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的是柳家的親戚中,柳五挺胸腆肚:“磕頭,趕緊的磕頭。”龍家的小子們把他罵回去:“名次低,名次低!”全神貫注又去等下一名。


    ……。


    袁家二門外的大廳裏燈火通明,從袁訓到來的親戚們都沒有睡,滿麵笑容在這裏等名次。


    這裏袁訓笑得最為暢快,探花郎看過小二給大家出的模擬試卷,約摸知道能中大於幾個人,他很滿意,等的也輕鬆。


    平時來上學的人,韓家的人在文章侯府,阮家的人在靖遠侯府,鍾家的人在南安侯府,就隻有龍氏一族的親戚在這裏。


    其中包括從謝氏到國公夫人田氏的娘家親族,還有項城郡王一族。


    老國公和袁氏國夫人的外家,是項城郡王一族。本來項城郡王和龍懷城母子不好,闔家不再走動。


    但在項城郡王進京受審以後,他從此的認知,輸給陳留郡王一舅爺。鬱鬱悶悶的,把自己和袁國夫人本是親戚想到。


    袁國夫人的母親是項城一族的老姑奶奶,她也算是項城郡王的表姑母,就是表的比現在的老國公夫人還要遠就是。


    論起來,袁訓是他遠親的表弟。


    項城郡王目睹陳留郡王和蕭觀軍營裏爭風,他陳留郡王敢大過王爺,憑的不就是上有太後,京裏有舅爺,以後女兒是皇子正妃,兩個兒子是駙馬。


    陳留有能耐了,所以膽子大了。


    能耐二字,是人品質的唯一要點。善良,也算能耐。好心眼,也算能耐。


    定邊郡王謀逆,東安、靖和自刎,郡王裏敢和陳留郡王爭的,隻有為陳留郡王妃和陳留郡王原本就不和的項城郡王。


    由初回軍營的不安,到親眼見到陳留郡王和蕭觀部下爭鬥的不服,項城郡王打起精神決定奮起,武走軍中,文自然走科舉。


    隻有你陳留郡王才有能耐嗎?別人學一學也行。


    袁訓一道奏章救了他,項城郡王在佩服他和希冀家人有成就之餘,又和現任輔國公龍懷城不能修好,他重修親戚路,一封書信命子弟們隨身攜帶,進京求見袁國夫人。


    袁夫人和媳婦寶珠一樣,心地最為善良。項城郡王主動求助,信裏懇切謙和,袁國夫人不是自作主張的人,把兒子找來說話,袁訓看出母親有意答應,也就答應下來。


    項城郡王和袁訓的遠親關係是從老老輔國公夫人開始,所以這裏坐的人姓氏雖多,但全算是龍氏一族的親戚。


    龍氏一族的親戚可就沒有袁訓輕鬆,他們按大家親厚散坐,交頭接耳:“你有沒有把握中?”


    “拿不準。”


    說話聲中,外麵吧嗒吧嗒,撒丫子的又回來一個。不中不會這動靜,袁訓起來往外觀看,見龍二的兒子龍顯邦大跑小跑進來,秋夜已寒,他跑出來一頭汗水。


    袁訓走到廳口兒,龍顯邦跑到台階下麵。見表叔在身後萬千燈華中走出——臨行前受到祖父叮囑,說進京後要敬重表叔第一,使得表叔在孩子們心裏形象高大——但遠不如此時高大。


    龍顯邦跪下就磕頭,喜極而泣:“九叔我中了!我中了!”


    袁訓也歡喜不盡,快步過去,在肩膀上一拍,提這小子起來。先笑話:“別太喜歡,先中的名次低,你想中春闈還得下功夫。你中了多少名?”


    龍顯邦用袖子抹抹淚,報出來,袁訓這時候才誇獎他:“中就好!”再罵他:“你兄弟中就數你野在馬上不下來,所以你中得低。打今天開始,好好的用功,放著阮二叔是好先生,你春闈不中對不起他!”


    龍顯邦已經很開心,他一麵答應一麵暗自喜歡。


    出門前母親說年紀太小不中也不要氣餒,急急給父親去信,父親回信也說是曆練,父親還說自己中不了。如今中了,這是心頭一件大事完結,對得起先生對得起長輩,誰還管它春闈。


    聽著袁訓的教訓,因為大事完結對九叔感激泣零。回去有牛皮吹。


    再想想,候著袁訓說完,龍顯邦笑嘻嘻:“還要謝謝阮二叔,隻不知道他在家睡下沒有?”看看星星:“三更過了。”


    袁訓挑眉頭:“他在家也等放榜,不見得會睡。”龍顯邦這就過去。沒一會兒和龍三、龍四、龍七的兒子一起過來。


    龍三、龍四和龍七的三個兒子也是一蹦多高,自覺得這就對得起長輩對得起兄弟和姐妹:“中了,九叔,我們中了的!”


    袁訓已經不喜歡,板著個臉:“這麽早回來說中,就不要跳那麽高。”眼角見到去回小二的龍顯邦訕訕,猜出小二的回話,故意當眾問他:“阮表叔怎麽說的?”


    龍顯邦剛才的耀武揚威已經不見,縮頭縮腦袋:“二叔沒睡,但問過名次不肯見我。說中得這麽低,出去別說是他教過。”


    袁訓哼一聲,這四個小龍不敢再看他,灰溜溜到一旁找位子坐下。丫頭們送上茶水,也喝得悄無聲音。但見到袁訓和別人說話,眼神應該注意不到他們,就擠眉弄眼的喜歡。


    十二歲中秋闈,和神童不能相比,但在龍家趕考的人裏算早的一批。


    內宅裏謝氏石氏也在等著,索性到一個房裏作伴。謝氏擔心:“表叔花費許多心血,這要是不中也就該打。”


    石氏強顏歡笑:“會中的,這要是不中,真是沒臉麵見叔叔和寶珠。”


    數著更次,幾回困的要睜不開眼,又互相推醒,才算聽到好消息。“貴公子中在第一百零七名,兆公子中在第一百一十名。”


    謝氏和石氏先沒有喜歡,麵麵相覷:“這叫好還是不好?”丫頭是個精細的,笑回道:“侯爺正當著人誇,是六位公子們中間,中的最高的。”


    謝氏和石氏這才放心的一笑,又體貼起家人:“本想現在就去道謝,又怕深夜私出二門不妥當。我們知道消息,叔叔喜歡這就安心,明天一早再去道謝不遲。”


    丫頭也說是:“侯爺讓擺酒,說吃完各自去睡,這會兒夫人前去,隻怕是沒功夫見。”


    這是在謝氏房裏,石氏告辭而去。第二天起個大早,約上謝氏去謝安老太太,謝袁夫人,謝袁訓夫妻。


    ……


    “不管怎麽算,咱們都少一個。”


    清晨的清風裏,柳垣的聲音已沒有昨夜的酒醉。柳家也是大擺宴席,闔家在這裏等候名次。然後計算袁家等中的多,還是柳家中的我。


    袁阮鍾等算一家,柳家加他們各房頭子弟,和各房頭姻親等並不少,但算來算去,還是比袁家少中一個。


    柳至摸著下頷,打心裏不是滋味。


    他和蘇先、袁訓等同為太子黨時,雖然好,也你爭我趕不愛落後。如今袁訓是侯爺,他柳至也是柳家一主,又有雙方長輩的舊矛盾在,比個高低在所難免。


    愛上進的人,大多是不服氣的人。這不服氣不是背後捅誰一刀,而是提高自己家的地位,武走武科,文下科場,這個清清白白無可指責。


    柳至敢把袁阮鍾三家放在一起比拚,是他的傲氣,也有他的底氣。如今少中一個,不由得昨夜的慶功酒變成冰水堵在他胸口。


    嘟囔著:“我可不喜歡輸。”


    柳垣聽見,對他陪笑道:“這在我意料之中。”柳至覺得這是什麽話,斜眼瞅他:“早有意料你不提醒我!”


    “這沒法子提醒,我以為你想得到。”柳垣露出無辜。


    柳至火氣上來,狠狠地道:“我應該想到什麽!”


    “你別氣,阮英明是他們的人不是嗎?忠毅侯開辦家學,阮英明為了去教家裏人,這一科主動避嫌,主考官都不當,門生少收這一科的。他為的不就是族人多中。”


    柳至往自己腦袋上一巴掌,帶著懊惱:“這,我也能疏忽。”雙手抓腦袋:“我跟小二太熟,熟悉到想不起來他關鍵。”


    柳垣咧咧嘴,聽著柳至喃喃細數:“咱們家的先生,這一個,一個,一個……難道都不如小二?”


    柳垣張張嘴,想說什麽又閉上。阮英明京中長大,所以是各世家再了解不過的人。


    太上皇說他是數代奇才。皇上看本古書,不清楚的字還要去他。張大學士說既生自己,何必英明——這是句長輩對晚輩的玩笑話,但讚賞之意滿溢出來。


    柳家積累的有好先生,但和小二不能並提。


    這就柳至數著,柳垣隻能尷尬。


    柳五從外麵進來,把柳至打斷。“至哥,”他小心翼翼到柳至麵前:“我和您說的那話,你想過沒有?”


    這話柳垣也知道,柳垣皺皺眉:“辦這事情,我是不怕找後帳,但要做得謹慎。”


    柳五在柳至麵前和柳垣不能比肩,就陪笑點頭。


    柳至的心思轉到柳五說的話上麵,緩緩地道:“老五,你想的周到。梅呂二家宵小之輩,你和關安都不肯娶他們家的姑娘,回去任上也是懷恨在心,他們有得勢的時候,勢必要和咱們家做對。”


    “不怕明槍,暗箭得防不是?”柳五點頭哈腰過,嘴角撇一撇:“再說咱們家不動手,姓關的大大咧咧,可不像能防備的人。那忠毅侯,我看他更是太正氣了。”


    柳垣微微一笑:“袁訓他有本事,他有太後,所以正氣。”


    柳至白他一眼:“那你我就是背街上小人?”柳垣忍俊不禁,柳至沒好氣喚過柳五:“你想殺梅呂,給我離遠些。過一個省再動手,盤纏銀子帳上多支使些。”


    柳五連聲答應,聽柳至慢慢地又道:“還有一件,你是得跟著梅呂過一個省我才放心。”


    柳五柳垣支起耳朵。


    柳至想到什麽,似笑非笑:“你想啊,你老五能想到收拾他們。隻怕別人也能想到我家要收拾他們。要是別人先收拾了……。”


    眸中寒光一閃,柳五柳垣齊齊打個激靈。柳五後怕地道:“幸虧我出了這殺人的壞主意,不然的話,他們可就讓別人殺了。然後呢,嫁禍給我們?”


    他受驚似的一跳,更對柳至俯首帖耳:“還是至哥想得周到,至哥放心,我看著他們平安過一個省。隻怕他們路上要分開,再叫老十一來,他比我辦事穩當。”


    “嗯,過一個省,是死是活不與我家相幹!這路上山高水遠,赴任的還有讓強盜殺死在半路上的,上哪兒去找頭去?”柳至輕描淡寫。


    這算是擅殺官員,但柳至不管。世家公子們學會的,遠比平民百姓要狠厲。


    柳五心花怒放,這主意是他出的,不然以柳至傲氣,梅呂也沒動到他的根本,柳至不會花功夫想這主意。柳至就是個有人願意去做,想想也絕個後患,他就不管了。


    但在自以為能為家裏出力的柳五心裏,他簡直是心潮澎湃。嘿嘿笑著:“至哥,這事情辦得好,以後你有事多交待給我。”


    柳至給他一個白眼沒解釋,柳垣解釋,冷下麵容:“老五,我們家是朝堂上紮根,不是市井裏紮根。以後出來的都是這樣事情,你想至哥能累成什麽模樣。”


    柳垣心想你看你的主意,換成我想不出來。


    柳五抓耳撓腮:“我是說,我也想上進,我也能幫至哥正大光明的辦事情,至哥您看,這事情太子殿下不方便出麵是不是,這事情袁家裝好人他不管是不是……”


    柳至忍不住一笑:“你啊,心是好的,就是鬥雞玩狗不成正道久了,”


    “這怨丞相,丞相他不管我們不是,不像至哥您重整理家規,您……”


    柳垣照臉給他一口:“我呸!你就差你爹娘生錯了你!”


    柳至又要笑,對柳垣道:“他說的也有幾分道理。”望向柳五,麵容溫和下來,柳五受寵若驚:“至哥你教教我,我看不懂的地方你肯定懂。”


    “老五,殺人放火不是好主意,但你的心是為家裏。你聽好,讓我告訴你吧。你是咱們家長大的人,就沒注意禦史們沒奏章彈劾?吏部代尚書阮梁明他沒說話?”


    柳五嚷道:“他有什麽好說的,他隻是個代尚書,一不小心,就得下來,他少得罪是一個。”


    柳垣要笑:“你真真是個糊塗混帳!”


    柳五衝他一瞪眼:“至哥說話,你別插嘴。”柳垣不跟他一般見識,笑笑不理他。


    “太子殿下那裏,壓下禦史們奏章。”


    柳五吸溜口冷氣:“不會,不會吧!”隨即鬥誌昂揚:“誰!是誰使壞進讒言!”


    “殿下胸懷天下,隻要梅呂政績是真的,不會計較這邀寵的事情。”柳至淡淡:“姬妾對主人,有邀寵的心。童子對家人,有邀寵的心。臣子對君王,也是一樣。這不是謀逆犯上,太子殿下是忠毅侯進的……讒言。”


    撲哧一聲,樂了。


    柳五聽明白了,就隻嘀咕:“我都猜到離不開他袁家,他就會辦這正大光明的壞事兒。”


    “壞事情?”柳至斜睨他:“我也是去進這讒言的,壞事由咱們家來做,好事是殿下的。殿下說哈,國舅你來晚一步,嶽父剛剛來過。我……我呸!”


    柳至對著地上就是一口,忿忿然:“又搶到我前麵!”


    柳五和柳垣麵麵相覷,都露出詭異的神色。柳五悄聲:“要不,我半夜弄隻死雞扔過去?”


    柳垣放聲大笑,同樣是玩笑:“對,這個主意能給至哥出氣。”柳至抬腿一腳:“我是那樣的人嗎?”再遷怒柳五:“不是對你解釋,就不會讓你們知道這事。”


    柳五堆笑:“這是至哥您拿兄弟我當放心的人。”


    柳至怒目哼上一聲,麵容稍緩:“再來說阮梁明,他不是怕事的人,但他是袁家的親戚,小二是加壽的師傅,他在這裏沒道理的避了一個嫌疑。”


    柳五瞪大眼:“他想怎麽樣?”


    “他肯定是知道袁訓對太子進言,所以阮梁明不開口。以後太子要翻這舊帳,和梅呂過不去,阮梁明正好發難。以後太子要是度量大,梅呂繼續當官,還是在他阮尚書手裏麵,梅呂要是不識相的還想和關安過不去,你看阮梁明會客氣嗎?”


    柳五豁然明白:“這一個比一個陰?”柳至和柳垣一起瞪視他:“你說誰?”


    柳五失笑:“我說我自己。”低下頭來心思一轉:“那,我還殺他們嗎?不殺他們,我不放心。”


    “按我說的,你先送他們安然過一個省,隨後你要殺要剮,全由著你。”柳至沉穩地道。


    柳五答應下來,不敢再打擾,告辭出去。在他背後,柳垣問柳至:“您不把梅呂放在眼裏,為什麽還答應老五?”


    柳至冷淡:“哪能把什麽都不放在眼裏,針小能紮進肉,魚刺小能卡死人。我本來就擔心梅呂上路,你知道的,咱們家政敵最多。丞相在世時有,祖父輩在世時也有。他們要是死在京郊,咱們家和袁家都說不清楚。小袁上有太後,咱們家可怎麽辦?娘娘剛剛好起來,殿下隻能用心扶持,這不是添事情的時候。要我打發人護送他們安然過一個省,派誰合適?還要費口舌。這不正好,老五自己要去,了我這件擔心。”


    柳垣默默聽完,由衷地道:“我不是又誇你,實在是丞相早就應該把家交給你。”


    柳至一聲長歎:“丞相年青的時候難道糊塗?後來那不是老了。唉,我要是老了,你可千萬提醒我,早早地把家給別人,也免得一件一件的辦錯事情。”


    加壽愈發的能幫到太子和皇後,柳家的人就愈後悔柳丞相辦下的糊塗事。


    柳至想想,世上哪有後悔藥吃?


    柳垣聽完,笑了起來:“我說你好,引來你的感傷。趕緊的,趁你還不老,把家裏中功名的事情拿個主意出來。再過一天,你不是老上一天。”


    柳至眉頭輕輕的揚起來,笑容慢慢的出來:“讓你又猜中,我和老五說話的時候,有了主意。”


    低低的說出來,柳垣脫口道:“妙啊!”


    ……


    袁訓和小二走進來的時候,龍二的兒子龍顯邦還在給執瑜玫瑰糖:“二妹說好吃的那種,”


    執璞也接過一把,就忘記往窗外看。


    龍顯邦的興奮還沒下去:“我昨天給我爹寫信,說執瑜對我很好,執璞也對我很好,所以我中了……”


    袁執瑜袁執璞嘩啦一下子坐好,同時使眼色歪嘴角。龍顯邦是回過身子說話,他看不到後麵,指著執瑜大笑:“都來看他,你這是什麽表情?”


    “嗯哼!”後麵一聲冷哼。


    龍顯邦扭轉身子一看是袁訓,旁邊是板著臉的阮二先生,忙坐端正,衣角把案幾上的糖掃落地麵。


    “嘩啦,”一地全是。


    兄弟們忍住笑,隻有龍顯邦麵如土色。他怕袁訓也怕阮表叔。


    袁訓和小二都沒去管糖的事,袁訓隻沉著臉道:“秋闈中的,不要驕傲。秋闈不中的,也不要氣餒。難得二先生今天又來給你們說春闈試卷,中和不中的,全聽一聽。”


    目光在兒子們麵上掃過,執瑜執璞筆直下身子。袁訓命他們在正常功課之餘,也要聽小二說舊試卷,隻要加上這是大人才能聽的,胖世子兄弟搶著過來。


    “熟讀唐詩,不會做也會編。”袁訓知道這句話,家學是他開的,方便他為兒子大開方便之門。


    他說過話,就退出去,還是沒有說龍顯邦。龍顯邦對著一地的糖,全散落在他腿邊案下麵,不安的心裏怦怦直跳。


    阮二叔的嚴厲是出了名的,韓家的小四見到他從前麵走過來,小四貓腰就從後麵走,是這個學裏的笑話。


    龍顯邦屏氣等著,唯一覺得是安慰的,是表叔不在這裏了,等下挨訓,臉上是不是會好過一些?


    也許阮二叔罵過,又不告訴表叔,表叔明天就忘記這件事,不會寫信和祖父說。


    他這樣想著,直到小二開始講課。龍顯邦驚的又一身冷汗出來,二叔沒看到嗎?


    這一地的糖,自己看著都難過?二叔也許不管。抱著這僥幸的心思,龍顯邦安下心,開始認真聽課。


    總想等小二閉上眼睛吟詠的時候,把糖收起來。但小二一直瞪大眼睛,別的兄弟們都使眼色笑,龍顯邦也沒膽子伸手把糖收走。


    這個時候救星來了,一行人帶著不客氣進來,為首的第一個,青衣飄飄,麵容俊朗,卻是柳至。


    守門的人跟過來的,訕訕:“阮大人,柳大人說找您。”小二哦上一聲,自然是說:“好,柳兄是我認識的。”


    守門的人回去,小二對柳至笑道:“柳兄,我這裏教書呢,你有話等晚上咱們說?”


    柳至把屋裏掃一個遍,見到執瑜執璞也在這裏,更覺得自己來得對。問小二:“你今天說什麽書?”


    眼睛在小二手下的一堆明顯是試卷的東西上瞄過。


    小二對著他,倒沒有遮掩的意思:“這是曆年春闈的好文章,我來解說。”


    心中電光火石一閃,小二啞然失笑,對著跟隨柳至進來的人一瞥:“柳兄你今天來的意思?”


    柳至把他一通的好訓:“不是我說你,你是什麽官職?天下人都可以請教!你倒好,三幾天裏往這裏一教半天,你讓別人還活不活?還能不能中?還考什麽考?”


    小二忍住笑:“柳兄您是來砸場子的?”


    “哈哈哈,”學生們哄笑出聲。


    柳至麵無表情,絕對不會紅上一紅。這房裏他看過,就指著空地對跟來的人道:“阮先生是天下師,沒道理他教書咱們不能聽!該給多少銀子咱們給就是。去,咱們是半路插進來,沒有案幾沒關係。哪裏有空坐那裏。坐不下的,站著聽。”


    學生們傻住眼,特別是和柳家挑釁過的龍氏兄弟,悄悄問執瑜:“這不是咱們家的家學?又不是柳家的。”


    執瑜兄弟機靈,胖世子離席,斯斯文文:“歡迎歡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


    柳至含笑,對胖世子拱拱手:“打擾打擾。”


    這是對大人的禮節,袁執瑜歡歡喜喜還禮。袁執璞見到,也來做主人:“匆忙備不得案幾,我這裏還可以坐一個人,有請有請。”


    柳至也對二公子拱拱手,笑容滿麵:“主人殷勤好客,恭敬不如從命。”執璞也樂顛顛,我和哥哥是大人。


    小二沒有說話,但他麵上的笑容表露他的心思。柳至一句話就讓他沒話回,又把小二恭維到半天裏。


    “你天下師說的書,全天下人都可以來聽。”


    小二也樂陶陶,這話有理。


    龍顯邦趁機把糖全收起來:“我這裏也能坐人。”至於坐一屁股糖跡,龍顯邦就不管了。


    很快大家安頓好,柳垣在外麵微笑,袁家的家教不錯,世子兄弟和先生不阻攔,別人說話不算。


    見柳至和世子兄弟告辭,又和小二辭別,走到房外卻不離開。柳垣以為他不放心,在這裏又盯一會兒,悄笑道:“都坐下了,書擺腿上也能念,你去衙門吧。”


    “再等會兒。”柳至不走。


    房裏小二也當他是不放心,不是怕自己藏私,就是怕學裏的學生欺負柳家人,小二就開始講解,也有心讓柳至聽聽,我小二不會誤人子弟。


    柳至依然站著,一刻鍾後,也許站得枯燥,在院子裏欣賞山石。柳垣不明就裏,還以為柳至要盯這半天,也陪著他踱步。


    家學開張那天,是柳垣來送的禮,把這裏逛過。這就指點給柳至看:“這邊是睡覺的地方,是了,你是擔心咱們的人中午沒地方休息?不然破費幾個錢,讓他們附近的小客棧裏睡睡?這秋天馬上就冬天,不午睡又有什麽。”


    柳至微笑:“我不是這個意思。”讓柳垣:“你接著說,那道門通往哪裏?”


    “那是演武場,那邊角門緊閉,是袁家的園子。這家學幽靜,是園子裏隔出來的……”


    正說著,角門“吱呀”一聲,開了。先出來兩個婆子,隨後兩個管家媽媽模樣的人出來,後麵丫頭們簇擁著一個美貌婦人出來。


    忠毅侯夫人寶珠。


    柳垣是吃一驚,心想她怎麽來了?柳至卻是笑了,迎上去施一禮:“有勞侯夫人到此,愚兄我這廂有禮。”


    寶珠回他:“叔叔少禮。”


    柳垣竊笑,你們說的在一個意思上麵?


    也上來見過禮,心裏恍然明白,又把柳至佩服到骨頭裏,他哪裏是不走,他是在等袁家出來個主人說話。


    這袁家什麽聽到消息就要出來個主人呢?這個倒好猜。柳垣柳五一早對袁家的評價,全是袁家有太後,所以表露出來的多是正氣。柳家來人入學,他袁家隻要不是出來罵人的,就隻能出來招待的人。


    見忠毅侯夫人果然是說:“聽說叔叔到來,我趕緊過來。請問叔叔府上過來多少人,打算過來幾天?我也好備下使用東西。”


    柳垣咧嘴嘻嘻,誰出門求學還背著書案,這裏備下最好不過。


    柳至呢,更穩穩的回:“有勞弟妹,但先請問這學裏一年一個人出多少銀子,我這裏也好奉上。”


    寶珠就告訴他,柳至也就告訴寶珠來多少人,打算聽小二講課直到殿試結束。


    寶珠當著他們的麵讓人:“學裏凡是阮二大人來教書時,每天加這麽些人的飯食,讓這裏的管事備下這些人午睡的床鋪,學裏該發的紙筆也按例給出,開庫房,把案幾如數拿出來。”


    柳垣聽一句,對寶珠躬一次身子。寶珠含笑退一步,不然她還禮還不過來。她說完話,柳至也把銀票準備好:“請弟妹收下,多出來的以後再算,以後說不好還要再加些人。”


    寶珠報一個數兒出來,隨手交給丫頭。嫋嫋再行一個禮,知道這兩個人不會久呆,寶珠從角門進去回房,銅鎖叮當幾聲,婆子們從裏麵把門鎖上。


    柳至這就不踱步,也不對這裏的房子到處好奇。一拍柳垣:“走。”兩個人走出侯府門前的街道,柳垣大笑出聲,親昵地給了柳至一拳:“真有你的,給了束脩就過了明路,你怎麽算到侯夫人會出來?”


    柳至悠然:“人家這是能抗蘇赫的老婆?你當是你老婆,這點兒事情她還能處置不好?”


    兩個人嘻嘻哈哈離開。


    ……


    “什麽?”暮色黃昏中,袁訓把加福抱進房裏,就聽到寶珠說這件事。袁訓臉黑黑的,把女兒放下地:“這也太皮厚了吧?他柳家沒有家學嗎?”


    寶珠嗔他:“看你?要是你在家,你也會跟我一樣辦理。”袁訓翻眼對天:“你還收他們的銀子?這明天來得理直氣壯。”


    “都收,為什麽不收他們的?你不收,人家不來了?”寶珠取笑他:“侯爺也有不會過日子的時候,你不還是雜貨店的少東家出身?”


    袁訓沒好氣:“我遇上這種主顧,從來虧大發。”還想再說幾句,加福催著:“爹爹母親,去見曾祖母和祖母,然後吃飯,加福要做功課。”


    袁訓就不言語,和寶珠女兒去母親房裏。執瑜執璞先過來,見到父親就炫耀:“今天我當主人。”


    “今天我也當了,柳叔叔還行的禮。”


    寶珠瞅瞅自己丈夫,這會兒你倒是再說不好啊。袁訓滿麵笑容,拍拍兒子們腦袋:“全是好孩子。”小六慢吞吞玩著玩具,袁訓叫他:“要和哥哥們學一學。”小六說聲好。


    晚飯後,加福做功課,侯爺繼續對寶珠抱怨。寶珠塞本兵書給他:“看書,對著書嘮叨。”


    侯爺沒看一會兒,放下書繼續抱怨。寶珠把他輕輕一推:“看你女兒今天用的紙還是好的,”這才把侯爺嘴堵上,老實的去眼饞女兒的文房四寶。


    第二天張大學士知道,大學士拍案叫絕:“這個主意好,避免他阮英明去給袁家吃獨食。”把他們家的人也送來。第三天,又來一批熟悉和不熟悉的官宦子弟。


    忠毅侯裝模作樣氣的已經不會抱怨,寶珠收下來,另給開大房間,又怕小二累到,和小二商議,把各家裏的好先生請來講課,也避免他們回家自己吃獨食。


    柳家的先生們是頭一個去請的,柳至對柳垣笑,柳垣對柳至笑。“怎麽樣,人家這不是一般的老婆,吃不了虧。”兩個人一起這樣說。


    ……。


    “他們這是想獨霸科場嗎?”歐陽容冷哼一聲,畫得精致的妝容皺眉頭歪嘴角的擰成一團。


    歐陽住在她麵前:“這是各家都把自己家裏往好處收拾。娘娘,咱們家裏你也得上心了。”


    他希冀的和妹妹對對眼光,對你說過好些回官職,你隻當耳旁風。你看看柳家袁家,還有張家等京裏有名的人家,卯足了勁要得官職。


    “妹妹,家裏好才能幫得上你。”歐陽住勸道。


    歐陽容這一回沒有直接反駁,而是半吐半露:“我也為你們著想啊,可你們為我想一想,皇上是個不能聽人說半句政事的人,我要為你們說話,得有緣由是不是?”


    這是幾年裏,歐陽容頭一回鬆口。歐陽住大喜,道:“那咱們來一起想想辦法。”


    他心裏早有看好一個官職,所以故意道:“妹妹要給我們謀什麽樣的官職,定下官職,才好定主張。”


    歐陽容淡淡:“父親和哥哥難道沒有說過?說出來給我聽聽,我們定主張。”


    歐陽住的眸子似有火光跳動,他舔舔嘴唇:“刑部侍郎,妹妹看怎麽樣?”


    由一個賦閑在家的官員,一躍而至三品侍郎,這難度總不小。但歐陽容目光一跳,隨即默然不語。


    猜測她的心思,歐陽住脫口:“妹妹也想過?”


    歐陽容的隱痛讓引動,有幾分按捺不住的怒火:“我怎麽沒想到過!你對我來說,袁柳急忙忙為自己家裏著想,我也為自己家裏著想。但我為家裏著想,就得先除去這些人。”


    眸子陰沉:“這些全是我們的攔路虎!”


    歐陽住也這樣想:“我們家也有應試的人!但不把袁柳扳倒,就當官也不趁意!”


    “要當官!就要去刑部!兵權由袁家說了算!梁山王又是他的親家!哥哥要當官,去能查他的地方,又能製約柳至的,隻有刑部侍郎最合適。”


    “我不信他柳至公事沒有錯,隻有我去刑部,才能拿住他的把柄!”


    兄妹一人一句,都暴露出自己的心思。要發家,先收拾人。


    “可你們怎麽能去呢?”歐陽容眉頭緊鎖。


    歐陽住壞笑:“你哥哥我能查案子不是?”歐陽容眼睛一亮:“哥哥你說?”


    “妹妹你想想,他柳家的對頭不少,要是死一個再死一個,他家會往自己身上扯嗎?這個時候,就要有人站出來,明查秋毫地把犯人揪出來。案子一出再出,這個人一揪再揪……”


    歐陽容微微地笑了:“哥哥你有這樣的手段嗎?”


    “娘娘您聽好,那梅呂二家如今同我們家不好,姓梅的,糾纏我娶他女兒為平妻,”


    歐陽容怒罵:“胡扯!”


    “呂家的,讓父親答應二弟明媒正娶。我和父親早就煩他們,不如在京外把他們一刀……”歐陽住露出狠厲:“安排幾點證據,處處對柳家不利,他柳至在不明原因的時候,想來會隱瞞,我來揭出來,妹妹你看怎麽樣?”


    歐陽容垂一下眼簾:“不會連累到自身吧?”


    “不會。”


    “那就好,隻要你做得巧妙,哪怕一時扳不倒柳家,也算一道髒。”


    歐陽住陰陰地笑了:“娘娘您還沒有看出來嗎?柳家袁家不是一下子砍倒的,就得一下一下的放倒。不管事情真不真,滿京裏今天亂猜,明天亂猜,全是他們家,他們慢慢的就好不了。”


    歐陽容斷然:“好,你隻要有這樣的能耐,我拚死也為你進言!”


    “妹妹放心!哥哥我是一條計接一條計,黑過柳家黑袁家,黑過袁家黑柳家,這不是三幾個月的事情,但一年一年的,直到妹妹生下小皇子,哥哥我也辦成了事。”


    歐陽住在這裏停下,對歐陽容身子看看:“妹妹要快些有動靜才好。”


    歐陽容煩躁上來:“這個不要你管!”


    歐陽住噤聲,不敢再說就此辭出。歐陽容一個人在殿中,慢慢的流下淚水。


    她也想早早有孕,而且仗著時不時的有寵,纏的皇帝答應,給她看最好的太醫。但一直沒有,她又有什麽辦法?


    ……


    魯豫謹慎的把袁訓約到鎮南王府,袁訓坐下來就笑話他:“你這個人什麽時候才能大氣?我家裏不讓你進嗎?還是歐陽家絆住你的腿。”


    魯豫冷笑:“等我說出話來,看你還有風涼話?”


    陪坐的鎮南王起身:“我的事情完了,你們慢慢說。”


    隻剩下魯豫和袁訓,魯豫更沉著臉:“你知道歐陽家最近打什麽主意?”袁訓漫不經心:“聽你說說。”


    “從上個月起,就不時的盤問我與柳至不和的事情。我以為他們挑唆,一直敷衍。直到昨天,我想明白了。他問的其實是刑部裏當差的具細。莫不是這父子二人打刑部官職的主意?”


    袁訓稍有些注意力集中:“想得美,但刑部是好去的嗎?”


    魯豫沉聲:“所以他們問我曆年刑部官員有沒有特例,辦什麽樣的案子叫大案,大案能不能引進官員這些……”


    袁訓微微一笑:“想的不錯,但刑部當下空缺就那個侍郎缺,而且有人選了。”


    “誰?”這是魯豫落馬的官職,不由得他腦袋一熱,滿麵漲紅上來:“什麽時候定下來的,這個人我認不認得?”


    袁訓黑亮的眼光在他麵上。


    魯豫愣神:“你看我做什麽?我在問你……”忽然就啞然無聲。


    袁訓不說話,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魯豫泛起滿眼淚水。


    “您一大把子年紀,能不能讓後生小輩看得起你。我為你籌劃,你哭什麽!”袁訓扭過臉兒不看他。


    魯豫用袖子擦幹淨淚水,忽然也脾氣上來:“我哭我的,不要你管!”


    袁訓笑笑:“好吧,那咱們說你能管我也能管的事。”


    魯豫悶著頭,手指尖全是顫抖的:“柳至他不會答應。”


    “你比歐陽家好。”袁訓拿他開玩笑。


    魯豫信以為真,手哆嗦的更厲害:“那有勞你去對他說,他家裏中舉的人在你家進學,你總能找到機會,他也算欠你人情。你對他說說,讓他不要阻攔。我會用心當差,但是,”


    胸脯一挺,精神頭回來,眸子炯炯亮:“他就是答應,我也不會徇私舞弊!”


    袁訓翹翹大拇指。


    哪怕袁訓還是笑謔,魯豫的淚水也再次奪目而出。他奪路就要離開,又想到話沒有說完,扭身飛快地道:“聽歐陽家的意思,想自己犯案栽贓給人,他自己破。所以我不敢去你家說,他們家要針對的人,不是你,就是柳至。柳至我才不管他,你自己小心。以後我還是約你出來見麵,也好多多探聽消息。”


    沒有再問袁訓怎麽讓柳至答應,魯豫針對袁訓的時間,超過信任袁訓的時間,但魯豫就是信他,這就大步出這房裏,找個僻靜地方去流淚。


    袁訓在他身後若有所思:“自己犯案自己破?還能栽贓給我和小柳?這能是什麽事情……再也沒有比梅呂兩家死在路上更合適了?這在京裏當官還真是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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