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女連心的血濃於水,從女兒小小的身子,和父親健壯的手臂相連接。加壽哭得更凶,讓虧待的感覺在小心眼裏一簇一簇的出來,加壽也知道自己讓慢待了,父親竟然一直不在身邊。


    小的孩子都會這樣,特別是由父母親帶大的,一周歲兩周歲的丟給爺爺奶奶,當父母親再來看他們時,觸發記憶,都會委屈到哇哇大哭。


    哭得幾近撕心裂肺的小加壽,把袁訓的淚水也招下來。他也紅了眼圈,把加壽輕輕晃著,緩緩的拍撫她的小身子。


    加壽哭起來是不安分的,拿小腦袋在父親的胸膛上頂來頂去,跟袁訓走的那天,加壽在他懷裏找來找去的感覺相吻合。


    袁將軍不在家裏的日子,胸膛上也時常有女兒的觸感。想到就會癡了的袁訓,在今天是真的女兒在手臂上,把他在軍中練出來的堅硬冷心,揉得軟到不能再軟。


    “乖乖,父親專門兒的回來看你,專門兒的回來抱加壽,給加壽喂飯,陪加壽欺負母親。”這是他們父女以前常做的事情,袁訓重新撿起來說,指望著安慰女兒。


    加壽淚眼花花,但抬頭反駁:“加壽會自己吃飯,母親讓加壽欺負父親。”


    加壽早就自己吃飯,吃髒衣裳再換就是。


    而寶珠也總事事帶上袁訓,讓女兒“欺負”過,就要道:“記得欺負父親哦。”不然就是讓女兒“疼愛”過,寶珠也要追加上話:“以後還要疼愛父親。”


    這會兒,當父親的隻說欺負母親,加壽還回去的話,就是“欺負父親”。


    淚珠兒斷線似的,還往下掉著,加壽已經伶俐的會還話。把袁訓喜歡得再沒有可疼愛的地方,就把自己額頭低下來,和加壽頂頂牛兒。


    “格格,”加壽帶著淚眼,歡快的笑出聲。


    他們父女相聚,別人都不打擾他們。但見到加壽哭得凶,都早不是滋味。老太太站在最後,早就和扶她的壽英低聲心疼:“哭呢,哭得傷心,我的寶貝兒啊,又哭上了……”


    但父女親近,老太太又不忍打斷。壽英正幫著出主意,怎麽讓加壽小姑娘不要再哭,就聽到加壽的清脆笑聲。隨後,加壽回憶起來,和以前一樣,用她的兩隻小手,抱住父親麵頰輕拍拍,嘟囔地道:“父親。”


    心花怒放的袁將軍還沒有回話,老太太從後麵接話:“好了好了,天早晚雖涼,這會兒日頭還烈,將軍走遠了路,進去歇著,可不敢再曬著。我們哭得傷心,快抱進去哄著,給好果子吃。”


    側身,又對蔣德和關安笑得慈愛:“還有蔣將軍關將軍辛苦跟著回來,加壽的娘,趕緊的備下接風的酒菜,真不容易啊,我也得敬上兩杯才行。”


    加壽的娘。


    這話是老太太跟鄰居們學的,讓袁訓聽到,更覺得親切。


    蔣德關安忙說不敢,寶珠忙答應著備飯。而袁訓抱著女兒進去,不舍得放開她,就手摟著給長輩們勉強見個禮,長輩們看著父女親熱,怎麽會怪他禮節不周。


    沒多久,酒菜安排上來。袁訓是單獨在堂屋裏,長輩們看著他吃飯都是喜悅的。總覺得這樣有一家子氣氛,不想外人在內,就把蔣德關安在隔壁院中。


    怕他們不喜歡,老太太親自去解釋話兒,又陪上三杯酒。袁夫人寶珠邵氏張氏都來敬過,蔣德關安自然不怪,又趕路累了,酒菜盡情吃上一飽,有人送上熱水來沐浴,找地方去睡。


    堂屋裏,父女一起用飯。早過吃飯鍾點,但將軍回來,全家人作陪。


    團團坐上一桌子,又早讓人去城裏找老侯。老侯隻要沒出大同,當晚就能趕回。


    遠路送來的螃蟹,老太太要水洗手,親自給好孫婿剝蟹,但不敢給加壽吃多。袁夫人挑魚刺去雞骨,給兒子也給孫女兒。邵氏張氏一個負責燙酒,一個給袁訓倒酒。加壽麵前放她的碗,也有小半碗蜜水兒陪父親。


    “碰碰。”


    老太太樂嗬嗬的說過,加壽就雙手端她的小木碗兒,一隻手端不住,這就兩隻手看著恭恭敬敬的,對父親笑嘻嘻,學曾祖母說話:“碰碰。”


    袁訓就和女兒碰碰,喝以前,加壽仰起小額頭,袁訓低下頭,父女再頂個牛兒,樂得加壽咕咕地笑,就和父親一起喝一口。


    喝過,就去自己小菜碗裏尋祖母放的好吃的,用勺子,不會用筷子,勺子舀不起來時,上手抓住,塞到嘴裏。


    她雪白晶瑩,粉嫩團子似的,手指塞到嘴裏,在父親眼裏要想,怎麽就那麽可愛,袁訓就看著不敢錯眼睛。


    加壽偶然見到父親盯著自己,會錯了意,以為父親要吃自己的。一半魚肉在嘴裏,一半魚肉在小嘴外麵,低頭見小碗裏沒了菜,加壽大大方方的格嘰一咬,把餘下的一半魚肉,小手握住送給父親:“給。”


    她眼神兒清靈靈的,和她小時候揉一手點心,到處給人吃,一模一樣。


    長輩們喝起彩來。老太太樂開了懷:“看我們多會疼父親。”


    “自己心愛的,舍得給父親。”


    “加壽從來是個大方孩子。”


    兩位叔祖母跟後麵吹捧。袁夫人笑容可掬,也不加阻止。加壽還小,現在就是對她說什麽對,和什麽不對,一個還早,一個她也記不住。現在正是小孩子天性的時候,喜歡,就笑,不喜歡就哭。不會憋著,不會忍著的時候。


    臉麵前的,一家人親親熱熱的才最重要。


    而當父親的,自然是受寵若驚的,女兒小嘴裏留下來的半截兒,他敢挑剔嗎?和女兒再頂一個牛兒,又把女兒樂得格格直笑,袁訓吃了。


    接下來這頓飯,加壽全程陪伴,又吃下不少東西。好在袁夫人哄著她,並不給她吃多,隻是讓她陪著兒子喜歡。


    碰碰,頂個牛兒,喝酒喝蜜水兒。


    頂個牛兒,分半塊肉給父親。


    袁訓心裏樂開了花,覺得從長這麽大,再沒有比今天更樂的一頓飯。


    寶珠進進出出,給他備洗澡水,自己去手試過溫度,又親手備換洗衣服,又親手給他下廚現炒兩個菜,又……


    忙的腳步兒不停,總是覺得累的。但進屋去就能見到父女快快樂樂地在頂牛兒,疲累全都飛走。


    小小的坐在父親懷裏的身影,加壽是一直坐在袁訓腿上,袁訓怎麽肯放開她。父親的手臂,不管是強壯的,還是柔弱的,都有一個名稱,叫父親的懷抱。


    對著這一幕,不要說寶珠心頭溫潤潤的,刹那間覺得王侯將相都不重要,隻有這一大一小的身影相擁而坐最重要時,就是袁夫人,也潤了眼簾。


    寶珠從沒有認為過王侯將相重要,她在認得袁訓以前,就有不肯隨祖母進京的想法,就是不願意認得王侯將相,寶珠隻想要一個家就足夠。


    而袁夫人,以貴女下嫁平民,她求的,也就是平和暖馨的人家。


    婆媳都對著父女倆人癡望著,老太太婆媳三人,也讓袁訓父女感動。


    看看他多會疼孩子,加壽自己吃自己捧著碗喝,一個失手,菜就糊他身上,蜜水兒潑自己一身,也從父親衣上滑落。


    “哈!”


    父女相對一樂,袁訓給女兒扶正小碗,重新再倒上一碗底的蜜水兒,再來碰碰。


    菜又掉身上了。


    “哈!”


    父女相對一樂,袁訓翹大拇指:“加壽兒真能幹,都會自己吃了。”加壽就笑嘻嘻,順手地,又把自己衣裳也粘上菜。


    老太太就拭淚水,不住的拭,心中堵的酸酸痛痛的,她又想到自己孫女兒小時候。那時候,怎麽沒有好好的疼她們呢?


    心緒壓上來,就對邵氏道:“老二家的,你放心呆這裏,掌珠啊,有我照看她。”邵氏自然明了老太太又內疚和想彌補的心情,笑應著好,淚水也糊住眼眶,也拿帕子去拭。


    “老三家的,玉珠是個書呆子,比掌珠好照看呢,你隻管交給我。”老太太又去告訴張氏,張氏心頭長舒一口氣,答應著。暗想,多不容易啊,孫女兒總算是老太太的心頭肉。把這個以前心硬如鐵的老太太改變的,不但是世事,還有寶珠得了她意,讓她大長臉麵,婆婆這就越來越好。


    在這頓為將軍接風的家宴上,安老太太和藹可親的看著兩個媳婦,這會兒最溫馨的是那對父女,老太太卻隻望向自己媳婦。邵氏張氏都想到這事兒與寶珠分不開,都疼愛的望向寶珠。寶珠和袁夫人,笑得花團錦簇對著父女們。


    父女倆人沉浸在玩耍中,不看別人。


    “看,”加壽把油漬斑斑的衣裳扯給父親看,當父親的捧場之極。正看斜看,對女兒樂陶陶:“這個畫兒好。”


    “畫兒好,”父親的話給加壽的腦袋瓜子裏塞進另一個概念,原來這是加壽畫的好畫兒啊。小加壽得意上來,話說加壽什麽事兒不是得意的呢,扯著衣裳給祖母看,給母親看,給曾祖母看,給叔祖母看,學話道:“好。”


    “好!”


    “好!”


    “好!”


    哪一個長輩會不翹拇指呢,都笑容滿麵,加壽會畫畫兒了,畫得好。


    話罷父女各自去洗澡,袁訓雖然疼愛女兒,但當女兒時時是個大人,讓他帶著睡覺是行的,完全在女兒麵前赤身,小袁將軍已經不敢。


    洗過出來,豐神俊美的一個青年,頭發半濕著,迫不及待又去找他的寶貝加壽。找來作什麽,袁訓對著寶珠低聲下氣:“你不喂她嗎?我吃奶吃到五歲才丟開。”


    加壽才吃過加餐,當父親的又說喂她,這不是加壽飯量大,而是當父親的想看女兒吃奶模樣。話說他過年在家裏,就愛盯著寶珠喂奶,常看得出神,嘴角噙笑,樂此不彼。


    加壽大了,早加著飲食,四個奶媽依然不少的跟著,寶珠喂她奶,早就隻是母的疼愛,和母女間的玩耍,並不算正經的吃飯。


    見遠路而回的表凶提出來,寶珠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她正給加壽擦著濕頭發,她和父親吃頓飯,吃得額頭都是蜜水兒湯漬,天又還不冷,索性的頭發也洗淨。


    抱起女兒,袁訓坐到寶珠身側,寶珠解衣裳,讓紅花送水進來,袁訓侍候她洗幹淨,就往加壽嘴裏塞。


    加壽聰明呢,早知道這是母親的疼愛,可吃可以不吃。又才和父親玩得好,調皮的小手攥住,格格笑著,把個小身子往後麵讓,就是不肯乖乖去吃幾口。


    “乖了,父親要看呢,趕緊的吃給他看,”寶珠這樣哄女兒,能有什麽成效。加壽又是調皮的,聽說是父親要看,小手本就攥住母親的,這就長長的一揪。


    雪白肌膚的渾圓那一塊兒,讓加壽揪得長長的。


    “喔喲,”顯然把小袁將軍嚇了一跳。


    寶珠格格笑起來,加壽也笑起來。隨後,加壽才撲上去抱住,象征性的吃上兩口,就含著不丟開,對旁邊的父親含糊地道:“加壽的。”


    當父親的一旁看著眸子炯炯,加壽得和他確認一下才行。這是加壽的。


    袁訓賊眼溜溜,還回味著女兒剛才小動作,趁女兒又吃的時候,對寶珠悄聲道:“晚上,我也玩一回。”


    寶珠飛眸嗔他。


    和妻子戲耍過,袁訓又和女兒逗樂子,對另一隻指著:“那個是加壽的,這個是父親的吧?”再對寶珠使眼色,更放悄嗓音:“我和女兒,一家一隻。”


    寶珠飛紅麵龐再用眸光嗔他時,加壽頗不樂意。她聽懂了,挪挪小身子,小嘴裏咬著一隻,用這邊小手護住。另一隻小手,把母親的另一隻抱住,對父親嘟嘴兒:“全是加壽的。”


    袁訓嘻嘻,看我女兒多能幹,是她的她全知道。


    加壽嘟嘴兒,把小屁股扭幾扭,借著這姿勢生出的一點兒力氣,把母親的兩隻全護在小手裏,並不餓,就不認真的吃,胡亂咬著,斜眼角兒盯著袁訓,像是怕自己一個沒看住,父親就要和加壽來搶。


    當父親的看得津津有味,想搶,他也隻想搶自己的寶貝女兒到懷裏,好好的疼上一番。


    ……


    到晚上,辛家五娘總算找到機會請教紅花。


    天在二更出去,奶奶和小爺據說已歇息。寶貝兒加壽雖然是寶貝兒,祖母也要接走,免得打擾兒子媳婦。


    小姑娘都要想法子抱開,何況是侍候的人。紅花今晚不用在房中上夜,外麵堂屋裏睡的素來是忠婆,奶奶隔壁房中,睡的是加壽小姑娘奶媽,紅花就回自己院子裏睡。


    也給紅花一個單獨院子,不過她很少在這裏睡,這裏是當帳房屋子來用。辛五娘也就有個單獨和紅花說話的機會。


    早看出紅花姑娘人爽直,伶俐有,但可以直說話。辛五娘就訕訕直接地道:“大爺有沒有怪我?”


    “你不認得爺,怪你作什麽。”紅花天天晚上陪習慣寶珠,今天不要她陪,倒有點兒孤單,有辛五娘來陪,就和她泡壺茶坐走廊下麵看星星。


    “都說大將軍的,我看爺年青,就沒想到。”辛五娘自己心裏過不去,還在解釋。


    紅花嫣然:“想來你不得爺的寬恕話,你就要悶著不丟開。我實話對你說吧,爺千裏萬裏的回來,專門看小姑娘和奶奶,看夫人看老太太,五娘你呀,在爺心裏掛不上號兒,你安心吧,爺有度量,不會和你計較。”


    “也是,爺是大將軍不是,”辛五娘放心不少。又小心的打聽:“爺這樣的年紀,換個地方,我當他還是少年,就大將軍了?”


    她獨自嗟歎:“打仗這事吧,就是辛苦。”沒有辛苦,哪裏來的年青大將軍。


    袁訓回來人人開心,除去辛五娘這等還不熟悉的家人例外。紅花是孤單也情願,孤單中想到奶奶琴瑟和諧,美滋滋兒的正在冒泡兒,聞言,就願意多說幾句:“爺是什麽出身?升官的事兒,還在後麵呢。”


    紅花因袁訓的升官,又認得字,而和寶珠去打聽過本朝官職,對袁訓再升也持懷疑態度,主要是年紀太青,又身在高位。但寶珠胸有成竹,寶珠知道中宮是姑母,紅花不知道,但隨著寶珠有底氣,就出來這句話。


    話說得如此強硬,辛五娘就便兒打聽。她是個謹慎人,從來到袁家,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又算受寶珠的恩惠,無事兒不亂打聽,免得招人疑心。


    知道這家子不一般,男主人是將軍,是什麽將軍,她倒還不清楚。


    見紅花姑娘說起大爺的官職,就小眉頭揚得要到天上去,眼看著和銀河就要快連上,辛五娘陪笑:“不知大爺是什麽官兒?”


    她竟然還不知道,紅花詫異過,隨即想到她原本是個混混,到家裏以後沒人告訴她也是有的。辛五娘的猜測並沒有錯,紅花先躊躇下,似乎在想對麵這個可靠不可靠,把辛五娘進家後的行止衡量一回,又主要還是家裏底氣足,並不怕什麽,紅花才徐徐告訴她。


    “我們爺,是國公的嫡親外甥。”


    這個辛五娘倒想到,前輔國公愛女下嫁給平民,是方圓的轟動事情。五娘住的地方離大同遠,但也知道。


    “我們爺,是太子府中出來的,所以啊,與別人不同。”


    紅花隻這樣的一說,辛五娘心裏亮堂起來。當時太子與別的朝代太子不同。太子不受皇帝猜忌,少年就參政,就主政,太子黨天下聞名。


    辛五娘慢慢的詢問道:“太子門下有幾個出名人物,叫蘇先的那位,水賊出身。不瞞紅花姑娘說,我爹還在世時,曾與蘇家打過交道,運過幾回東西。後來可憐他全家都沒了,我爹說我們家和蘇家交情一般,又我們自己做事不尷尬,沒有去幫他打官司護著他的道理,隻為他歎息半天。後來聽說他出息了,就是跟的太子。”


    紅花含笑,蘇大人養傷的時候,和你睡一個院子。奶奶不讓走漏風聲,你也就不得知,他曾在你麵前出現過。


    “又有一個叫柳至,家裏出的太子妃,這是官宦子弟。”辛五娘眉頭一動,恰好月光明亮,跳上中天,銀色鋪地,猛然到處開朗時,恰把她的語聲壓得低而又幽:“還有一位是急才探花,就和我們家一個姓。”


    她這就不敢直呼那探花的姓名,並不是不知道姓名。當殿就探花的袁大人姓名,早就張榜聞名天下。


    紅花笑了:“可就是我家爺,”


    辛五娘微張著嘴,更是驚愕到不敢相信的模樣。


    紅花得到滿足,想五娘的出身,怎麽敢相信她的運氣好到依附到小爺門下,紅花更笑盈盈地:“快別吃驚了,我家小爺啊,最重人才,又最憐惜人的一個,你啊,以前不好,以前是我們家的人,一心一意的侍候,這就洗黑為清,從此是個幹淨人兒。”


    “是嗎?”辛五娘笑得勉強:“可我們,說到底以前是不幹淨的。”她下句話嗯回去,而且才和自家的這爺打過一架。


    看出她的心思,紅花也肯安慰她:“奶奶喜歡你呢,你侍候好奶奶,就是爺眼裏的好人兒。奶奶啊,說什麽爺是不駁回的。”


    紅花悠悠的仰起麵龐,紅花兒大了,寶珠都和她說過好幾回親事,紅花也到想的時候了,可紅花想來想去,怎麽能和奶奶福氣一樣,找個跟小爺似百般聽從的人呢?


    她轉這樣心思的時候,辛五娘轉別樣心思。陪過紅花回房,她和兒子天豹同住。辛五娘推兒子:“讓你去侍候大爺,和他去從軍,你肯嗎?”


    天豹坐起來,有點兒猶豫:“娘,我想侍候小姑娘,小姑娘要進京,我想陪她去進京。進京了,興許就有前程,和我爹那樣打打殺殺的,我是不怕,可你的手臂不就是這樣沒的。再看大爺在外麵打仗,奶奶在家裏過得多安樂。”


    “你想的雖然好,但小姑娘怎麽會要你侍候?你沒看到差點兒的人想陪她玩,都上不去?”辛五娘愛憐的撫摸兒子:“你不信,隻管試試吧。”


    母子睡下,天豹在心裏嘀咕,就衝著小姑娘對著我呼呼,為我吹過傷口,我也應該去侍候她啊。


    京裏繁華熱鬧比這裏強,人心也一定比這裏更難測。我不陪著小姑娘,有人衝撞她,惹她生氣怎麽辦?


    但想陪小姑娘,如他的娘說的,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表麵上看著,小姑娘挪動小腳步,隨意走動玩耍,其實呢,能接受她的人還真的不容易。


    首先,侍候的人不遠不近的跟著,差一點兒的人都不讓接近呢。


    第二天,天豹還轉著這個心思,但他接下來發現,他想離壽姐兒近些,比以前還難。原因無二,她的父親袁訓寸步不離的陪著女兒,別人根本插不下去手。


    ……


    “這裏,”加壽在父親的幫助下,打開衣箱。以前幫她打開的,是侍候的人。衣箱裏,塞得滿滿的各色衣裳,加壽看上一看還不算以外,還煞有介事的小手在裏麵摸摸,再響亮的告訴袁訓:“父親不在這裏。”


    袁訓微笑,他由此就能想到他不在家裏,女兒到處找他的小模樣。


    幫著關上衣箱,又去開衣櫃,床底下也鑽一回,加壽小身子利落的出來,上登下躥的毫不費力,把袁訓看得如中頭彩。


    袁父一生病弱的陰影,一直影響袁夫人袁訓和寶珠。把加壽小姑娘寵得伶伶俐俐的,這是重要的原因。


    條幾前麵,是個扶手椅子。沉重的那種,加壽就是踩歪著邊,椅子也不會摔倒。幾下子,加壽就爬上去,對著一個黃地紅花的瓷壇子伸過去手。


    袁訓駭然地笑:“父親怎麽會在那裏?”


    見女兒打開壇子,卻是取的糕餅。一塊自己咬著,一塊給父親。再拉著父親的手,帶他去鑽桌子底。


    “父親在這裏!”指住桌腿上袁訓曾刻的字跡,加壽在地上坐著,咬一口糕餅。袁訓也就坐到地上,八仙桌子下空雖然大,袁將軍長大的個頭兒實在塞不下。


    他佝僂著腰,半趴著,才能和女兒一口一口吃糕餅,相對扮鬼臉兒。


    吃完,袁訓不舍得走,對女兒道:“父親在這裏等著,你再來找一回好不好?”這回你找到的才是父親,以前找的都是父親的字罷了。


    加壽軟軟的小嗓子回答:“好。”鑽出桌子,就走出房門,準備重新進來再找起。


    當父親的趴在地上叮嚀:“就進來啊。”


    “嗯。”加壽答應著,小手一甩,往雜貨店走去。才吃的糕餅把加壽饞蟲勾上來,她去要吃的,雜貨店裏吃的東西最多,平時不指望賺錢,就是維持袁父在時的模樣,這是袁夫人一片癡心,想著丈夫回來,看到的還是舊局麵,有熟悉感。


    而現在呢,成了小加壽的零食攤子。


    “給我果子。”加壽伸出小手。


    守店的家人給她。


    加壽這會兒是想到父親的:“還要一個,給父親的。”


    守店的家人再給她。


    這就要回去再找父親時,二丫從外麵進來:“小姑娘,外麵有外路人經過,趕好些鴨子,去看鴨子嗎?”


    鴨子?


    加壽眼睛一亮,道:“好。”頓時把父親忘記,不但咬著果子走了,還一手一個的吃著。


    袁將軍在桌子下麵,還老實等著。


    一刻鍾過去了……


    又盞茶時分過去了……


    寶珠彎下身子,好笑地問丈夫:“你在這裏玩什麽呢?”


    袁訓表示委屈:“等你女兒來找我,結果……你從前麵兒進來,有沒有見到她在那裏吃東西,把我忘了?”


    小加壽往雜貨外麵拐,袁訓也能猜到她找東西吃去了。


    寶珠笑得頓足:“哎呀呀,你女兒去看人販鴨子去了,看過又說河邊兒打魚,孔管家的背著她去捉小魚,一時半會兒的回不來。”


    掩麵笑出銀鈴一串,寶珠調侃著:“我見到她去玩,還納悶兒你怎麽不陪她,好端端的,你為女兒才回,這就不管她了不成?哎喲喂,我們是不能讓你特特的回來的。”


    袁訓鑽出來,在寶珠頭上敲一記,和她理論:“為你沒回來過嗎?再說既回來了,總有為你的心意吧?獨我命苦,你偏還笑話。女兒把我拋下,你也沒良心的取笑我,我這會兒沒功夫理你,偏隻能聽你取笑。”


    對寶珠擠眼睛:“晚上,你別急,晚上有你求我的時候。”說過看著寶珠羞答答,將軍大為得意,出門去找魚竿漁網,裝魚的東西,往河邊兒上去追女兒。


    寶珠在他背後抿唇,甜甜蜜蜜地:“怕你不去怎的,你呀,就是這樣的疼她。”


    這一天加壽打了許多魚,有九成是父親下的水。家人孩子們抱著一堆裝魚的東西,加壽在父親懷裏睡熟,和小魚一起讓抱回來。


    當父親的自然舍不得責備女兒丟下他,而加壽再醒來,也想不起來。


    歡樂的日子,就在捉魚打鳥中間過得快,最近船順風,出京來接的人半個月後到來。


    ……


    頭一天接到信,第二天袁訓帶著蔣德關安在官道上等著。


    紅葉如血勾人誘人,驕陽暖烈並不寒冷,又有風呼呼肆意似能助馬速,古道西風中,很快出現兩輛馬車。


    隻有兩輛馬車,車前後各有一個大漢,再加上兩個車夫,如果一個車裏隻坐一個人的話,那就共計六個人。


    蔣德是知道中宮不會簡慢小姑娘,來的車馬不多必有原因。但關安不安上來,對著那狂風暴雨般疾馳,好似趕著投胎的一行,道:“這不是的吧?”


    蔣德笑道:“往這兒來的,不去小鎮上,還能去哪裏?”關安也持同樣的想法,但是還強著:“也許是過路的來討水喝。”


    袁家小鎮通官道,時常經過的人也多,所以商鋪店麵也有生意。但袁訓等人站的這個地方,可以通鎮口兒,卻不是小鎮前的那條大街道。


    在他們的猜測當中,最前麵的一個大漢已能看清。袁訓三人全是犀利眼神,袁訓和蔣德同時道:“到了!”


    “袁兄弟,還記得哥哥我嗎?”大漢中氣十足,中年人模樣,臉讓馬上急風激得通紅,但精神頭兒不錯,這是個袁訓的老熟人。


    見袁訓和蔣德都露出笑容,關安急道:“這是誰?”


    “邵明將軍,守……”蔣德話隻到這裏,就咽下去。關安的來曆他可以放心,但還不完全清楚。


    袁訓接上話:“守宮門的將軍鄒明。”他喃喃:“奇怪,他怎麽能出京?”在外的官員們不奉旨不能隨意進京離任,守宮門的人也不能隨意的走動。


    袁訓能猜到太子殿下必然從中出力,但這同時也體現出姑母在宮中權勢更高,已近肆無忌憚。小袁將軍笑容加深。


    馬車很快停下,袁訓和跳下馬的鄒明抱起一處,才笑問:“路要趕得這麽急嗎?坐馬車裏沒顛出病來吧?”


    車門由內打開,一個美貌婦人,三十歲左右,探出頭來含笑:“小爺不用記掛,我已經顛習慣。”


    見到這個人,袁訓驚得吃吃的:“這這……”露出臉來的不是別人,卻是中宮身邊的親信女官之一徐女官。


    袁訓茫然,你怎麽能出京呢?你出宮這麽久,別人難道瞧不見?


    好在鄒明在旁解釋,用馬鞭子親昵地捅捅袁訓:“徐女官身子不好,娘娘恩典,讓她出京來尋名醫,這不,我陪著來了,還有老任這家夥,”


    對著車裏喊:“老任,徐夫人都沒事情,你可別再裝不舒服。”


    一個公鴨嗓子隨即出聲:“鄒明你這個壞東西,這一路上,可把我顛壞了,哎喲喂,我家吃過的苦頭也不少,但這一路上……”


    徐夫人、鄒明和車夫都竊笑,關安卻一怔,脫口道:“舅舅!”往前一躥到馬車前麵,興奮上來,拍著那車門:“舅舅,是你嗎?”


    車門這就打開,露出任保鼻涕一把眼淚一把的臉,中宮的大太監這是讓顛哭的,見到外甥後,任保眼睛放光:“小子,我果然能見到你。”


    蔣德意味悠長的眯眯眸子,果然,關安這小子滿身的跟班兒味道,原來他也是中宮派出來的。


    而袁訓,對著任保就更如遭雷擊。


    姑母重視加壽是好事情,但把任保也打發出來接,她要怎麽對皇上和宮中那些不對盯著她的人解釋呢?


    別的人可以不放心上,難道皇上也不用解釋任保不知去了哪裏?


    任保此時的話,又把袁訓的疑問破除。


    他對著外甥正囉嗦不休:“徐夫人身子不好,怕她過不了今年,她說就要死了,”徐女官在這裏又忍笑。


    “她要臨死前見見家人,就回去死到娘娘麵前,”


    鄒明等人接著竊笑。


    馬車疾行,就是徐夫人的主意。她不理會任保說日子還足夠,不急不急,她一直的催促,結果船行得快,風浪中也走,把任保暈了個半死,下船又馬車飛馳,把任保顛掉半條命。這已經到了地方,又沒有別人,任保就拿她出出氣,一口一個死字。


    “娘娘心疼她,怕她不回京,回過皇上,我也跟出來了。”


    聽完,袁訓和蔣德也低頭竊笑,想任保這一行可真不容易。


    這就往家裏帶路,袁夫人想來信中早知道出京的人,並不奇怪。寶珠的奇怪有限,在寶珠心裏,加壽是姑母的心尖子一樣,姑母越重視,寶珠越喜歡。


    最奇怪的,就是老太太。


    當天晚上,老太太又和老侯私下裏嘀咕:“那一個,是中宮娘娘的大太監我認得。另一個,像是徐女官?”


    老太太反而認得任保,她從回京後,讓人指著見過,因為六宮都總太監,老太太就記在心中,不求找他辦事情,認一認避免得罪他也是好的。


    “六宮都總太監也能出京嗎?”老太太想不通,悶得不行。


    老侯淡淡:“過年後有個信兒,說任總管得了不是,總管太監讓拿下來,”這不是重要的事情,老侯就說起。


    “換上的是誰?”老太太就問。


    “空著呢。”老侯老薑彌辣,一眼看穿:“依我看,他辦完這件差事,回京後這總管還是他的。”老太太呼一口長氣:“就為接加壽嗎?”


    “這話也能說嗎?中宮娘娘的母氏,並不姓袁。”老侯提醒過老太太後,見妹妹滿麵疑惑更濃,安慰她道:“反正你要回京,回去你就能明白。”


    “另一個,是中宮娘娘身邊的親信女官。”老侯生出佩服:“說什麽病到不行思念故土,這種到故鄉就病好的人還真的有,這不,用這個古記兒倒也在情理中。”


    老太太聽到這裏,歡歡喜喜的喜歡了:“全是為我的加壽而來的,”再一次誇道:“加壽可真是好名字,話說回來,這是祖父的壽運分下來的,哪能不好呢?”


    她太喜歡了,老侯取笑她:“一個加壽就把你心全占住,以後再有加祿,再有加福,二妹,你的心可怎麽分呢?分不好,我才看笑話呢。”


    “還有懷瑜,懷璞呢,”老太太樂滋滋,主動的把曾孫往上加:“祖父隻起兩個男孫名字,哥哥你沒事情,記得再起兩個,”


    老侯假意的裝瞪圓眼睛:“二妹你放過寶珠吧,你想要她生這許多孩子,寶珠她能經受得起嗎?”


    他這又是笑謔,不想老太太聽過,反當成是正經的提醒。老太太就起身:“對啊,我得去告訴寶珠,我雖不在麵前,這身子骨兒半點兒錯不得,要時常的進補才行……”


    “哎,人家小夫妻不親熱嗎?這晚上的,你別去了。”


    老侯的話聲,老太太已經聽不見,年邁的人喜悅上頭,跟加壽似的搖頭晃腦:“養好身子骨兒,多生孫子……”


    任保和關安睡,正把一瓶傷藥給他。他笑得眼睛沒了縫:“好小子,給舅舅臉上長光,聽說你代小爺讓豹子咬了,”


    “狗,舅舅,是藏狗。”


    “聽說那狗比豹子凶,”


    “那是。”


    “這藥啊,是我在太醫院裏花好些功夫才找來的,聽說對骨頭好。”任保把藥塞過去的同時,又交待關安:“小爺好,你就好啊,你可記住了。”


    關安收下藥,一咧大嘴:“知道。”


    寶珠和袁訓,並沒有如昨天前天那樣早睡早纏綿。


    寶珠打開箱籠,把加壽的東西再檢查一遍。她麵上是微微的笑容,為姑母這般的鄭重,應該笑;但為女兒離開,心想還是別笑了吧,這就笑容又淡下去,最後就這般微微。


    反複的,同袁訓說著:“姑母多盛情啊,”把手中的小衣裳,加壽愛吃的放進去。


    “是啊,”袁訓附合著,心中也和寶珠一樣,要歡喜吧,女兒從此就離得遠,想看就不容易。


    寶珠不說一起回京的話,隻道:“京裏好,宮中更好,還有小殿下,早來信說過會疼會疼我們的,”


    在這裏一愣,瑞慶小殿下要疼的,是淘氣搗蛋勝過她的小侄女兒。寶珠緊張上來,對袁訓道:“我們加壽這麽乖,瑞慶殿下要是不喜歡可怎麽好?”


    她滿麵的傷感,卻隻說擔心女兒不討這個喜歡,不討那個喜歡。袁訓緊緊摟住她,柔聲道:“放心吧,我們的乖女兒啊,是見到姑母,一定最有規矩的那個。在瑞慶殿下麵前,一定比她淘氣,把她淘氣到掉眼淚,開口說認輸才行。”


    瑞慶殿下聽到這話,一定會不答應,但寶珠卻笑如春花,經由丈夫的“勸解”,而放下不少的擔心。


    ……


    月兒悠悠,輔國公夫人獨倚窗前憂愁。下午就接到寶珠的信兒,說加壽明天就離開。怎麽就這麽快呢?


    國公夫人想我應該去送送,不送加壽,也送老太太。不送老太太,也去送婉秀。但…。婉秀她見到我去,會不會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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