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氏怒衝衝的過來,吃了一巴掌的虧,灰溜溜的離開。回到家裏,往新置辦的細木貴妃榻上坐下,心思才轉過來。


    原來不是自己對當丈夫的一肚子意見,嫌他官任的遠,嫌嫁給他總是要出京。原來他對自己也一肚皮不快活。


    回想餘伯南在袁家鼓著眼睛,鏗鏘有力的表白,那眉角黛青因用力而扯出青筋,好似扯動他無數不平。


    這樣子不再斯文如柳,卻能打動杜氏的心。


    她嫁的丈夫要麽幾年不在一起,要麽見麵如對大賓。彬彬有禮,客套寒暄。夫妻不像夫妻,倒像是遠路客對主人。


    一直以為他不在乎?


    他也從沒有說過介意杜氏不隨身陪伴。


    打發個妾過去,他有人料理衣物,在杜氏來看這已經是她的周到。古代女性,在有些相對之下,其實日子是很舒服的。


    不能生孩子,有妾生,抱過來就行。


    不願意和丈夫同床,給他個妾就行。


    什麽時候想生了,還是嫡子。


    杜氏就是這一類人,她和嬌縱的小沈夫人不同。小沈夫人是真心愛沈渭,杜氏卻是娘家還過得去,餘家呢,她的婆婆餘夫人雖然為人尖刻些,也不是那歹毒到折磨媳婦的惡婆婆。杜氏守住自己為人妻的大樣子不走,她自覺得日子過得挺好。


    不跟餘伯南去任上?這有什麽打緊的。他還能一輩子不回來?


    抓到餘伯南和袁將軍夫人青梅竹馬,又見麵次數比當妻子的還要多。杜氏覺得自己上門爭辯,表白一下妻子的權利無可指責。


    可以說沒有這場試表白,杜氏永遠不會知道她在餘伯南心裏可有也可無。


    沒有今天,杜氏以為夫妻相處就是這模樣。


    守自己的權利,爭自己的權利,至於餘伯南,他憑什麽對妻子有意見?嫁給你就是很不錯。


    ……


    事實和原本想的是兩回事。


    ……


    袁將軍夫人也理直氣壯,還有那個趙大人聲明的也及時。我和餘大人同來同去,從不單獨見袁將軍夫人。


    ……


    話如暴風驟雨,終於把杜氏給自己遮羞的那層心思扒的點滴不剩。


    你以為你是妻子,人家袁將軍夫人根本不放心上。再鬧下去,就影響到餘伯南的前程,話不是說得很明白?


    ……


    杜氏不安上來,她可以漠視餘伯南,卻不能影響他的前程。古代女性大多很簡單,嫁丈夫就是為吃飯穿衣,餘伯南後來也解釋得明了,他上一任的政績好,才能升個官職。這一任要是走得不尷不尬,他下一任的官職就受影響。


    這直接影響到杜氏打金首飾逛上好衣料鋪子,往來的是布衣還是貴婦人。


    對杜氏說袁將軍夫人參與公幹,說妻子三從四德,她聽也不要聽。但是說以後戴銀首飾,出門不是家裏精潔小轎,和街口油鹽鋪子的掌櫃娘子做知己,再見效也不過。


    左搔搔,右轉轉,麵上的疼下去時——辛五娘不知道餘家和寶珠是什麽樣的通家好,就沒有下重手,沒一個時辰就消去——杜氏得已全神貫注的想自己的得失,榻上像裝的是火盆,燎得唇幹舌燥,騰的起身。


    她得找個人說說,女眷間的交流隻是閑聊天的話,那叫浪費可惜。還有消息的不經意傳遞,你知我知她心知,全在看花玩水中走得無聲無息。


    說走就走,先去餘伯南下屬,一個知事的家裏找知事妻子說話。知事在餘伯南手下為官,當妻子的恭維上司妻子也是定例。


    餘夫人以前是徑直而進,含笑徐徐,守門的家人還要恭恭敬敬陪著,送老封君般往裏帶路,哪怕餘夫人對院子裏葡萄架石榴樹閉著眼睛也不會摸錯,


    這官眷的體麵,素來是杜氏很享受的事情。但今天,她的小轎落下,從轎簾裏往外看時,卻見到守門家人熟悉而驚愕的麵龐。


    他像是害怕,又有躲避。他上了年紀,把個花白胡子一晃,就想裝眼神不清往門後麵走時,杜氏叫住他,還記得他的名字叫老任頭。


    “任頭兒,你沒有看見我嗎?”


    老任頭從門後露出半截身子哈哈腰,囁嚅道:“見到了的,”下半截身子在門後打著哆嗦,有門擋著,杜氏就沒有看到。


    她呼一口氣,帶著就要可以傾訴為快的輕鬆,笑容可掬走過去。兩個丫頭隨她在袁家丟過人,但換過衣裳到了這裏,目不斜視,好一個府尹家人大過天的氣勢,簇擁著杜氏進去。


    老任頭今天沒有帶路,杜氏急著去說話,沒計較也沒注意,隻想趕快進到房裏,把自己心裏的煩悶全倒出來,把知事妻子的耳朵全灌滿,把自己的心空下來。


    擂得平整的黃土地,這裏沒有京中秀氣宅院裏的白石小徑。


    平時走它,還嫌棄邊城就是不如京城。但今天走得春風送行般,巴不得就到房中,看到知事妻子奉迎的笑臉兒,喝她家的大粗茶。


    香!


    但葉子忒粗大,據說是附近山上采來的,價格不貴,和龍井雲霧相比,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杜氏也是笑話過的。


    但這裏有隨意的調笑。


    不避的言語。


    …。


    杜氏興衝衝走著,台階上有個小丫頭見到是她,麵色慘白,拔腿慌慌張張就往房裏跑。杜氏見到還笑罵:“成精作怪了嗎?見到我你就是通報,也得先對客人行個禮吧?這裏就是不如京裏。”


    杜氏是在京裏居住過的,在京裏居住以前,隨家人住在南方。南方人在曆史上都有清俊之名,而北方人一直有粗曠之聲。


    在整個邊城的官眷裏,除去袁將軍夫人……想到這個名字,就想到自己剛才吃過的虧,杜氏暗暗咬牙,要是沒有她在,這邊城裏數自己是頭一份兒。


    袁將軍夫人是來曆陌生,杜氏也許還有尊敬之心。在京裏聽過無數寶珠的好名聲,頭一個梁山王世子妃要把寶珠奉為好知己,先就讓別的女眷們不服。


    因為寶珠在京裏時就不大和別的官眷們走動。


    寶珠初成親時隻和親戚走動,袁訓除去太子黨名聲以外,家世上寂寂無名。國公府雖好,是個外官。


    也就沒有太多機會和不想幹的人走動。


    後來寶珠就去大同,有了加壽,招待女眷,力搞蘇赫,大大的有名了,京裏的女眷沒見過寶珠的,是隨意的帶上嫉妒:“哎呀,那個人兒啊,以前竟然不拜我們。”


    她們是不會去想以前寶珠拜她們,她們因不認得也不會相見。


    杜氏隨舅父母去京中尋親事,待嫁的時候熱衷於閨秀往來,就聽到這樣的話。一麵對寶珠神往,一麵隨同眾女眷對寶珠嫉妒。


    她一開始是對寶珠很想結交的,但美夢很快打碎。在隨丈夫上任的頭一天,餘伯南見過趙大人,就去會寶珠。讓杜氏好不詫異。怎麽反而去拜女眷?


    本著女性的直覺,她覺得不對。她的心不是深情於丈夫,這不深情和守住自己太太的位置是兩回事,敏感半點兒不少。


    又知道這是袁將軍夫人,就是那個女兒養在宮裏,讓無數京眷們嘀咕她的人兒……杜氏莫須有的嫉妒,轉成實質性的不屑。


    原來,是她!


    寶珠沒有任何不好落在杜氏眼睛裏,她也要這樣一撇嘴,喲,這麽大的名氣,不過就是個她。


    這就失卻尊重。


    失去人對人之間,基本的你敬重我,我理當敬重你。無端的自傲自大起來。


    後麵去袁家鬧,由這無端自大生出。


    也有幾分壓下袁將軍夫人,杜氏就是這邊城裏女眷第一人的心思。所以她憑猜測和小巧兒的胡言亂語,就去和寶珠鬧去了,是個想把寶珠威風打下來的意思。


    寶珠這就冤枉得不行,她有威風,也是她自己掙的,礙不到你府尹夫人頭上。


    隱隱的,女眷暗爭的心思出來,而寶珠還不甚清楚。


    吃了虧的杜氏,一麵繼續腹誹寶珠,一麵往台階上走。知事夫人出來,麵色慘白,嗓音都支支吾吾,見到客人先問好也丟到腦後,大吃一驚:“你,你怎麽來了?”


    杜氏一愣,滯在原地。


    也有機靈和伶俐,往上一看,知事夫人本來桃花似的好氣色,今天變成梨花白。尋思不是我嚇的,就問:“你出了什麽事?”


    上台階來,笑道:“告訴我,我能為你排解的,我就為你排解。”


    知事夫人更結巴上來:“這個,那個,呃……”把一幹子不利索的話全完,杜氏麵色冷冷,也就明白三分。


    “怎麽,你是不歡迎我?”


    知事夫人衝口而出:“您得罪了人,還不知道!”


    場麵驟冷。


    三月裏春天,院子裏有株夭桃發出花骨朵,那一點殷紅似點在人心頭,在得意人看來是甜,在失意人看來也許是痛。


    杜氏把個眼梢都氣得吊起來,就在心痛。


    哆嗦著嘴唇:“你!……”半響,下麵的滿腔指責化成兩個字:“你好!”一卷袖子,扭身就要走。知事夫人不安而又驚懼的叫道:“慢走!”


    杜氏怒而回身,步步逼問又回到台階上:“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把知事夫人下麵兩個字“不送”,硬生生壓回咽喉。


    知事夫人是本地人,不見得怕外來的掌城官。主要是麵對杜氏的怒火,想到前天還殷勤的對待她,變得太快自己也跟著別扭,而這個人又主要是不懂,知事夫人吞吞吐吐道:“辦錯事情了不是?國公府不是可以得罪的人家……”


    杜氏怒火衝天:“我幾時得罪過他們家……”嘎然止住,啞口無言。


    一片未老先夭的綠葉隨風飄落,卷卷展展的落到杜氏衣上,那半頹廢的葉柄,好似杜氏此時心情。


    “袁家,也不是能得罪過的。袁家和國公家是嫡親兄妹家,袁將軍夫人頗受府中奶奶們喜愛。”知事夫人歎氣:“您老隨餘大人在這裏居住,當地要緊的人敢不知道?”板一板臉,把自己和她以前好的責任推開:“我可是告訴過您的。”


    心頭如讓重鼓擂動,扯動五髒六腑都是疼痛,迫得杜氏手掩身前,麵無血色,但怒火猶在滿眸:“怎麽敢這樣對我!袁家……”


    “您知趣吧,我們此地,國公府數代都在這裏。我們家老爺選出官來,頭一個不叩上司,要去國公府裏叩拜…。”


    “為什麽!”杜氏怒目。


    知事妻子難免鄙夷,這是說話中攆著話出來的神情:“我們家老太爺是以前跟前國公出過兵放過馬,扯上關係,自然當上官要去叩他。就是你家餘大人到任,沒拜國公府過嗎?”


    杜氏盛怒的氣焰讓打下來至少一半。哼哼嘰嘰說不出來。


    知事妻子猜測:“拜過?人家沒多請您?”


    她笑了:“這是難免的,新官到任,能呆多久還不知道。呆得下去的,我們這城裏的人才認得他,也才認得家眷。”在此把自己標榜一番,用個誇耀的口吻:“我呀,我是看好餘大人成天的外麵辛苦,是個好官兒,我才對您這般客氣。”


    杜氏瞪住她,讓她的話顛倒心思。


    新官到任,要怵地頭蛇。這是曆朝曆代從古到今,都會出現的事情。杜氏也知道,杜氏更知道她的丈夫不是輕易離去的人,所以放心的擺架子。


    她要是三天兩月的就想走了,她也知道凡事情上留人情。


    “袁將軍夫人我是沒有多會過,人家城外還有一處地方,什麽時候回城,住多久,我們也不知道。她的人品啊,我也不好說,但國公府卻是來往過的,國公夫人以前不得意,現在多和氣。奶奶們管家務,我們這城裏看了幾年,也沒見爭什麽。就是最近聽到四奶奶和五奶奶鬧意見,她們同一個房頭,爭東西也有可能。但不管怎麽說,國公府諸奶奶們對袁將軍夫人十分和好,她們說句話兒,全城的官眷都不敢再和您走動,你是個外來的,豈有為個外來的,得罪我們本地的鄉親…。”


    ……


    坐在轎子裏往家回,餘夫人淚落滿頰,也擋不住耳邊知事妻子的話嗡嗡作響。


    “這事情讓您辦的,隻怕你們家以後買米糧都價兒比拉車賣苦力的人要高…。”


    杜氏憤然反問:“你們這城裏規矩好,那我來問你,袁將軍去年我家老爺到任就沒有見過,袁將軍夫人卻有身孕,這就是你們城裏的好規矩?丈夫不在,妻子能有?”


    知事妻子更是冷笑。她冷笑的麵容,眼角兒斜飛,讓杜氏在心中暗罵,你不過就是個小小的知事老婆,你怎麽敢對著我擺這樣的麵容。


    還有她的鼻子裏也冷哼一聲,活似北風冬天讓她收走,在今天放出來。


    還有她的話,更讓餘夫人心頭寒冷。


    “袁將軍夫人有了,也沒藏著掖著。國公府和她自家婆婆都歡歡喜喜,自然是袁將軍的孩子!”


    杜氏快要跳腳:“也沒見他回來不是!”


    “你當回來要拜你家,要往你麵前去?”知事妻子索性更明顯的不屑於她,甩個大白眼兒過來:“你怎麽想?你敢汙她名聲?”說著輕蔑地一笑:“難怪國公府打發人送信,說你為人不端,聲明府中不和你走動。難怪,”


    杜氏的心往下沉下去,知事妻子冷淡地道:“您倒不想想?袁將軍的行程,會敲鑼打鼓滿地裏讓人知道嗎?我們這裏是邊城,不是京城。不是聖旨一下,眾人皆知誰家的丈夫要搬師,這地方無事還出奸細,誰會到處張揚會了自家丈夫。他袁家要是戴了綠帽子,他自己個兒願意,要你操的什麽心!”


    一層一層的話,是一張一張的遂客令,杜氏站不住腳根回來。在轎子裏要放聲大哭,又由知事妻子的話聽著,好像全大同的人這就不待見自己,隻能掩麵輕泣。


    哭了又哭,耳邊翻來覆去是那幾句話:“將軍行程要知會你嗎?要出奸細的,你怎麽敢亂打聽?……你是個外來的,豈敢亂得罪我們的鄉親……。”


    昏昏沉沉的,杜氏回家去。


    ……


    青銅暗刻麒麟紋的三足香爐裏,丫頭才換過百合香,嫋嫋由窗屜下麵升起,微風過來時,恰好吹遍滿廳,讓坐的人生出塵之感。


    寶珠、趙大人和餘伯南說到心意相通的地方,會心的微笑起來。


    適才一直在說話,丫頭們不敢亂進來。見這是個機會,寶珠伸手去端茶水,她有孕不用茶,一直是小賀醫生開的各種如紅棗湯之類的東西放在茶碗裏,紅荷給寶珠送上去,紅雲給趙大人送上去,紅朵給餘伯南換上熱茶。


    這正是心情舒暢的時候,也正是好說話的時候。寶珠從眸底窺視餘伯南的笑容滿麵,覺不出他會不悅自己的話,也就徐徐而言。


    含笑若明珠:“世兄,有一句話不知道能不能講?”


    餘伯南錯愕,旋即失笑。見麵前的寶珠笑容楚楚,眉眼兒無不精致清晰,卻燦若煙霞中一團光華般,失神於她的笑,也失神於她的話。


    “四妹妹當我是外人嗎?”餘伯南抱怨。


    寶珠抿一抿唇:“你不會生氣吧?”


    餘伯南斬釘截鐵:“不會!”差點就要加上“此生不會,永遠不會”,但有趙大人在側,無時無刻不緊盯餘伯南,防備到滿溢在他的麵上,餘伯南後麵半句話就咽回去,屏氣凝神來聽寶珠要對自己說些什麽。


    餘伯南雖說出像是他永世不渝的話,但他並沒有任何不該有的想法。他沒有狎玩,沒有借機輕薄寶珠的意思。隻有那心頭一點以為已凝固幹涸,卻在重逢寶珠又剝離出傷口的舊情愛燃燒著他的心,讓他要對寶珠所做的一切都盡心又盡力。


    曾經,他是多麽的不盡心不盡力,自以為可以得到寶珠。得不到後又患得患失地鑄下大錯。一切的離開,總不是沒有緣由的吧?


    餘伯南曾這樣想,苦苦問過自己為什麽得不到寶珠的他,煩惱失落憤怨後,他平靜下來,他現在能做的,就是聽從寶珠願意做的事情,為她盡上自己的心意。


    這份心意來得晚了些,但卻能彌補餘伯南對年青荒唐過的內疚。存在於他自心的內疚,割痛的是他的心。


    趙大人沒有回避,寶珠沒有讓他走,他就有責任和義務監督住餘大人不要做錯事。是男兒的,你又曾青梅竹馬,更要拿得起放得下。沒有人,也不要落個登徒子壞名聲。


    寶珠聲明這話是對餘伯南說的,趙大人就眼觀鼻,鼻觀心,慢騰騰的呷起茶來。


    悅耳的語聲一出口,餘伯南和趙大人全亮了眼睛。


    “我的丈夫,成就了我。”


    氣定神閑的寶珠悠然道來:“沒有他,我應該是宅中的普通人,沒有他,我領略的將是普通的一個家,”


    小兒啼哭,也許還有公婆不喜,也許還有妯娌們不和,也許還有親戚間的打擾。寶珠是很理解過掌珠的,大姐掌珠的煩憂與她的個性有關,但她遇到的親戚公婆等等,也確實不如寶珠。


    “沒有我丈夫,就不會知道邊城戰亂繁華需力爭。沒有我丈夫,就不會知道人心詭譎咫尺無間千裏遙遠。沒有我丈夫,就不會這般疼愛孩子們吧?”寶珠在這裏,笑得眉頭飛舞,似無數飛天在眉間。


    寶珠打小兒沒有父母,遺憾讓她會很疼愛她的孩子。但她不知道她以後的丈夫,以後的家庭是不是接受她的孩子,會不會以寶珠的孩子為寶。


    所以寶珠要說:“沒有表凶,就不會這般疼愛。”孩子們若是長輩不喜,父親不愛,當母親的心也會大大打個折扣,受到傷害不是?


    不由自主的,寶珠嫣然。桃花早開盡在寶珠麵上,染出那三分秀色七分深情的眉頭,映出那一寸纏綿一寸溫柔的麵頰。


    相思從來不打招呼的來,而在場的兩個男人全讓這相思擊倒。趙大人暗自敬佩,小袁兄弟念書功夫件件不比別人差,娶個老婆也要強人一等再壓人好幾頭。


    餘伯南則心頭豁然開。


    原來。


    原來愛著別人,才是最喜悅的那一個。原來是這樣……他低低喃喃地自語著,趙大人也想著心思,都沒功夫去監視他。


    下一刻,寶珠話頭指向餘伯南。柔聲道:“你不要嫌我多事,事實上,你過得好,我也就能安心不少。你呀,你也要成就你的妻子才好。”


    “我的心,早亂了,我再沒有多餘的心情去看別人。你讓我怎麽辦……”餘伯南苦惱的抱住頭,垂在自己膝蓋上。


    他輕泣出聲:“我不能忘記你……”


    “撲哧”,寶珠一笑。打趣道:“你呀,別把我說得跟眼珠子似的。”餘伯南抬頭欲要表白:“我是真心……”


    “我重要?能有你的父母親重要?我重要,能有你的功名前程更重要?我的重要,也不過如此。而你,沒有拿你的妻子當成父母親一樣的家人看待,才有今天的事情。你成就了她,讓她歡歡喜喜的,她也就不會歪心思亂想。”


    寶珠說過,趙大人心服口服的稱是。本來對餘伯南持病毒隔離態度的趙大人也語聲和緩:“餘大人,二爺一片心思為你,為你過得好,你可不要再任性胡為,把二爺名聲拖累。再我奉勸你一句,這是在這裏,二爺肯恕你,我也還能為你擔待幾分。這要是在京裏,”


    趙大人爽朗地大笑:“壽姑娘養在宮裏,是何等的尊貴。宮中能任由二爺由著你們夫妻胡唚?”


    寶珠的勸,趙大人的連哄帶鎮,讓餘伯南糾結無處可解。


    寶珠的勸好似當頭棒喝,偏又柔和的餘伯南更陷入一張深網。相思的網在當事人越變越吸引人,餘伯南更無力阻攔往下滑落。要滑落時,又層層荊棘刺,個個上麵寫著你還是人嗎?你毀人名聲?你全為自己?你……這個自私鬼兒。


    趙大人的勸,相比之下來得世俗而又簡單。


    對麵的寶珠正色端莊,含一點親切如待兄弟的笑容,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要嬌美,但是水中月鏡中花相隔意味十足。


    迷惑出現在餘伯南眸中,他如觀優曇花般沉醉。隨即,痛下決心,這情絲是到斬斷的時候。再也不能給寶珠任何拖累的時候。


    “砰!”


    解下腰間透雕青玉仙果瑞草佩,餘伯南憤然往地麵一摔。玉登時裂成數片,碎玉叮當鋪落地麵。


    “我若再有半點兒記掛舊情,給四妹妹添麻煩,有如此玉!”


    ……


    日光斜斜照在袁家大門上,把匾額上“大將軍府第”字樣照得光輝萬丈。趙大人和餘伯南並肩走出,餘大人坐轎,趙大人騎馬。


    這就要分開,趙大人帶笑拱手:“餘大人快人快語,佩服佩服!”腦海裏佩服的卻是寶珠。二爺才是最能幹的那一個。


    她對餘夫人來鬧,氣也不氣?一定氣的不行。但二爺不說生氣,也不指責。她說“我的丈夫成就了我”,勸餘大人好好料理自己的家。你夫妻和順,自然不會有邪氣生邪火,二爺也就得安寧。


    趙大人發現寶珠一係列的勇敢聰明機智以外,又發現二爺相當的會辦事情。難怪她的丈夫疼她,她的婆婆愛她,她的親戚們國公府裏說到訓大奶奶,沒有一個“不”字出來。


    他所想的,是餘伯南要說的。


    餘伯南滿麵羞愧止不住,拱手笑得慚慚:“大人放手!兄弟我雖不敢稱大丈夫,也要效法那一言九鼎的人。”


    “痛快!”


    “正是!”


    兩個人和和氣氣的分了手,趙大人往街的另一頭走,心中放下無數心事。不然這餘大人死擰著出不來,沒準兒回家還和老婆生氣去。他那老婆氣不氣,趙大人是不管。但鬧大事情,讓二爺名聲蒙塵,趙大人不是沒法子見袁訓,他是沒辦法去回太子殿下。


    殿下關切的不僅是袁訓,更關切二爺,而且對二爺有了,殿下總是來信問了再問。什麽胎動可好他也問。


    這是太子對中宮的孝心,但問得趙大人每每看信張口結舌。他自己老婆胎動他都不知道,何況是別人家的老婆?


    讓他回信總添犯難。


    餘伯南則心頭輕快。


    他糾結是寶珠瞧不起他,糾結在麵對袁訓他輸了人丟了麵子。寶珠為他點醒眼前明亮。以後還是舊知己家,也可以常相往來,但深愛的是自己丈夫,雖不是正色,卻是明言相告。


    在寶珠心裏像不是那丟人到家的人,餘伯南喜滋滋兒上來。


    ……


    “母親,就是這樣。餘家曾向我家求親,祖母未允。”寶珠恭恭敬敬站在袁夫人麵前。


    杜氏跑到家裏來鬧,寶珠來向袁夫人解釋。


    袁夫人微微一笑,日光從她眼角下流過,她還是一貫的溫和,卻帶出一片飛揚。寶珠暗暗後悔,母親生長在這天高地闊的地方,也早有容納世俗的胸懷。自己不該拿這事來打擾她,但……該解釋的總要解釋不是?


    但解釋過,麵對袁夫人不帶塵俗的笑,又像當媳婦的不相信她會相信自己。寶珠底氣本就十足,在婆婆含笑中就更堅直。她寶珠懷的孩子是千難萬難軍營裏得來的,誰敢懷疑自己?


    “你不來見我,我也要打發人叫你去。告訴你,我已告訴門上的人,不許她上門。”


    寶珠看著這個一年到頭總是柔和大過鎖眉的可敬的人,嬌聲地應下:“是。”


    “還有,”袁夫人更笑得和氣,:“剛才吵鬧的時候,舅父府上的人來送東西,也就知道。”


    寶珠沒什麽可內疚的,隻抬了抬眼眸。


    “你舅母奉你舅父之命,讓告知全城,以後都不和餘家女眷走動。”


    寶珠失態的微張著嘴,欣喜還是有的。但也為杜氏作個暫時的惋惜。你呀你,你說你好好的怎麽就敢跑來胡鬧?


    袁夫人輕笑取笑媳婦:“你是,你現在是兩府裏的寶貝,舅父蒙你所救,”寶珠陪笑說不敢。“舅母和妯娌們都和你好,不用我說話,也都看不下去。這裏呀,到底是邊城,有句話兒叫天高皇帝遠,外來的官兒再現管,也得捏上幾分。”


    袁夫人對寶珠眨眨眼,婆媳心知肚明。餘大人的官兒,也還大不過袁訓和國公去。現官不如現管這話,用不到這裏。


    官員們會調任,國公府世代在此,才是真正的現管。


    “嗚哇”,香姐兒醒了。


    去年六月裏生的香姐兒,三月裏是九個月。去掉小繈褓,一身粉色的小宮衣,是中宮從京中寄來。


    繡著四喜如意的宮緞衣裳,揉搓洗過不傷肌膚,才給香姐兒換上。此時她正扯著衣裳,哭得撕心裂肺。


    祖母和母親圍過去,袁夫人抱起她,心疼地問:“這又是嫌布料不好?”寶珠聽著奇怪:“母親,她會說話了不成?”


    袁夫人還沒有回話,忠婆搶著告訴寶珠。喜歡得眉睫眯起全似連成一條:“小姑娘懂得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了,”


    聰明能幹的二爺硬是沒聽明白,一個人懵懂。


    袁夫人補充完整。未語也是笑得合不攏嘴:“昨兒晚上才開始的,給她換的是大紅色的褥子睡,給她套的是杏花兒紅的衣裳,衣裳上有柳青色有藍色,她就哭個不停,把衣裳扯下來。你是沒看到,心疼死個人。”


    打量著奶媽取一套嬌黃色的褥子過來,換掉原本的。袁夫人忙道:“拿過來給我們看一眼,她若是還哭,這就不能給她睡。”


    寶珠握著嘴笑看女兒撇著個小嘴兒,看過兩三個顏色的褥子,淚眼婆娑的點過頭,奶媽們換到小床上,香姐兒再放上去這才不哭,給她一個果子,抱著啃的很開心。


    這孩子多挑剔啊?寶珠這樣的想。袁夫人剛好對她在道:“這孩子正是我們家的人,我小時候用的東西,有半點兒不對我都不要。”


    寶珠趕緊收起自己心思,笑嘻嘻道:“那是自然的,外祖父母對母親從來沒有差過。”哄的袁夫人也很開心,寶珠告辭出門來。在外麵獨自竊笑,這般挑剔的孩子,也隻有這個家裏當成寶。


    這話有恭維婆婆之嫌疑,這是寶珠心結解開心情大好的油然真心話。


    遠看天色爽朗出青黃白,就是有煩心事也一望而空。寶珠回房去,把餘夫人來鬧的事拋到腦後。


    ……


    奔逃,喊殺,縱馬,亂呼。


    項城郡王有生以來,經過許多狼狽的日子。曾經以為地動山搖的痛,都不如今天來的深刻。他曾經想讓別人嘩變過,軍營中磐石般的根基,除去兵,隻能是兵。有朝一日翻天動地的亂下來,倒塌下來,不管王侯將相都將掩埋其中,化為骨,碾成灰。


    他的骨頭,也是一樣的如此。


    此刻,他還沒有成骨成灰,也氣就要喘不上來。


    論力氣,他還有。論精力,他還行。但無數士兵擁上來,一張張麵龐是他熟悉過的有記憶的,壓碎項城郡王的所有信心。


    他親手帶的兵,親手培育雖不算太信任也給於官祿的將軍,他們的陣前倒戈,是任何一個主帥的永生痛。


    他已經沒有力氣把羅鬆的名字叫著痛罵一萬遍,他的痛罵早讓羅鬆的話碾成碎片,化為滿天的星芒。


    你陰險,你狡詐,你種種不好……這話換成梁山王來說,項城郡王都不會氣急敗壞亂了方寸。由他親手栽培的人說出來,是最鋒利且難以抵擋的利刃。


    一個字一刀,翻割開項城郡王的皮肉,直到見骨還不罷休。


    我命休矣!


    麵對潮水般無窮盡撲上來的士兵,有自己的,也有蘇赫的人。蘇赫是不會放過這個就地殲滅項城郡王的機會,要知道他要打京城,少一個人就少一層阻力。


    死忠的人護住項城郡王,悍然還擊,但也擋不住自己人和敵人殺紅了的眼睛。


    哦,以前扣過軍餉?


    哦,以前打過黑軍棍?


    哦,以前……


    怨恨噴湧而出,刀劍也瘋狂而上。“郡王,請上馬,請您快走……”這是項城郡王在幾天裏聽到的最多的話。他每每讓人護著逃出去一段路,還沒歇息多久,追兵雷霆般就至。他們現在不是打贏仗,而是想殺了他。


    終於有筋疲力盡的時候,終於有心累身累不想再作抵抗的時候。麵對黑壓壓還不住撲上來的士兵,項城郡王昏花雙眼已分不清他們的衣著是敵還是已。揮動雙劍,把最近的一個士兵頭顱砍飛,更仇恨的叫聲出來:“他殺了錢大哥,殺了他!”


    他殺了自己的人,他自己的人更想殺他。


    搖搖晃晃酒醉般,項城郡王慘然望向似一眼到不了頭的追兵。再望向身側撞死力戰的死忠們。他們有的隻有一條手臂,有的失去了腿,還在地上擋敵直到再也舉不動兵器。鮮血,浸潤地麵,直到項城郡王的腳下。


    “罷了罷了!”項城郡王大呼一聲:“給我住手!”


    沒有人聽他的。項城郡王厲喝:“你們要我死,行,我死!放過我的人!”再無生望,橫劍於身前,對著脖子就要狠狠一抹。


    有什麽呼嘯而來。


    “當!”把項城郡王手中的劍撞飛出去。箭矢上大力也把項城郡王的人撞得摔倒在地。亂兵湧上來,發了狂地叫:“踩死他!”


    “保護郡王!”幾個死忠撲到項城郡王身上。


    遠處,呼嘯聲更重的到來。


    無數飛箭狂風暴雨般至,黑鐵長箭,比尋常的箭要寬,比尋常的箭要重。箭身上帶著奇怪的重力,一箭穿過一個士兵,又穿透前麵一個人的手臂,他往前就摔,最後釘在另一個人的腳麵上。


    三個人一個接一個的倒下來,倒成一堆。


    龍家兄弟狂呼而來:“凡我兒郎,不許倒戈!家裏有父母沒有!這是帶累家人!家裏有妻兒沒有,這是帶累家人!”


    隨同他們來的人早安排過,長聲隨後而呼:“項城郡王帳下,精勇將軍收隊!揚威將軍收隊!虎翼將軍收隊……。飛雲校尉,收隊!忠國校尉,收隊!……。”


    呼聲壓過箭雨聲,也壓住亂了心智的亂軍。


    “蘇赫!”


    十幾裏外,銅錘高舉,黑甲遮麵。小王爺蕭觀帶著人奔騰而至,狂飆悍馬看上去似從雲端而至。蕭觀狂笑大作:“哈哈,爺爺的這功勞是我的!”邊策馬邊橫眉左右:“都不許同我搶!小倌兒不在,不分功勞!”


    蘇赫眉角跳動幾下,這是他的盔甲。幾時看到他幾時恨。恨恨的一抖馬韁:“後隊擋住,我們走!”


    他是要大破中原,不是要在這裏讓困住。


    如果不是項城郡王軍亂,想趁火打劫,蘇赫昨天就應該離靖和郡王不遠。


    他的人馬浪卷雲空般的退走,蕭觀緊追後麵不放。龍家兄弟得已上前,從亂軍中扒拉出項城郡王。


    好幾個人壓在項城郡王身上,項城郡王本就有傷又力竭,拖出來時麵容沉靜,好似久睡不能再醒。


    “醒醒!你不能死。還沒和你算清楚帳!”龍懷城抽打項城郡王的臉,抽一下,項城郡王麵龐搖動一下,帶著他的頭盔撞在地上當當幾聲。


    龍二馬上取出裝水的袋子,走過來道:“老八讓開!”


    一股水流筆直衝向項城郡王,把他耳鼻眼外的泥灰也洗了一個幹淨。項城郡王失血而雪白的臉色露出來,在龍家兄弟齊齊的注視中,良久,緩緩的動了動。


    水珠,從他嘴角落到地上,也似怦然砸中龍家兄弟的心。


    互相使眼色。


    他竟然又活了?


    現在殺了他!


    龍二重重擰起眉頭,似黑霧濃濃。


    龍三胸口起伏,似按捺不住。


    龍六眸中寒光似可欺下他的寶劍光。


    龍七雙手抱臂,免得他放下手,就想上前去扼殺他。


    龍懷城好想一腳踹死項城郡王算了,但世子的責任,殺郡王的後果,還有要堂堂正正的讓他為老大付出代價……讓龍八收回了腳。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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