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一個人走進來,眼睛微一抬,精氣神全出來,讓人就不再注視他個子高不高,隻看到他臉上去。


    頭一眼他的精明幹練就是袁訓也讚歎,衝著他麵上的幹練,他就是不說自己是武將,別人也不敢亂猜他是文官。


    見他過來行禮,自報家門某地總兵,名叫王恩。


    袁訓先暗暗思忖。


    總兵最早是閑職,比起將軍遠遠不如。太上皇晚年的時候待遇稍有不同,但也沒提升到哪裏去。


    他們和當地指揮使相比遜色很多,有戰事的省有這個官職,沒有戰事的省沒有這個官職。再想想他報的地名,袁訓恍然大悟,這是定邊郡王管轄的地方出來的。


    當下問他:“你什麽時候進的京?”


    王恩在座位上欠欠身子:“卑職是去年進京勤王的時候趕到,本來可以早見太子殿下,路上見到當時的梁山王世子,如今的梁山王打反賊援兵,他命我就地支援,卑職就晚進京。太子殿下已成當今,卑職等候覲見直到今天。”


    袁訓算算日子,也等的一個月有餘。疑心自然起來:“既然你在京裏有些日子,今天來見我,這是有人告訴給你?”


    王恩自然不會告訴他,不慌不忙地回答:“卑職先是摸不到門路,等到要來見侯爺的那一天,侯爺您閉門謝客。好容易等到您又見客人,卑職這就前來拜訪。”


    袁訓失笑,說了句也是。關安送茶進來,王恩接過手裏捧著,說上兩句,袁訓正要端茶送客,見王恩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般道:“本不想來打擾侯爺,不過想到侯爺和卑職一樣都是武人,和卑職是一樣的直性子,有幾句話在心裏放不住,不得不來拜見。”


    袁訓愕然,就要端起茶碗的手緩緩落下,變成蓋住茶碗。向王恩麵上打量一打量,道:“請說。”


    “侯爺您凡事收斂也罷!”可能武將全是中氣足的嗓門,王恩這話擲地有聲。


    袁訓眸子先是一緊,眸光針尖似聚起,神氣全在那一線裏,似要看穿王恩又沒有去看時,眸光鬆開笑了笑。


    他本來就是能聽任何話的人,這就擺出虛心請教。人家都上門來指點,當主人的怎麽能拒絕?袁訓語氣放溫和不少,緩緩道再說:“王大人請把話說明白。”


    王恩仿佛輕輕鬆一口氣,又仿佛是一直防備袁訓發怒,這見到他肯聽,鬆懈不少。他麵上現出殷勤,身子也往前探了探,由剛才的昂揚武將這就有些鬼頭鬼腦,袁訓微微笑著,聽他說的不是軍事,也不是官場,而是一開口就說到加壽身上。


    “讓壽姑娘不收斂,這不是侯爺您不收斂嗎?”


    袁訓更笑了笑,看上去親切也多出來,人還坐著,但向王恩拱拱手:“有道理。”


    這像是一個鼓勵,王恩更大了膽子,笑容更是熱烈,如果有個不熟悉的人從外麵進來,隻看王恩麵上的笑容,指不定以為袁訓和王恩是個知己。


    “侯爺,我聽說您的時候,是您石頭地大捷名揚軍中。先開始我當您和卑職一樣,隻怕是個粗人。後來一打聽,您是探花之才。了不起,您能文能武,能征善戰,卑職我佩服到心坎裏去了。”王恩把大拇指豎起來。


    袁訓微欠身子,滿麵笑容也熱烈上來:“王大人過獎。”


    “但壽姑娘這事情,您做的確定不對。哈哈,卑職是粗人,說話直,以前上司從不喜歡我,侯爺您不要見怪。”


    袁訓好笑,能幫我想到收斂二字的人,可就不是粗人。心想聽聽他下麵說什麽,半帶鼓勵:“你我都曾在梁山王帳下,算是同僚。有話明說不必拐彎。”


    “那我可就說了啊,”王恩在說以前,往袁訓麵上又看上一看。得到袁訓再次的頷首,他麵色一變,謹慎的絕對不是一個“大大咧咧粗人”,認真地道:“您雖然是太後的親戚,但現在的六宮之主是皇後娘娘!壽姑娘這幾天的名氣大出天去,卑職京裏京外聽到的話,像是都隻知道宮裏有位壽姑娘,都忘記宮裏還有別人。”


    袁訓好像聽進去,把頭點上好幾點。


    “再來卑職冷眼旁觀,侯爺近些日子尋人吃酒嬉戲,話難免說得不在道理上麵。侯爺,您還沒有官職呢,您凡事不是還要收斂些嗎?”


    王恩在這裏像是說完,雙手扶膝,麵上全然是懇切的望在袁訓麵上。仿佛自己的話是中肯的,要得到袁訓的認可。又仿佛要看袁訓反不反感。


    袁訓麵色不改,還是剛才的麵容。但肚子裏暗暗罵上一句,不長眼睛的東西!虧你還冷眼旁觀,就沒有旁觀出來我是什麽人!


    就袁侯爺自己來說,他認為自己上得去高,也就得了低。在家裏閑得住,出門也能忙。他功勳在身,有太後和皇帝的照顧,也不能抹殺有侯爺自己的辛苦。他能撒嬌會吃苦,能攬事兒也不怕事。能吃能喝能擔能扛能思能想敢作敢當。


    收斂二字,也早就在他心裏。不需要別人來提醒,更不會在收斂上給人可趁之機。麵前這個裝模作樣,口口聲聲自己是個粗人,卻把自己近來的事情全看在心裏,還在心裏尋思過,才能出來這一篇深思熟慮話的人,他當自己是什麽?


    是個倚仗太後權勢而登高,登高後還不知足的紈絝?


    還是當自己是個軍中混幾年,粗枝大葉跟王爺蕭觀表麵上的那種人?


    王恩雖然沒有明指袁訓今天讓皇上罵的事情,但話裏已油然帶出。袁訓眯眯眼,從他報的履曆上來看,他家裏在宮中沒有人,不能這就知道才發生在禦房裏的事情。


    但是也不好說,像姑母太後在沒明說以前,誰又知道袁家在宮裏有人。


    而他看似貿然登門來提醒自己,其實他自己也說出來,“卑職冷眼旁觀”,這個冷眼旁觀的人,不會是他,應該是另有他人。


    袁訓就是沒有想到這裏,也不會翻臉把王恩罵上一頓。袁侯爺能撒嬌能吃苦,能尖刺的跟長公主的孫子罵街,也能虛懷若世上一切的穀。


    見王恩直直還在看自己,袁訓縱然沒有戲弄他的心,也得幫他把眼前這一出演完。當下麵容嚴肅,似讓王恩的話震驚得才醒過神,叫上一聲:“哎喲!”舌頭在嘴裏打上幾個轉兒,好似艱難萬分地滾出來話:“多謝,大人教我,”再就滿麵慚愧:“近來我的確是沒想到這這些,沒想到不是。”


    王恩開心的笑出兩聲,換上安慰的口吻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侯爺您宮中有太後,軍中有郡王,日子過得爽,想不到許多也是有的。別說是您,就換成是卑職我,也要樂上半天裏去,隻顧著樂不管別人。人之常情,常情呐。”


    袁訓又暗罵他幾句,你從哪裏看到我隻顧著樂去了?我金殿上辭國公,代妻子辭國夫人,這全是過明路的,是你忘記了吧?


    我背後辭福王府,這個你不知道,可見讓你來的人勢力也有限。


    我為舅祖父才讓女兒們去看望他,這是為孝為親情上麵,這個你想不到,可見讓你來的人隻顧著算計去了。


    但,是誰算計自己呢?


    袁訓心想我得趕緊把這個人打發走,也好看看他背後是什麽人。


    正要再敷衍幾句,說說自己從明天開始就惶恐就不安,關安進來回話:“聖旨到!”王恩手忙腳亂起來,見頒聖旨的太監在外麵,他又不能從後門走,就不敢出去,跪在房裏麵。


    袁訓換過衣裳,擺香案接聖旨。聽太監滿麵春風的宣:“……命忠毅侯送親瑞慶長公主……”王恩在房裏聽傻住。


    不對啊。


    他慌亂的想,這跟事先猜的不一樣不是?事先猜測的忠毅侯漸漸自高自大,他住進王府裏,女兒又到處揚名聲,都說是壽星托生,這不是自高自大是什麽?


    事先猜測的由自己上門來勸,事先猜測的…。讓這一道聖旨全打亂。


    宮裏傳出來的消息,皇上是一個時辰前才把忠毅侯教訓,想他應該沮喪心氣兒散的時候,王恩上門。


    這倒好,人情還沒有落完,這位又成送親的人。


    瑞慶長公主成親那天福王作亂,長公主花轎是進到鎮南王府,但吉禮沒成。以長公主身份,不是能草草行事的人,再說太上皇膝下隻有這一個沒出嫁的公主,皇上也隻有這一個同胞手足,這就公主返回宮中,鎮南王府洗刷收拾,欽天監撿日子再行吉禮。


    這本來沒有什麽,但皇叔們有好些位,怎麽輪到忠毅侯去送親呢?


    王恩麵色青一陣白一陣,總覺得有哪裏不對時,袁訓手捧聖旨進來,向他笑上一笑,王恩知趣,也沒聽清楚聖旨有沒有說不用進宮謝恩,如果聖旨裏沒說不必謝恩的話,袁侯爺這就要進宮去謝,他不方便再呆,這就告辭出去。


    “關安,跟上去看看。”袁訓看著他直出書房,靜靜吩咐下去,關安隨後跟上。


    書房外麵候著的官員們正準備進來賀喜,見兩個小子走出來,陪笑道:“列位大人請回去吧,侯爺這就有事要辦,宮裏也要去,家裏也要做準備,今天就不見再客。”


    官員們也能理解,三三兩兩出來。袁訓自己輕易都不走正門出入,官員們也是角門裏出入。但從正門外麵經過時,見到正門氣派威嚴,又都羨慕一回。


    他們離去,袁訓還從後門出來,聖旨裏說不必謝恩,應該是皇帝才罵過他,現在還不想看到他。


    至於為公主送親,想來是瑞慶長公主自己所選,袁訓沒有細究,進二門打算告訴母親寶珠這件事情。


    問了問,祖母是在南安侯府沒有回來,母親和寶珠在夫妻正房,就往自己房裏來。


    路上見到春花驟起,春草聚翠,賞心悅目中,袁訓把王恩丟開,走一步,想上一步的孩子們。


    懷瑜懷璞聰明伶俐,又隨父親愛習武,現在就願意起早學功夫,是父親的驕傲。


    二女兒香姐兒雖然還不喜歡自己小夫婿,但一天比一天更出落得好,當父親的自豪。


    最小的福姐兒又深得梁山王府的喜歡,當父親的得意。


    長女加壽……當父親的還是內疚。


    侯爺不在家的時候居多,和別的孩子們見的也少。但加壽不在家裏養著,這就是不在父母膝下,當父親的總有失落之感,對餘下的孩子們也就能多陪伴,盡量多多陪伴。


    總是大了都要嫁人,更別說福姐兒這還沒有大,就見天兒的讓小王爺蕭戰盯著。


    刁難的嶽父加快步子,想著最小的女婿應該還沒有走,一般他不到晚飯以後不回去,翁婿還能對上幾句嘴,再樂上一樂。


    ……


    “福姐兒真能幹,”房中是寶珠的笑語聲。


    袁夫人溫柔和氣的嗓音緊跟著出來:“戰哥兒也學上來了。”


    房裏,福姐兒和蕭戰扒著小炕桌。炕桌低矮,正方便孩子們使用。放在地上,桌上有兩碗新蒸的點心,給福姐兒和蕭戰玩累了加餐。


    不冷不熱的時候送來,兩個孩子就能一手扶著碗,另一隻手用勺子自己吃。


    袁家的孩子全是從小就自己學著吃,福姐兒用勺子有模有樣,總能送到自己嘴裏。蕭戰是跟在福姐兒後麵學自己吃,回到家依就奶媽喂,用得不利索,勺子抖動著,費著功夫才能有一勺舀出來。


    這好不容易的一勺,蕭戰正抖動著小手往福姐兒嘴裏送。福姐兒衣上掉落的,一多半兒是蕭戰灑下去的。


    袁訓進來,就見到蕭戰又往福姐兒身上倒上一勺。他吐舌頭向福姐兒笑,奶聲奶氣毫不氣餒:“我再喂給你。”


    福姐兒笑嘻嘻,不會和他生氣。手中小勺子也伸過去喂他。伸到一半,蕭戰嘴都張開,見到父親過來,福姐兒樂了,半路上勺子拐彎:“父親吃。”


    袁訓蹲到女兒身邊,張嘴吃了。蕭戰有點兒傻眼,閉上嘴又去看福姐兒下一勺。福姐兒對著他甜甜的笑,小勺子剛妥出來,刁難的嶽父又上來,他本就在女兒身邊沒有起來,壞壞的把嘴又是一張:“乖乖,父親還要。”


    福姐兒笑彎大眼睛:“好啊。”小勺子又往父親嘴裏去。蕭戰傻乎乎看著。


    第三勺,袁訓還是和女婿搶:“乖乖,父親還在這裏呢,”冷不防蕭戰小跑過來,往嶽父身前一站,張開嘴巴:“福姐兒,我在這裏!”


    把個後腦勺堵住嶽父的俊臉兒,把福姐兒手中這一勺終於截到自己嘴巴裏。


    袁訓蹲的離女兒很近,中間夾上蕭戰就有些擠。他就往後麵退一退,多留出一些空間。他腳上是千層底的布鞋,在房中光滑青磚地上退得幾無聲音。但麵前的蕭戰像腦後生眼睛一樣,嶽父退一退,他也緊跟著退上一退,那後腦勺不遠不近,又是剛才那距離擋住嶽父。


    寶珠婆媳都莞爾,袁訓也覺得可樂,就半蹲著再退上一退,心想這個小子這回總擋不住不是。沒想到他退,蕭戰就退,烏漆漆一頭好頭發還是擋在嶽父麵前。


    袁夫人和寶珠都喚袁訓起來,袁夫人微笑:“不要攪和孩子們。”寶珠眨眼睛:“這是第幾個回合?看上去戰哥兒又贏了。”


    當嶽父的不過是和女婿鬧著玩,這就起身找位子坐下,看著蕭戰回炕桌旁邊,抓出他的小勺子,小兒女們又你喂我喂,袁訓邊樂邊把公主成親的事情對母親和寶珠說,袁夫人和寶珠自然說那天要去。


    借著有聖旨,接下來袁訓得已不見客人,在房裏陪福姐兒玩耍,直到關安回來,二門上請他。


    ……


    “光祿寺歐陽大人府上,我親眼看著王恩走進去,門外等著有半個時辰他才出來。”關安回道。


    袁訓皺眉頭:“容妃娘家?”


    讓關安去書房,袁訓先沒有回房,負手尋個幽靜地方散步。


    牽扯到宮裏,袁訓都異常認真。不僅是為了加壽,在有加壽以前袁訓就是這樣,因為他的姑母在宮裏。


    後來他教瑞慶殿下念書,認得的太監們多出來,對嬪妃們的爭寵手段就不但從書上看到,耳朵裏也聽到不少。


    知道的多,對加壽也就分外憐惜。三個女兒中,香姐兒是不用擔心,就是沒有太後在,沈渭也不會虧待自己女兒。


    福姐兒呢,就從眼前來看,蕭戰能再找不出幾個玩伴來嗎?但他偏偏就要跟著福姐兒不丟,不接走福姐兒,他就過袁府來,袁訓表麵上總和小女婿過不去,其實心裏很喜歡。


    懷瑜定親連家,懷璞定親尚家,雙方的父親交情非淺,小姑娘們可愛秀麗,雖還沒有長大,袁訓也能放心。


    看來看去,就加壽是父親要放到心坎深處的那一個。宮裏的任何風吹草動,袁訓都更加推敲。


    歐陽容,現封容妃。她的父親是外官進京,把女兒獻給太子殿下。曾得寵過,後來又失了寵。太子即位成皇帝,失寵的姬妾們都重新有寵,袁訓可以明白這是表兄籠絡人心的手段,對歐陽容的重新得寵就不奇怪。


    她雖然封為妃,但父兄弟親族都沒有升官職。她的父親在太子即位前就是光祿寺任職,現在還是原地不動,這是個司膳的職位,祭祀慶典朝會上管飯的官兒,說重要呢,他管著大家夥兒的飲食安全。說不重要呢,是個廚子頭,不是像兵部管戰,吏部管官等維持國家正常運轉的重要地方。


    就袁訓從眼下來看,看不出容妃是個很受寵的人,但也不失寵就是。一個有寵卻又不是新歡的嬪妃,結交外官,而這個外官還往自己麵前來,說上一堆不合適要人情的話,這是歐陽家的心思,還是容妃娘娘也有關連?


    想著,無意中轉到一片高大的樹林子裏麵。耳邊聽到腳步聲和歡笑聲,福姐兒軟軟的小嗓音:“戰哥兒,快著點兒。”


    蕭戰樂嗬樂嗬:“我快著呢。”


    袁訓看過去,見到丫頭奶媽跟著福姐兒,她們有人手捧著小魚缸,在最後麵的蕭戰,是跟著他的人,大家捧著漁網和魚竿,蕭戰小手握著漁網走,就落下幾步。


    知道女兒去抓魚,袁訓露出笑容。福姐兒小臉兒上笑容甜美,讓袁訓情不自禁地想,有他有生之年,他要讓女兒一直的這樣笑下去,也要讓加壽這樣笑才行,這是當父親的欣慰源泉,也是欣慰所在。


    福姐兒走累了,讓奶媽抱著,就看到蕭戰還沒有趕上來,福姐兒嬌滴滴:“你怎麽還不過來?”


    “我抬漁網呢,我抬著,等下你就好抓魚。”蕭戰回答,兩隻小手更把漁網攥得緊緊的。


    一行人從林外走過,袁訓都忍俊不禁。


    看著孩子們,袁訓沒來由心花怒放。看著孩子們,他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哪怕真的往太後麵前去哭呢,袁訓心想,容妃也好,皇後也好,哪一個讓加壽不喜歡,他決不會拿不出主張,任由她們作為。


    原地站著又想一會兒,加福打必丫頭來找:“三姑娘要侯爺去幫忙。”袁訓急忙過去不提。


    ……


    雕梁畫棟的宮殿裏,春光把琉璃上光反射到院內花草上麵,看上去絢麗不可方物。


    歐陽容冷冷淡淡向麵前的人道:“他又擔心的是什麽?不是讓你早就告訴過這位王恩大人,忠毅侯有太後為靠山,是他理當討好的人。”


    她麵前的人半垂身子站著,是歐陽容的兄弟,名叫歐陽保。


    歐陽容進宮封妃,和家裏人就有個君臣有別出來,歐陽保又是聽姐姐說話,椅子離得都遠,他就站著,反而還能近些。


    低低的聲音:“我也這樣對王總兵說,但他親眼見到忠毅侯接送親的聖旨,他說看著聖眷高,怕他說錯話,說我們是不是害他?”


    精致的唇角扯動出一絲嘲諷的笑容,歐陽保也同時諷刺的一笑。歐陽容繼續冷淡,她冷淡的不是自己兄弟,是王恩的心思。


    “告訴他,我們不給他支招兒,他一個新進京的,能在京裏知道什麽關竅?他要是不相信忠毅侯是他能抱得住的大腿,就尋別家去吧。”


    歐陽保低笑:“進京的外官又進來一批,就快多如牛毛。姐姐想,他是往柳家去拜見碰過釘子,又在張賢妃娘家不受重視,最後才往我們家裏來拜見,能有姐姐能給他支招,他舍得走嗎?”


    歐陽容嗤聲一笑:“哄哄他。他雖是個粗人,聽你回他說的話,還算有幾分精明。就是這樣,宮裏我穩紮根基,外麵官員們父親和你們結交。”


    又把眉頭顰起,輕歎一聲:“我們進京那年跟他一樣,處處碰壁,無人理睬。在外官任上,縣令都算是一方父母,到京裏大員也沒有人待見。”


    在這裏傲氣上來:“但又怎麽樣呢?還是進了宮,皇上還是往我這裏來。這起子外官讓他們知足才好,不是我們有進京的一段經曆,我們家也不肯結交他們。”


    歐陽保笑眯著眼睛:“姐姐您自己在宮裏,自己處處小心。多哄皇上喜歡,早生個皇子下來,這根基就更妥當。”


    “這我知道,你們幫不上我的忙,我自己有算計。”歐陽容說到這裏,把眉頭挑起,神色凝重:“所以這些人要安撫好,他們以後能中大用。就是眼麵前,很快也就可以用上。”


    撇嘴角方一笑,外麵有人進來回話。認得歐陽保是容妃兄弟,回話就不避他。


    “回娘娘,新進的一批宮人讓您說中,是太後宮裏先挑。”


    歐陽容麵上閃過興奮,騰地直起身子:“皇後知道嗎?”


    “現在應該知道了吧。”


    “去看看皇後有沒有不喜歡。”歐陽容打發宮女出去,向歐陽保露出喜色。輕而快速的道:“你看,這就要開始了!”抿一抿嘴唇,把興奮勁兒收進去一半,再道:“告訴王大人,讓他等著,很快就能讓他如願。”


    ……


    沒過幾天,天氣更暖。向陽地方栽種的桃花打出薄薄花骨朵,英敏殿下和陪伴們走出禦書房,正準備往太後裏去,見皇後來人叫他。


    英敏殿下奇怪:“母後不應該早就在太後宮裏看選人嗎?”但是轉個方向,先去見皇後。


    皇後見到兒子過來,笑容可掬讓他坐到身邊,摩娑著太子,含笑道:“像是又長高了?”英敏殿下笑道:“您天天見我,天天要說這句話。”


    “你現在還住太後宮裏,我才能天天見到。等你過完生日,去住太子府,我也就不能天天見你,就不能天天說這句話。”皇後流露出感傷。


    英敏殿下不放心上:“那我也天天在禦書房念書,母後想見我,讓人叫我就是。”


    皇後微笑:“你都太子了,還是沒想到的地方多。我天天叫你,讓你父皇知道,要說耽誤你念書,也耽誤你成大人。就要長大,自己的事情自己當家,我不天天見你也喜歡,隻是有一樣,你和加壽也不能天天再見麵。”


    英敏殿下道:“所以今天太後挑侍候的人,加壽跟在裏麵挑,我去幫她挑人,我不在太後宮裏住的時候,除去太後太上皇以外,也能多出來人陪她。”


    “侍候的人是要侍候的,不是陪她玩。”皇後麵上現出耐心,在這裏就便的提起:“說到這裏,我倒能為你分分憂。”


    英敏殿下笑問:“怎麽分憂?”


    “你和加壽算一起長大,我想到,你入住太子府,能不掛念加壽?”皇後說得很是中肯。英敏殿下自以為母親知道自己心事,也就告訴她:“別的我不擔心,我就擔心她又亂吃點心。都那麽胖了,大了,應該瘦些。我在的時候,我能看著她。我不在,從太後開始全是由著她吃,忠毅侯一家回京,更是由著她才是。”


    用手在自己身上比劃一下:“加壽小我好幾歲,除去不如我高,身子和我一樣快差不多。”


    皇後心底微微泛起嫉妒,她的兒子和加壽因從小一起長大,所以感情很好。每次說到加壽,英敏殿下開心的樣子,總讓以前不喜歡加壽,現在認為加壽名頭兒招搖的皇後暗生不悅。


    但她不會告訴自己兒子,她反而笑容加深,像是很喜歡兒子和加壽親厚,同時接著英敏殿下的話,道:“所以你看,我把柳廉柳仁給加壽,你看好不好?”


    英敏殿下啊上一句,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


    “柳廉柳仁是母後最得力的人,侍候上最會用心。您給了加壽,您這裏怎麽辦?”英敏說到最後笑起來。


    太子是皇後親生,皇後的人沒有一個是不會討好殿下的人,柳廉柳仁得皇後重用,更是把殿下巴結到天上,英敏殿下看在皇後麵上,也對他們另眼相看,內心裏先高看一眼,自然認為他們不錯。


    英敏殿下很喜歡:“我以為隻有太後和姑姑最疼愛加壽,沒想到母後您也疼愛她。”


    “這不是為著你?”皇後堆出笑容。


    她的兒子還看不出來皇後是一片心思為自己。


    皇後早就想給加壽身邊放她自己的人,把加壽姑娘的性子扭得向著她。但她以前是太子妃,在宮裏不能作為,又加壽的事情件件是太後做主,太子妃隻能幹看著。


    現在則不一樣,皇後是六宮之主。又有初進宮,太後還掌部分宮務,嬪妃們又風生水起,皇後再不把加壽姑娘係住,就少一份助力。


    皇後對袁訓是先入為主的不喜歡,先入為主的事情,一般會在主人心裏盤根錯節,真相出來以後,也還野火燒不盡,春風催又生。但皇後又知道忠毅侯是皇帝看重的人,以後會是得力的外戚,她現在不把加壽弄好,她不放心。


    正好宮裏進人,正好各個宮裏都進人,也一定是太後宮中先選。太後是讓皇後先選,但從皇帝開始都讓太上皇太後先選好人,皇後自然不敢搶先。也就這不敢搶先,皇後反而生出主意。


    柳廉柳仁本就是皇後打算塞到加壽身邊,加壽還小,身邊人怎麽教她就怎麽學才是。但怕太後不答應,這就先和太子說過。


    英敏殿下沒有疑心,這就說好。皇後柔聲地笑:“隻怕太後不答應,母後我呢,又怕送進宮的人固然個個好,但還沒有進宮侍候過,加壽到時候有不如意。”


    太子殿下眉頭微聳:“有我呢,我來告訴她。”這就皇後和太子一起成行,往太後宮中前來。


    ……


    太後宮中今天除皇帝外,人算齊全。


    嬪妃們早早就到來,陪著太後說話。太後又宣來袁夫人、寶珠和袁訓。孩子們自然不少,有福姐兒在,又多來一個蕭戰,這會兒難得乖乖坐著,準備看太上皇和太後挑侍候的人,姐姐加壽是趁在裏麵挑選。


    各宮裏侍候的人,本來是分派。皇帝純孝,怕分派的人太後不喜歡麵相太上皇不喜歡他們說話,就讓太上皇和太後看上一看,看得中相得中,再留下來不遲。


    這是皇帝件件事情不能委屈太上皇和太後的意思,也有昭示天下孝道為先的道理在內。皇後認為加壽應該聽她的,也是覺得加壽應該向她盡孝心。


    這就大家全坐好,任保讓帶頭一批的人進來。


    十幾個小太監,都生得眉清目秀。太上皇很滿意,相中兩個留下來。讓太後選時,太後就輕拍加壽肩頭,加壽是小杌子坐在太後膝下,仰起臉兒來看時,太後道:“你來挑上兩個,看你會不會挑。”


    英敏殿下見說,自告奮勇過來,到太後身邊站住:“加壽,我來幫你。”加壽點點頭,說了一個好字,向餘下的小太監們打量,手指中間一個,學著太上皇剛才的語氣:“你是哪裏人?”


    壽姑娘從事實上說,真的算是宮中比皇後還要出名的人物。那小太監機靈,跪下就謝:“多謝壽姑娘青眼,奴婢是福建人,但奴婢的娘是山西人。”


    加壽有點兒開心,向太後看看,脆生生道:“他是山西人呢,”旁邊的人見到,就都看出來加壽姑娘這就算相中一個,太後也看出來,還是讓加壽自己拿主張到底:“你說。”


    “那我…。”加壽說到這裏,英敏殿下同時與加壽出聲,太子搖頭:“這個不好。”加壽歪腦袋望過去:“怎麽著不好?”


    太子看著小太監:“額頭高,忘性高。下巴尖,討人嫌。”


    加壽怔住,她小太子好幾歲,太子算是小少年,壽姑娘不折不扣還是個孩子。又是從小一起玩,英敏殿下從不騙她,麵前小太監又多,加壽就沒放心上,嗯上一聲,又相中一個,手指住問:“你家是哪裏人?”


    這個家是哪裏人,和相得中全沒有關係。不過是相中外形,問上一問隨意做個了解。那太監也回過,英敏殿下又搖頭:“不好,”


    加壽又側麵龐看他:“這個也不好?”


    “耳朵長,哭斷腸,鼻子大,氣性大。”


    太上皇和太後嗬嗬笑,都說太子今天很淘氣。加壽覺得沒意思上來,不肯再挑,嘟嘴兒問太子:“那你說哪個好?”


    太子笑嘻嘻轉到太上皇和太後麵前,恭恭敬敬回話:“進宮的太監全是受過教導,學過侍候的人。但我不放心。一來他們沒有學過侍候,二來壽姐兒還小,容易受人引誘。”


    加壽把嘴兒噘高些,這不是好話。


    太後向太上皇喜歡的道:“太子是為加壽著想。”太上皇問太子:“依你,是怎麽樣?”太子笑道:“我就要離開這宮裏,最擔心的一件事情,就是壽姐兒又要胖。”


    加壽小手剛握住一塊宮點,聞言扮個鬼臉兒,繼續吃起來。


    “所以我向母後討來兩個人,母後的人全是會侍候的,也能幫我看著壽姐兒不再亂吃東西。”太子說到這裏,看到加壽手上的點心,太子皺眉頭:“你又吃上了?到飯點兒還吃不吃?”加壽再給他第二個鬼臉兒,胖嘟嘟臉蛋子隨著晃幾晃,小手又摸上第二塊點心。


    關於加壽的胖,袁家的人是都不擔心。寶珠生下好幾胎孩子,是胖過的,知道怎麽能瘦下來。再來女兒還不到七歲,胖些也沒什麽。


    袁訓呢,也是知道瘦下來的法子,他和寶珠同樣心思,女兒再大些再瘦不遲。


    袁夫人和太後就全是加壽胖些,她們認為健康。也是持現在不是十四歲,雖胖無妨。


    英敏殿下身為未婚夫,說加壽胖,是他念書後,看過惜福養生的書,自作主張,也有自以為是在內,以前是拿加壽開玩笑,說她胖。在今天是提出來作為一個緣由,好把母後的一片好意給加壽,在太子此時來看,自然是一片好意。就把加壽的胖渲染再渲染:“不許再吃。”


    加壽把點心塞一塊到他手上,太子啼笑皆非說不要,加壽一定要給他,太子躲開,加壽握著點心跟上去,太子跑開兩步,加壽跟在後麵就追…。他們玩得開開心時,太後不易覺察的冷冷一笑。


    從皇後那裏討來的人?


    真是好笑。


    太子和加壽是相處的好,但太子諸事也早由祖母安排習慣,他又正苦攻書籍,是按儲君來教導,太子身份已定,教導上重新指人,應該教的全是治國才是,再說太後還在,太子平白無故怎麽會想到為加壽去討人?


    就討人,不向太後討,不向皇帝討,倒向皇後討?


    太後心想當我是傻子嗎?我也還沒有老糊塗不是。


    她本心自然是不會讓加壽要,正要開口說話,太上皇把她的手輕輕一捏,太後微怔,袁夫人又看出太後心思,袁夫人搶先道:“太子殿下關心壽姐兒,是她的福氣。又是皇後娘娘肯割愛,壽姐兒這是怎生修來。”


    寶珠也同時明白,送來兩個侍候的人,必然是皇後的意思。是怎麽由太子嘴裏說出,這不用去細究。


    要是不收,得罪皇後,太子也不會喜歡。太子固然不會這就表露不悅,但這算一件事情,以後皇後提起,難免離間太子和太後親厚。


    見母親進言,寶珠也轉過來,向太後陪笑:“太子殿下賞賜,這怎麽當得起。”太後看看袁夫人,又看看寶珠,最後看看一言不發,卻把笑容打起的袁訓,姑侄不知交換的什麽眼色,太後在這裏不會記得拖累忠毅侯,和侄子對看了看,露出笑容。


    緩緩地說了一個字:“好。”


    加壽追著太子直跑到殿室外麵,在外麵嘻嘻哈哈笑聲一片,殿內,袁夫人帶著袁訓夫妻向皇後叩頭道謝。皇後還道:“不是太子向我討,我還舍不得給。”太後勾起嘴角,微微的像是一個笑容。


    ……


    歐陽容回到自己宮裏,就興奮的不能自己。果然,讓她猜中!皇後必然要對袁加壽動點兒什麽手腳。


    她安插人給她!


    這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來,這不是太子意思,這是皇後意思才是。


    太後能喜歡嗎?以後加壽姑娘能喜歡嗎?喜歡的,可能隻有皇後自己和太子殿下,再就是容妃娘娘。


    歐陽容眸中現出狠厲,心思回到以前。


    她初進太子府的時候,十分懵懂,不懂得手段,也不會結交,如果沒有太子殿下不時的寵愛,覺得日子比黃蓮還要苦。


    又是一年過去,容妃不再是以前的姬妾歐陽,也深知道成為人上人,才能擺脫更多的刁難和陷害。


    她要一步一步走下去,結交外官,穩在宮中。成為那人上之人,成為冠寵六宮。


    喚貼身宮女進來:“對你說過的那件事情,可以辦了。”


    宮女出去,歐陽容長長呼出一口氣,想到結果,又興奮的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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