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龍二和龍三道謝,袁訓說聲不用,三個人往小鎮上來。


    路上行來,見奇花異草不斷,龍二和龍三是邊城長大,家中園林有幾個池子都覺得叫好,見到這勝過江南盛景的禦花園,又能見到以後是吹噓的資本,不住讚歎著,怕失儀,還不敢高聲。


    當見到柳樹叢中半隱著的小鎮露出真容,龍二和龍三驚呼一聲:“哦喲!”油然的敬佩如狂風駭浪衝擊著心頭。自然的,眼前出現的不是袁訓以後前程的高,而是舊年裏兄弟們的不和。


    龍二訕訕著想要再賠個禮,眼角自動尋思袁訓麵容。見小弟悠遊的走著,並沒有半分想到舊事模樣,龍二及時咬住舌頭。他都肯帶自己兄弟進禦花園,足見他有情意。他要是不肯招待,大可說一聲進宮這個不許那個不允,自己兄弟們也沒有辦法。舊事,不提也罷。


    龍三也是一樣的心思,麵上發燒,滾滾的熱上來。幸好五月裏天氣本熱,麵上通紅看不出是羞愧所致,太羞愧,反而張不開口說什麽。


    兄弟兩個開始檢查衣著,為進宮,是換過衣裳才來,倒是無妨。帶路的袁訓同時停下步子,仔細地叮嚀不要失儀,兄弟兩個感激不盡,期期艾艾道:“幸好有小弟在,”在這裏才算用感激表示一下對舊事的懺悔。


    “走吧。”袁訓笑笑:“隨我來。”


    ……


    酒宴過了一半,大家紛紛出來散酒。比較偏僻的柳蔭裏麵,加壽和二丫依著樹站著,加壽小聲道:“不要說話,不要把太子招來。”


    加壽在生氣呢,不想和太子殿下現在就和好。二丫抿唇輕笑,小聲道:“總不能一直不見不是?”加壽轉轉眼珠子:“反正今天我不理他。”


    話才落音,幾個宮女尋找過來:“剛才還在這裏呢,壽姑娘在不在?侯爺讓您去會遠路的客,特地為您生日進京來。”加壽和二丫悄聲猜測:“遠路來的客?”


    二丫道:“我去看一眼。”正要走開,見侯爺和兩個男子走過來,邊走邊道:“這孩子剛才嚷著熱,隻能是在水邊上。”兩個男子笑容滿麵:“沒事兒,咱們找一找就是。說過話,還讓她繼續涼快。”


    加壽拉住二丫:“你不用去看,就在這裏。”歪腦袋:“咦,這兩個人我好生麵熟,但我記不得是哪一家?你記得嗎?”二丫是加壽沒一周時就挑給她的丫頭,大上幾歲,從山西走時二丫已經記事。二丫疑惑:“聽他們說話是山西方言,這莫不是舅老爺國公府上的?”


    加壽恍然大悟,帶著二丫從樹後出來,笑盈盈道:“爹爹,我在這裏。”


    袁訓笑容加深:“快來,見見二伯父和三伯父。”加壽對父親走去,握住他大手,打量龍二和龍三。龍二和龍三也看加壽。


    先看到胖嘟嘟,兩人放下心。爭著道:“養得好。”


    龍氏兄弟一旦真心和袁訓好,姑丈病弱的陰影也同樣籠罩他們。見到胖,就覺得身體好。龍二笑得見牙不見眼:“出門前父親交待又交待,說一定要把壽姐兒多看幾眼,看是不是結實,”


    結實確是國公的原話,國公對袁夫人的感情深,就對袁父的心理陰影最深,他寧願袁訓的孩子們全是“結實”。


    太後也是一樣的心思,袁夫人和寶珠也一樣,這袁家的孩子們除去香姐兒成天要好看,潛意識裏帶動現實,吃的不是太圓滾滾外,餘下的從加壽開始,再到懷瑜懷璞和加福,全是圓的孩子。


    龍二這就放心,別的什麽都先不再看,伸出手臂,不無討好:“還能抱抱嗎?加壽你小時候,二伯抱過你的。”加壽就看父親,袁訓含笑點頭。龍二大喜過望,小心翼翼抱在手臂上,這時候才看的是加壽的衣飾。


    不用說很精美,國公府算是富貴,但和宮中不能相比。見加壽鵝黃宮衣寶石掛一身,龍二呀地一聲,向龍三笑:“太喜歡,我都忘記。三弟,把父親和咱們的東西拿出來吧。”


    龍三也太喜歡,隻顧著看加壽健康不健康,一直看得笑個不停。讓龍二一說,龍三拍腦袋:“看我,也太喜歡,也忘記。”懷裏,鄭重地取出一個半舊的錦繡絲袋,一看就有年頭,上麵泛著微黃。


    倒出來送到袁訓麵前,袁訓看時,是一紅一綠兩塊大寶石,都有鴿子蛋大小。袁訓道:“這太貴重,這個當不起。”龍二和龍三道:“這是我家姨娘出嫁時壓箱的東西,一直舍不得用,知道我們來看加壽,全家都算日子,說趕一趕,能趕上壽姐兒生日,就取出讓我們帶來,這是一片情意,請收下才好。”


    袁訓壓一壓嗓音:“你們有這個,留著打點人不好嗎?”


    龍二龍三一起正色:“有拿這好東西拿點人的嗎?再難,也自己留著給子孫。不是加壽生日,是舍不得拿出來的。”重新裝到絲袋裏,給加壽揣到懷裏放好,龍二龍三一起笑眯眯:“壽姐兒喜歡做個什麽樣的首飾,就做什麽樣的吧。”加壽就要下地來謝,龍二不肯放下她,龍三還要接過抱上一抱,兄弟兩個心滿意足,才把加壽放下來。


    加壽謝了謝,道:“送給太後看一看,”就要走,龍二又叫住她,滿麵陪笑:“舅祖父和別的伯父伯母還備的有好東西,東西多,裝箱子裏笨重,在驛站裏。幾時,你背上大紅包,還有表兄表姐們曆年代你討要的錢,說你未必再回去,讓我和三伯帶了來。”


    加壽想想:“二伯和三伯必然在家裏住下,等過上兩天我回家去,再向二伯和三伯討。”龍二和龍三一起誇她會說話,袁訓但笑不語。心想上午杖斃人,和剛才指責太子,才真的是會說話,你們來晚了,沒看到最好看的。


    注視著女兒跑開,龍二龍三也隨著目光流連。見加壽沒走幾步,路邊走出一個少年。寬袍玉帶,天生貴氣。喚道:“加壽,我總算找到你。”


    加壽見到他,一扭身子,草叢裏找條路跑走。二丫忍住笑,對少年行個禮,跟隨加壽而去。


    龍二和龍三就問:“這是誰?”下一句沒說出來,像拌嘴似的。袁訓微笑:“太子殿下。”龍二和龍三不問,袁訓也主動解釋:“剛剛兩個人鬧脾氣。”


    不待龍二龍三表示驚奇,太子見到袁訓,走過來有些難為情:“嶽父,加壽還在不喜歡。”袁訓尋思這事你讓我怎麽評論呢?至孝是件好事情,雖然這裏麵會產生愚孝。


    袁訓回想自身,太後對他疼愛有加,是太後對娘家的孝。皇帝表兄對自己關照有加,是他對太後的孝。自己聽命舅父往安家定親,是自己對舅父和母親的孝。寶珠為舅父正家風,是寶珠對自己的情意和對舅父、母親的孝。


    孝,本身不是壞事情,個中有讓人利用,一方不好,也不能影響孝的大含意。


    不知皇後是怎麽對太子說的,太子把兩個人給加壽。


    是太子對加壽的疼愛,也是太子對皇後的孝,還有對太後的孝。這中間出岔子,出在皇後還有舊心結,和兩個奴才不識相上麵。


    但轉過來一想,幸虧他們不識相,幸虧他們跟著皇後驕橫成習性,不然還沒有辦法把他們攆走,也不能震懾到皇後。


    壞事雖然不好,但從現在變成好事。袁訓就安慰太子,他就沒想通以上的話,也要安慰太子。不過想通以後,安慰的甚是誠摯。


    “她小,殿下多多擔待。”


    太子顏麵上光彩回來不少,他不是為加壽剛才不理他難堪,是為他送兩個人給加壽,結果是不好下場,從加壽對他大叫:“你欺負我,你送我壞人,”難堪是從這時候開始。


    加壽也還罷了,太子也知道不喜歡兩天,還能哄好。在麵對太上皇太後皇帝和袁訓一家時,太子是真正的麵上下不來。


    加壽躲著他的時候,太子已見過太後。太上皇沒說話,太後也是安撫他:“你還小,認不清壞人也是有的。”太子又皇帝麵前站上一會兒,他是儲君,皇帝也有幾句話:“知人知麵不知心,以後看人三思。”


    從太後和皇上對太子的角度上,說的話並沒有直指皇後。但這些話讓太子更要想想他的母後,她主動給加壽這兩個人是什麽用意?


    又太子大了,對定親時柳袁之爭早有耳聞,事情放到一起想,太子殿下心頭發冷,見到袁訓時就更不自在。像是他要害加壽似的。


    見袁訓沒有怨言流露,太子殿下小小安心。就便的,袁訓讓龍二和龍三拜見太子殿下,太子心存內疚,和顏悅色接見,又聽說他們從軍中趕來,又問了幾句軍中的話離去,已經足夠龍二和龍三大喜。


    一路行來的順序,先遇到加壽,又見到太子,這又往太上皇太後和皇上麵前去。皇上知道他們來打擂台,這兒在給加壽過生日,沒說什麽。


    最近和皇帝打擂台的人多,不僅與定邊郡王有關,東安郡王、靖和郡王讓葛通告了,他們的親族也都紛紛進京。人太多了,皇帝犯不著見到龍二龍三就眼紅,也犯不著現在就許給他們什麽,聽他們說苦情。


    隻是接見,容他們拜見過。龍二和龍三已經欣喜。路上曾想過皇帝要是恨定邊郡王入骨,他應該恨他入骨不是,有足夠的緣由。要是皇帝不見兄弟兩個,兄弟兩個也無可奈何。這能三呼萬歲,兄弟們又感激袁訓入骨,這要不是有小弟在,隻怕四處求告也無門。


    再去見太後,太後倒是喜悅。


    換成袁訓和寶珠初成親那一年,太後把南安老侯和輔國公罵不絕口。


    “背著我他們就敢定親事?”


    “定個好的不行嗎?小門小戶的!定給老東西自己妹妹家裏,死老東西,”


    那時候見天兒就這樣的罵,直到寶珠生下加壽。加壽剛滿月,太後就討要。袁夫人怕孩子小經不起路上風霜,一拖再拖到加壽一周歲後。把太後急得不行,那一年就忘記罵媒人,隻急在要孩子上麵。


    加壽進京後,生得跟祖父相似的麵容,把太後存在心中的舊孤苦慰藉。寶珠又生下一對兒子,又有加祿和加福。太後早變成:“嗬嗬,這親事做的不錯。他們早就認得的,知道對方性情。晚輩的性情,和長輩有關。這算是個慧眼。”


    龍二龍三要早幾年進京,隻能白填在裏麵挨罵,但現在來,父親的麵子擺著,太後當他們是客人。


    命賜酒,龍二龍三歡歡喜喜喝過。又讓帶去酒樓上坐席麵,單獨開一席,讓袁訓找幾個人相陪。袁訓找來的是至親們,南安侯府必不可少,再來阮家和董家,又以前熟悉的太子黨們,現在應該是皇帝黨。


    加祿是在太後身邊見到,加福是找來的,同來的少不了小王爺蕭戰。


    戰哥兒是家裏的獨子,祖父還在回京路上,是梁山王府的唯一男人。大方又豪爽,見是福姐兒長輩,才進京的。把小胸脯又拍得當當響:“明天,我家做客!我請客我請吃飯。福姐兒做陪。”


    小小的孩子,大大咧咧搖晃著腦袋,小手拍著胸,語氣比大人還大,把龍二龍三笑得不行,不敢怠慢,如對大人一樣的和他見禮,蕭戰呆不住,把福姐兒又帶走玩耍,龍二和龍三對袁訓笑:“像!”


    袁訓也失笑:“可不是像,跟他爹王爺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陪的人陸續到來,袁訓一一介紹。老侯是都認得,阮氏兄弟是生麵孔。聞說是吏部尚書,龍二龍三齊齊在袁訓麵上掃一眼,眸中有狐疑,不是和吏部尚書不對盤嗎?


    阮梁明會意,笑道:“我是和他不好,本來好,我代尚書以後,坐到位置上,就看他不順眼睛。前任丟下的,我撿起來。”袁訓好笑:“你前任還給我畫牡丹呢,你幾時也給我畫一個,我家裏缺柴燒。”


    說說笑笑,沒有小二在,也足夠熱鬧。又有一個小二在這裏,小二見是袁訓的親戚,又不太清楚他們的舊事,滿心裏要代袁訓招待,手指自己鼻子:“知道我不?袁兄有沒有說過我?他敢不說,那我也不和他好。”


    龍二龍三一起大笑:“你是哪位?”


    “我啊,我是他中探花那大大的功臣!”阮英明神氣活現。


    龍二龍三認真看他:“中狀元的那位?”袁訓和人打賭中探花的故事,是陳留郡王和國公在京裏時聽到,帶回軍中。郡王麵上生輝:“看看舅爺就是能誇口,和人吹一回,算他沒吹破。”國公更是見到認識的人就告訴:“這探花是早就知道要中的,沒下科場先尋人打賭。”


    弄得一堆當兵的要聽下文,阮大人高中狀元,他們也打聽在耳內。


    這故事聽得人人神往,對那說中狀元就中狀元的人早有傾慕。見他正在眼前,那姿勢,一手扶著桌子,一手點在麵上,身子晃來晃去,活脫脫一個……。輕浮文人。


    座中全笑罵阮小二,龍二龍三心頭震撼。必然是這樣的大模大樣,天子呼來不船似的,才敢提前吹大牛吧?酒還沒有喝完,龍二龍三放眼座中,不是公侯就是名士,無酒也醺醺。


    ……


    當晚歇息在忠毅侯府,第二天一早出門,按袁訓說的,昭獄裏尋人打聽他們的親舅父下落。


    沒有幾天,梁山老王回京,靖和郡王和葛通、項城郡王同時進京,皇帝命太子親迎梁山老王在京門,對梁山老王犒賞眾多,對靖和郡王大加訓斥,也關到昭獄裏。


    不肯見項城郡王,也不關押他,往驛站裏容身。


    葛通攜妻帶子而回,夫妻和好,平陽縣主為此專門登袁家感謝寶珠不提。


    京裏在繼皇帝登基的熱鬧以後,又一回因湧入的各郡王親族太多,再次熱鬧非凡。


    定邊郡王謀反罪名成立,大羅金仙下凡也不能脫罪,至少夷三族,也有可能誅九族,他的親族全數讓押解進京,親友的親友不能眼看親人送命,全往京裏來想法子。龍二和龍三,不過是其中的一撥。


    東安郡王光陣前擅殺大將,這罪名就夠瞧的。守國家門戶時殺自己大將,這和太平時殺個平民不一樣。他的親族也聞風而動進京,怕罪名坐實,夷三族可就不妙。


    靖和郡王也是殺大將,不是陣前,卻殺了三個。除去這三個還有別的事,但別的沒有葛通這樣的苦主緊咬著不放。他的親族也一樣進京想法子,也是怕罪名坐實,要連坐,株連到家人親戚和知己。


    蘇赫傾國力一敗塗地,暫時邊城倒是無大戰事。定邊郡王帳下的將軍為不連坐;東安郡王、靖和郡王和項城郡王的忠心將軍們為報知遇恩,前來設法營救,這就都能放心前來,蕭觀自然不許全數進京,但真正忠心的人,肯拋頭顱拋熱血的不會太多,王爺新走馬上任,放個人情,又是一批將軍們進京。


    京中米貴,難免米貴。


    ……


    忠毅府中很是安寧,早飯後,日光透過木葉灑下金輝,寶珠輪流親孩子們:“今天不要鬧母親,母親請客。”袁懷瑜袁懷璞說好,香姐兒要問個明白:“不請醜八怪吧?”


    寶珠對著二姑娘無奈:“請姨媽,行不行?”香姐兒放下心:“那我自己玩。”加福眨巴著大眼睛:“不跟我和戰哥兒玩嗎?”蕭戰晃腦袋:“咱們也不帶她不是?”加福疑惑:“為什麽不帶上二姐一起玩?”蕭戰小眉頭擰成一片:“二姐不跟沐麟玩,”


    “哇!”香姐兒大叫一聲,拔腿就跑。


    懷瑜懷璞嘿嘿:“戰哥兒又把二妹嚇走。”蕭戰嘀咕:“不跟這個玩,不跟那個玩,我隻要和福姐兒玩。”寶珠盈盈也親了親他,蕭戰很喜歡。


    相對於嶽父總有刁難,嶽母是喜愛戰哥兒的。蕭戰也會和寶珠撒嬌:“給我們大船,池子裏荷花開了,我給福姐兒摘蓮蓬。”


    寶珠不能不喜歡最小的女婿,一年三百六十天,至少三百天他在自己家裏,常在身邊不說。又總是讓寶珠最放心,總是福姐兒要這個,福姐兒要那個,他還都能辦到。


    就像劃船,有一回袁訓說他小,家裏那天沒有大人陪著劃,雖有奶媽們,袁訓又有逗女婿的意思,就不許。


    這能難住蕭戰嗎?


    沒過半天,梁山老王妃親自登門,帶著五十人,抬著一隻畫舫。巴巴兒的從梁山王府扛到忠毅侯府,老王妃看著,袁訓無話可說,戰哥兒又一回勝利,說去劃船,就去劃船。


    恰好今天寶珠也要坐船,加壽做過生日,就是夏天裏最熱的一段日子,前福王府又有很大的池子,早就安排下船。


    寶珠就告訴蕭戰:“跟著我玩就是。”


    蕭戰想想,不肯答應:“我們要自己玩,大人玩大人的。”寶珠就另給他船,蕭戰和福姐兒這就走開不見人影。掌珠和玉珠到時,隻有袁懷瑜和袁懷璞陪著母親迎客,見過禮,去書房尋跟父親的老兵學功夫。


    姐妹三人登船,清風碧水中享受一片悠然。


    ……


    “四妹夫不在家裏?”掌珠也是隨便一問。寶珠不動聲色:“山西來兩位表兄,頭回進京,陪著去門遊玩去了。”掌珠丟下來,又問玉珠:“和三妹夫還是不好嗎?”


    船上有蜜酒,玉珠捧著,冷不防聽到這一句,玉珠給掌珠一個白眼兒,自顧自嘀咕:“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看這長天碧水,是何等的清白,若是掉下去一個人,就汙這水。”


    掌珠和寶珠一起莞爾時,就聽“撲通”,把三個人嚇一跳。看過去,見不知何時一隻大船無聲無息跟上來,船頭上兩個孩子,蕭戰和加福拍著小手:“好啊,摸大魚上來。”


    水裏有人露出麵容,寶珠認得是梁山王府的人。


    掌珠又道:“寶珠看你,把孩子隻是嬌縱。還這麽小,沒有大人帶著,就自己坐大船?”


    寶珠和她開個玩笑:“有太後在呢,不敢管教。”在這玩笑話中,寶珠想起兒時舊事,又輕聲道:“我小時候不能玩的,孩子們能玩,我喜歡。”


    掌珠不再挑剔,玉珠不再抱怨汙不汙,齊聲道:“說得有理。”


    寶珠曾有的心結,也是掌珠和玉珠的心結。那小時候不能看花燈,不能亂出門,隻因為沒有父兄陪伴的苦,三姐妹都有。


    有這句話墊底,掌珠看加福時喃喃微笑:“是啊,福姐兒真個是福姐兒,有父親有哥哥,還有小王爺總是伴著她玩。”


    寶珠要笑:“小王爺還不能上學,現在就隻有玩是正事。”


    玉珠也道:“養在父母親麵前就是好,又有一幹子長輩疼她們,寶珠你的孩子真有福。”


    船艙外麵站的人,寶珠命她們:“把船劃開,由著他們好好的玩吧,隻別掉水裏就行。”悄悄兒的,把船劃入荷花叢中。


    船雖大,但荷花中辟開的有水路,在最濃密處停下船,丫頭們掐荷花送上來,瞬間船艙上荷香撲鼻。


    滿滿的荷香中,靜謐自生。


    掌珠滿意的歎口氣:“這日子真好,能天天的自在玩耍。”寶珠給她送上香茶。


    玉珠也歎:“閑雲野鶴就是這般,沒有煩心事沒有煩心的人,獨自喝風也是快活的。”寶珠也沒有問到她的房中事。


    難得的三姐妹安然對坐,雖是一個看花,一個看水,一個在烹茶,讓人不忍打斷。


    日色流金,流水輕聲,日子靜好的似能隨時乘風去,這一刻,寶珠都不想再說什麽。


    正尋思著話臨走時再說,掌珠和玉珠一起扭麵龐,掌珠是審視的,玉珠是猜測。“請我們來,總有說的,有話就說吧。”


    寶珠低低地笑:“難道,就不能是想你們,姐妹單獨的聚上一聚。”


    掌珠微笑:“就有這樣心思,我算了算,也得下半年你才會請。”玉珠也道:“我雖不出門,外麵事情還能聽到幾句,你現在哪裏有這樣的功夫請客?”


    寶珠就實話實說,挑起眉尖:“這是我的心思,幾家郡王的親族都在京裏,指不定就四處尋人幫忙。以我看,咱們少見這些人的好,不知姐姐們意思如何?”


    掌珠愣上一?愣,玉珠也有些震驚。隨後,兩個人都有失落。也許這麵麵俱到的人,才是真正的寶珠。


    寶珠見她們怔忡,會錯意,以為還要解釋,再道:“管事的從外麵回來,我大約的聽上一聽進京的人和郡王們的親族,又向侯爺求證過,竟然是真的。也是的,大家親事做親事,都親上加親算一族。再不知,就是知己。畢竟多年為官,相識的人不少。但從我家來說,頭一個侯爺是怕了,初搬家時,聽過多少窩心話?我深宅裏不理會,侯爺不理會,才算過去。我想姐姐們家中也是一樣,隻怕有人拐著彎兒的親戚來找,小心的好。”


    ?


    掌珠回家去,見到韓世拓在家。因為路上在想寶珠的話,就問出來:“今天不出門?”韓世拓在翻弄一些書,書是舊的,上麵都有塵灰,他不用丫頭,自己用個帕子抹動,回道:“不出去,外麵全是人,我往書鋪子裏走一回,?路上遇到好幾個任上見過的,找我喝酒,半天推開才得回來。”


    掌珠默默向榻上坐下,韓世拓見她沒有回話,抬頭看看,見也不是不喜歡。就問:“四妹妹好嗎?”


    “好,孩子們爭著過來玩,哪能不好。”掌珠隨口道。


    韓世拓聽出點兒不對,衝著掌珠一笑:“別急,我現在家裏,我們也會有孩子。”他喃喃:“生幾個好,跟四妹夫家裏生五個?你受得了?”


    他自己說得津津有味,掌珠潑他涼水:“說生就生嗎?”做客半天雖然是自己妹妹家裏,也是累的,帕子掩麵打個哈欠:“我不奉陪,今天晚上,你往甘草房裏去。”


    韓世拓奇怪,手中書也不抹,走到掌珠對麵坐下,皺眉道:“我不是讓你打發走,怎麽還在?”掌珠也奇怪:“你不是說著玩的?”


    又悄悄打量自己丈夫,掌珠又一回眩惑。


    出京的是花花公子,滿麵浮誇。回來的不敢說有多精明強幹,但和以前相比正經許多,竟然是一個正常的本分人。


    要是夫妻天天見麵,把他變化看在眼裏,掌珠還能不奇怪。但這個人是幾年不見,忽然來個大變樣子,直到今天,他回家有幾個月,掌珠還有不能接受之感?。對他說的話,也就常有疑惑。


    韓世拓的妾和通房,早就讓掌珠打發走。餘下的兩個妾,是掌珠的陪嫁丫頭。掌珠道:“你收用過,讓我打發,我往哪裏打發?”


    “生得都不錯,還能沒有人要?”韓世拓更納悶:“好吧,你下不了手,我打發走。”掌珠就問:“往哪裏去?”


    “家裏如今進項不多,人手該放出去的全放出去。那些心不定的,留著也無用。我看這幾個月,有幾個放他們各奔前程,有兩個老成的,對父親忠心,?不管咱們家遭多大難也不會走,一個叫王老實,一個叫趙老憨,他們沒有妻子,正好有這兩個,”


    掌珠失聲,手裏又把茶碗打翻:“王老實今年四十九!”


    韓世拓抬眸茫然:“是啊。”


    “趙家五十一!”


    韓世拓再次應道:“是啊。”


    掌珠不錯眼睛的盯著他,像是這樣就能看出他的真正心思:“甘草她們都還不到二十五不說,生得也好,先不說不般配,就原是你的妾,他們敢要嗎?”


    “我的妾?”韓世拓嘲笑般的笑上一下,覺得手裏有東西,見書還在手上,又走去書案那裏擦書,掌珠跟過去問:“你是真心的嗎?”


    一直以來,這個人是在掌珠手裏,他的脾性,他的習慣,他今天要說什麽,下一步要說什麽,掌珠自認為全知道。


    有點兒弄不懂的時候,掌珠隻能追問:“你嫌棄她們舊?”繃緊麵龐,掌珠冷聲道:“你不要她們兩個,再討新人你休想!”


    “嗤!”韓世拓一笑。


    掌珠讓這一笑,無端的惱上來。伸手按住韓世拓握的書,柳眉倒豎起來:“你到底要怎麽樣?”


    “掌珠,我們以後不要別人,隻有你我夫妻一心一意過日子不好嗎?”


    韓世拓慢慢說完,掌珠倒退兩步。這是她沒有想過的,就把她嚇住。韓世拓對著她蒼白的麵容上看看,繼續擺弄書。


    半晌,掌珠輕咬嘴唇又走上這兩步,低聲問:“我沒聽明白。”


    “我要下科場。”韓世拓這樣回她。


    掌珠才走上來的兩步,又倒退出去。“蹬蹬蹬,”這一回退了好幾步,停下來,覺得滑稽,掌珠大笑起來。


    “哈哈哈?”


    韓世拓不滿的瞅瞅她:“倒有這麽好笑?”又把另一本書收拾出來。收拾一本放一本,掌珠剛才沒注意,現在見到是個考籃,木頭製成的,也收拾得一幹二淨,不知是他幾時開始尋出來的。


    掌珠越想越好笑,足的過去一刻鍾。


    以前那個紅袖樓頭招的青年,現在要燈下課讀寒窗下?掌珠能忍住笑時,再回去,問道:“你吃得那苦嗎?”


    “什麽苦?”韓世拓沉聲反問。


    掌珠嫣然:“你欺負不住我,當我不懂嗎?夏日炎炎,別人昏昏欲睡,你要頭懸梁念書。冬天三更五更最寒,也不能睡覺,要苦讀三九,你行嗎?”


    韓世拓翻眼瞪著她。


    掌珠更樂:“算了吧,我當你沒說。你是擔心沒官做是不是?總是求四妹夫也不好。沒官就不做吧?僥幸爵位還在,薄田也有幾畝,餓不著凍不著,你在家呆著就行。你說趕考,你年紀不小,不是少年人。”


    韓世拓有些惱火,略提嗓音:“四妹夫許給我,”掌珠支起耳朵:“四妹沒說,你也沒說過。”韓世拓微笑:“四妹夫有話不見得對四妹說,四妹有話,也不見得對你說。”掌珠黑一黑臉:“你什麽意思?”


    “就是我有話,也不見得以後全對你說。”


    掌珠哼上一聲:“你成精不成?”


    “今天對你說個痛快,以後你別來攪我。”旁邊有個椅子,韓世拓把掌珠按坐下?,他也拖個凳子過來,夫妻對坐,韓世拓目光炯炯:“四妹夫讓我不要著急,等他放過官職,自然照應。我回了他。”


    掌珠對這句,是真的吃驚。脫口道:“為什麽?”


    “你剛才說爵位僥幸還在,你我一輩子還有幾十年,難道一直拚僥幸?還有孩子們,現在沒有動靜,總會有孩子,也一生就捧著僥幸?我下科場,我問過有舊例,受連累的人家去了官職,可以重下科場。而我是辭官的,因官職從軍中走,算軍中破格錄用,如今沒了官,再下科場也行。難道你我一生拿四妹家當靠山?”


    在這裏沉一沉麵容:“把你的人打發走吧?你以後鑽營打聽怕沒人怎麽的?四妹夫房中就沒有妾,你看他為官職發愁嗎?”


    掌珠心想這個人還真的是癡了,真的發憤不成?故意道:“四妹夫有太後在,他愁什麽?”


    “再有太後,中舉打仗,太後也照顧不上。”韓世拓起身:“我的話今天說幹淨,你不打發,家裏是你管,我也不勉強。”


    掌珠這一回沒諷刺,看上一會兒,累又上來,解衣去睡,自覺得自己聽的明白。四妹夫沒有妾,居住王府,孩子們一個比一個親事好,把這個人給紮到了不是?


    當晚韓世拓如他所說,真的挑燈夜讀去了。新帝登基,不管舊年裏幾時開科,他早早有旨,今年秋闈,明年春闈,明年殿試。


    士農工商,最能折騰事情,最容易出造反的,就是讀書人。懂得多,想得多,要求和計較的多。


    告訴他們今年就開科,一個能出來一批官員為新帝所用,第二個能安撫人心,你們趕緊看書去吧,不要對謀反怎麽定罪名議論紛紛,哪裏還有談論的功夫不是?


    ?


    第二天文章侯知道,親自跑來看兒子念書,大熱的天不用小子,文章侯給兒子打扇,催著媳婦弄好吃的,說念書最傷神。


    二老爺知道,也覺得有誌氣。和文章侯商議,四老爺年青,讓他同和韓世拓看書。四老爺當年的官是花銀子買的,這裏麵有太妃和福王出的一點兒力,二老爺想現在洗清正是時候。四老爺坐沒兩天,說屁股疼不再念,就隻有韓世拓一個人用功夫。


    袁訓知道後,也說難得,送來他當年看的好幾本書。餘下的空閑,陪孩子們,再就幫著龍二和龍三籌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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