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珠也來埋怨,袁訓笑出一嘴白牙,在寶珠麵前,他再把下巴昂一昂:“我偏不聽你的。”寶珠嬌嗔的拂袖對他,把臉兒扭到一旁,一個人悄語嘰噥:“等回房去,再和你細說說。”


    廳上因為袁訓這就寒風轉為春風,都樂意在春風裏呆,就都聽得很入神。輔國公最關心的,還是:“結果呢?”


    “小王爺不是回京了,他聽到吵得不可開交,當時回稟皇上,說誰都可以不升不封不賞,獨袁兄弟不能不封不賞不升。”


    輔國公喜笑顏開:“小王爺明見。”國公心想那看著怎麽也是粗了更粗的小王爺,也有細心的一麵。


    他倒有數,而也是事實。他不把袁訓帶在身邊,還有誰能給他找來許多的太子黨助陣。


    “後麵暫時沒有結果,隻知道小王爺當殿奉本,皇上說再議。但以我來看,袁兄弟再升官兒,這是跑不掉的。”趙大人說完,就來恭喜袁訓,和袁訓親親熱熱:“兄弟,恭喜你,也是為兄我眼力不差,幾年前就看出你必有一飛衝天之時。”


    趙大人笑得見牙不見眼,跟輔國公有得一拚。


    國公又把袁訓叫過去勉勵幾句,讓他謙虛的話又說上幾句,這就讓人備酒,要請趙大人在家中用飯。


    聞言,趙大人是喜歡的。但是對廳外幾個囚犯看看:“先把這幾個人您發落了,是殺還是埋處置安定,”在這裏對寶珠一笑,又看向輔國公:“您發個話出來,袁家弟妹交給我的差事這就完了,完了完了,我就有心思大喝您的酒,久聞國公府有佳藏,今天我就痛醉一回。”


    寶珠抿唇含笑,欠身子對趙大人感謝。


    趙大人還過禮,和廳上眾人一起等輔國公說話。


    囚犯們滿身肮髒跪在廳外,目光呆滯,已不知懼怕也沒有波動。想來這一年裏他們在牢獄裏過的日子,不能叫好。


    麵龐上沾的有黃泥黑土,還有暗紅色似血跡。但五官上,能認出來是淩三和龍懷文在那天以後,再也沒有找到的小廝。


    輔國公在這裏意味深長的又道:“這就是跟錯了人!”怕兒子們由此生出誤會,去跟江洋大盜怎麽辦?


    再道:“為人一點正氣,還是要的。”


    虛抬一抬手,輔國公漫不經心:“殺了吧。”這就不用趙大人再費心,國公府的人把淩三等人推出去,因為女眷們在,不一會兒隻來回話,並沒有送首級來看。


    這就吩咐擺宴,請趙大人,又把本城的官員們,能抽出身來的請來一同用酒。袁訓要陪客,不然算冷落趙大人,他留下來。


    寶珠掛念家裏,這就告辭回去。國公夫人外加姨娘,媳婦們同著姑娘們送她,都認為今天算是領教寶珠的厲害。


    看著這是不顯水不露水的溫柔人兒,居然能把幾個人下到大獄裏,悶在心裏一年不見露出。她們各自歎息,竟然有這樣的厲害?


    再想想,這嬌容俏麗的溫柔人兒,麵對舅父滿心維護,麵對舅母禮節不錯,麵對姨娘不卑不亢,麵對撒潑的二姑娘,你有來言我有去語,但還肯為她去尋親事。讓人又是敬她又是怕她,又有點兒不敢接近她,又怕不親近少點什麽,卡在那裏前後不能,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隨即再一想,這位的厲害不是露出好幾回。如闖府如闖祠堂,全讓她幹了一個遍兒。


    寶珠在眾人的心思中走出二門,沒走上幾步,走來龍懷城。八公子迎麵過來,對寶珠定定地看看,一開口壓抑不住惱怒:“弟妹好手段,把個大人也指使得團團直轉。”


    那趙大人簡直是言聽計從。


    從適才趙大人進來後說的話,都看得出他與袁訓交好。但龍懷城也有交好的官員,他若是不在家,不是危難臨頭的大事,八奶奶可是指使不動。


    龍懷城幹搓著手,心頭浮現出一筆銀子。這是他請姓趙的吃飯花的錢,吃完喝完,最後讓他耍弄完,現在他依然是家中的座上賓客。


    老八恨到鬱悶,我該怎麽看待這事呢?姓趙的這混蛋太子黨!


    趙大人的來曆本來是模糊的,模糊就是無派係的意思,都隻知道他是朝廷安置的官員在大同。他以前沒舉過牌子,上寫我是太子黨。今天是他自己露出來的,他出京袁訓代殿下送過他,這就是臉上寫得明白,本人太子黨中人。


    太子?


    當朝儲君,下一朝的九五至尊。


    這個名字對龍懷城越來越遠,龍懷城卻發現他離小弟越來越近。又要升官兒,又要升了……多灸手可熱的“小弟”,六部裏有四部為你吵得焦頭爛額,小王爺又為你當殿保本,熱啊,熱得老八心裏頭滾燙,不是熨貼舒服的那種燙,是燙到他自己。


    眼看著這水泡由裏往外的出來,老八再不出來晃晃,怕自己讓燙熟了。他走出來,就很想來和寶珠說上幾句,不鬧不恨,我說幾句總沒什麽吧!


    說幾句就幾句,龍懷城就在二門外蹲點兒守著,見寶珠出來,當表兄的迎上來就是這一句:“看上去年紀不大,你也太厲害了不是?”


    他說以前總認為自己能不帶火氣,可一張嘴那悶悶全在話中。


    寶珠帶笑:“八表哥見笑。”


    龍懷城拂袖就要走過,又忍無可忍回身:“紅花姑娘,好久不見!”紅花嘻嘻:“不敢勞動表公子問候,我這就隨奶奶回去,不勞相送。”


    八公子拂袖而去。


    主仆忍笑往大門走去,見前麵深綠桂花樹下麵,又出來一個人。龍六公子繃個臉,倒是有禮,還肯打下一揖:“多謝弟妹聰明機智才識一等學超古人勝過花木蘭智奪鬼穀子,歸還我家田地。”


    兄弟們找你借錢的那天,弟妹你話說得忒得漂亮中聽。什麽讓我們自己擔當,我們既然自己擔當,你又為什麽又插手往父親麵前去買好?


    你為小弟掙孝敬,當表兄的不生氣,可你這算眼睛裏沒有表兄,當表兄心想,嗐,聰明機智才識一等學超古人勝過花木蘭智奪鬼穀子,你眼睛裏沒有我們。


    寶珠帶笑:“六表哥見笑。”


    龍六公子拂袖而去。他不是龍懷城見識過“洪奶奶”,倒沒有“問候”紅花。


    接下來跟風似的,龍七過來,倒是真心的道謝。老七看看風向,還是依靠父親比較好。但依靠父親呢,父親如今拿小弟當親兒子看,老七是唯一不帶任何火氣來感謝寶珠的人。


    龍四龍五才死了親娘,輔國公不許安葬到家廟,他們兄弟心中不能接受,見父親有客人飲酒,想來顧不得看住兄弟兩人,他們正中下懷,私出府門給鮑姨娘去辦棺材,盼著在化人場上還能截住鮑姨娘沒燒化,就沒顧上來和寶珠“道謝”。


    這就龍三龍二再依次出來,寶珠一一帶笑:“表兄見笑。”一直見笑就見大門在即,順伯趕車在這裏等候,主仆登車,這就不用再見笑,安安生生的回家。


    紅花懷裏抱著個一尺見方的大匣子,這是輔國公重賞給她的,俱是黃金。紅花跟著寶珠進過宮,炫過富,見過珍寶和稀奇。但自己忽然擁有這麽多的金子,是頭一回。


    她太喜歡,又為奶奶和小爺喜歡,認為國公舅老爺處置家產明白。紅花就打量相鄰的兩個宅院,出主意道:“何不開一道門,以後奶奶過來管家也方便,夫人歸寧也方便。就不用順伯在門外麵吹風雪等我們。”


    寶珠失笑:“開道門倒可以,但你還真的當我要來管家不成?”


    “舅老爺親口說的。”


    “那是舅父疼愛,我呀,急流勇退正是時候。年底分我錢就行,這裏有八位嫂嫂,我還是別來指手劃腳到最後惹人生厭的好。”寶珠妙目流盼,撲哧一笑。


    紅花噘上半天的嘴,咱們不管事嗎?最後轉為歡喜,對寶珠敬佩上來:“奶奶說得有道理。”回去告訴袁夫人,袁夫人也把寶珠誇上一通。老太太麵上光彩煥發,像織女手中五色紗。邵氏張氏背後笑談:“原來是要當國公府管家奶奶,所以那天是練了練手,原來如此。”


    她們又是這樣想的。


    這邊輔國公數十年積怨一朝而出,心中痛快,絲竹亂耳,觥籌交錯,熱鬧可以到半天上去。在這熱鬧中,又狠狠把姨娘們敲打一層。


    鮑姨娘新死,府中沒有舉哀沒有傷心,國公樂去了,還樂得非同尋常,鄭重的用行動聲明,姨娘不值錢,有你無你都可以。


    這兒是古代,談不上說輔國公薄情。自然的,從現代人權主義來看,沒有姨娘人權。不過,這裏是古代,國公是一個古人。


    侍候鮑姨娘的人總有悲戚,但不敢露出。於是家裏就隻有一處哭天搶地,還與鮑姨娘無關。


    ……


    “我不活了,我要去死。這個家裏全是淫婦賤人,在父親麵前挑唆,你們治死了我,你們也沒有好下場。”


    二姑娘龍素娟在房裏瘋了一樣,衝過去就抱剪刀。她的丫頭們把她攔上來,她又衝到衣箱前麵扯出一條腰帶:“我要尋死,我要化成厲鬼把他們一個一個的勾死!”


    丫頭們再攔下她,二姑娘就拿頭撞她們,頂開她們以後,對著牆筆直去撞:“我要死!”


    讓她折騰得都沒有辦法,二姑娘的奶媽去找謝氏。謝氏和妯娌們全在小客廳上用茶,當媳婦們的自進這個家門,在這一天才算揚眉吐氣,正在商議著合夥兒管家。


    八奶奶田氏遺憾地道:“表弟妹這就回去,不然一起合計。”


    五奶奶段氏看得清楚,道:“隻怕她不肯插手,往前麵想想,她鬧祠堂也好,闖進來在大奶奶房裏鬧也好,全是有原因的。”


    奶奶們點頭感歎,能進能退,表弟妹聰明過人。


    “橫豎年底分錢,誰又敢不給她?”謝氏居長,這就拿主意:“我們這裏有八個人,有事情商議不定的時候,再去找她,想來她到那時候,沒有推托的道理。”


    奶媽就這個時候走進來,往謝氏麵前雙膝一跪,哭道:“求大奶奶救二姑娘的命吧,二姑娘尋死覓活的直到現在,沒有人攔得下她,白天這樣的鬧還能找動人看著,到晚上能有幾個人肯看著她,如今姨娘倒運,房中就這幾個人,白天讓她鬧的這就沒有力氣,晚上看不住,死了可怎麽是好?”


    謝氏撇嘴冷笑,欲待不管,這裏麵隻有她和二姑娘是親的。又新管家,威不足以服眾,德上也不管親姐姐死活,妯娌們保不住有怨言,家人們也難免要指點。


    她就起身,對妯娌們告個假:“你們商議吧,我們有八個人,還怕弄不好這家。我去看看,要是沒事兒,我再過來。”


    妯娌們都能理解,笑說你去。見謝氏出去,也沒有人多談二姑娘。二姑娘本就是個府中笑話,妯娌們又能青年就掌家,興衝衝感謝父親還不來及,誰有功夫管二姑娘是死是活。


    離開這興頭的地方,去看那素來會欺負自己的二姑娘,謝氏滿心裏不情願。見院門在即,又聽到裏麵尖叫怪呼,好似刀子劃人耳朵,謝氏無名火上來。


    “我不活了!”


    “撲通!”


    一個東西砸出來,在院子裏青磚地麵上滾上幾滾,叮叮當當的響動不斷,謝氏一見臉都變了顏色。


    這是一個外麵雕刻十樣錦紋,裏麵是西番蓮花的大銅盆,這是謝氏的陪嫁讓二姑娘丟出來。


    謝氏今天今非昔比,淩姨娘和二姑娘卻已是國公不悅的人。謝氏恨的想這樣的姐姐,如國公所說,還不如扼死。


    這心思隻能想想,卻不能真的扼死她。但不扼死她,她見天兒這樣的鬧,又有誰能招架得住。


    素日的仇恨湧上心頭,麵對耳邊是龍素娟的大叫大嚷:“不許攔我,我要上吊!”謝氏走進房中。


    她在門檻內站定,往房中看。見跟二姑娘的大小丫頭有五個,在這裏攔住她。還有一個不在這裏,是縮在一角,臉上抓出幾道指甲血痕,正在嗚嗚:“我破相了,這可怎麽辦,這就嫁不出去……”


    而二姑娘呢,讓丫頭堵住不能亂動。一隻手抓著一根淡紫色萬字流雲的長汗巾子,一隻手還亂搔丫頭。


    “哎喲,”有一個丫頭的發髻讓龍素娟攥在手裏,頭皮揪得生疼,丫頭哭道:“姑娘放手,您要把我頭發揪下來。”


    龍素娟張牙舞爪,惡狠狠地道:“你先放手讓我死,我就放手讓你滾開。”


    “這可怎麽行?國公要是知道,一定不答應。”這裏麵的丫頭哪怕在廳上聽到輔國公說的話,說這女兒不如死了算了,丫頭們也隻能當國公是說笑話。


    見龍素娟隻是要去死,丫頭們一個個魂飛魄散。讓龍素娟折騰這麽久,也都累了,但還強撐著擋她。


    謝氏進來,見到的就是這個場麵,她厲聲喝道:“住手!”


    丫頭們一愣,就有人勸龍素娟:“您看大奶奶也讓您住手。”


    “我讓你們住手!”謝氏生怕丫頭們還聽不明白,陰沉沉再吩咐道:“都是你們不會侍候,才惹得二姑娘尋死覓活。出去吧,還在這裏添氣生嗎?”


    這樣子再糊塗的丫頭也就明白,她們果真的鬆開手往外麵退去。反正有大奶奶在這裏,二姑娘有什麽差池不與丫頭們相幹。


    龍二姑娘如果不是這房裏的姑娘,如果是別的姨娘房中姑娘,當丫頭的最多擋上一下,見二姑娘行凶,估計早就跑開。


    剛才拚死攔龍素娟,丫頭們是怕自己身上要擔責任。現在來了大奶奶,大奶奶又這樣的說,丫頭們忙不迭的出去,出去就往院外麵院後麵走,裝著另有差事,借這個空兒好歇歇。


    那個臉上破相的丫頭,趕緊的去尋醫生抓藥,還想把臉補回來。


    餘下的人等,這院子灑掃的粗使婆子,她們自問上不得台盤,如果二姑娘闖到院子裏尋死,或丫頭們攔不住她,婆子們才敢上去攔,不然輕易的碰到二姑娘貴體衣裳,平白的讓她罵倒是晦氣。


    還有隔房頭看熱鬧的人,皆在院子裏。


    大家眼睛看得真真的,見沒有人攔龍素娟,她反而不張牙舞爪。應該是也鬧得累,隻坐著沒有站著。


    就坐著,也把腰一叉,不管身上衣裳鬧得淩亂不堪,裏麵的小襖露出來半截,先大罵謝氏:“賊賤人,潑淫婦,浪得沒男人就不能過的賤貨,你不是搬出這院子,又回來作什麽!”


    謝氏惱得眼前金星直冒,麵龐一擺就要回罵,又見到院子裏站的有人。身後有丫頭跟上,還有二姑娘的奶媽,謝氏沉下臉先把奶媽打發走,對她道:“奶媽,要麽你勸,要麽你出去。你也看到二姑娘又瘋病犯了,你在這裏聽我挨她罵嗎?”


    奶媽對龍素娟還有一份兒真心,抹著眼淚陪不是:“大奶奶別生氣,二姑娘這不是在生氣嗎?”謝氏冷笑,就她一個人會生氣嗎?再說她生的都是什麽氣?是她自己尋氣生才是。


    要尋氣生,就自己一個人尋去,還每回不把別人都扯上不罷休。


    謝氏陰沉著臉:“我知道,我來勸她,你去打熱水,等下好給姑娘收拾體麵。”奶媽聽著這話有道理,就出這房門。


    “關上門!”謝氏隻命一個丫頭進來,心想我們兩個人還弄不住這一個瘋子嗎?


    丫頭把門關閉,謝氏又吩咐:“把門閂上。”丫頭依言閂上,外麵的人這就進不來。


    在她們主仆說話關門的空裏,龍素娟還一直在罵。她折騰自己半天,又拿房裏侍候的人出氣半天,謝氏送上來,正好是她出氣的。


    在她的罵聲中,謝氏仔細檢查過房門緊閉,這就昂頭怒氣衝衝,往日那隱忍的人怒氣勃發。謝氏也大罵道:“賤人不要臉的胚子!從小吃的不是奶水,吃的竟然是汙泥水長大!長成你滿臉子的肮髒泥漬,你還以為你挺美!”


    “你敢罵我?”龍素娟有生以來,頭一回挨謝氏的罵,而且謝氏罵的比她要惡毒怨憤的多,把二姑娘氣勢壓得死死的。


    謝氏繼續罵:“你不要臉想郡王,呸!郡王哪一回見到你不躲著走!家裏都當你是個笑話,你還以為你有臉麵!”


    把手一指梁頭,謝氏狠狠的罵道:“有能耐你去死,你不是一直要去死,去死個給我看看!”


    惡人遇到人更惡的對她,龍素娟嘴唇哆嗦著。她一直依性子成習慣,這就打著顫道:“好,你好!你讓我死的,等我死了,看你怎麽收場!”


    謝氏鄙夷,你都死了,還管我怎麽收場去?


    見龍素娟拖過紅木扶手椅,梁頭高,一張椅子不夠,但幸好這是個扶手椅,椅麵上寬,又搬個梅花瓷凳放在上麵。


    嬌生慣養,上個樓梯都要丫頭扶的二姑娘,今天不用人扶,手握腰帶,自己個兒站到凳子上,把腰帶在梁頭上打個結,垂下來一個圈子,居高臨下對謝氏恨恨地道:“我這就死了,是你讓我去死的,你等著,你等著我弟弟回來把你剁成十七、八段……你等著……”


    在她搖搖晃晃登上去時,謝氏的丫頭先就不安上來。見謝氏無動於衷,丫頭輕扯謝氏衣裳,示意謝氏真的不管?


    謝氏對她擺手,讓她不要多話。


    丫頭在擔心中,就把二姑娘的舉動語言看得認真。見二姑娘手握住那繩圈,說出十七、八個“你等著”,就是不動真格的,丫頭不由得失笑,回想二姑娘從來就是隻會說不會真練的人,丫頭這就明白,原來又是嚇唬人的!


    謝氏的丫頭是丫頭,二姑娘的丫頭也是丫頭。當丫頭的對當丫頭的同情上來。想自己是大奶奶的人,平時還沒少受二姑娘的氣。再由剛才看到那破相的丫頭,這個丫頭也怨憤上來。我們當丫頭已經命賤,遇到好主子是燒高香,遇到你這樣胡亂作踐的姑娘,那是倒上八輩子血黴。


    也罷,你死去吧。


    當丫頭的眼睛也不眨的看著二姑娘,心中罵著,卻已經確定,二姑娘你不敢死,換句話說,你根本就不想死。


    龍素娟見下麵兩個人都不慌張,更來攔她。她叫得就更凶:“這賤人逼我去死,都聽到沒有?我要是死了,鬼魂頭一個就找她……。”


    她叫嚷著太起勁兒,自然而然的,把個腦袋往圈裏一套,反正她站得高,她這麽套套也沒什麽。


    冷眼瞅著的謝氏說時遲那時快,以從來沒有過的敏捷步子,從門到梁頭距離不小,謝氏卻感覺自己一步就走到,雙手狠狠的一推椅子上瓷凳,把凳子推翻倒地,“當”地一聲,謝氏用力過大,也摔在地上。


    院子裏的人聽到龍二姑娘忽然沒有罵聲,罵聲是嘎然而止,都有不妙預感上來,撲到窗戶門上去看。


    就見房中丫頭才把謝氏扶起來,而謝氏頭上,吊著一雙腳。


    二姑娘的腳拚命掙紮,拚命的在動,雙手死命握住腰帶圈,但她手臂上能有多少力氣,潛能突現,隻能保住自己沒有即刻斃命。


    她這就不能罵了,不但不能罵,剛才那尋釁的眼睛裏,也沒有了凶光,換上的是乞憐和恐懼。


    如果她不是選擇吊頸的話,龍素娟一定會大叫:“救救我!”


    房門窗戶讓猛烈打響,有人在外麵大叫:“不好了,二姑娘上吊了,真的上吊了,還把大奶奶踢一跤。”


    怎麽看,謝氏都像是去救二姑娘而摔倒,而凳子麽,自然是二姑娘自己踢倒的。


    房中丫頭急上來,她應該是去搬凳子救龍素娟。可關鍵時候,人的真實情緒最容易浮出。丫頭在這個時候,偏偏不想去救龍素娟。


    她不想救,但耳邊呼聲叫聲,嚷著快放下來,又有人尋東西砸門,撞門聲也出來。丫頭身子僵直,腦子裏不能想心思,浮現而出的,全是龍素娟以前的打罵以前的跋扈以前的凶狠……。


    “怎麽辦?”她焦急的低聲問謝氏。


    謝氏低聲急問:“扶我,別動。”她手上在地上擦傷,膝蓋碰到椅子上有一片疼痛。不用裝也慢慢騰騰的起來,抬頭見龍素娟已翻了白眼,謝氏才和丫頭把瓷凳搬回來,放到龍二姑娘腳下。


    龍二姑娘並沒有死,謝氏撞飛凳子,也隻是懷恨的心,真的殺死她,謝氏倒沒有想過,隻是懷恨,把凳子撞飛讓二姑娘從鬼門關裏走一趟,嚐嚐滋味。


    龍素娟既沒有死,腳尖下忽然有了實物,恨不能的即刻踩住。一踩,凳子又歪下來。她脖子上才得輕鬆,又往下一墜,重重勒在喉嚨氣管上,當即暈厥。


    謝氏和丫頭把凳子重新墊在她腳下,慌慌張張把門打開,粗使婆子有力氣,把龍素娟解下來,掐人中,再掐人中,人中掐出紫印子,血都快出來時,龍二姑娘呻吟一聲,這才醒來。


    她一醒過來,謝氏怒了。


    “以後你要死,別撿有人在的時候,也別撿大白天!河上沒有蓋子,隨便你跳去!不然你等沒有人在的時候,拿頭往假山上一撞,這就死了,還不折騰人!”


    罵過,謝氏麵如寒霜吩咐這房裏的人:“有力氣就看,沒力氣看不住,就死也不與你們相幹!豈有此理,你尋死又能嚇住誰!”


    怒氣衝衝走出去,丫頭在後麵跟著。


    龍素娟氣得頭發暈,手指抬起來要指謝氏,隻是嗓子不好使,讓勒的,所以沒得罵。粗使婆子們勸她:“二姑娘,好死不如賴活著,今天幸好大奶奶救下你,”


    換成龍素娟是別人,今天這事情就很奇怪。謝氏進去就讓關門,關上門後龍素娟搬椅子凳子,她們主仆竟然不攔?


    但龍二姑娘為人一直粗劣,都知道她想上天,就要上天的主兒,也就無人去疑惑。隻覺得救回來就不錯,哪有個看著人真的去死的呢?


    在院門外麵,謝氏的丫頭才問她:“可惜的……奶奶剛才是真心的嗎?”以丫頭來想,謝氏不是這樣的人。


    謝氏停下腳步冷笑:“我要是做到,我也做了。但今天是在家裏,有這麽些的人,隻能嚇她一嚇罷了。”


    龍二姑娘罵的話,如果放在市井漢子中間,早就動刀子不稀奇。


    丫頭撫胸口後怕,但籲一口氣放下心。誰會願意跟的人,身邊的人,是有殺機的人呢?見謝氏果然不是真心想害二姑娘,丫頭覺得北風雖然呼呼,但眼前還是大光明。


    她展顏道:“可嚇死我了,不過,奶奶這樣嚇她,也嚇得我不行。”


    “你跟著我陪嫁過來時,才十歲。你還記得我娘家表叔嗎?”謝氏淡淡。


    “記得,他是衙門裏辦案子的。”


    “我們愛聽他說故事,他有一回無意中說過,死過一回的人,再不會想死第二回。又說過吊頸的人,不會套上去就氣絕。”謝氏呼出一口氣,在北風中升出一片白霧。不知道她是為二姑娘沒死而呼氣呢,還是為二姑娘還活著而呼氣。


    主仆這就無話,想再回小廳上去商議家事。半路上,輔國公打發人來讓謝氏去見他。


    ……


    這是一個可供四、五人坐的小客廳,廳前廳後全是梅花,還有冬天深綠的桂花樹。平時用的不多,不過是給女眷們遊玩累了,歇腳兒的地方。


    輔國公選在這裏見謝氏,是他出來散酒,無意中走到這裏,想到有幾句話要交待,就讓人把謝氏叫到這裏來。


    謝氏走到廳下麵,見到公公滿麵通紅,支肘斜倚在幾上,就要睡過去。謝氏害怕嗎?她並沒有。


    她對淩姨娘母女有憤恨,她也沒有殺人的心。所以她在廳下麵見到輔國公酒意上來,露出的是關切。


    悄聲問帶路的小廝:“不要驚動父親,我在這裏候著。”


    輔國公不過是打盹兒,這就睜開眼,對謝氏微笑:“進來。”謝氏進去,在他麵前靜靜等候吩咐。


    “看過你姨娘?”輔國公問的是淩氏。


    謝氏並沒有去看過,但慶幸的是,她讓人去問過。就如實的回答:“送走弟妹,就和家裏弟妹說管家的事情,父親抬舉媳婦們,不敢不用心,就還沒去看過。但我讓人問過醫生,說性命無妨。”


    “哦,”看上去輔國公不過也是隨意的一問。他接下來還是輕描淡寫的語氣,但謝氏已不敢再當他是隨意說話。


    國公淡淡道:“她雖不好,也是老大的生母,老大不在家,她又傷殘,從此隻能在床上。你搬回去吧,那是給你們的院子,你不住那裏住哪裏?再者,你得照顧她。”


    “是。”


    “以前她對你不好,以後她再也虐待不了你。你這孩子呢,又是個細心的人。我把她交給你了,好不好的,我不再管,你自己經心吧。”


    輔國公撫一把麵龐:“我可再也不想管太多事情太多的人,以後各房歸各房管,衣食歸公中,按例有製,我也輕鬆許多。”


    謝氏心頭一顫,淚水掉落下來。公公居然理解她,居然知道她以前總受淩姨娘虐待。一句暖心的話兒,能把萬年冰冷的心融化。而輔國公在理解之外,處置淩姨娘之外,又對她後緒事情的安排,讓謝氏羞愧上來。


    多年的憤恨,在這一刻全都消散。謝氏戰戰兢兢應道:“是,我會照顧她,請父親放心,不會再給父親添麻煩。”


    “那就好。”輔國公又露出笑容。


    謝氏輕咬嘴唇,低下頭緊接著討方意:“回父親,二姑娘她……”


    “她要怎樣?”輔國公不悅。


    謝氏就把龍素娟從回房就尋死到剛才的話回上去,謝氏哭道:“姨娘我可以照管,可我管不住二姑娘。她是姐姐,她性子也差。她再這樣鬧下去,總有看不住的一天。”


    輔國公怒目,看樣子龍素娟要在他麵前,國公指不定讓她去死。就這不在他麵前,輔國公也生氣地道:“回去傳我的話,都不用攔。真心要尋死的人,誰也攔不住。隻看著她別傷到別人!”


    怒氣上來,酒醒不少。輔國公恢複精神,又不願意聽這些事情,話也交待完,起來又往酒宴上去了。


    把淩姨娘交給謝氏,輔國公並不能算對淩姨娘還有什麽纏綿舊情什麽的。他若真的有什麽纏綿舊情,也就不會處置淩氏,或者來說,早有二十年前,就不會任由淩家和項城郡王來往。


    當時他既恨國公夫人以後,又繼續恨上淩家。


    所以不為淩家謀官職。養大了叼自己嗎?


    國公交待謝氏,也許有龍大不在家,他多說一句話而已。他是一家之主,他沒有殺淩姨娘,交待一下也沒有額外意思。


    而且借此,讓謝氏搬回去。這就凡事有了交待。


    真正的情意,要麽認為對方是天仙,一心一意無怨無悔跟著對方走,哪怕走錯也不回頭。要麽呢,認定自己是對的,一心一意想法子讓別人跟著自己的方向走,因為認為我的方向是你我最好的。


    國公這種不是。


    好在謝氏也能明白,這就算把大房完全交給謝氏。


    目送他的背影,謝氏軟了身子依靠在廳柱上,呆呆地對著雪地上看。她的丫頭見到跟的小子全走開,這才走上來。見到嚇了一跳:“是國公說您了嗎?”


    “沒有,”謝氏低低地道:“是,這個家裏總算還能回來正模樣,我本以為,這輩子也盼不到,本以為……”


    直起身子,謝氏精神回來不少。對丫頭道:“你去找幾個人手,把咱們的東西還搬回去。”


    “藏春塢挺好,為什麽又搬回去?”丫頭扁嘴不願意:“姨娘才受到責備,指不定天天罵人。又有二姑娘再尋死上吊的,要是死了,住一起的人難道沒有責任?”


    謝氏聽聽丫頭想的,就是她在見到輔國公以前想的。用帕子在麵上擦幹淨淚水,有了一笑:“不妨事,父親說要照顧她,她要罵人,讓她在床上好好的罵吧。二姑娘要尋死,我們也沒有辦法。明天我再去見表弟妹,讓她把親事抓緊些,過年前趕緊的打發出去就是。”


    謝氏底氣十足,這個家裏既然和以前不一樣,那樣樣事情隻要不虧心行事,都不用再害怕。她不由自主的想到寶珠,表弟妹可真是太能幹了,她要是不回大同,哪裏還有現在的好日子呢?


    ……


    在這一天,注定認為寶珠能幹的人,不會隻有謝氏。


    最為明顯的,當然是府中的男主人們。


    輔國公大擺宴席,把園子最好的一處景致,名叫聽風藏雪,是個軒亭打開。軒亭這種建築,軒有窗,亭四麵無擋,是個觀賞風景的好地方。


    有佳客至,主人又得意於自己的園林,又想和他長談,做雅興之宴,天氣好,軒亭上最合適擺酒。


    大冬天的,這種地方可以凍死人。


    所以輔國公設在這裏,讓來客們讚不絕口。


    這裏四麵梅香,又有無數高大常綠樹木,香樟冬青在外圍包繞,不用問了,風是進不來的。但偏偏叫聽風,是這裏梅香無數,沒有風,哪裏能傳梅香?


    又能藏雪,這裏見不到雪,雪都藏在梅香裏。都知道梅花雪中香徹骨,所以聽風藏雪,說白了在這裏叫梅花軒。


    座中高朋滿座,城裏的親戚們也尋來不少。國公今年大捷而回,梁山王大捷,等於全軍大捷。全軍大捷,其實是陳留郡王大捷。國公又在陳留郡王軍中,又有這次大捷其實是小王爺和太子黨大捷,不管從哪頭數,都有輔國公的身影在內。


    再說他也進城了不是?


    這就都來恭賀,把國公回來後已經恭賀過的話重說一遍,探花轉將軍的表公子袁訓,又是焦點人物。


    “探花郎探花郎,過來倒酒。”紫檀木嵌象牙雕刻羅漢的椅子上,老侯歪著身子嚷著。老侯到大同後就辦案,把張辛死前見過的人盡皆提審。


    他隨袁夫人到大同沒有幾天,還沒有提審完。不過老侯也要休息,趕晚上的讓輔國公找來。見到有這樣的好地方,又不冷,又梅花高雅,老侯不用國公灌他,自己先幹三杯。


    舉著空杯子,老侯笑眯眯使喚探花:“那探花,過來倒酒。”


    袁訓手中握的就有酒壺,是有人和他說話,他走到一旁。回來給老侯倒上酒,又對輔國公陪笑:“舅父,您也幹了。”


    國公裝作不喜歡,磨磨蹭蹭去握酒盞,同時把老侯一通的埋怨:“你喝你的,把他招來作什麽?這是倒酒的不是勸酒的,”


    無奈模樣一飲而盡,這就眉開眼笑,對袁訓又語重心長:“阿訓啊,你要謙虛,謙虛知道嗎?”老侯暗樂,心想國公這幾天成碎嘴子,就跟上一句:“你會寫嗎?寫出來給你舅父看看。”


    聽到的人全笑出來。有人笑道:“探花還能不會寫謙虛?”


    在這熱鬧的中間,龍懷城默默走到廊下去看梅花。暗夜雪梅,晶瑩得似不可觸摸。他回身去看那熱鬧的中心,自己的父親和小弟,父親正滿麵慈愛握住小弟的手,麵上笑得可以樂開花,他不住說著什麽,不用去聽也知道是叮嚀是囑咐。


    收斂了,注意了,年少高官要有人緣了,不要瞧不起人,不要擺架子,諸如此類等等。


    酒氣和周圍的燭火,把父親和小弟周身繞上光暈。光暈明光裏,他們一個說,一個聽,都散發出歡樂。


    龍懷城心裏不是滋味兒,眼窩子微潤,心頭微酸似苦。見一枝梅花無端伸到廊下,抬手撫摸著,任花蕊上冰冷觸到指尖。


    父親對小弟說的話,都對他們兄弟說過的。但以前有哪一個人能聽得進去?所有人眼睛都盯著錢,盯著爵位。


    “老八,你在這裏做什麽?”冷不防的,肩頭讓拍一巴掌。出其不意的,龍懷城打個激靈,見是二將軍在身後。


    龍二的神色也是不知去哪裏,他心神不能歸一的走過來一步,又扭頭去看輔國公和袁訓。眸光觸碰到那光暈外麵,就針紮似的慌張回頭,眸光無處可去,就在龍懷城麵上剜幾眼。


    沒剜到時,又匆匆忙忙退回去,這下子眼神還有處放嗎?


    二將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該看哪裏才好。


    對著兄長不知所措的眼神,把龍懷城的沮喪全勾出來。他也亂晃腦袋,左晃晃右晃晃,在梅花綠樹上逛來逛去,迸出一句:“該清醒了。”


    龍二愣住:“你說什麽?”他是聽清楚的,可出乎二將軍意料,龍二傻住,清醒什麽?他知道該清醒什麽,可是他一旦認承這話,內心就要經過很大變革。


    改口容易,改心思很難,這等於顛覆以前的自己。二將軍就繼續發呆:“啊?”微張著嘴,好在這裏全是梅香,要喝也是芬芳,也不是雪花。


    “你們在說什麽?”後麵又過來一個,龍六也到了。龍六也和兄弟們一樣,經過今天這事,父親表現出從沒有過的雷厲風行,龍六一直發蒙到現在。


    同樣的六神無主,眼神兒亂瞟,就瞟到老二和老八湊到一起在說話。六將軍一想,他們偏著我在說什麽?內心既無主張,就很容易跟風就來,龍六湊過來滿麵狐疑:“二哥,你和老八在說什麽私房話?”


    龍懷城還沒有回話,後麵又來一個。三將軍也持同樣心態,在軒內到處全是“探花”和“石頭城大捷”,三將軍也進過石頭城,可這功勞打內心裏來說,是小弟的。三將軍聽大捷都聽到要吐,也和兄弟們一樣的心思,要他承認這大捷是“大捷”,等於顛覆自己內心,等於承認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全是錯的。


    三將軍也無事亂看,這就走過來,他一過來,也是滿臉不高興:“我說二哥六弟和老八,你們仨人又紮上堆了?沒聽父親白天說嗎?說我們不是人。你們合計的又是壞事吧?”


    這裏隻有兄弟們,三將軍不掩飾自己的嫉妒,扭身瞅瞅袁訓:“沒聽到耳朵堵嗎?那大將軍是探花,你們省省吧,還想打他主意不成?”


    “打,為什麽不打!”龍懷城起初是想掩飾自己對二將軍的失態,說出清醒的那句話。後麵完全是讓三將軍提醒。龍家老八瞪住那還和父親粘乎在一起的高大身影,小弟這一會兒看上去,哪裏隻是大將軍,分明是頂天立地頂起龍家門的神祉了。


    豈有此理,這裏不是還有好幾個兒子嗎?


    老八怒道:“灌他酒去!”舌頭一繞,先把六將軍繞進去:“六哥,你在軍中讓小弟煽幾巴掌,你都忘了?”


    龍六大概齊也明了老八的話意,一拍胸脯:“沒忘,灌他去!”兄弟幾個人重新進來,愛跟風的龍七也跟上,龍四龍五白天不負苦心,終於在鮑姨娘讓火化以前趕上,私下用口棺材把鮑姨娘停靈在鮑家,不敢讓輔國公知道,和鮑家說好停上三天尋塊地埋葬。


    他們是心虛,也跟上來。


    輔國公正握著袁訓的手,越看越喜歡,樂嗬嗬地對老侯招搖:“我家的探花,”老侯正鄙夷他:“經你牽線,也是我家的。”


    龍氏兄弟一起上來,一個人端一個酒杯,又一個自斟壺,都從中午陪到晚上,應該有酒意才是,可卻目光炯炯,好似清醒人。


    袁訓這會兒正天不怕地不怕,去年他中探花吐氣揚眉,今年他官升三級揚眉吐氣,石頭城大捷寬宏度量,奉請舅父帶上表兄,人人都要好軍功。


    他又怕哪一個表兄呢?


    探花郎反而來了精神,把手中酒壺也一舉,叮叮咣咣的隻有小半壺。袁訓不過癮,對旁邊有侍候的人道:“給我換個滿的。”


    酒壺還沒有到,左手一擎,把席麵上自己的酒杯握在手上。挑眉對表兄們:“是車輪戰,還是一起幹?”


    一個表弟對上七個表兄,你們是車輪戰,還是一起幹?


    軒上靜下來,全帶笑看著他們。他們是兄弟不是嗎?


    而老侯爆笑出聲,握緊拳頭揮舞道:“好!”他站起來,笑意盎然:“你們七個欺負一個,這不行,老夫我,站探花這邊兒。”


    輔國公大笑:“你倒搶我前麵,”國公也起來,對兒子們笑容滿麵:“怎麽又七個對一個了,我站阿訓這邊。”


    客人們這就有笑聲出來,趙大人也把肩頭一聳,還沒有站起來,龍懷城看在眼中,急了,道:“你坐下!”


    再對父親也急道:“我們幾時又欺負他,他現在可以欺負我們。”


    輔國公笑了:“這倒不錯,那我,也坐下。”老侯一笑,也坐下。


    侍候的人這時候把袁訓酒壺送回來,袁訓打開給他們看:“滿的。”龍懷城氣急敗壞:“滿不滿的又怎麽樣?我們是來恭喜你的,恭喜你有個能幹媳婦!”


    袁訓驚得差點把酒壺掉地上,恭喜我有個好媳婦?拿我媳婦來勸酒嗎?男人席麵上你說這是什麽話。


    他還沒有驚完,龍二已經明白老八意思,也舉舉酒杯幫腔:“是啊,小弟,這賢妻讓你得著,我們特地來敬你。”


    這幾個人真不愧是兄弟,一人明了,所有人明了。三將軍翹大拇指:“小弟啊,妻賢夫有福啊,你福氣真不錯。”


    如果說國公府大部分人對寶珠的到來,現在是持感激態度。那龍四龍五新死親娘,恨寶珠和袁訓還來不及。


    有人認為弟妹帶來好事兒,有人認為弟妹當初沒來多好。


    龍四龍五笑眯眯:“小弟啊,家有賢妻,好有一寶。”


    龍六撫撫臉,你去年打我,我還記得呢。六將軍擠出一臉的笑:“嗬嗬,所以說這人要成才,媳婦最重要,弟妹和你成親,弟妹是慧眼,慧眼哈哈,”


    龍七說什麽,袁訓也不想聽了。對著麵前這幾張笑比哭還要難看的臉,袁訓忽然很想一酒壺摔他們臉上。


    媳婦是我娶的,軍功是我帶你們的,不認賬就不認賬,怎麽成了我娶了個好媳婦!


    還有比這更不講理的話沒有?


    老侯都看出來,悄悄問國公:“他們兄弟關係有這麽差?”


    “以前是,希望以後能好些。”輔國公倒不瞞他。


    老侯看看對峙的八個人,七兄弟加上袁訓,都高大英俊。他對袁訓了解,知道人才一個。又早認得輔國公兒子,知道八虎名聲並不虛傳。


    但居然以前不好,老侯搖了搖頭,對輔國公又道:“這是你教子無方吧?”輔國公還是不瞞他,輕歎口氣:“世事逼人呐。”


    “你省省吧,你就是夫妻不和,我也夫妻不和。”南安老侯指住鼻子,本是想勸國公的,舊事一上心頭,無端心上一酸,把手垂下來,後麵的話不翼而飛,歎道:“算了吧,孩子們都長大成人就是。”


    輔國公對他一笑,心想你夫妻不和,卻沒有人窺視你的封爵府兵田地不是?但他也沒有多說,繼續看兒子們拿外甥媳婦來恭喜外甥,國公在心中暗罵,真真七個混賬,感激他你們說不出口,就恭喜有個好媳婦。


    再想外甥媳婦也當得起這個恭喜,國公就不言語。他眸光略微的在老四老五麵上掃過,知道他們白天不見人影子去做什麽,但母子親情能有,也是親情,國公放過他們,不理會這些混帳們勸酒,對老侯舉杯:“我們來喝。”


    耳邊,七言八語中,袁訓還是喝下去三杯恭喜媳婦酒。他辦的許多事,最後成恭喜寶珠。袁訓是窩火的,拿酒出氣,這就大醉。


    經由輔國公白天把家產分給他一份,袁訓就是此間主人之一。就是沒有家產,他今天也要客人走光才走。


    老侯陪著他,兩個人互相扶著,也不用車也不用轎,說散酒,徒步往袁夫人宅子裏去。


    兩個宅子中間,還真的是有門。本來就有,一直緊閉。國公讓人取鑰匙打開,孔青來接他們,在後麵跟著。


    走出國公府,老侯在雪中對袁訓瞪眼睛:“我說,哎,你醒醒,”袁訓乜斜著眼睛,嘻嘻道:“舅祖父你說,你有話別藏著,”


    “你酒真的是到了八分,”老侯這樣說他,自己腳一滑,一屁股坐地上。袁訓和孔青把他扶起來,老侯酒意上湧,一個勁兒往地上坐,對袁訓道:“你這混小子,別人恭喜你有好媳婦,你還當真,要是恭喜,應該恭喜你有個好媒人才對吧。”


    老侯在席麵上才聽說,嚷道:“分了份兒家產不是,沒有我,沒有舅祖父,你娶個別人,你隻能分到個母夜叉。”


    “那那,我來說,恭喜我有個好祖父,”袁訓身子一軟,也往雪地裏一坐。孔青和老侯又來扶他,讓袁訓一把握住,嘻笑道:“坐下吧,這裏涼快,”孔青推開他,老侯卻又坐雪地裏了。


    大雪飛舞,袁訓和老侯酒多了不冷,索性就坐到地上理論。


    “誰給你找的老婆?”老侯氣呼呼。


    “您呐,舅祖父,祖父……。”袁訓嘟囔。


    老侯氣不打一處來:“那今天,你們怎麽沒有一個對我說好的?你有個好媳婦,你才中探花,你才當將軍。我今天都聽明白了,你的好媳婦把這家裏的人全收伏一個遍兒,這是誰的功勞?”


    “老了老了,愛搶功了,”袁訓嘀咕著回他,再用手扶腦袋:“暈,舅父的酒就是好!”把大拇指翹翹。


    孔青拉得起老侯,卻拉不起袁訓,沒有辦法,把這兩個人丟在雪地裏,進去回話。


    老太太都睡下來,也披衣起來。邵氏張氏跟上,袁夫人床上睡著加壽,就讓她不要起來。她們過來時,見寶珠同時也到。


    大家瞠目結舌,那邊雪地裏,老侯抓把雪在揮舞:“誰給你找的好媳婦?”


    袁訓點頭:“您,是您,”


    “這是怎麽了,”老太太抱怨:“明兒生病了,不給你們吃的,餓上三天看你們還坐雪地裏?”老侯見到她,眼睛放光,不用人扶,自己起來見老太太:“二妹,誰給你找的好孫婿?”


    “我!”袁訓在後麵接話,手點自己:“我自己好,我比寶珠好。”寶珠扶上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們進去吧,看你喝這麽多。”


    “我比寶珠好,”袁訓對她嘿嘿。


    寶珠點頭敷衍他:“你好著呢。”


    他們進去後,老太太繼續對老侯驚奇:“好孫婿?是天上掉下來的不是,與你有什麽關係?”老侯語塞:“這個人沒良心,”認認屋子,往自己屋裏去。


    老太太一語把他打醒,自己就更納悶,對邵氏張氏道:“今天是論理的日子?”邵氏張氏忍住笑:“今天是寶珠得家產的日子。”


    老太太恍然大悟:“原來侯爺也犯紅眼病呐。”她回身往屋裏去,學著老侯語氣,自問自答:“誰給我找的好孫婿?嘿,我有個好孫女兒配他。真是的,誰給我找的,這話說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沒道理。”


    把這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話帶回來的人,正在房中抱緊好媳婦。


    “寶珠,”袁訓嗓子有些沙啞,也許是酒醉也許是動情。


    寶珠滿麵懊惱:“睡覺去可好不好?”


    “不,我要抱緊我的好媳婦。”


    寶珠無奈,求個答案:“這話是你說的?不像你探花的口吻?”


    “是,我不告訴你。”袁訓嘿嘿。


    寶珠嘟起嘴:“我總要知道我好在哪裏?”


    “好在,”袁訓揚揚眉:“你把我的妾全攆了,”


    寶珠咕一聲笑,嬌滴滴:“人家本來要過年告訴你,給你一個驚喜,”袁訓咧嘴:“我太驚喜了,”


    寶珠嘀咕:“定是姐丈寫信告訴你的,姐丈怎麽亂告狀?”


    “姐丈說,寶珠是個好媳婦。”袁訓笑出一嘴白牙。他腦海裏浮現出龍氏兄弟最後的話,龍懷城喝到最後握住他的手,袁訓要甩開,龍懷城再握住,如是幾回,袁訓瞪直眼睛讓他握著,龍懷城淚眼汪汪:“小弟,你就是有個好媳婦啊,你沒有別的能耐,你知道嗎?你就這一個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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