是像寶珠。”老太太還是要擰這一句才舒服,借這個空兒,邵氏湊一湊身子,悄悄地道:“寶珠今天有點兒不對勁?”


    “哪裏?”老太太警惕上來。


    “興頭了。”邵氏嗓音低低。


    要說安老太太,除了最近眼神兒有點兒不濟,別的全更明白。她飛快在親家太太和輔國公夫人麵上掃過,再對邵氏道:“你多想了。”


    邵氏以前是怕婆婆,惟命是從。現在是敬重她居多,惟命是從。見老太太都不說什麽,邵氏就又轉頭告訴張氏:“我們看錯了。”


    張氏卻不是邵氏,她相對有主見,也信任自己,就再把寶珠看幾眼。


    見輔國公已看過加壽,連說生得好。現在是寶珠從袁訓手中接過,送到輔國公夫人麵前,道:“舅母請看。”


    虛虛的晃一晃,就抱回來。


    龍懷城看得清楚,八將軍眼睛裏不揉沙子,見這寶貝到母親麵前時,小弟的眼神也跟著銳利抬起,龍懷城心頭鬱悶,這還是不信我們。


    輔國公夫人就更心中有數,好在她不再是以前的她,隻要今天四平八穩的過去,不讓外人看出來她的尷尬處境就滿意。


    本著這樣的心思,沒有人會處不好。國公夫人也就看了看,並沒有來抱。寶珠把孩子這就還給忠婆,國公夫人給見麵禮,寶珠接過並不回來,就站著和國公夫人說了說加壽,兩個人全是眉眼兒彎彎,笑容可掬。


    張氏暗道,這還不算過份嗎?


    有你婆婆在,怎麽輪到寶珠上前去,和國公夫人說長論短,你把你婆婆的話全搶得光光。但看袁夫人時,在聽輔國公和南安老侯說話,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張氏也眉開眼笑,看看我們寶珠就是福氣大,她的婆婆不嫌她越過頭去。


    廳上亂勁兒過去,輔國公吩咐忠婆:“把小姑娘送到我書房,那裏暖和,天冷,不要再出來吹風。”


    公子們心如明鏡,父親明白表示他對家裏人的不放心。輔國公表麵上不理家事,但在最亂的時候,他的書房也是穩如磬石。


    在他不管惡習的時候,家中三房——帳房,庫房,書房,守得穩如泰山。可能偶然也守下廚房,守下水榭什麽的。


    忠婆是舊家人,隨袁夫人陪嫁到袁家,對國公府中位置都熟。忠心的她巴不得這一聲吩咐,欠身說是,衛氏梅英,順伯孔青,小鎮上跟出來的家人餘氏方氏等計十幾人,一窩風似的把加壽姑娘這就送出去。


    輔國公的貼身家人,外麵候著帶路,先去把大姑娘安置好。


    袁訓暗暗放心,事實上如果不是輔國公沒見過加壽,袁訓是不願意帶到這個家裏來。在袁訓來看,這個家裏除去舅父,別人全是心眼壞。


    見到舅父這般精心,袁訓陪著笑,親手執壺,上前為輔國公和老侯添上茶水。


    他的欽差身份並沒有明說,老侯隻拿他的官職說笑。


    把胡須一撫,老侯道:“當不得當不起,這是大將軍了,給我倒茶,國公,我們可怎麽當得起呢?”


    大將軍是老侯的侄孫輩,卻是國公的親外甥。國公開懷大笑,得意之色溢於言表:“今天不但要他倒茶,酒宴上還定要他倒酒。”


    外甥雖然是袁家的人,吃喝拉撒有他的母親。但文成武功,頭一式的功夫,頭一個字,全是由輔國公教導,算是國公一手帶大。


    輔國公在兒子們身上屢屢不能滿意,袁訓就成他的安慰。


    國公滿懷欣慰,對老侯道:“你我今天吃酒格外有臉麵,”老侯接話道:“有一個連升三級的倒酒。”


    兩位老大人都和這連升三級的是親戚,內心大樂,嘴上卻一唱一和的損著袁訓。


    “啊,國公,他在軍中就沒有人對他不滿?”老侯煞有介事。


    國公一本正經:“有,我頭一個對他不服。”


    “也是,您征戰一生,幾曾升三級過?”老侯打趣過國公,再打趣自己:“唉,我也不曾有過啊。”


    袁訓陪笑不敢說話,怕自己一說話,就讓損得更加厲害。


    媳婦們以前對袁訓不熟,知道的就是袁家這位小弟今年回來,與往年再不相同。聽國公和老侯的明損暗樂話,皆有好奇。


    田氏正送茶果子,送完退回龍懷城身邊,打聽道:“小弟升三級,如今是什麽官兒?”公子們坐在一處,田氏的話雖輕,卻全聽到,龍懷城還沒有回話,大家一起不自在。


    龍懷城沉著臉是不想回,但田氏又碰碰他衣角,龍八沒好氣:“四品正將軍!”


    “那不是比你官階高?”田氏說過後,才知道這話不應該說,下意識的,把伯伯們臉色都瞅瞅,果然一個比一個難看,這廳上像忽然下陰雨似的,全到公子們麵上。


    那邊,國公和老侯還在打趣袁訓。


    “石頭城大捷軍功才報上去,年前可以下來,小袁呐,你再升三級,舅祖父見到你也要行禮,這就沒地兒可站,我惱了,我要回家去。”老侯裝模作樣生氣。


    輔國公出於體貼,他體貼的自然是他自己的體麵,和他的妹妹做客圓滿在先,他說是親戚,沒有讓男女眷分開坐。


    這就前麵是寶珠和媳婦們幫著寒暄,後麵全聽國公和老侯胡扯。


    安老太太聽到老侯的話,樂得大笑,對袁夫人先恭喜一聲兒,這軍功不是她的,老太太也躊躇滿誌:“不是我總說親家太太會教導孩子,孫婿這一回呀,隻怕要三品大將軍。”


    “哎呀,太過年青,這樣可不好。”袁夫人叫著哎呀,卻沒有絲毫不安。她和袁訓都清楚,這官不是袁訓想升就升,也不是袁訓想不升就不升。


    老侯辦案犀利,打聽事情自有一手。他一直疑惑在心,抓住機會就要敲打。對國公挑挑眉頭,


    試探的道:“依我看來,這離封侯拜相,可就不遠?”


    輔國公算上一算,他還沒有說話,老八忍不住道:“父親,老侯說得有理,小弟在軍中再呆兩年,一個侯爵是穩穩的。”


    國公借機把兒子們全敲打進去:“我也這樣想,他空身子倒能封個侯爵。”七公子們個個不笨,全垂了垂頭。


    老侯借這個機會,見到袁夫人不吃驚,袁訓對這樣的話也沒有不安,似乎這事情依稀平常,他呆上兩年真的會到手,老侯把自己弄吃驚住。


    他穩一穩後,再拿寶珠來試一試。就對寶珠略抬嗓音笑道:“寶珠啊,勸你丈夫多多立功才好,侯夫人的誥封,比你現在的可中看。”


    今天是親戚相聚,寶珠沒有披誥封,但聞言也歡歡喜喜,自自然然的對老侯蹲身福了福:“托舅祖父吉言,我記在心裏。”


    老侯和老太太對看一眼,兄妹都明白對方心思。看看,這一家子人還真的拿侯爵不當回事情,好似全等在這裏,像開籠屜拿饅頭似的容易。


    老太太給兄長一個眼色,人家宮裏有人,自然與別人不同。


    這下子話題讓老侯打開,公子們難過一下以後,也跟著說起來。二將軍並不想討好袁訓,也不是想說話生硬,就弄成夾生腔調:“小弟,你再升就三品,軍中就沒有幾個三品的將軍。給你升,梁山王那裏也得加一個三品將軍,才能安撫王爺。不給你升,你聖眷又高,就隻能給你一個爵位。公侯伯子男,隻怕你今年男爵就要到手。”


    “差不多。”三將軍等人皆點頭。


    龍四龍五在家裏攻書,對軍中的事情知道不多。就是袁訓升職,他們也是今天才知道。四公子忍不住道:“讓我羨慕,才中探花,又要封爵,小弟你這就讓哥哥仰望才是。”


    袁訓謙虛的欠身:“四哥取笑。”


    五公子是個實在人,笑道:“我不取笑你,你隻告訴我,你是怎麽中的探花就成。”袁訓微微一樂:“後年再開科舉,我把我看的書奉送就是。”


    不就是要這個?


    龍四龍五大喜,逼著袁訓:“果然,那你何不今年就取來?京裏總還有可以相托寄來的人在。”


    輔國公見到兄弟們倒也能融融,欣慰中,還是要為袁訓打算。


    清清嗓子,客廳上安靜下來。


    “阿訓啊,”輔國公慈愛地喚道。袁訓走近他,笑容燦然:“我在呢。”高高大大的年青人,上午日頭一般朝氣清新,輔國公握住他的手,人人看得出他麵上諸多疼愛,聽國公說話,又是語重心長。


    “你太年青,不能再升了!要辭,知道嗎?官職是慢慢升的,你初來乍到就這般招人眼目,要知道收斂。”


    袁訓說是。


    老侯幾乎要笑出來,我不過隨意試探,拿你們玩笑呢,看看你們一個一個的,從混跡官場多年的國公老大人,再到不諳官場的寶珠,全當侯爵是豬拱白菜嗎?


    把自己無意中罵進去的老侯,暗暗好笑。


    輔國公長篇大論的讓袁訓記得謙遜,說完就有人請他們去看戲,和看府外叫來的雜耍班子。男一起女一起的前往園子裏,老侯抽空抓住國公落在最後,對他咬耳朵暗罵:“老滑頭,定親的時候,你隱瞞下什麽沒告訴我?”


    “該告訴你的全告訴給你。”輔國公心想我不也是進京後才知道。


    老侯又罵:“那就是還有不該告訴我的?”


    “反正你放心,你這侯爵啊,在我外甥眼裏不值錢。”輔國公也罵回去,拉上老侯走去看戲。在戲台前坐好,輔國公把剛才大家說的話回想一遍,自己由不得的一樂。


    老侯是亂猜測,兒子們是湊趣。隻有輔國公自己袁訓袁夫人寶珠等,才真的知道袁訓應該會封爵位。


    幾時封,就不知道。


    中宮娘娘的娘家就這一個血脈,她不照應他還能照應誰?


    輔國公這樣想的時候,袁訓也正和寶珠在拿剛才的話開玩笑。


    寶珠是離席接戲單子好呈上去,經過男人們桌邊,袁訓跟上去,裝著看戲單子,對寶珠悄語:“你再生個兒子,姑母一高興,估計侯爵就到手。”


    寶珠撲哧一笑,又罵他:“沒皮沒臉的不想著當差,就想在別處。”把袁訓撇開,走回來,雙手把戲單子呈給國公夫人:“舅母請點戲。”


    邵氏又不安起來,張氏也無可奈何模樣。都去看老太太暗想,寶珠是驕傲了吧?


    她驕傲也難免,嫁到這樣的人家,獨子一人,生下女兒也是寶,又才說以後有爵位…。邵氏微歎口氣,寶珠你是客人,你這是把國公夫人待客的事兒,她媳婦們侍候的事兒全搶走。


    張氏歎氣,這算是出風頭,這樣不好,像是除去寶珠你,這家的媳婦都在犯懶。


    可這個家裏的人並不介意。


    國公夫人笑吟吟,有寶珠把事情全操勞,國公夫人輕鬆下來,接下來直到結束就不難想像,全是愉快的才是。


    她對寶珠和藹可親:“該去給你祖母嬸娘和母親先選啊,”


    寶珠也知道祖母是客人,可戲單子在她手上,就先央過國公夫人。見如此說,這就轉向祖母。老太太早發覺這裏有古怪,寶珠亦不是喜歡喧賓奪主的人,老太太也隻想圓滿,這就不再多話,怕多生出枝節,把戲點起來,熱鬧起來再說。


    點上一出熱鬧的,寶珠又讓邵氏張氏點,她們倒和袁夫人客氣一回,也點了,袁夫人也點了,國公夫人點過。八奶奶走來對寶珠笑:“弟妹忙到現在,你點一出吧。”寶珠算算鍾點,道:“差不多,這些唱完,就好用午飯。”


    媳婦們都說是。


    邵氏驚得一刹時茫然失措,這是別人家?幾時吃飯寶珠也要管管?下意識又看寶珠,見她和媳婦們正在說笑,竟然是在這裏當家自在又自如。


    見沒有人對寶珠有不滿,邵氏壓住亂跳的心,讓它緩緩的恢複平靜。


    當天算是盡歡。輔國公夫人午飯後,回房直到晚飯就沒有再出來。


    這是貴族們都有的做派,就是請客,不打緊兒的客人也許一麵也不出來見,家裏人以他名義代為主人,就是給客人的體麵。


    貴族老爺們這樣,貴夫人們也這樣。


    還有出來陪一陪,用杯酒,一筷子菜,就回房說有事,說身子骨兒不好,尋常之事。


    今天來的是親戚,與不打緊的客人不一樣。但輔國公夫人上午出來殷勤備至,下午不出來,也許是身子不好,也許是夫人們吃多了心口疼,吃得不對肝氣不對,理由多多,老太太並不放心上。


    晚宴和送行,輔國公夫人才又出來,還是寶珠和媳婦們當主人,終席後天色已黑,往袁夫人在城內的宅子去住。


    馬車轆轆中,邵氏忍不住對張氏道:“這寶珠……”說到這裏,把後麵話咽回去。張氏隻嗯上一聲。


    讓她們非議的寶珠,在車裏捧腮回想,並沒有失言之處,也沒有失禮之處,答應母親和表凶,這就算承當的不錯。


    寶珠覺得滿意之時,龍懷城和國公夫人也在說滿意。


    “母親一直說怕見姑母,您看姑母也肯周全場麵不是?”母子全看得明白,今天如果不是袁夫人授意過,寶珠不會事事出頭,把當婆婆的撇在後麵。


    國公夫人點頭,對著窗外飛雪若有所思:“是這樣的……”她一直以為袁夫人是恨自己的,從不敢想她還和以前一樣的好心腸,肯為今天見麵安排妥當。


    安排的不錯,和婉秀以前的為人一樣,麵麵俱到。


    輔國公也在想今天,他已回到書房,麵前擺著數張紙張。這是袁訓在臨走的時候塞給他的:“舅父回去慢慢的觀看。”


    這就是寶珠買下來的那些田的契約,原樣送回到國公手中。


    國公略擰眉頭,自語道:“這事兒全仗外甥媳婦出力,可不能平白的把她拋下啊。”


    ……。


    飛雪連天,天空下銀片子一般。


    袁訓打簾子進來,見寶珠穿著紅色小襖兒,抱著這房裏的梳妝匣子端詳。那匣子是雕刻麒麟送子,又繪有鹿鶴爭春,四角小銅角上也沒閑著,又鑄的有西番蓮花。


    “大晚上的又要梳頭去哪兒?”袁訓在床前坐下,解自己衣上盤扣,取笑道:“隻能是去找我?我不過是和母親說話,囑你梳洗過自己呆會兒,你就等不得了?”


    寶珠飛嗔他一眼,嬌滴滴道:“才不是呢,”把匣子送來給袁訓看:“你說得沒有錯,母親的東西全是精雕細琢,就這小小的匣子,沒有一年功夫做不出來。”


    揣摩著上麵花紋:“紅花兒點上蠟燭,我就先看到這個,燭光下麵像真的似的,就是忒小,影子浮在地上,我疑惑,還當仙人真的進到房裏,卻是這匣子陰影。”


    手不住摩娑:“什麽樣的工匠?做得這好手藝。”


    “你這是相中?”袁訓解衣裳到一半,丟下來又不解。對寶珠笑道:“這家裏的是你的,明天慢慢相中吧,這會兒先幫我脫衣裳,我來陪你是正事。”


    寶珠嘟嘟嘴:“這倒是正事兒?”她本坐在床裏,放下匣子挪到床沿上來,為袁訓解著石青色薄襖,又嘻笑道:“不是我相中,是以後加壽要打嫁妝,要早早的打起來才好。”


    “你和母親真是一條心。”袁訓這樣道。


    寶珠忙睜大眼睛:“母親也想到這裏?”


    “是啊,才剛和母親說話,母親說寶珠今天辛苦,又說賞寶珠隨意花用家裏的錢置辦她的私房,倒不見動靜?一定是寶珠懶了。”


    寶珠吃吃的笑:“這不是你回來了,應酬你呢。”


    這裏麵的話並沒有回壽,寶珠嫣然,在燭下好似嫋嫋一朵小香花兒:“說到哪裏,就把加壽說進去?”


    “我的好女兒還用說到哪裏才說進去?自然是特意地說到她。”袁訓自己解汗巾子,玉蟬早在脖子上露出來,裏衣半斜,半邊鎖骨外麵露著,又有半邊胸膛帶著鼓鼓的勁兒晃在寶珠麵前。


    寶珠飛紅了麵龐,雖然有了孩子,也還是難為情。丟下袁訓往床裏去坐,在嬌黃色團花繡百子的錦被上坐定,回眸方才一笑。


    白生生的人兒斜鬢飛髻,兩個指甲大小的寶石墜子在耳邊輕蕩著,看得袁訓咧咧嘴,把鞋子一蹬,人就上床上來,抱住寶珠逗她:“明兒我們不起來好不好?”


    “不起來可做什麽?”寶珠一指頭點在袁訓額頭上,哧地一笑:“沒羞,就喜歡辦這樣的事情。”


    “不起來嘛,有好些事要辦。比如,”袁訓擠擠眼:“還要掙侯爵呢。”


    這是他白天說的笑話,生兒子討姑母喜歡,侯爵不用白忙就到手。寶珠又要笑,笑過板起臉兒:“舅祖父交待,讓你好好的立功,自己個兒掙侯爵。”


    袁訓也擺出同樣的肅然:“知道嗎?我生孩子一樣是立功。”然後嬉皮笑臉握住寶珠小手歪纏:“明兒睡到下午,這樣睡才有孩子,”又自己尋思:“有加壽好女兒那晚,是怎麽睡的來著?”


    羞得寶珠扯過枕邊帕子打他,佯怒道:“沒正經,再來說加壽打嫁妝吧。”


    這件事兒,袁訓一樣有滋有味。抱著寶珠睡下來,一五一十的告訴她:“母親讓我告訴你,從明天起,不要偷懶。”


    “這是你後添上的話吧,母親才不會說寶珠偷懶。”寶珠噘嘴兒:“分明是你的。”


    “好吧,是我的話,我就加上又有什麽。”袁訓擰擰那小噘嘴兒,笑道:“一年不見,竟然欺負不得。你聽著吧,母親讓你明天起開庫房,把存的好衣料拿出來,咱們大家做衣裳過年。又說就便兒,給加壽備嫁妝吧。”


    寶珠滿心裏歡喜:“這就要備上了?”


    “床榻大家什,你以為一年兩年就出來?又不是隻打一副,還要選木材。說到這裏我想起來,聽說你有兩個山頭,快拿出些好東西孝敬我,再給女兒送些好木材來,我就不煩你。”


    寶珠抿嘴兒笑:“那兩個山頭呀,如今挖著大洞。再說你弄錯,我有三個呢,”得意的把手指比劃出“三”,方在袁訓麵前晃動,冷不防袁訓問道:“姓鄒的東西我不答應,誰讓你要的?”那臉就黑下來。


    寶珠有些心虛,把個臉在袁訓胸前一伏,甕聲甕聲地道:“人家給了錢呢。”


    “哼哼!”


    “就是那個山頭有好木材,可以給加壽好女兒。”寶珠偷偷抬眸看袁訓。


    袁訓那臉還是黑沉沉:“不是我就往大同來,我上門揍他去!”寶珠討好地道:“寶珠去給你喝彩,你看好不好?”


    “這還差不多,”袁訓轉怒為喜,把寶珠流光泛澤的肌膚揉搓幾下,又把金子一大把往臉上貼:“是我調理出你這樣的好人兒,才引來不軌之徒!不長眼睛的,等我閑了我革他的秀才衣巾,我讓他難下科場!”


    寶珠噎一下,心想這事兒挺嚴重的。人家念書為著什麽,不就是下科場?


    想這事情犯不著這樣的沉重,忙在袁訓身前撫著,滿口道:“好好,你閑了去教訓他吧,隻是別革他的衣巾。以前我看三姐念書,都說她是才女,我還說才女挺容易當。後來看你中舉,沒日沒夜的苦讀,我想這事兒挺難,把我嚇得好一陣子不敢看書。”


    袁訓聽著挺舒服,又和寶珠說笑起來。兩個人這就把鄒寧拋開,來說喜歡的事。加壽小姑娘頭發還沒有長整齊,父母親已開始熱烈討論她出嫁戴什麽首飾。


    因說親事,寶珠抱住袁訓手臂,問他討主意:“紅花大了,可許給誰呢?”


    袁訓也就皺眉:“不瞞你,我在軍中也想到。我升三級那天,”寶珠嘻嘻:“好得意吧?”袁訓也嘻嘻:“得意呢,得意完了,我就想怎麽對母親,怎麽對舅父才好,想完他們,就想到順伯,又想到忠婆,自然你的奶媽和紅花我也思慮進去。”


    “過了年她就十四,得給她尋親事。”寶珠用麵頰貼住袁訓手臂,有點兒犯愁:“家裏沒有年青下人,你沒回來的時候,姐姐說她府上有好些人,讓我自己挑,挑中就送給我。可紅花兒陪我長大,不離不棄的,配個下人我總是過意不去。”


    袁訓聳起眉頭:“下人?不用。”他輕撫寶珠:“我帳下好些年青的,等我相中一個有前程的,等他有了官職,說給紅花不遲。”


    “嗯呢。”寶珠親親他,又同他商議:“先買下的兩個山頭,開出好些翡翠,我讓人給你打磨穿戴上用的東西,再把好的送往京裏。餘下的變成錢,我要再買幾個大草場,養些馬來給你。”


    袁訓心中舒坦,但眯眯眼:“這就不分錢的把我打發?”


    “勸你知足,就這樣錢還不夠,還要找母親借用。”寶珠反而伸出個手:“給錢吧,你總還有點兒私房沒拿出來,”她眸子亮晶晶:“你的王府姑娘都不在這裏,你沒地兒花,歸公是正經的。”


    袁訓抬手打在她手心上,正要繼續玩笑,寶珠忽然一仰身子,錦被讓她掀起半邊,雪白的身子全在袁訓麵前。


    她渾然沒理會,支起耳朵,還在傾聽外麵風雪。


    “這是給我細細觀賞的?”袁訓大樂。寶珠打斷他:“別出聲!”她眸子圓睜:“你聽,風裏有動靜。”


    這隔壁是輔國公府,袁夫人這嫁妝宅子是早早置辦下來,先輔國公不願意女兒嫁得遠,就在府隔壁辦一處宅子,處處雕梁與畫棟。


    寶珠安胎不願意住在大宅子裏,就是與輔國公府離得太近。有一處牆幾乎緊貼,有一處才隔出巷子。


    此時風中有哭鬧聲,寶珠麵有擔心:“像是舅父府上?”


    袁訓比她耳力要好,把哭鬧聲聽得更清晰。心想這不一定就是舅父府上,也許是街上也不一定。


    北風呼呼,並不容易判定聲音從哪裏來。寶珠是一片關心,先想到親戚上麵。而袁訓卻是知道輔國公現在家中,家中就是有事,也不會亂很久。


    讓寶珠睡下來:“仔細受涼,吃藥也就罷了,過年你安排家事就沒精神,我也要跟著你沒精神。我回來和你過年,還打算和你出去好好玩呢。”


    夫妻相擁,繼續說話。


    風雪中,哭鬧聲依然。


    寶珠沒有聽錯,這的確是從輔國公府上傳來的,有北風久遠,就送到這邊宅內。寶珠能聽到,是輔國公的書房貼近這一處,而哭的人,是往國公書房裏來。


    國公年青的時候,與國公夫人相戀而成親,也有一段恩愛。後來不想國公夫人起壞心,輔國公又氣又怒,納進淩姨娘。


    等他發現淩姨娘倒向項城郡王時,情勢已經不妙。當時老國公夫人還在,母子們商議過後,先定下陳留郡王府中的親事,又向定邊郡王一族求妾。


    最後進的三位姨娘,全是本城小家,是國公純為侍候自己而納的妾。但生下兒子以後,看著一樣是不省心。


    他有一個兒子看不順眼,就把別的兒子全另眼相看。到龍懷城出生前後,輔國公輕易已不去姨娘房中,書房裏有丫頭,他不愁無人服侍,這就住書房的居多。


    躲姨娘別地兒去住,也有過。


    今天人人知道他在書房歇下,那哭鬧的人就跌跌撞撞往書房裏來。


    ……


    雪花亂舞,把謝氏隻著單薄小衣裳的身子吹得東倒西歪。她滿麵淚痕,也有一把女人尖嗓子,尖叫在北風裏:“殺人了,姨娘殺人了……”


    她的陪嫁有四人,兩個丫頭兩個婆子,披頭散發陪著她一起往雪中滾爬著走,她們叫得更清晰:“淩姨娘殺人了!”


    風把她們的話裹遍四角八方,緊隨後麵跟來的淩姨娘母女氣結。


    淩姨娘罵道:“這淫婦,我還沒有碰到她,她就自己脫了衣裳跑出來,呸,以她就能胡攀纏我嗎!不長眼的東西!”


    她本來是嫉妒謝氏能出入廳堂待客人,又有她母女今天沒見到寶珠爭鬧的氣,也窩在心裏。見到謝氏進房來請晚安,淩姨娘手指著謝氏,但謝氏今天出乎她們的意料,沒有隱忍下去。


    謝氏把外麵見客的大衣裳一撕一脫,又把自己發髻扭散,當即大哭:“姨娘有話好說,作什麽撕我衣裳,和二姑娘來打我?”


    把淩姨娘恨得從榻上跳到地上,怒吼道:“賤人!”真的跳過來要打謝氏。尋謝氏時,早出了房門。


    她的陪嫁們過來阻擋,裝模作樣的讓淩姨娘推倒,弄一身濕雪,也把淩姨娘母女推了一下,跟著謝氏就出來見輔國公。


    淩姨娘仗著有長子,仗著有長女——她自己認為的,仗著她的弟弟是本地指揮使——而且淩家當上這官不是國公所為。


    但不能說與國公無關,項城郡王肯幫忙,總是看在輔國公上淩姨娘的床。


    另外還有輔國公這個助長府上惡習的人,不聞不問,等同於助長。


    素來,淩姨娘有她的一席之地,本身又沒有好素養,欺負謝氏是家常便飯。


    謝氏今天不忍著她,讓淩姨娘無名火騰,更火冒三丈。她手拿個雞毛撣子,叫上女兒龍素娟,龍素娟手握木拂塵,母女全潑婦模樣,一定要在今天晚上,重新在輔國公府裏立立威風。


    這叫威風嗎?


    威風有流芳百世,有讓人稱道,有大義凜然,有見事明白等。飛揚跋扈,有已無它,這不能算是威風。


    但在淩姨娘眼裏,這就是威風。


    先開始她還不知道謝氏往哪裏跑,還在想不管她跑到哪裏,也不能不讓自己尋到。跟上一段戰以後,見謝氏是往國公書房裏去,淩姨娘不害怕反而欣喜。


    把個撣子更揮舞著,淩姨娘暗想,很久不見國公,這一回媳婦過去,國公總要出來。輔國公隨在軍中,一年八個月的回來一次,有好幾年淩姨娘沒好好的見過他。


    不顧寒冷,借著地上雪把頭發抹順,又讓女兒看過自己衣裳還算新奇,淩姨娘滿心歡喜的往書房外麵去,對著前麵謝氏背影暗樂,淫婦,你倒計兒巧,這是白送我便宜,好淫婦,算沒白罵你一回!


    書房就在前麵,謝氏哭聲更高,淩姨娘怒罵更重。


    見大門緊閉,謝氏帶著陪嫁,遂往冰冷雪地裏一跪,大哭道:“父親救我,姨娘她要殺我呢。”淩姨娘在後麵追上來,對著謝氏就打,謝氏的陪嫁擋住,大家一起痛哭:“姨娘要殺人!”


    龍素娟氣喘籲籲,她四體不勤,累得腰像要斷掉。又因為追打謝氏威風,支持她沒半路回頭。


    追上來後龍素娟得意,這樣多得意不是?


    對母親道:“別饒她,慣會說假話。”


    書房大門在這時打開,走出一個當值小子,一個當值的丫頭。兩個人板著臉道:“國公讓問,這在鬧些什麽?”


    “了不得了,姨娘怪我們大奶奶出來見客人,她不能出來,見到大奶奶回去,就要動刀子剪子,要和大奶奶拚命,”謝氏的婆子中,有一個是她自幼的奶媽,奶媽早就不能容忍淩氏母女,順帶的也認為嫁錯龍懷文,這就添油加醋搶地大哭。


    淩姨娘氣怔住。


    她的確是這樣的想,但她今天可沒這樣的說。


    不等她說話,謝氏的丫頭又哭起來:“我們大奶奶陪了一天客人,晚上又和奶奶們各撿一件差事,去金銀庫上幫著收回器皿,饒是累了一天,回去還讓姨娘打罵要她的命,這日子可沒法子過,帶累的小公子也嚇得哭,半夜幾回驚醒,可不能再住到一處去了。”


    淩姨娘惱得人僵在那裏,一直是她黑人,幾時輪到人黑她?這從沒有過的經驗湧上心頭,堵著全成了大石頭。


    小子和丫頭麵色更板,小子對淩姨娘手中家夥看看,喝道:“姨娘住手,國公麵前不是能撒野的!”


    丫頭一擰腰,進去回話。


    大門上有燈籠,地上有雪光,丫頭水靈靈的,小腰身活得像春天的蛇,讓淩姨娘心頭又火起。對著小子斜眼:“你算什麽,也敢來嗬斥我!”


    沒說兩句,丫頭重又走出來,正眼也不看淩姨娘,對小子道:“你帶幾個上夜的人,幫大奶奶搬到花房旁邊的藏春塢去,國公吩咐,夜裏他要休息,不許再吵鬧,大奶奶和小公子也要歇著,先搬開,明天再論這事。”


    說過走下去扶起謝氏:“雪冷,凍病了可怎麽好?”


    淩姨娘氣得火星直冒,驟然省悟,把撣子一丟,雙手掩麵尖聲哭泣:“國公爺,我是冤枉的啊,您倒是出來見見,您就知道,”


    沒有人理她,小子帶著謝氏一行人去搬鋪蓋,先在別處鋪陳下來睡下。丫頭自進去,小子回來關上門,獨留淩姨娘母女在外麵叫到嗓子啞,白喝一肚子北風。


    她們的動靜把寶珠都驚動,何況是這府裏的人。


    各房翹首等結果,都有婆子或丫頭回來,把國公的話回上去,


    宮姨娘知道國公不會過來,時常和沙姨娘作伴兒睡。這就掠一把發角兒,她睡不著了:“國公還真的要整頓家事不成?”


    “淩氏也太不像話,她就一個媳婦,怎不好好待她?”沙姨娘撇嘴:“是她自己招來的。”無意中出來幾個字:“多行不義必自斃,就是說她。”


    隨即,她和宮姨娘同時沉默。


    多行不義必自斃,是輔國公經常說的話。直到現在,兩個姨娘才咀嚼到國公這話,像是早有深意。


    兩個人都沒有睡意,又嫌起夜燭光晃眼,宮姨娘吹熄燭火,不讓值夜的人再點,和沙姨娘默默無言,睜著眼睛在黑暗裏出神。


    老八龍懷城在房裏聽到回話,更是睡不著。披衣起來到母親房中,輔國公夫人也早讓淩姨娘弄醒。


    國公府不算小,但內宅隻占一部分,二門以外,又有園子,各再占一部分。又雪夜寂靜,女人尖叫,各院都聽到,就是主人沒聽到,也有人上去回話。


    國公夫人還沒有睡,讓人去看著今天運用的東西全收歸入庫,一樣不少,就是碎也有碎片在才行,就早把國公的處置聽在耳中。


    龍懷城進來,心情不錯,讓丫頭們進去,老八微笑:“我說得沒錯吧母親,我家弟妹不答應。今年和往前不同,弟妹在這裏,她看不順眼,是要說的。”


    想想今天席麵上,寶珠的舉動,龍懷城就笑容加深。


    寶珠要聽到這話,一定會反駁。她去年怒斥姨娘不像姨娘,是讓這些人逼出來的話,寶珠才沒閑功夫去多管別人瓦上霜。


    但這府裏愛聽的人太多,這就奉為名言。


    國公夫人一笑:“是啊,這家裏也太亂。”對龍懷城道:“我打發個人去看看大奶奶吧?”


    龍懷城皺眉:“管她呢,以後讓大哥知道,還不說我們挑唆的。和糊塗人,我們少來往的好。”


    “可你父親都讓她搬,我怎麽能不讓人去看看?”


    國公夫人自己拿主意,叫進一個丫頭:“綠素,你拿一個手爐送給大奶奶,再告訴她不要忘記,明兒一早打發人去廚房上,讓早飯送到藏春塢,免得送飯婆子不知道,把她的早飯還送原處,再去要,不是就晚了。”


    丫頭就出去,龍懷城見這樣安排,道:“倒也周到。”回房去睡,想來會睡得香甜。


    藏春塢裏,謝氏對國公夫人的丫頭道謝,錢箱子是搬出來的,打賞她幾百錢,說明早親自去謝。


    這裏是個溫暖地方,近花房,又有樹木眾多,風雪吹不進,溫度和出這裏相比,相差好幾度。


    把兒子安頓好,謝氏一反剛才的狼狽,滿麵舒坦:“總算和她作上一場,出一出心頭惡氣。”


    奶媽為她出氣是願意的,但是上年紀,總想的多。


    “奶奶你確定國公明天不向著她?”


    謝氏笑了,和龍八公子一個腔調:“有弟妹在呢,她若看不下去,她能不說?”奶媽今天沒到席麵上去,隻半信半疑。


    有個丫頭跟著謝氏在,對謝氏的話深信不疑。對奶媽笑道:“您老人家是沒有看到今天,當著國公在,袁家奶奶說不許姨娘們出來,國公也不說個不字。”


    丫頭是奇怪:“她倒敢說話?她占著是晚輩,又有老姑奶奶也不管,任由媳婦出來作主,袁家表公子麽,自然是疼她的,這不用說。”


    奶媽這就相信一多半兒,對謝氏流淚:“那敢情是好,奶奶總算忍出好日子,明天見到國公,可咬住再不去和她同住。她是個姨娘,又不是正經主人,有人侍候,不能再和奶奶擠到一處。”


    “那是自然,我這一回既然和她撕開麵皮,就再不作回去同住的心思。”謝氏又想到龍懷文:“就是大公子回來,他不依,他不依去。我有兒子,他有能耐一輩子不理我,我也不要理他。”


    然後雙手合十,又把寶珠念叨上:“菩薩保佑,讓弟妹在大同長住吧,住得越久越好,住到我兒子長大,能頂門立戶的才好。”


    奶媽抹幹淨淚水,對著謝氏的虔誠模樣,咂著嘴兒道:“香也帶出來,餘下的東西明天等國公爺給咱們定下住的地方,再搬不遲。奶奶既要許願,不如出去燒上香,正經的許一回。”


    謝氏欣然,化雪為水,都洗過手,把香點上,帶著奶媽丫頭在廊下許願。


    一願寶珠長住大同。


    二願將軍安康壽永。


    三願兒子平安長大。


    寶珠排在頭一位。


    寶珠今天晚上要是睡不好,估計是讓文大奶奶念出來的。


    ……。


    頭天夜裏發生這件事,闔府的人都等著看輔國公再起來怎麽處置。各自房中用過早飯,都安排人出來聽信。


    人還沒走出去,輔國公讓人先到來,讓全家的人,各房姨娘公子姑娘,除小公子小姑娘們不用來,別的全去見他。


    淩姨娘母女紅腫著眼睛過來,輔國公淡淡,讓她們坐下。輔國公夫人過來,輔國公淡淡,手虛點點他身邊的位置,讓她坐下。


    輔國公不見得就想恢複國公夫人的地位,但國公夫人既然過來,隻能坐她的位置,總不能和姨娘們坐一個位置上。


    就像寶珠應酬國公夫人,也不見得就打算以她為最親的舅母。


    有人稱這樣叫虛偽,有人認為這叫麵子上過得去,內心如何,並無改變。


    但國公夫人也感激萬分,與輔國公並排而坐。


    全家人都到齊後,外麵又進來一對人。袁訓身著寶藍色錦袍,貂皮圍領又添風采,將軍精神抖擻,俊美似冰雪鑄成,攜著大紅襖兒黑貂披風的寶珠進來。


    這披風是太子殿下賞的,寶珠披總是嫌長。問過袁訓,就把貂皮改製成寶珠合身式樣,多出來的,就巧手縫製出袁訓脖子上的圍領。


    夫妻一個人是寶藍色襯黑貂皮,一個人是黑貂皮半露出大紅襖兒,奪目動人的走上台階。


    輔國公見到就是大樂,見到袁訓和寶珠在外麵解去貂皮和披風,國公笑道:“這衣裳不錯,太子殿下再有賞的,你記得為舅父要上一件。”


    “我晚上就寫信去要。”袁訓一回話,就要把別人全驚倒。聽上去太子庫房是他在主管。國公聽上去外甥對自己真是好,招手讓他們快坐下:“就等你們,坐下來我們就好說話。”


    應該沒有人奇怪袁訓和寶珠會到,但國公還是用下麵的話做開場白。


    掃一眼廳上,妻妾兒女盡在這裏:“我讓阿訓夫妻過來,是阿訓是我撫養,我當他是我的孩子,今天這話,有你們能聽的,他們也要來聽。”


    眉頭聳起,輔國公麵沉如水。


    此時的他,讓他的家人產生從沒有過的感覺。在以前,國公是威嚴麵貌,卻極好說話。姨娘找他要東西,給。


    兒子找他要,給。


    女兒找他要,給。


    給來給去家就全沒有了,到去年龍氏兄弟回來籌糧草,原因早就存在,他們自己都不能說這個家是父親管沒的。


    東西鋪子田莊還在,隻是不再歸公中就是。


    而今天的輔國公,麵色這麽一沉,廳上這就如北風刮過寒峰塌倒,讓人人有屏氣之感。有幾位姑娘們產生恍惚感,險些認為那上麵坐的不是父親,是個像父親的陌生人。


    “都知道我們家是亂的,”輔國公緩緩出聲,但語氣帶著沉重,沉甸甸壓在每個人心頭。


    淩姨娘是不服氣的,宮姨娘等人默然,公子們低下頭,姑娘們大多懵懂。


    輔國公麵色現出不屑,這不屑不僅是對著他的妻妾,和他的兒女,也似對著一幹子魑魅魍魎。


    他先對他的妻和妾說話:“沒有一個進府時,我不是寵愛有加,你們自己捫心自問,都不是無知孩子到我身邊,有哪一個是經得起寵,守得住自己本分的?”


    妻妾裏總還有好的,但輔國公因對兒子們不滿,一古腦兒全掃進去。而事實上他也沒有說錯,他的妻不省事以後,所有的姨娘都有大紅衣裳,當得起都不守本分這話。


    雖然是見事學事,受環境影響,但怎麽不受外麵正規人家的風氣所影響呢?


    隻能說落井下石,人皆有些心理。


    “就說你吧,淩氏!”輔國公轉向淩姨娘,鄙夷的道:“你進府時間久,老夫人在世時,時常的抬舉你,你在我府中享受多矣,你娘家因此而富貴,你是如何報答我的?”


    淩姨娘泣道:“國公怎麽隻說起我一個人,這裏的所有人哪一個人比我好嗎?”


    “你別急,都有份!”輔國公的話又在眾人心頭碾壓過一層滾雷,怎麽看他,都像是今天在同眾人不會客氣。


    “國公您半點兒不體諒我,我弟弟才丟了官,指望您回來幫他說句話兒,您還沒有問,倒先來罵我,嗚……我可是給你生下長子,老大多能幹,又有孫子不是嗎?”


    謝氏不屑,你幾時認真疼過我孩子?


    輔國公冷笑:“你淩家的官我當年就不答應!文都不成,隨便找個江湖把式會幾招三腳貓,就能當指揮使!荒唐!”


    “那不是您不願意指點他?”淩姨娘嗚咽。


    “他不是我家人!”輔國公冷漠。


    淩姨娘眸子在袁訓身上一瞄,就哭得更凶:“那他呢,他姓袁也不姓龍!”


    “他是我家人!”輔國公鼻子裏哼一聲:“今天我在這裏說清楚,姑奶奶雖然出嫁,也是我家人!這是祖父母去世前親*待,姑奶奶的一兒一女,全是我家人!”


    淩姨娘怔住,哭也忘記。


    寶珠由不得的感動,正怔著內心湧動,袁訓扯她起來,一同對輔國公拜倒。袁訓沒有說什麽,隻是和寶珠深深的一拜。


    輔國公看向他們,就有了笑容:“起來吧,我還有話沒有說完,都不要打岔。”看著袁訓和寶珠坐好,輔國公眉頭擰起,對淩姨娘平靜地道:“你做的事情我也不想在這裏多說,你出府見誰自己清楚,”


    在這裏,毫不掩飾的在姨娘們麵上掃過,就是沒有與人勾結的姨娘,也讓他冰冷無情的眸子看得心頭一跳。


    冰冷最後回到淩姨娘麵上,輔國公還是平平常常的語氣:“淩氏,你是願意去死,還是苟活著?”


    廳上除袁訓寶珠以外,所有人,包括妻與妾,包括子、媳、女,都如突墜冰窖中,齊齊的打個寒噤。


    ------題外話------


    紅花是許給萬大同的,以後不改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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