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住把水大人幾個扶起來,一麵又讓人往宮裏去打聽消息。


    ……


    夕陽上來的時候,從城門看出去,又大又圓掛在樹梢頭。葉子是新綠,並不茂盛的組成風景。官道上行來快馬時,綠葉在震動中輕輕搖蕩。


    城門士兵的心情和這綠葉差不多,見到又是三、五匹快馬一陣風的進去,他們避開塵灰的同時,也本能避開這段喧囂。


    當值的軍官站在城頭上,和自己的副將低低說話:“還是柳家的人?”副將對著遠去街道的背影點一點頭:“是他們,這一批進去的人裏,末將也認得出來。”


    “柳家出了什麽事情,跟天要塌似的召集人?”軍官濃濃的眉頭皺起,擔心地道:“這是要打架?得讓人去告訴兵馬司,再知會順天府一聲。但是和誰呢?”


    副將也麵色難看:“不會是和忠毅侯吧?他們一打起來,咱們全犯難。”嘀咕的聲音輕下來:“幸好我今年在城門上麵,不是那一年,我在五軍都督府,袁家就在隔壁,被逼無奈去管他們的事情,這兩家人一個比一個凶。”


    他的話說出來,把軍官的心把提到嗓子眼裏:“不是和袁家打,別的人家不值得這麽大的動靜。”軍官呼一口氣,喃喃地道:“這兩個人,小柳和小袁全他娘的是我喝酒的好交情,我可怎麽辦呢?去勸,也勸不開。不勸,顯得不夠朋友。”


    副將苦笑,他也有幾個知己姓柳,但他同樣不敢得罪忠毅侯。軍官的為難副將一樣的有,他就出主意:“不然,您讓人去問問,咱們勸不開,也有個勸的姿態不是。”


    軍官覺得他的話有道理,咧一咧嘴角:“沒辦法,隻能這樣了。”走到城門下麵去,叫一個當兵的去柳家探聽消息。


    ……


    柳至家裏大門敞開,門兩邊有走車馬的通道,也是暢通無阻。進進出出的少年們全都去了長衫,箭袖衣裳背著弓箭,賣弄馬術似的打馬如飛,在因為有官宅,道路比小巷子寬,但實際不是野外不能狂奔的街上奔馳。


    住的近有鄰居,早一個時辰以前就讓他們嚇得大門角門全都關閉。能不出門的都不出門,然後讓家人在兩家共用的牆壁下麵聽消息。


    聽到幾個少年咋咋乎乎:“酒不夠,至哥讓再去買。”就有七八個人一嗓子:“好嘞。”然後嘩啦嘩啦,馬上掛的鑾鈴猛烈的響著,用急著殺人的勁頭兒去買東西。


    鄰居們都吐舌頭,也悄悄的自己家人商議:“這是和誰家?”一猜,都會想:“忠毅侯?”


    都歎氣:“這京裏又要大亂了!”


    柳至在他的書房裏,他是安靜的,麵前甚至沒有幾個人。他家裏亂嘈嘈,好似牛羊急驚風,他站在案幾前麵,手執一支筆,看似不慌不忙地寫著字。


    柳垣幾個人分列兩邊,正襟危坐都抿緊嘴唇,從臉上看不出有憤怒,但表情在這三月裏寒的似千年老冰窖。


    沙沙聲從這裏唯一的動靜,直到讓門簾響動打破。柳雲若小臉上興奮的緊繃著,以他來看都覺得家裏今天揚眉吐氣。


    走進來恭恭敬敬喚一聲:“父親,老太爺們說人像是到齊了,請父親過去。”


    柳雲若一下子對自己父親景仰備至。


    那麽多耀武揚威的哥哥叔伯們,那麽多刀劍和弓箭,都在等著父親去發話。


    柳至放下筆,他不是寫信,是為靜心在練字。嗯上那麽一聲,端詳自己的字寫得周不周正,卻看出一團殺氣。


    他眉頭一緊,眼神一寒,並不覺得奇怪。把筆放下招招手,跟的人送上銅盆和巾帛,柳至洗洗手,對端坐的兄弟們略一示意,率先他先走出去,柳雲若跟在後麵,柳垣等人跟在最後麵。


    整齊的步伐聲,讓柳雲若小臉兒燦爛的微紅著,小拳頭攥得緊緊。母親和伯母嬸娘們回來說,皇後娘娘在宮裏又讓那些人冤枉,父親點家人點親戚,這一回好有氣勢。


    腦海裏出現兩個小胖子,柳雲若嫌棄的皺皺鼻子,暗暗地在心裏道。袁執瑜袁執璞,我父親根本不是怕你們家,不是有些叔伯嬸娘們說的窩囊。


    很快到了大廳,一堆腳步聲出來,少年昂首挺胸分列兩邊出來迎接,柳雲若也學著挺起小胸膛,也就來不及再在心裏和二小袁爭風。


    廳上男一起女一起,分左右坐下。論資排座位,老太爺坐在最前麵,年青人和小孩子坐在最後麵。


    柳至麵無表情進去,從老太爺們開始都站了起來。男的起身相對整齊,女的有些是小媳婦,扭扭捏捏半側臉兒,起來的就慢。


    有些是過了年剛進柳家門,還沒有見過柳至。見一個氣宇軒昂的年青人大步進來,生得英俊讓人想多看幾眼,但渾身上下寒氣嗖嗖,跟冬天儲存下來的冰塊堆積在一起似的,小媳婦們有些微白了麵容。


    柳至哪有心情注意她們,他在正中站住,轉過身子麵對大家,麵對老老少少看著自己或疑惑或吃驚或憤怒的麵容,鏗鏘有力出聲。


    “今天不是團聚的日子,但我要把你們都叫來!從老太爺們開始,凡在家的一個不能少不說,有幾位是新過門的媳婦也叫了來。這是大事情,媳婦要擔,女兒不擔,所以不論年青也好,資曆不高也好,都給我認真聽著!”


    他甚至沒有請老太爺們坐,不知內情的人對他的話嗡嗡有了商議。“出了什麽事情?”這些是在城外的親戚。


    “你聽就知道。”回答他的人一臉的肅穆。


    柳至拿眼睛一掃,都懾於他的威風,這就安靜下來。柳至餘怒未息,那眸子跟在書房裏的強自平靜不一樣,要噴火似的,看向自己妻子:“你親眼所見,你親耳所聽,你告訴大家!”


    柳夫人和幾個女眷坐在一起,都是臉兒紅腫眼睛紅腫,還在拿帕子不住拭淚水。


    認得她們的人心頭都是一寒,知道這幾個是家裏誥命最高的命婦。見到她們傷心難耐,不明內情的人也心頭一緊,本能的有一句話出來,出大事了!


    柳夫人嗚咽著說出來:“天氣暖,房外的桃花開,我說約妯娌們來吃茶看花,說說清明祭拜祖宗的各項事情。沒想到……”


    在這裏忍不住痛哭起來,在她身邊的幾個夫人,身上命婦的服飾還在,也都隨著哭起來。


    隨著哭聲,客廳裏無聲無息起來一種肅然。這種肅然不是板起臉,或是繃緊臉那種,而是在人人腦海裏蒙上一層堅決和忍耐。


    而柳至等已經知道的人,眼睛全怒火般紅起來。


    “宮裏娘娘的太監來送信,這是個忠心的,跟隨娘娘日子最久,雖不是咱們送進宮去的,但舊年裏娘娘受難,打發走她的舊宮人,就他抱著門哭泣不肯走,最後留在離娘娘最近的宮殿裏灑掃,娘娘發還舊宮人,他又是頭一個回去。讓我家老爺趕緊進宮,說了不得的大事。偏巧,雲若父親不在家,我和嫂嫂弟妹們慌裏慌張換衣裳進宮,想著總是去了人,有事情粉身碎骨也擋一擋,沒想到…。”


    在這裏一聲抽泣噎住話,同坐著的命婦們又一起大哭出聲。


    她們哭的淒淒慘慘,好似大難臨頭似的,女眷們也跟著流淚,就是男人們也噙上淚水,都有一個灰蒙蒙的想法,真的是大事情。


    “娘娘病好得差不多,說壽姐兒病中見天兒送湯水辛苦,把自己心愛的兩塊帕子賞給她用。帕子送到,卻有劇毒!”


    “噝!”廳上倒抽冷氣聲好似海麵波濤驟然。


    柳至夫人在這裏憤怒起來,淚珠斷線似掉落,語聲卻沒有再停:“送帕子的宮女說,送的路上遇到容妃等人,她們問作什麽差使,宮女阻擋不住,給她們看了一看!這群賤人!我和嫂嫂弟妹們趕緊去往太後宮裏見壽姐兒,本想先問上一問,把能說的話說上幾句。還沒有到,太後回來,太後異常生氣,說我們見天兒的害她還嫌來不及…。嗚……”


    柳夫人在這裏說不下去,在她左邊的一個夫人忍淚道:“我們在太後宮外跪了足有一個時辰,太後也不能消氣,讓我們離遠些,不要再害了她。我們去見娘娘,娘娘的病又病起來,暈的不認得人。”也是憤然的罵:“一群賤人!前一件事情還沒有同他們弄清楚,這就又敢生事!”


    “砰!”


    “啪!”


    “砰砰!”


    “啪啪!”


    拍桌子打板凳的動靜此起彼伏的出來,隨後是陣陣的出來。大叫聲吼聲咆哮聲可以衝破房頂。孩子們也跟在裏麵大叫:“這口氣不能忍!”柳雲若放開小喉嚨,叫得也響亮。


    嘈雜中間,柳至擺了擺手。一大半的叫罵聲停下來,還有零星不聽的,讓周圍的人嗬斥:“噤聲,聽至哥有話說!”


    蠟燭早就點燃起來,廳外的天色也暗黑入夜。柳至的身影站起時,隨著紅燭的搖曳鋪滿全廳,高大而又凶猛。


    這個英俊的人,在今天好似隨時吞噬人的怪獸,一絲不亂的發髻總給人狂風亂舞的震撼。


    他麵對來的所有人,鐵青著臉一字一句,把話送到他們心底。


    “我要不把這些人扳下來,我隨他姓!”


    嗜血的咆哮聲,好似冬夜最凶猛的風聲,震得春風裏燭光也停下搖曳,好似在躲避他的滔天怒火。


    客廳的人也讓震撼住,有的人在這熱血錚錚中含起熱淚,有的人充滿敬佩,有的人恨不能呐喊附合,柳至刀鋒似的眼光一轉,“唰!”,到了女眷堆裏。


    這眸光好似重兵壓境,嚇得有幾個媳婦把心口一捂。而柳至直直看向的隻是幾個人。


    冷笑一聲,不等她們躲避,柳至喝道:“柳明家的,柳暉家的,柳……”讓他點名的全是和柳明一起赴死的遺孀。


    顫顫巍巍站起來,其實都有些不明就裏。柳明家的甚至在想你柳至總算發威,你早威風啊?你早幾年威風,我丈夫也就不會死。


    抬眸,碰上的是柳至冰寒入骨的眼神,和他森森似冰的話語。


    “現在總該明白過來吧!別人巴不得娘娘和太後不好。巴不得我柳家和袁家打鬥!”


    柳明妻子眼前一黑,身子搖晃幾下,顫聲道:“這這,這與我未亡人有什麽牽連?”


    一指柳雲若,柳至獰笑:“你幾次三番挑唆我兒子,在外麵也敗壞我的名聲,你要知道,這個家是我在當,你等眼裏沒我,去吧!”


    最後一聲厲喝,好似一個炸雷沒有征兆地打在幾個寡婦們頭上。柳明妻子哆嗦著:“您,讓我們去哪兒?”她在心裏固執的不肯去想真相,雖然她聽得懂。


    因為問話,她不由自主在柳至麵上看一眼,把他的獰笑收在眼中。獰笑?這個年青的,一直讓柳明不服的家主,他是猙獰麵容。


    柳明妻子呆若木雞,柳至根本不給她多說多想的鍾點,再次厲聲:“把孩子留下,孩子是我柳家的骨血。收拾嫁妝滾回娘家!”


    滾回,這兩個字把寡婦們傷得重重的。有一個泣聲道:“你不能這樣做,你這是欺負我們沒有丈夫……。”


    “我呸!”柳至怒啐。接下來大罵起來:“睜開你的眼睛看看!我柳家有多少寡居的人!我當家主這幾年什麽時候虧待過!過年分東西全是上上份兒!獨你們,吃著拿著護著,還挑唆我的兒子,在外麵造謠言生是非!你們是女眷,我是外麵行走的男人。我不和你們理論就罷,和你們理論,再沒有客氣的道理!”


    柳雲若糊塗了,在他的小心眼裏,因為和袁執瑜袁執璞對打過,一直認為就是袁家不好。但今天他讓父親的話弄得不知該怎麽去想,挑唆?這是不好的意思。


    這些嬸嬸伯娘們,見到自己就塞點心,就哭著說可憐,難道她們是壞人?


    老太爺們紛紛出了聲,柳明的祖父也是一個口徑。


    “放心,我們不會虧待孩子,有祖父在的,祖父母養著。沒有祖父在的,叔伯兄弟們養著。同枝叔伯哥哥都沒有的,家裏養著。你們想他們了,隨時可以回來看看。但你們在外麵肆意敗壞家裏名聲,這是商議過的,留不得了。”


    柳明柳暉的妻子走到自己婆婆麵前跪下,泣不成聲:“婆婆,我們曾說過不改嫁,難道你也背棄前言?”


    兩個中年婦人冷冷淡淡,顯然也是早就知道這事情。她們各自對自己媳婦道:“真的你們要守,在娘家守吧。按月,我的私房銀子送給你們。但害群之馬是不能再留。留下你們,也是總有鼓動太後和娘娘不和的話出來。如今你們看看,娘娘因為不得太後歡心,什麽賤人都敢欺負上來!”


    柳垣亦生氣地道:“也讓和你們說得來的妯娌們勸過你們,總是不改。總是忠毅侯不好,總是太後不好。我們如今欠下袁家壽姑娘好些人情,過年過節總是她出麵為娘娘說話,你們有能耐,倒是去皇上麵前幫著說話去啊,仗著是我們家的人就胡說八道,回去吧,在你娘家愛說什麽說什麽,再也不會有人勸你們。”


    “小袁那東西是我的!別人都不要動,我揍他!”柳至橫插一句,目光炯炯不再看柳明等的遺孀,在廳上男人堆裏一掃,沉下臉喚一個人的名字:“柳堂,你父親怎麽不來?”


    “柳埻,你哥哥怎敢不來?”


    柳堂柳埻不敢怠慢,紅著臉賠不是,說今天晚了,明天一早就回家叫他們去。


    柳至這才放過去,讓遺孀的自家公婆,沒有公婆的讓自家妯娌們帶她們出去,女眷們也退出去,男人們商議到深夜。


    柳夫人送上夜宵,柳至正要說散了吃東西去,柳至的父親叫住兒子。見到兒子在家裏威望重,柳至的父親滿麵欣慰。心疼他,說出下麵的話。


    “和忠毅侯的事情算了吧,我先罵他的,丞相欺負他也不對,他打我一巴掌,你丟下來。”


    柳至麵色一寒:“不行!您是我爹,他就不能打!罵他?他不能丟下來!”


    他一定堅持,別的人沒有話說,反正這一回是大家對袁訓的陳年怨氣下去許多,至於柳至一定要打,他也說了,是他自己的事情。


    …。


    春夜,在詩人的筆下時常是多情的,是適合夜采香花把石徑踏。於是,袁訓總坐在窗下對著月亮出神,寶珠就一會兒看看他,過一會兒又看看他。


    看風的緣故,燭光染上他高挺的鼻子,隨後,月光染上他的麵頰。自己的丈夫還是讓人心醉的飄逸出群。


    寶珠放下手中的活計,是個水紅色繡水鳥的肚兜,給加壽的。把袁訓叫上一聲:“一個人悄悄的笑,怎麽不說給你麵前的寶珠聽聽。”


    袁訓轉過臉兒來,嘴角上揚,更是笑眯眯模樣,慢條斯理:“啊,是寶珠在這裏啊,”往她手上瞅瞅:“你不是在討好女兒。”


    寶珠笑盈盈反過來打趣他:“侯爺你難道想的和女兒沒有關係嗎?”袁訓一笑,寶珠竭力地提醒他:“這發生的事情全是為了爭寵不是嗎?”


    她眉開眼笑複述著:“為爭寵,”希冀地對袁訓嘟起嘴兒:“請侯爺去對太子殿下多說幾回,為爭寵呢。”


    袁訓含笑:“讓你猜中,我想的正是這個。但是呢,我先不說,柳至會去說的。他說沒意思,我說隻怕生出多心,覺得有含章。”


    寶珠側側麵龐,在月光下的她頗有點兒顧影自憐味道,輕咬起嘴唇,像在遺憾。


    袁訓笑容滿麵欣賞著妻子嬌態,悠然道:“但是你放心,我也會去說的。”


    寶珠歡呼一聲,從榻的另一邊起身,坐到他身邊去,討好的給他捶了捶肩頭,不過就幾下,也就丟開,和丈夫相視而笑。大大的誇獎他:“表兄是最好的父親。”


    “是表兄還是表凶呢?”袁訓帶著懶懶把妻子摟到懷裏:“自從你對我說明白,我總覺得吃了一生一世的虧,看我什麽時候對你凶過,是你對我凶還差不多。”


    寶珠一本正經:“王府的姑娘,哦,雖然你沒有凶,但你有王府的姑娘。”


    袁訓微樂,把寶珠額頭敲上一下:“你又來了,那王府的姑娘到底是什麽鬼,到現在我也沒見到影子。”


    寶珠嬌滴滴呼了一聲痛,唇角噙上笑容:“明天興許你就能見到,明天你去阮家。”


    袁訓敲敲自己額頭:“是了,你不再說一句,我明天沒準兒真想不來。”笑容滿麵道:“全是讓宮裏這事情占住心。”往外麵叫一聲:“誰當值?”


    紅雲走出來欠身子。


    “去書房裏告訴關爺,明天我去阮家,讓他提我一聲兒。”


    紅雲答應著出去。袁訓扶起寶珠:“咱們睡吧,加福今天晚上像是不過來,你我還在等著。”


    寶珠輕笑揭穿他:“你是為加壽才坐這裏半天不動,不是為用功的加福。”


    袁訓不否認:“是啊,為了壽姐兒在想心事。”和寶珠到床前,解衣裳寶珠先上床去,袁訓坐床沿上脫鞋,丫頭們回話:“福姑娘來了。”


    寶珠好笑,袁訓好笑。


    加福拿著書進來,當父親的先和女兒玩笑:“祖母沒把你哄睡啊?”加福眨動大眼睛:“祖母聽我背書,曾祖母說睡了,我想起來,我就過來了。”小手把書一展:“爹爹,今天我要學到這裏,還要比戰哥兒多出來才行。”


    袁訓認命而又幸福地笑著答應,點著頭說行行行,把女兒抱到床上去。


    父女兩個一人一句的念著兵書,睡下來的寶珠心思飛到宮裏去。加壽今天不回來,太後說凡有出格的宮務要讓加壽學一學,雖然她今天受到驚嚇,但也沒讓回家裏來散心。


    這話是太後在事情出來後,怕袁訓和寶珠知道後擔心,特意打發個太監出來說的。


    但受驚嚇?寶珠對這幾個字不往心裏去。


    她知道這件事情,是袁訓接回加福時說的。太後打發人,話隻告訴袁訓。袁訓說的一臉平靜,吃完飯就獨自帶著笑意出神看月色。寶珠本能裏也沒有覺得這事情嚇人,在見到丈夫全然不放在心上,寶珠也沒有過多的擔心。


    人的直覺,一般不騙人。寶珠心裏想著加壽的侍候人都不含糊的同時,還是想著那個意思。


    太子殿下,你知道這事情的源由,是為爭寵嗎?


    真的應該好好想上一想,也為以後他和加壽的日子做個打算。


    ……


    一早,靖遠老侯步出二門,問了問柳家昨夜有什麽動靜?是拆了別人房子,還是殺了人放了火?


    回說都沒有,葉家水家歐陽家等都平靜。靖遠老侯反而沉思,扯住自己胡須眉頭微促:“全京裏都知道他們家召集人手,倒沒有打?柳至比柳老兒強,換成柳老兒那老東西,就如同那一年對小袁一家,隻怕昨夜就打起來了。”


    自言自語讓後麵走來的小二聽到,小二嘻嘻接上父親的話:“昨天不打,那更不妙,那是醞釀大事情呢。”


    靖遠老侯笑道:“也是,好吧,咱們先看看熱鬧。等事情水落石出,那真正和壽姐兒過不去的人浮到水麵上,再給他迎頭一擊。不要臉的東西,為爭寵跟個孩子過不去!”


    小二也在父親的話語裏表露一下鄙夷,然後問父親:“今天商議事情,是在哪個客廳上麵?”


    “你大嫂說你辦的是大好事情,造福子孫萬代,給你收拾出來蟾宮廳,讓你多教出些折桂的人。”靖遠老侯收到對謀害加壽的火氣,轉而對小兒子滿意的笑著。


    小二說行,就請父親先過去。沒一會兒阮梁明過來:“我今天晚去衙門,我也來聽聽,看你們要什麽,我也算一份兒。”


    阮小二更加的得意,催著吃早飯,還要催著問人怎麽不來,讓父親和哥哥笑勸住,說他太心急。


    頭一個到的,是年青的南安侯鍾恒沛。他帶來一盒上好人參,一塊做印章的好石頭,一本古書。


    見過禮,親手呈上:“祖父說人參給阮伯父,印章石頭給梁明弟,古書是收到這府裏的話,說辦家學,祖父和伯父、父親叔叔都稱讚不已,連夜從家裏找出來的。”


    這是最投小二愛好,小二接過翻翻,見年代久遠,字有格局,道了謝。


    接著來的,是董大學士帶著幾個孫子。靖遠老侯親自出迎,相對肅穆問:“丁憂不敢打擾,昨天媳婦還說清明就要到來,和您府上定下哪天去祭拜老夫人,沒想到小二一時的興致,把老大人也驚動。”


    董大學士把個拇指翹著,一氣說上幾個好字。和老侯往廳上去,道:“說起來我們家本有家學,但不齊整。自家的人管自家的孩子,遇上幾個頑劣的難以約束,倒把全學裏的人都帶壞。小二說咱們幾家聯合辦家學,我聽到後一夜沒睡好,有狀元公當老師,咱們幾家的子孫們還愁嗎?”


    兩個人在這裏大笑,進客廳坐下,也給小二備的有禮物。


    沒多久,又到了城外的親戚們。袁訓是最後一個到的,進門就讓小二抱怨:“你當將軍的時候校場點兵,來晚了怎麽罰?”


    袁訓笑道:“你罰梁山老王爺去,他先點的兵,點我們加福女將軍去念書,我先把女兒送去,再過來就這個時辰。”


    字也不會認的加福最近念書,是親戚們中間的一段佳話。大家笑上一回,讓袁訓坐下,都來聽小二說話。


    小二清清嗓子:“咳咳。”


    他的哥哥和袁訓先不捧場,嘻嘻笑著。落小二一個大白眼兒,小二才開始說。


    “我粗略地算過,咱們幾家加上親戚裏的孩子,總有數百。”


    這話沒有人異議,小二說的是加上親戚們的孩子。如寶珠的親戚掌珠玉珠明珠也有孩子。玉珠府上還有好幾個。這樣的把姻親也算進去,是有好幾百。


    “該進學的總有幾十個,進過學又遇上糊塗先生,遇上管不住先生的又有一批。上個月有人為他們家孩子來請教我,吹噓說是天才,讓我單獨教他。我想這樣的事情以後越來越多,有教別人孩子的功夫,不如自己家裏抓起來。”


    董大學士和老侯頷首,南安侯袁訓說好。


    “想來沒有人不答應,不答應你說不來好了。如今是把幾件子事情說好,就可以辦起來。”


    大家聚精會神。


    小二扳手指:“一,是地方。不能隻看眼前,要想到以後來的人比現在算的多,這麽大的地方,是另買房子另起一處,這就要大家出銀子。還是放在我家裏,還是南安侯兄長家騰出地方,還是董祖父家裏,還是袁兄……。”


    “我家地方大。”袁訓接話,大家一起同意。


    “這二是有了地方,茶飯炭火可不能全由一家出。學裏中午都有一頓飯,不然城外的學生不能回家吃飯,就是自己帶,也得有個炭火爐子能蒸能熱。這炭火也是錢,管炭火的人,和掃地的看門的人,也要有月錢。學裏還要有茶水,這也是錢。這是大家對份子出來?還是各家輪流轉?”


    董大學士看看坐這裏的人,也是有一些城外的親戚不能算很有餘錢。他就隻看阮家、南安侯和袁訓。


    “說起來你我幾家都出得起,一年不過數百兩銀子。這樣吧,咱們認下。”


    阮梁明、南安侯和袁訓都說行。


    小二平時是個隻鑽在書裏麵的人,但真的考慮起事情,半點不少。聞言,他就銀錢上麵還有話。


    “議定咱們幾家出,但這錢是事先估出來數目,給學裏支領著用,短少的時候再隨時各家支用,還是哪一家先管起來,到月中到年中再分攤下去?”


    董大學士笑道:“小二,你不應該在國子監為官,你應該去戶部算錢糧。看你想的多周到,當個管家綽綽有餘。”


    小二咧一咧嘴:“多謝祖父教導,等我國子監裏吃不下去飯,我就去管你的家。”


    笑上幾聲,靖遠老侯慢慢地算著:“小二想的是不錯,如今咱們事先不能知道去多少個人?這茶水炭火午飯要費多少錢米,這事先預估出數目呢,就會有不足,或是富餘出來。富餘出來還好,當月不足,學裏就為難。是往我家裏要,還是去小袁府上要?依我看,不如輪流的一年一家的管起來,到年底的時候再分攤,這一年不管學裏缺什麽,隻管他家要去,你們看怎麽樣?”


    幾家都不缺錢用,這一條也都讚成。


    袁訓就盤算地方,把園子裏劃一處安上角門用來念書,還是在家裏分出來。


    董大學士就和孫子們說曾孫們哪幾個可以說下,安置好就每天過去。


    南安侯也和阮梁明說著的時候,小二又開了口。


    他的意見得到響應,小二搖頭晃腦有得瑟:“慢來慢來,且慢商議,我還有話沒有說完。這先生的事情咱們還沒有議定。”


    袁訓道:“你說請誰就請誰,你相中的人不會有錯,還商議什麽。”


    小二繼續晃腦袋:“非也非也,這請先生也是我要說的大事情。”


    他的爹聽過都不以為然:“先生你當家做主說是。”


    小二露出不滿,輕歎:“哎喲,看來我這件事情辦得就沒有別人先想過。”


    袁訓笑罵:“說你的吧,不是都在這兒聽著,又貶低人就不好。”


    小二沒好氣:“那你聽著,從去年我就遇到本家的念書人,秋闈落了第的,春闈也一般的,殿試屢屢不中,沒思緒的。我抽考了幾個,文章通,隻怕是時運不通。有些家裏沒有一直趕考的錢,我看著可惜。有心幫忙,幫不了許多。不如都請來,袁兄和南安侯兄長出題,考得過去的就到學裏當先生,按月給些錢米,也算幫人一回。”


    客廳上哄然大笑出來,董大學士恭喜阮老侯生了一個又一個好兒子,袁訓和南安侯則一起笑罵:“你出題不好嗎?偏偏要我們出題目?”


    小二嚴肅認真:“得罪人的事情,不要找我。有再落這第下來的,他能不恨我?二兄承當也罷。”


    袁訓和南安侯合起來把小二罵上一通,但是答應出題。


    這就散了回去,袁訓打發人去告訴寶珠,讓她把地方先撿幾處說出來,等晚上自己回去慢慢選定。寶珠聽過也大喜,說這是好事情,趕著去告訴長輩們,一起把房子商議好幾處先備下。


    袁、董、鍾、阮幾家熱熱鬧鬧的開始辦家學,一麵盯著宮裏的熱鬧。


    ……


    “什麽?”水大人打個激靈,對著回話的家人茫然起來。


    家人愁眉苦臉:“老爺您趕緊看看去吧,今天不上朝,柳家的人也全在金殿下麵跪著,要為皇後娘娘論清白。”


    水大人著急慌忙地換衣裳出來,在轎子裏一路眼皮跳個不停。宮門外麵下轎子,一溜快步進去,見前麵還有幾個一溜快步的,不是別人,正是許大人、葉大人等。


    幾個人再走幾步,瞬間一步不敢動彈。


    金殿外的漢白玉橋下麵,黑壓壓跪著一堆人。他們身著官袍,按官職大小排列。為首的那個本來是看不清的,他讓擋住。但他忽然抬頭揚聲,大聲朗朗:“臣柳至率領全家官員懇請皇上查明內宮之事,還皇後娘娘清白!”


    官袍上的圖案震眼睛,柳至的話震心。好似乾坤裏無端扯動的驚雷,在宮殿上方飄揚。


    他們跪地的身姿是謙卑的,柳至的說話是憤怒的。那帶著山崩地裂般的怒火好似無數利箭,好似無數火藥,好似無數摧心毀肝。


    柳家的人是不會放過的,水大人等都知道必有動作。約有幾天裏他們家天天人流不斷,但凡出來的男人,都是負著弓箭,佩著刀劍,殺氣騰騰活似要吃人。


    但沒有想到他們是這樣的大動作。


    袁柳兩次爭鬥,柳家屢屢敗於下風。水大人等一些人因此把柳家看低。但眼前這全部官員逼迫在金殿外麵討要說法,讓水大人等都不知所措,有什麽隱隱的帶著疼痛出現在腦海裏,讓他們不敢去想,甚至不敢再看那個個官袍的身影。


    品級的高或低,人數的眾多,在今天給水大人等迎頭一擊。柳家出了全力,那是一個勢不可擋。


    水大人躡手躡腳地往後麵退,他現在隻想退回家去好好想想,像是哪裏不對,像是隨時要出大事。


    許大人等也和他一樣,麵對柳家齊唰唰的人心,好似一整場遮住眼睛的燒紅大烙鐵撲麵而來,再不走就能把他們燙死在這裏。


    柳家的人沒有一個回頭,也根本不去管身後有誰來看過。他們在柳至的帶領下,隔一段時間,就高高的回上一聲:“臣等願以性命保娘娘清白,請皇上明查!”


    威嚴的金殿裏,有了一個人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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