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壽帶著皇帝過來的時候,宮宴已過一半。她和太子在這裏插科打渾有小半個時辰,互相使個眼色,都覺得差不多可以就寢。


    鑒於這是頭一次的撮合,又看得出來皇後對皇帝薄情還有恨,存在心裏沒有抒發,心情就怎麽也提不上來,加壽和太子並不敢讓他們多說話。以至於出來以後,在宮門停下腳步。


    細柳般的眉頭尖尖顰起,加壽喚一聲太子哥哥,不無擔心地問他:“皇上等下會不會離開?”


    上方的大紅燈籠美豔明媚的灑下光輝,把在太子眼裏本就天下第一可愛的胖臉蛋子,映照得更似曇花般難得。


    不由自主的,蕭戰的名言又在太子腦海裏浮動,沒有加壽可怎麽辦?太子這樣想著,唇角勾出暖心的笑容。


    他微俯下身子,把一雙又黑又明亮的眼眸和加壽對上,柔聲地道:“就算父皇等下離開,在我的心裏,也是要深深的感激壽姐兒才行。”


    加壽紅了小麵龐,麵對太子直接的謝意,九歲半的她不是情動,隻知道那眸光似要把自己穿透,讓人渾身發熱,而又期待著欲罷不能。


    她就把麵龐垂下來,這樣就可以避開太子的眼光。


    又不是很想離開,這是太子哥哥的感激,更要把這事情做好才行,加壽有了一個主意,她興奮而熱烈,隻是還不敢抬頭:“咱們在這裏站會兒吧,皇上如果要離開,還能把他留住。”


    興奮勁頭兒上,小腦袋帶著上麵的花翠搖個不停。輕微的叮叮當當聲中,把太子的情愫帶動。


    他微笑著擺了一擺手,讓跟的人退後。雙手按住加壽小肩頭,語氣滾燙上來:“壽姐兒,咱們……。”


    這不是頭一次提出要求,加壽就更飛紅麵龐,小小聲說一句:“你又這樣了,讓別人知道多不好啊。”


    麵龐讓太子雙手扶住,太子的嘴唇湊上來,輕輕的一吻。


    這一吻在他的心裏已經有了情愛,在加壽的心裏也種下朦朧,但一個十四歲,一個九歲半,也僅限於如此,也就分開,心裏都有滿足。


    加壽不能總結的輕輕地笑,她知道這是太子哥哥很喜歡壽姐兒。太子輕輕地笑,他甚至大大方方往殿內打量。他在親加壽的時候,有意往殿內看了一眼,在太子的心裏,巴不得能讓自己的父皇見到,能提醒父皇對待自己的正妻,理當一心一意。


    隨後,他又否定這句話。含笑凝視加壽還垂著的小腦袋,在心裏認認真真地想,我和加壽一心一意,我隻有她一個。


    年少的衝動,讓太子這樣的想。至於以後他登基,八方來獻美人兒怎麽辦,他這會兒還想不到。


    宮門上離梅花遠,太子和加壽又要守住這條出宮的道路,隻並肩看了一回附近雪鬆。


    殿內,皇帝也許收到回報,說太子和壽姑娘還在外麵玩耍,很快,裏麵熄滅大些的燭火,今夜雖然還不能知道帝後是不是歇息在一處,但太子和加壽已能放心。


    加壽歡快了:“走吧,天真的晚了。明兒還要早起賀歲,太子哥哥你還夠不夠時辰歇息?”


    太子握住她的小手,把她送到宮車上:“不要擔心我,倒是你回去就睡下,明天早早地你也要起來,但早早的見到我給你備的新年禮物,你要說喜歡才行。”


    “好吧,”自在的玩了一會兒,讓太子親吻的羞澀消失不見。加壽又把得意拿出來,鼻子一翹:“我會說喜歡的,不過真的不喜歡,那是要給我換一份別的可好不好。”


    這是個雪夜,清冷寒冽中,是個笑容都能打動人心。何況麵前是加壽。太子看著她坐好,親手給她拉好衣裳。想上一想:“如果不喜歡,就把戰哥兒罰一回可好不好?”


    加壽哈地嫣然,嚷道:“罰他便是。”


    太子的禮物不好,與蕭戰不會有半分關係。但就像加壽花足心思撮合帝後,與她沒有半分關係,隻為太子喜歡一樣,這會兒把蕭戰扯進來說,是因為加壽會喜歡。


    加壽知道太子的憂心,太子也知道加壽的喜好。壽姐兒不是一定要罰蕭戰,這是她喜歡的玩耍話。


    當下,兩個人分開。加壽的宮車回太後宮裏,太子殿下有特權,可以開一道宮門回府。


    漫漫雪中,太子微笑,沒有加壽可怎麽辦?誰在今夜全母後的名聲,誰會在今夜讓自己安心?


    隻有小加壽才能幫上許多的忙,也隻有小加壽願意為自己做上許多的事。


    ……


    太後還沒有睡,坐在偏殿裏等著加壽回來。加壽撲到她懷裏,知道太上皇睡下,這裏離太上皇睡的地方也遠,但不大聲喧嘩是禮貌,她是湊到太後耳朵邊上,嘻嘻輕聲:“皇上沒有走呢。”


    太後在她的小鼻子輕刮一下:“你呀,小使節辦成了不是?”加壽點著頭,但太後教導得當,並不居功。在太後懷裏扭一扭,撒個嬌兒:“這是太後的功勞,是太後您幫我謀劃過的。”


    自從接來加壽,太後沒有一天後悔過,或者是沒有一天不滿足。而在今天,加壽的話更讓太後覺得一番心血沒有白費,看我的壽姐兒多麽的懂事體。她六宮為主最妥當不過。


    太後放下心,把她心裏最近受袁訓那句話,“壽姐兒要是定給別人,女婿也會說不納妾”的影響不再想,親一親加壽,慈愛的道:“睡吧。”


    加壽烏溜溜的眼睛轉一轉,有什麽蘊含在裏麵。


    太後笑容滿麵:“還有什麽要說的?”加壽猶豫一下,她在太後麵前沒有什麽話是不能問的,太後也讓她有疑問就說出來,盡早的對她解釋,這樣方能長進。加壽就回身看看等著侍候的宮人。


    宮人會意悄悄出去,加壽帶足疑惑道:“為什麽,您不發落歐陽娘娘呢?”


    加壽是參與審理嬪妃們和皇後的案子,所以加壽總是知道歐陽容與“下毒”事件有脫不開的關係。還有讓太子和柳家怒不可遏的“罵人”事件,加壽現下還說不出來是喜歡皇後,但她也跟太子和柳至一樣,她相信皇後。


    太後對“下毒”事件是高高的審問,輕輕的結案。對“罵人”事件根本不予理會,由著歐陽容等一分辨,太後也就沒多追究。


    加壽的想不通早就在心裏,她學會遇到事情自己先想主意,還是想不明白,有個合適的時候冒出來,也就直接來問太後。


    大眼睛裏充滿疑惑,這是為什麽呢?要說身份的話,嬪妃們和皇後完全不能相比。


    太後笑了:“我想你也該問上一問,但我還是先聽聽你怎麽認為?”加壽笑容加深:“我想,這又是為壽姐兒好是不是?”話說太後做哪件事情,不是為壽姐兒好呢?


    太後欣慰不已,把她摩挲在手裏:“我的孩子,是為你好,但是怎麽個為你好,你慢慢的當撮合的小使節,你就會慢慢的發現。”


    這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明白,這是在加壽長大的過程中,一點一點的去清晰。


    這個答案不能算是明了,但加壽也就安心。她在太後身邊長大,太後為壽姐兒好,是她根深蒂固的心思。


    把太後送走,加壽睡下來。一時睡不著,大睜眼睛,小小的心裏已經有心事,慢慢地想上一回又一回。


    太子哥哥愈發的喜歡加壽,這也有因為太後定的親事,太後把壽姐兒帶大,這個宮裏有人敢當麵罵皇後,卻沒有人敢對壽姐兒無理。這是太後的功勞。


    在皇後和歐陽容之間,加壽更偏向於皇後,這是她未來的婆婆。太後也應該更偏向於娘娘,但太後不處置歐陽容娘娘,一定有她的道理。


    不管怎麽樣呢,都是為壽姐兒著想……。加壽打著哈欠,睡意上來,眼皮子往一處塌沒著,這就睡了過去。


    這是新年夜,雪花還在飛揚。宮燈紅暈處處帶足喜氣,有如此時還沒有睡下的加壽女官嬤嬤們。


    當值的她們,躡手躡腳看過加壽安歇,坐在火籠旁邊喜不自禁。


    “壽姑娘越來越得用,太子殿下也越來越動情。”


    那宮門上並不掩飾的一吻,雖然是兄長式的吻在了麵頰,但情意流動,侍候的人看得出來,不由得喜在心間。


    嬤嬤們更是你恭喜我,我恭喜你,甚至抹抹眼角沁出的淚水:“太後操持一場,這就算能對得起她老人家。咱們跟著侍候一場,以後有了結果也就知足了。”


    女官手捧茶碗,在火光中有個優雅的沉思出來。她嘴角噙笑,是啊,太後操持一場,太後操縱宮闈,還是當年的風範。


    這個當年,是指太後當上皇後以後。女官不過是中年,太後當年的當年,她是沒有見過的。


    這個新年裏,雪下得依然的大,帶來明年豐收的暇思,也有這宮院裏對以後無盡的憧憬。


    更鼓聲響起時,新的一年到來,新的日子也到來。它將會有憂有喜,也仍然是有著她關心他,他關心她,親人間的感情,隻會更加的濃厚,而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消失半分。


    ……


    春光明媚,三月裏的風吹的行人桃花般生出醉顏。柳五就是其中的一個,他的人輕快的在馬上,他的馬輕快的邁著步子。


    見熟悉的田地出現在眼前,柳五深吸一口氣,隨後麵上帶著笑,嘴裏罵罵咧咧。


    “關安你要是不好好請五爺一頓酒,五爺定然不與你幹休。”


    “姓梅的一家人,官都沒有了,還敢打五爺的主意。五爺我多機靈,我對他說你姑娘要守,為姓關的守著吧。姓關的比五爺我家世好,他你是不了解。你們這起子外官,進京裏人生地不熟,就敢到處得罪人。聽五爺對你慢慢道來。”


    柳五邊罵邊笑,把去年冬天的事情回想起來。


    梅家呂家到底沒扳倒歐陽父子,還讓革去官職。柳至覺得事情到這裏就差不多,讓柳五隨意的送,不想送也行,要送隻送出京郊。


    柳五一直是害人的主意不少,偶然救一回人,把歐陽家抹一鼻子灰不算,還把葉大人也放進去。


    他嚐到甜頭,滿心裏盼著再有幾個來陷害自己家的,最好全是大對頭那種,五爺好一個一個的收拾你們。


    按原來的想法,還是把梅家送出一個省。


    他是個好玩的性子,算算過年前回不來,也正好外麵看看別人的風土習俗。


    梅老爺這算是跌到穀底,忽然就聰明出來。他是名聲不檢點丟的官,不是重大不能起複的案情。以後用得上柳家,柳家有太子不是,他一路上對柳五好吃好喝招待。


    他丟了官,倒不是抄了家,送女兒進京時,備的有一筆嫁妝,是給女兒進太子府後傍身用的。以前不敢使用,這就花用上來,把柳五奉承一路子。


    柳五吃著喝著不說破,等出了一個省,送梅家上官道,手指前麵:“全是熱鬧路段,還有幾處山林,但官府衙門離得近,貼的也有告示,行人結伴而行,料來無事,就此別過。”


    梅老爺裝著拜謝他相送的恩情,把女孩子送給他的話挑明。


    換成數月以前,梅老爺還不肯把女孩子作妾,那時候還是清白身。不想很快就讓小鄒做了一回圈套,梅老爺把臉皮一揭,不要了。闔家跪著懇求柳五:“情願給五爺當使喚丫頭。”


    柳五暗笑不止,說出一番話來,梅老爺是從沒有聽過,吃驚的不行。


    “你們傻啊,姓關的是什麽人家知道嗎?我跟他比?我是鞋底下爛泥,他是雲天上的白鶴。”


    梅老爺一愣:“這個,倒沒看出來。”


    “你們都當我姓柳,父母丟下一份兒田產,族中有公產,所以把我看得起。但我們家多少人,比我出色的人可以排到京外去,在至哥眼裏沒有我。倒是那姓關的,他是家裏獨一份兒的苗子,以後有一份兒好家產等著繼承,你家姑娘是同她有瓜葛,還是為他守著更出息。”


    梅老爺苦笑:“請五爺讓我明白明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說,這王土之上,誰最大?”


    “自然是皇上。”


    “皇上身邊誰最大?”


    梅老爺說了好幾個官員,才猜對:“是總管太監?”


    柳五哎地一聲:“外宮裏,是皇上的總管太監最大。內宮裏,那是六宮總太監最大。如今的總管任保跟隨太後幾十年,他手裏能沒有幾個?”


    梅老爺迷乎:“這和關將軍有什麽關係?”


    “關安是他的外甥!是他以後養老送終的人!太監沒兒子,接個親戚到身邊,拿他當兒子看待。要說你們家姑娘真有造化,和關安有這一出,守著吧,為他守著。這種內幕要不是五爺在這裏,別的誰肯對你們說。”


    梅老爺震驚得眼珠子快要掉下來,任總管三個字把他砸得一蒙又一蒙。如果柳五的話是真的,關安是比柳五有前程的多。這就梅老爺又暈乎了,柳五壞笑著從容離開。


    他得意了一路子,此時回到京外,柳五還是得意:“姓關的,你的來曆,我清楚。”


    就要打馬回去複命,抽一馬鞭子讓馬疾行時,一陣笑聲傳過來,有人大叫:“姓柳的,你們不行!”


    “咦?”柳五瞪圓眼睛,隨後勃然大怒,這就家也不急著回去,往聲音的來處張望:“誰他娘的這麽大膽,敢罵柳家!”


    他也不知道人家是罵哪個柳家,反正他聽到,就要管上一管。打馬過去,走到一半視線能看得清楚時,柳五冷笑更是怒容。


    小子們!


    一聽就知道罵的是我們家!


    一群小混蛋們!


    …。


    桃林的深處,一大片空地上,十幾個少年在馬上縱聲而笑。他們都或背著弓箭,或手裏提著弓箭,嘲笑著對麵的人。


    “我龍家的弓箭,就是把梁山王叫過來,他也不敢說不服!我們是祖輩們真刀真槍殺出來的。你柳家算什麽!京裏縮頭春天看花冬天吃酒,花花公子哈哈,紈絝!”


    這不是別人,正是袁訓的侄子輩,在京裏趕考的龍家小爺們。


    在他們對麵的人,不用說是柳家的子弟。


    麵對嘲笑聲,都氣得麵色漲紅,卻幹瞪眼睛聽著,沒聽到有人回話。


    柳五氣的快要發狂,認一認,出來的這些全是家裏愛動唇舌的,那你們今天這是怎麽了?


    他疾衝出去,劈麵就罵:“舌頭讓貓咬掉了不成!”翻過臉兒,又來罵龍家小兄弟。


    “去你娘的真刀真槍!孫子們吃你祖宗我一箭!”


    胡吹大氣你吹弓箭,那就試一試。柳五馬鞭子往腰上一掖,背上是出遠門帶上的弓箭,也算是快手,一抬手取下來,抽出一隻箭搭上就射,同時放聲:“給祖宗我閉上嘴!”


    “錚!”


    就在他來到場中,抽出弓箭準備射,還要罵人的功夫,對麵的小龍二麵有笑容,抬手一箭過來。


    “呼!”


    風聲似能撕裂青空,小龍二龍顯邦手中黑黝黝的,不是尋常弓箭,是他們家傳的厚重鐵弓箭。


    柳五罵完了人,箭到箭弦上,自己都覺得速度不慢。他就沒有想到龍顯邦後發先至,那箭從手旁邊穿過,筆直打在他肩頭。


    劇烈的疼痛上來,柳五哎喲一聲,這一邊的手臂這就不能動彈,弓箭完全落到另一個手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有什麽繩索似的落在馬頭上。


    柳五一看,顧不得一隻手臂是酸麻痛難忍,他是險些沒瘋掉。


    他的箭鬆軟軟落在馬前,他手中的弓箭弦斷開來,晃悠的不是別的東西,正是他的弓箭弦。


    柳五幾時吃過這種大虧,箭都沒有出手,弓箭廢在前麵。他手指龍顯邦等人大罵:“小王八蛋!孫子!去你爺爺的……”


    龍顯邦等人拍手大笑:“慫了!隻會罵人。哎,你他娘的有能耐露一手啊,你想當小爺祖宗,給個軟蛋包祖宗你當當哈哈哈……”


    這是大潑皮遇上小潑皮,你不要皮我也不要。


    龍顯邦這邊有十幾個少年,龍家小兄弟隻有那麽幾個,餘下的是他們學裏認識的知己。不是阮家的人,就是鍾家韓家的人。


    鍾南也在這裏,笑個不停:“顯邦,你們怎麽真的喊他祖宗?”龍顯邦兄弟爭著對他道:“戰場上罵戰的功夫,聽挨罵的功夫,我們也是家傳。哈哈哈!想把小爺們罵慫,軟蛋包你下輩子吧!”


    更是變本加厲地大笑:“軟蛋包!軟蛋包!”


    柳五一路上的得意,進京就觸上黴頭。氣的他把弓箭一扔,左手指著罵完,右手指著罵。


    罵著罵著:“哎,手能動了?”再低頭一看,箭頭是搠去的,姓龍的小子們就沒有傷人的心。


    柳五消消氣,柳家的人勸他:“五哥不用罵了,咱們確實不是小王八蛋的對手。五哥你看我們的弓箭,也是還沒有射,弓箭先不能用。”


    柳五抹額頭上罵出的汗水,這會兒後怕上來,咬牙道:“這要是生死鬥,咱們還不早死光光。”


    柳家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尷尬的苦笑。柳五氣不忿,追問道:“至哥說不許打,今天是為什麽鬧起來?”


    有一個人回話:“這幫小子們春闈全落了榜,就要回大同,回去以前麵成天的大街上尋我們家的人,帶著臨走打一架的架勢。至哥讓不要理會,說他們就要滾蛋。我們為避他們,到城外來騎射。沒想到他們找過來,老七正在射兔子,就那最囂張的小子,不聲不響一箭過來,把老七的弓弦射斷。就這,他還是去了箭頭的。”


    柳五的肩頭又痛上來,罵道:“娘的,真欺負人!”


    “我們一見不答應,就說比比弓箭也行。也是剛舉弓箭,弓弦全讓他們給射斷。所以他們在這裏牛氣的罵,我們兄弟不敢回話。”


    大家亮亮弓箭,全都斷開來。那兩半截的牛皮弦以前是何等的威風,這會兒鬆鬆軟軟的好似柳家人沒有了誌氣。


    柳五腦袋開始疼,隨後全身上下無處不痛。他是無賴,不是拚命三郎,壓低嗓音慘兮兮:“我說兄弟們,咱們溜吧,還留在這裏多丟人。”


    柳五一貫就是這個德性,有時候英勇,有時候狗熊。再說他讓大家走有充足的理由:“至哥說不能跟他們打架,咱們也沒本事不近身子把他們兵器弄壞不是,不走,還在這裏等著挨多少罵才知足?”


    柳家的人覺得這樣不對,但找不出反駁的好辦法,在這裏一直聽罵聲又找不回來,臉色更難看一層。


    龍家的小子們更耀武揚威,吆喝聲笑聲亂花紛飛似的沒有盡頭。


    柳五讓罵的急眼,大喝一聲:“五爺我不和毛嘴孩子們說話!找你們家大人去!”打馬如飛離開。


    剩下的人讓他提醒,一想也是,把手中弓箭舉著,紛紛道:“咱們去見忠毅侯要個說法!”


    這就一溜煙兒的全跑得不見蹤影。


    鍾南等兄弟笑得前仰後合,龍氏小兄弟則搔頭摸腦袋:“誰怕你們告狀!小爺們明天就起程回家去了,告去啊,至多九叔說上幾句。”


    …。


    “停!”離城門還有五、六裏地,能看得到城門內進出的人流時,跑馬在前麵的柳五驟然停住,也讓大家停下來。


    幾個兄弟上氣不接下氣的抱怨:“五哥,咱們這也太窩囊了!”


    柳五笑得詭異:“所以,這就找回來。”


    兄弟們七嘴八舌:“還真的去見忠毅侯?省省吧,咱們送上去給他聽笑話。”


    柳五胸有成竹:“我沒說找姓袁的,”他眼珠子轉上幾轉:“五哥為了姓關的才出的遠門,去年要是隻有我一個人讓看光屁股,五哥我陪他打官司到底,才不要跑這冤枉路。如今是姓關的有份,讓姓關的還人情!”


    兄弟們讓他挑動:“這話說得沒錯,咱們去找姓關的。”


    “他要是不客氣,咱們把他罵一頓。”


    嘻嘻哈哈一起讓柳五挑動,興致重新高漲,帶馬到忠毅侯府,指名讓關安出來。


    半晌,一個小子皮笑肉不笑,一步三晃慢吞吞出來:“關爺吃酒去了。”柳五怪叫一聲:“京裏吃酒的地方,咱們最清楚,走,咱們街上找他去。”


    一行人呼啦啦的跑著馬,真的滿街散開到處找關安。


    京裏大街小巷無數,他們的人太少,有的幹脆回家去叫兄弟們一起來幫忙,還有的在熟悉酒館裏打招呼:“不認識他沒關係,大紅臉的,見到他就讓人往我家裏說一聲,小子們知道去哪裏找我。”


    不到半個時辰,惹事的少年們還在城外擺酒,鍾南等人給龍顯邦等人送行,京城裏柳五等人把關安找到。


    離小鄒那花街柳巷近的酒樓上麵,關安、小鄒、田光周邊等人開懷大笑。


    “老關我服氣你,以後叫老鄒吧,你都奔五十的人,還叫小鄒真不得勁兒!”關安一麵說著,一麵把酒大力往自己嘴裏灌,也去灌在座的人。


    小鄒捧著酒碗的手顫抖著,眼眶裏的淚跟著碗裏的酒一起抖動,拚命吸著鼻子,就一時沒有掉下來。


    “吸溜”又是一聲,小鄒顫聲問關安:“你不嫌我做事下作?”關安大笑,拍打著他肩頭,小鄒手中的酒晃蕩著,灑到桌上,眼中的淚水也隨著下來。


    “你為了我,什麽下作不下作!我得重謝你才是。”關安這樣的說。


    周邊翹起大拇指:“關將軍,你沒有瞧不起我們,我喜歡你!”


    關安哈哈:“惡人計來惡計還,是好男兒真性情。痛快!”端起酒碗:“咱們再幹一碗,”門簾子打開,柳五帶著人湧進來。


    對桌上看看,柳五撇嘴,你關安請客就是肥雞大鴨子,也沒說弄幾個稀罕菜。


    再看一看客人,柳五是市井混跡的人,一眼看出除去田光有三分老實相,另外幾個全是混混。


    小鄒是院子裏大茶壺,柳五更是麵熟。柳五一咧嘴:“咦,姓關的,你如今越發的下去,當官的裏麵找不到知己,要跟這種人做朋友。”


    小鄒一拍桌子:“柳老五你敢這樣說我!”柳五冷笑:“你是什麽東西,五爺以前罵你什麽時候敢回嘴過!”


    關安一把拉回小鄒,往上一翻眼:“你是來找我的,有話快說!”


    柳五哼哼:“特來找你要人情!”


    關安一愣,隨即失笑:“你瘋了不成!聽說你送什麽梅家花家的回家鄉!估計是做了人家上門女婿,回來想起來你家新娘子不是黃花身子,就來找我晦氣是不是?”


    拳頭在桌子一搗,關安站起來。他本就身形高大,這一起身,更是把柳五的苗條身子壓得不能翻身。


    關安沉下臉:“老子哪年哪月欠下你的人情!”


    柳五雙手抱臂,斜睨對天:“那你聽好!”


    “梅呂二家,是誰保護?不然上一回就讓買凶殺死,我柳家固然沒有好名聲,你關安就沒有嫌疑?”


    “梅呂二家,是誰護送!我不辭辛勞,跋山涉水先把梅家送到安全地麵上!又想著反正我也出來了,反正我也為你關將軍出不少力,不如好人當到底。正月裏大風雪,我喝飽西北風為你把呂家沿路打聽一回,直到聽說他們也到安全地麵上,我的心放下來,我才敢回京裏來!”


    柳五搖晃著肩頭,無賴相全在臉上:“這不是人情嗎,你敢說這不是人情!五爺我保你姓關的清名聲,還人情還人情!”


    跟隨他過來的柳家人開始謾罵:“不還人情的是孫子!”


    關安、小鄒,田光周邊等人奇奇怪怪的樣子。關安眸光閃動:“護了名聲,這是個人情?”


    “天大的人情!”柳五接過話頭:“你關安敢說不是?”


    房裏的目光全到關安麵上,柳家的人是囂張,小鄒等人是忍住笑。


    見關安麵皮抽動,他也是忍笑忍得辛苦,以至於嗓音都有些古怪:“既然是人情,還比天大,那怎麽還?”


    柳五打個哈哈:“名聲可比性命重,你說是不是?看在你家壽姑娘份上,磕三個響頭吧。”


    他點著腳尖,三月恰好是在春風裏,柳五也是滿麵的春風,對著關安不懷好意地瞄著,一心一意等著關安火冒三丈。


    他沒有想到,關安仰麵笑了,一口答應下來:“行!三個響頭不多,但你抬出我家壽姑娘,我也隻能依你。”


    柳家的人愣神過後,哄地笑了。房間裏不大,他們退出去,在外麵起哄:“到這裏來磕,五哥,讓他出來好好的磕。”


    “慢著!”


    柳五笑著也要出去,讓關安叫住。


    柳五早有預料之中,歪著腦袋:“姓關的,就知道你不是爽快人!”手指點過來:“你不認賬也行,爺今天隻問你是不是男人?你說你不是男人,我們扭頭就走。”


    關安手一擺:“打住!誰欠誰的人情,咱們還沒有弄清楚!”小鄒等人怪笑起哄:“是啊,哈哈,你欠我們的人情!”


    “柳五,你就是個傻子!”


    柳五心底一沉,本能的不妙上來。飛快一尋思,心裏越不舒服,嘴上越尖刺:“你說吧,你要是說不出個青紅皂白,這頭可就是三十個!”


    關安神秘的一招手:“老關我給你留著臉,為你著想,叫你兄弟們出去,你把門簾子放下來,你一個人聽!”


    小鄒尖著嗓子嘻嘻:“聽的越多,你柳老五越沒有好果子吃。”


    柳五狠狠白他一眼,回手把門簾子扯好:“兄弟們外麵等我,五哥我單獨和他們說話。”


    柳家的人不知道原因,在外麵等著。


    沒一會兒,聽到房裏柳五大叫一聲:“這不可能!”柳家的人以為動上手,一腳就踹進去,見到幾個人原地坐的好好的,神色也自如。唯一的那個麵色發白,隻有剛才還趾高氣昂的柳五。


    現在是小鄒挑眉頭,對他泛起一堆的壞笑:“柳老五,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你打聽去吧,去弄個明白,這事情是你欠關爺的人情,還是關爺欠你的人情。不是為了關爺,你現在還讓大姑娘纏著呢!”


    柳五看著他臉漲得通紅。


    如果是關安一個人說,柳五不會相信。關安威風凜凜,一看就是個正氣十足的人,他不會辦這種下作的事情。但說話的人是小鄒。


    “我和二爺是生死的交情,我小鄒雖然下三爛,也不許任何人欺壓到二爺門上。對著你柳老五我不瞞,我找的人,我給的地方,辦完了那幾個人一走,山南海北到現在不知道在哪裏。這事情是我做下的。哈!哈!哈!”


    大笑三聲以後,是柳五的尖叫聲。


    無賴遇上地痞,都知道對方的底細。柳五信到骨子裏,隨後就想到他說的天大人情,和磕三個響頭。


    身後是兄弟們幫腔質問:“你們欺負五哥了是不是?”麵前是關五眯眼等待的笑,小鄒是純屬欠打的笑,柳五腦子一片混亂,幹脆地又幹了一件事。


    一扭頭,把堵住門的兄弟推開,往外麵又一次開溜。邊跑邊想,傻了我才給你磕頭。


    柳家的人大出意料,跟在後麵就追:“五哥你不舒服麽?”還有人強著撐臉麵:“我五哥那個尿急,姓關的你不要走,這頭你免不了要磕幾個。”


    關安大樂:“行啊,我在這裏等著!快去快回啊。”


    柳五一口氣跑到沒有人的地方,抱住樹就拿腦袋去撞,怎麽會這樣。


    ……


    晨光初生的時候,春花搖曳著開始綻放。日光完全染上窗紙,綠葉香青草香噴發而出,院子裏的氣息在這熏染之下反而澄淨,高空流雲,雪白無垠,是一流的大好春光。


    安老太太和袁夫人送龍顯邦等人到二門上,袁夫人流露出難舍難分。這是她兄長的後代子孫,如今長大成人,還能進京趕考,龍門有後,一生受到父母和兄長疼愛的袁夫人最為歡喜。


    拉拉龍顯邦的手,給龍顯達撫撫衣裳,袁夫人歎著氣:“早去,下一科早來。”


    少年們答應著,謝氏的兒子龍顯貴,和石氏的兒子龍顯兆也上前來辭行。


    袁夫人滿麵笑容:“你們一片孝心,要跟著回去看祖父,路上別惹事情。”


    龍顯貴兄弟說好,又去給母親叩頭。


    謝氏看春光裏的兒子,幾年前在家裏總覺得他透著孤單,如今前程有依靠,親事有依靠,表弟家的孩子們又親密友愛,帶的自己孩子也一派從容,他本就是貴公子出身,但在京裏的這幾年裏,氣質才一點兒一點兒的出來。


    謝氏含笑叮嚀:“回去代我多給祖父母磕幾個頭,多多的問候四叔和嬸娘們。”


    石氏也是差不多的話,加上的幾句是:“說我們都好,書慧出落好些,也想回家去看,隻她是個姑娘,又定下親事,還是少出門的好……”


    龍顯兆嘿嘿地答應著,龍書慧也在這裏送行,跺腳不依:“母親別說了,話多了。”


    石氏還沒有發覺,對著女兒笑:“我是說你不能出遠門,不是你不想祖父母。”


    龍書慧飛紅麵龐推她一把,石氏輕笑著收起這些話。


    安老太太和袁夫人進去,謝氏石氏陪著少年們走到角門,袁訓寶珠等在這裏送行,另外還有一對人,方氏母女。


    方姨媽母女是去年就要回去,和邵氏張氏約定下來,老太太上了年紀,一替一年的在京裏陪伴她。但寶珠算一算侄子們的行程,讓她們晚走半年,不管是春闈不中,還是殿試或中或不中,肯定有回家去的人,男的可以照顧方氏母女,方氏母女也可以路上勸他們不要貪玩。


    這就一起走,一起在這裏等著。褚大路留下來念書,在這裏送外祖母和母親。


    龍家進京不到三十個主人,春闈中了五個。餘下的除了少年,還有大人們。


    但大人們不是全回去,有一些羨慕阮英明的名聲,覺得機會難得。怕這一年回了家,下一科再進京,就沒有小二指點的機會。就接受袁家的邀請,在袁家住下來念書等下科,有的在外麵租的寓所,一麵在袁家念書,一麵京中遊玩。


    還有一些,跟著龍氏小兄弟返鄉,早早的候在大門上。


    少年們,離去的人們,齊唰唰對著袁訓寶珠行下大禮,寶珠對有些人還了半禮,袁訓雙手展開,連聲說著:“請起請起。”


    龍懷城的舅爺,田氏的弟弟對袁訓拱手再拱手:“下一科還要再來叨擾了。”


    袁訓滿麵笑容:“你們肯來,是看得起我。”


    龍七那房來的是族弟,對著袁訓拜了再拜,袁訓笑話他:“你害我扶了又扶,怎麽著,你又沒有中,還要拜我做什麽。”


    龍七的族弟淚眼汪汪:“秋闈倒也罷了,隻是鄉試。春闈全國取士三百人,我們來的人能中五個,這全是你一個人的功勞。”


    龍氏小兄弟也道:“是啊,阮二叔是九叔才能請來。”


    大家又談論起來,說阮大人這一科避嫌,好專心教導家學,也免得家學裏中的人多,他是主考官,有瓜田李下之嫌疑。


    寶珠聽聽,為小二驕傲。方氏母女聽聽這許多的念書人都誇家學好,把褚大路更叮囑一番:“好好的學,你爹出兵放馬的,是殺頭流血的官,你要比他好,太平地方讓當個文官吧。”


    褚大路才不擔心:“執瑜執璞跟我好著呢。”


    方氏母女說的是一個意思,禇大路回答的是另一個意思,但方氏母女點頭稱是,其實她們要說的,就是要讓兒子和寶珠的孩子都和氣。


    看看天不早,寶珠催促他們出去,因為還要去太子府上和加壽辭行。


    加壽是老國公放在心坎上,跟袁訓一樣記掛的人。龍氏小兄弟這就上馬,方氏母女先往城門外等著,執瑜執璞帶著表兄們過來。


    加壽正在等他們,加福一早在梁山王府用飯,聽說表兄們動身,提前一會兒來到這裏。


    太子為了加壽,也抽出一會兒功夫來到客廳上。


    “加壽,”龍顯邦等兄弟最要緊的,隻有一句話:“要是你在京裏討不足錢,記得回家去討。”


    胖世子和胖二世子毫不掩飾一個大白眼兒,隱隱的嫉妒上來。不管他們和表兄們怎麽好,表兄們也不會忘記告訴姐姐這一句。


    胖小子們想不通表兄們為什麽和大姐好些年不見也很好,就氣得呼呼的。


    加壽紅了臉,她已經開始過年把錢分給別人,對表兄們說的話就渾身不自在。


    太子笑意盎然,他是覺得有趣,加壽正當他是笑話自己,加福在旁邊睜大眼睛:“原來大姐你錢不夠用,加福有啊,加福給你。”


    太子殿下趕快阻止:“加福,太子哥哥我不是窮人。”


    心有靈犀的,和加壽一起看向小王爺,蕭戰憋著笑,黑臉蛋子抽動著,還算不錯,忍到龍氏小兄弟出府,終於忍不住,爆笑一聲出來:“要錢精!哈哈,你要錢的名聲從京裏到邊城,又從邊城到京裏,哈哈哈。”


    加壽姑娘氣白了小臉。


    ……


    “袁家的親戚上路了?”歐陽家裏,歐陽老大人問著兒子。


    今天他們家的客人,是去年年底才回京的魏行,聞言嘴角一勾,麵容是盡是無奈。


    歐陽住回父親:“上路了。”


    歐陽老大人沉吟著,魏行怕他亂想,提醒道:“老大人,龍家是武將世家,你別亂打主意。”


    歐陽老大人淡淡:“魏大人,我父子們謀官職,你是知道的。”魏行嗤地一聲:“魯侍郎就要上任,皇上召見席老丞相三次說這件事情,皇上這一回是鄭重的,議了再議,而我也可以告訴你們,席大人親口告訴我,殿試以後,這官職就定下來。”


    “有勞魏大人提醒,所以我父子們要抓緊了。”歐陽老大人籲一口長氣,帶動他常年的微喘加劇,狠咳了幾聲,喝幾口水才恢複。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形容歐陽一家再貼切不過。再或者,也可以把魏行形容進去。


    歐陽父子們的殫精竭慮,隻能讓魏行回憶起他剛走進歐陽家大門的時候。


    當時容妃娘娘在宮裏還算四平八穩,歐陽家也有客人眾多。


    和今天的門庭冷清,盟友反目。水大人許大人受死,葉大人放出來也算無端扯到別人官司裏,總不能算如意相比。歐陽家越來越有單薄之感。


    以前有仰仗歐陽家之姿態,今天是歐陽家仰仗自己之姿態。


    魏行想到自己去年早有遠見,知道他們中有人不得好死,半年全在外麵公幹,到年底把今年的春耕夏防訊仔細有了一個章程,席老丞相看過也說好,難得的得了他一回青眼。


    也避開水、許等找自己幫忙,算少一場禍事。


    在這樣的心情之下,歐陽家還有生事的心情,魏行也應該離他們而去。


    但他想聽聽歐陽父子的主張,還是嘴裏勸著,原地坐著不動。


    ------題外話------


    求票,家搬得一片狼籍,坐在地上寫。暫時無網,幸好還有拉芳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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