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瑟瑟,火把光在風中吞吐不定,把忠毅侯夫妻的側容映出明暗與山河。


    齊王英聰的心緊了一緊。


    對於他這眼前算失意的人來說,任何一個神采飛揚的人都能傷害到他,更何況是他仰慕過的袁氏夫妻。


    他曾對袁訓傾倒不已,那充滿火熱的故事,大將軍縱馬四野成名,文如珠璣應對如風,都讓齊王在背後翻來覆去的欽佩個沒完。


    以前他有多捧袁訓,此時他就有多忌憚他,更何況侯夫人也在。齊王黯淡的眸子更灰上一層,默默地道,袁二?意氣風發把難纏的市井中人收的服服帖帖,他掌握的豈止是一把子人心。


    齊王一時無言,覺得身周陷入無邊的凝重之中。想著他們必有用意,對太子行過禮,又受過別人的禮,麵無表情跟袁訓並肩。


    過了這個街口,孩子們亂哄哄起來,蕭戰頭一個叫道:“是分開的時候了,沒有妖人就拿賊,還是昨天的規矩,我和加福一幫。”


    執瑜執璞取笑著他:“沒有人說不讓你和加福一幫。”胖小子叫叫嚷嚷:“我們兄弟一幫。”


    另一個聲音出來,籲一大口長氣:“總算要走了嗎?”從執瑜身後的披風裏發出。


    暗黑冷卻暗紋的披風,從孔青肩頭直裹住執瑜胖身子。裏麵動了動,一側披風掀起,露出韓正經的小腦袋。他眨巴著眼睛,小嘴裏還有半塊果子在動。


    袁訓板起臉問兒子:“怎麽把正經也帶出來了?”袁執瑜嘻嘻:“帶他拿賊,正經要幫忙。”韓正經學話:“要幫忙。”把果子皮嚼一嚼,吐到地上。


    寶珠輕輕笑著,另一邊又有一個聲音出來:“姨丈還有我呢,我是生得好的孩子。”


    加福的大披風後麵動一動,巧秀姑娘人沒有出來,但這種驕傲除了她還能有誰?


    袁訓本來要把最小的這兩個留下來,聽到這話立即改變主意,清清嗓子對兒子女兒道:“執瑜加福,不要讓他們摔著。”


    “知道了。”執瑜執璞歡歡喜喜答應一聲,孔青順伯帶著他們和韓正經,分開一隊人去了一條街。


    另一條街,蕭戰催馬:“快啊,”和加福常巧秀離開。


    不過就幾個孩子,彪悍漫淹已是響徹風中,齊王掀掀眼色對太子看了看,暗暗的想這是對我示威的不是?顯擺他太子殿下正大光明受輔佐,是大勢所向。


    太子偏著頭和加壽低聲說笑,並沒有看他。


    天清月明,銀河若纏滿明珠的絲帶,似能把天下全照亮,唯有齊王的心沉了下去,又沉了下去。


    念姐兒一直打量著他,把齊王麵色改變看在心中。見他眸光焦慮而又不安,念姐兒酸苦的埋怨積上心頭,憤慨地想著你這個人,我請你出來,你到底看在眼中的是什麽?


    還是責難有如泰山壓頂,又或者是皇權顯赫人人有份。棄車抱馬的念姐兒憂愁了,眸光沒有邊際的尋尋覓覓著,把一點結實的悶扣緊在心頭。


    應該是沒有人注意到小夫妻各自心思,在他們旁邊的人依然很歡快。萬大同從寶珠後麵帶馬出來,他也是黑色寬大披風,他的女婿禇大路露出麵容正在嘿嘿。


    “二爺有侯爺,我可以躲躲輕閑。咱們也分開,我先去看看世子爺二公子,再去看看福姑娘要不要幫忙。”


    他的披風裏也有一個小嗓音迫不及待:“哎喲,總算可以走了,我都著急了。”


    袁訓又一回錯愕,寶珠、加壽和香姐兒哈哈大笑:“小紅你也來了。”禇大路身前有什麽動著,紅花的女兒,大家叫習慣都叫她小紅花,寶珠起名叫小紅,把個麵龐露出來,舉起一塊糖含含糊糊:“拿賊拿賊,爹爹哥哥,咱們當差去!”


    袁訓忍俊不禁取笑萬大同:“你也太會抓差,小紅還小,你倒肯帶來。”萬大同回敬侯爺:“您別說我,我這不過是跟您學著。”袁訓啞然,坐在他身前的香姐兒笑眯眯,蔣德牽著馬的加壽笑眯眯。


    侯爺送走三個孩子,這裏還有兩個。


    袁訓好笑的目送萬大同離去,招呼著寶珠:“咱們也走吧,已經算比孩子晚。”往最後一條沒有人去的街拐進去。


    齊王的冷汗唰地流滿一身,秋風從腳底下吹進來,瞬間把汗帶走,把冷留到他骨子裏。


    齊王在心裏呐喊,明白了,蕭凝念你誘我出來是這個用意。他驚恐地瞪著袁訓的馬蹄一步一步接過街的中心,那個漆得雪白,襯出周圍牆壁更烏黑汙亂的房屋,那有一個缺口還沒有補上的木門,手下握著佩劍,輕輕在披風裏拔出一分。


    黑色不透光的披風中,寒光閃閃好似最明亮的雪峰,隻是一小截,已激得齊王手心一片雞皮疙瘩。


    如果忠毅侯再走一步,齊王絕望的想隻能一拚,他的思緒回到白天,在宮裏讓斥責以後,他回到家中,讓人召集所有的人手,把平時不怎麽露臉的一些人分成幾個小隊。語氣沉重地吩咐他們。


    “這是幾處房子的鑰匙,這幾把,守的是從宮門到內城門。這幾把,守的外城到京門。沒有事情別暴露,等我消息。”這裏就是其中的一條。


    幾片落葉無聲的落下,齊王的心也起了波瀾。落葉尚且隨風而動,要我束手待擒這怎麽可能?


    他可以感受到身後的護衛也緊張起來,如果這裏麵沒有貪生怕死的人,此時應該都半抽出刀劍,目光跟隨著忠毅侯的馬匹,隻是一步之遙,卻可以踏碎一是顆忠誠的心。


    隨著馬尾輕輕的搖動,齊王恨不能大叫出來,你們不要逼我。


    “嗖!”


    秋風中起了一片寒冷,所有人都麵上刀刮似的一冰。


    這一步袁訓終於沒有帶馬出去,反而讓這突兀而起的寒風帶的後退兩步。


    有什麽低而碰撞的響了兩聲,隨後袁訓手中出現一根齊眉短棍,棍頭直指屋瓦,侯爺厲喝一聲:“什麽人鬼鬼祟祟!”


    香姐兒見過所以不怕,還低低招呼加壽,興奮的道:“大姐快看。”加壽不用他說,早就溜圓眼睛,太子屏住呼吸,齊王心提到嗓子眼裏,情不自禁回身和護衛們交換了眼色時,一個嘶聲大笑而出:“久聞袁二爺滿門忠烈,今天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月光忽然就讓攪亂,一道黑影滴溜溜轉動出現在另一側屋瓦上。眾人目光跟隨而去,齊王略放下心時,黑影停下來,一個人抱拳笑道:“在下木山,聽說二爺要人特來投奔。”


    齊王看看這個人自己不認識,頓時憤怒了,你差點兒把小爺嚇死。劍在他出現的時候已經抽出一半,齊王就勢抽出,嗆啷一聲,拍馬對著木山揮舞著過去,無名火全出到他身上,喝道:“你是什麽東西,也敢來驚我和太子的駕嗎!”


    木山看一看,是個錦繡衣裳的少年或者是青年---太子今年十五周歲,大他幾歲的齊王還帶著少年人的稚氣---木山眼睛一翻,手舞披風呼聲大作:“回去!”


    一披風把齊王扇了回去,齊王漲紅了臉,幾個護衛把他攔住:“這是江湖上的人沒有王法,殿下小心!”


    念姐兒又暗氣一回,太莽撞不是。又猜疑這來的人是找舅母的,殿下你滿麵帶氣是為什麽?


    星光滿天中,寶珠帶馬到袁訓身邊,與丈夫馬頭碰上馬頭,才仰起麵龐對著屋瓦上麵淡笑:“來投我可知規矩?”


    木山滯了滯,幹笑道:“規矩何在?”


    “江湖中人,道義為重。投我袁二,律法為重。以前有什麽案底一一回報清楚,順天府記錄在案,該服罪的服罪,沒有罪的以後安生守已做個好人。你若是願意,再投我也罷。”


    木山眼角抽了抽:“袁二!都說你是朝廷的走狗果然不假。”


    寶珠針鋒相對:“指望投我就能前罪皆免,你想錯了事情!”


    木山戾氣溢出:“你打江湖旗號,卻為朝廷辦事。袁二,你枉稱江湖中人!”


    寶珠冷笑一聲:“什麽是江湖?”


    木山把胸口一拍:“我江湖中人,願打就打,願殺就殺,快活逍遙無拘無束。強過你受朝廷約束,說一聽一,十足奴才之相!”


    寶珠嗤笑:“我來問你,你喝酒嗎?”


    木山一愣:“我喝!”隨即壞笑:“我在外省聽說你袁二如何如何,今天一見麵,不過是個小小女子,難道你是好酒量收伏的人不成?”說過,開懷大笑。


    寶珠厲喝道:“休得放肆聽我一言!你能喝一桶,送你兩桶你喝不喝得下?”


    木山愕然:“這喝不下去的事也算我輸嗎?”


    “這就是了!你的身體不允許,你再喝又有何用!這難道不是約束!你遇到強中手,你的身體打不過他,你再懷恨又有何用!這難道不是約束!你願打就打,打的不過是弱於你的人。你快活逍遙,不過是在你的小天地內。和你說普天之下皆是王土,你要說朝廷走狗。那這天地間你能追白雲握流風嗎!這難道不是天地對你的約束!”


    木山驚的舌頭打結:“這這這,這是什麽意思?”


    “你服天強,你服地強,你不服律法強。這也罷了,你又何必來會我!既然來會我,就要知道我跟天地一樣,也有我的規矩。就像這日月星辰,你見過啟明星走北鬥星的時辰軌跡嗎?你見過月亮和日頭換著點兒出來嗎?你說這是約束,還是服從天地間本應有軌跡呢!要從朝廷拿俸祿,就得守軌跡,遵紀守法。要從綠林得名聲,也得守軌跡,你幾曾見過江湖中推崇殺父害母不敬師長?說什麽天地任你逍遙,你見識上還差得遠呢!”


    木山一跟鬥從屋瓦摔下來,一跳起來還是麵如土色,嘴裏說著狡辯狡辯,我天地間任逍遙,來以前的氣勢點滴沒有,他腿腳靈便,飛牆走也忘記,拔腿在地上就跑,走出前麵的街口,孩子們歡笑聲出來。


    “大哥,截住截住他。”這是執璞的嗓音。


    蕭戰大叫:“福姐兒快點兒來打人啊,不然就讓魚和兔子搶走了。”


    胖世子罵他:“戰哥兒你不是說去外城,為什麽還在爹爹母親附近,你這是搶人,搶人!”


    蕭戰離得遠,也聽出一嗓門的壞笑:“找二爺嶽母的全是大個兒賊,我們拿完了再去外城拿小賊。”又放開嗓子大叫:“加福快來啊,再不來這賊就讓搶了,”


    二小胖氣一起罵他:“你才是搶人的!”夾在話裏麵刀劍打鬥聲不止。又有馬蹄聲過來,十幾個人歡聲笑語:“來了我們來了,賊在哪裏在哪裏?”


    不遠處的高樓上,皇帝悠然站在這裏,他的身後陪著的是老王,老王身後站著幾位禦史和侍衛。大家支著耳朵傾聽,下麵蕭戰氣急上來:“南安侯府,靖遠侯府,你們都圍在我嶽母二爺不遠做什麽!散開散開,巡街散開才能保護百姓,搶賊的都給我滾!”


    為了皇帝的安全,這座樓沒有亮燈,皇帝就忍著,笑得吭吭低聲。老王得意於孫子說話有條理,暗暗也笑,禦史們麵麵相覷,對皇帝叫他們一起到這裏來,心中有了明白。


    下麵砰砰啪啪一陣亂打,孩子們叫著:“拿住了,他的披風是薄鐵的,”有人喝一聲:“順天府巡值何在,”是太子的聲音。然後話聲隱去,寂靜片刻蕭戰爆出一聲:“去外城!再跟著二爺嶽母撿賊便宜都不是好人!”


    嘻嘻哈哈大笑聲出來,在高樓上看得清楚,幾隊人打著燈籠火把分開,有一隊人往內城門去。


    禦史們輕咳一聲,要對皇帝進言時,皇帝含笑擺了擺手:“是我許他去外城巡邏,”皇帝興致勃勃,手指下麵的大旗,有太子府上,有齊王府上的,有還有袁二爺壽二爺祿二爺等,皇帝欣然道:“順天府來報我,自從內城巡視開始,一件丟東西的也沒有,外城也讓他們去轉轉,先從梁山王府開始。”


    他詼諧的道:“不然加福沒有賊拿,戰哥兒又要進宮對太後羅嗦,太後剛好,受不得他的許多廢話。”


    梁山老王躬身行禮:“多謝皇上賞賜。”


    說也巧了,樓下經過幾個挑擔子的人,邊走邊笑。


    “張三哥,你今天賣了多少錢?”


    另一個人話裏透著滿滿當當的喜悅:“如今的京裏好啊,換成去年,白天賣不完菜,晚上有敢出來的街,還有不敢去的街。今年公子哥兒們幫著夜巡,白天剩下的菜,晚上還能賣。這不,我點點,賺了小半兩的銀子,王六兄,我做東,與你吃一壺酒去,回家黑甜一覺到天明,再做生意卻是便當。”


    王六笑道:“好便是好了,隻我還有一賣豆腐沒賣完。換成去年,我一天隻敢做一挑子豆腐,如今夜裏也敢走街串巷的賣,讓我媳婦孩子在家,一天做兩挑子的豆腐,那白天不得功夫買菜的人,我送到家門上,他倒還要感激我哩。你等我會兒,前麵有個夜市,有賣小吃炸豆腐的我便宜賣給他,就和你吃酒去。”


    兩個人這樣說定,邊走邊笑:“如今京裏好啊,生意不怕早和晚。”他們走遠,皇帝又一次開懷而笑,這樣的笑身子難免轉動,有意無意的皇帝在禦史們麵上瞄了瞄,但並不說什麽。


    對於禦史們甚至是無事生非的彈劾,皇帝也認為這是忠於職責。但沒完沒了,皇帝有點兒煩。正好他也要看看京中巡視的場景,幹脆把禦史們也叫過來看一看,讓他們看看太子為首,這不齊王今天晚上出來了,那邊遠處還有柳家,刑部尚書家,三長公主府上的大旗也在飄。


    皇帝莞爾,小小的有些自得。駙馬魯豫在太上皇手裏算一事無成,就惹太上皇不悅去了。但在皇帝手裏呢,這一回魯豫立下大功。


    魯豫曾經舉薦過林允文,所以對跟林允文有來往的官員們他知道一些。吏部很快就查出十七個官員庇護林允文的教眾,與魯豫的揭發警醒不無關係。


    一樣是白菜,在前朝沒滋沒味的,到了本朝皇帝手裏就板栗白菜,蝦皮白菜,上好白菜的滋味兒濃,皇帝此時不自得,還到什麽時候自得?


    像是個廢人經他手裏就有作用,這種天下皆人才的感覺,再加上此時又臨風高樓上,饒是秋風寒冷,皇帝也笑得融融其樂。


    他悠然地道:“人皆有才,不在這邊在那邊。


    梁山老王適時的奉承:“皇上說的是,天下本無廢人,隻看他自己上不上心。”


    對於今時今日的京中夜景,老王都生出敬佩:“世家勳貴子弟不再晚上縱酒聲色花銀子,大多在巡夜試弓馬,明君盛世就此開啟,這是萬民之福,老臣有幸生在本朝,也是大大的福氣。”


    這裏雖然有袁二爺的功勞,也有世家子弟數代的熏陶,皇帝把這奉承還是照單全收,然後覺得太圓滿了,得找點兒毛病出來。想了想,對老王和顏悅色地道:“武功這算是有了,文治又在哪裏?”


    禦史們總算能抓住一條,忙道:“皇上明見,這晚晚的跑馬,順天府可算是輕鬆了,第二天他們也沒有精力看書寫字不是?”


    “皇上請看,”梁山老王手指一個方向,那裏隱隱珠閣紅燭暈,皇上認認心中有數,故意命一個禦史:“夜深眼花朕看不清楚,卿來看看那是什麽地方?”


    這個禦史比皇帝年紀要長,他就沒有想到皇帝比他年青眼神兒能看不到嗎?君有命,不敢辭,他一看就回:“那是國子監。”


    老王忍不住嗬嗬:“正是國子監,老臣我晚上幾回經過,都聽到裏麵夜讀不綴,阮家小二有他的能耐。”


    皇帝含笑:“是啊,他到任這幾年,燈油筆墨銀子費的多,朕沒有怪他。聖人教化一日不可懈怠,朕看重與他,自有朕的道理呐。”


    從老王爺開始又是一通的吹捧,老王又指幾處給皇帝看:“張大學士家,董大學士家,柳家家學,袁家家學,都是夜晚讀書直到深夜。再開科舉,盡有人才。”


    這樣一說,皇帝更興趣上來:“走,咱們過去聽一回。”侍衛們護送下來上馬,沒走幾步,見柳家大旗高打,上書柳家在此,皇帝想到袁二在此和正宗袁二的話,掩麵輕笑,他是微服,低頭讓柳家過去,斜眼角見到柳至的兒子柳雲若走在前麵,皇帝一樣是滿意的。


    走入宮門見玉宇澄清,秋風吹不到的地方,還可以盡數欣賞月光。皇帝心頭一動,想到太後說的話,你怎麽不進皇後房呢?


    放在尋常人家裏,隻要不是公婆糊塗,夫妻不和都會憂心或者過問,皇家一舉一動受天下人關注,帝後不和算是大事。


    太後過問本是應當,皇帝此時心動也在情在理。但他猶豫片刻,還是斷了過去的心思。他勞碌政事,下朝後隻想輕輕鬆鬆聽幾句笑語,不想和皇後再算以前舊帳。


    皇後對皇帝怨言滿腹,認為他斷絕了情意。皇帝也對皇後意見頗多,認為柳家教導不好,皇後在閨中沒有學會賢惠溫良,得體大度。一個沒教導好的人,你也敢給朕?


    這就像,書生,你沒有寒窗苦讀,沒有科舉上淘汰出頭,你怎麽能成為朕的官員,朕需要你是個助力,不是朕帶著你一路成長。


    他今天已算很滿意,就是白天看著不順眼的齊王也能收斂,晚上知趣的出來幫忙,皇帝不想破壞自己這滿意,回禦書房去睡。


    齊王殿下也在此時回府,他還是不滿意。把手心裏冒了一路子的冷汗拭幹淨,燭光下獨坐愈發顯得孤單寂寥,把跟著忠毅侯走的路線看了一遍,不能忘的,還是忠毅侯夫人的話。


    齊王在更年青的時候,也有過太受拘束之感。有個根兒在心裏,忠毅侯夫人的話他句句入心。


    日月按規行駛,花草依時綻放。曾有則天女皇恨牡丹冬雪不開放,貶去洛陽依然不是冬天開放。


    如果牡丹怨上天有拘束,這跟自己少年時認為宮規皆拘束有什麽不同?


    這樣一想,最近冤屈的事情也就慢慢解開。東風不至北風來,權當它是應該來的吧,也終有春風暖的時候。


    但反過來一想,足可以目裂齒寒。


    袁氏夫妻不做無用之舉,蕭凝念不會無故叫自己出來。這是他們在威懾自己,讓自己臣服於太子,他不過就是拘束了自己一下子而已,拘束掉自己房中所中姬妾。


    到這裏齊王又想歪,死的全是房中人,要他把念姐兒這未婚妻排除開來,他做不到。


    冷哼一聲,齊王去睡。心裏歪著想正著想,反正離不開的,是姬妾盡死與你蕭凝念不無關係。


    咱們走著瞧。


    三更一刻,歐陽住從自家牆頭露出臉來,街角雖然沒有人,他還是嗅到不對,不甘心的回房。


    他太想去和林允文的人見個麵,他知道林允文的人總有幾個還在城裏。但他無意中發現魯豫的人跟在後麵,自那天原路返回家中後,就再也沒敢出去。


    這風怎麽聞都不對,左邊有魯駙馬的味道,右邊有魯駙馬的味道,前麵後麵全是魯駙馬的味道,那股子酸臭搶人官職的小人味道。歐陽住對著地上重重一口,啐得燭光也跟著搖晃起來。


    第二天兩個公差回魯豫:“他小子就腦袋在牆上露一露,還是沒敢出來。”


    魯豫沉聲:“繼續盯著,要找出大天教餘孽,歐陽家是一個線索。”公差出去,魯豫淡淡地笑。忠毅侯沒有滅你家的心,我魯侍郎為了拿妖人,不惜把你滅掉,就怕你不去。


    ......


    “壽姑娘,到時候了,咱們這就過去吧。”蔣德上來回話,加壽讓人知會太子一聲,和蔣德往家裏來。


    紅花接著她往園子裏來,加壽沒有回,紅花也回得詳細:“今天一早就有動靜,穩婆說不急,上午疼的狠了,這就要生,姑娘趕緊去看視吧。”


    加壽給她一個笑臉兒:“好的。”


    蔣德跟著,一起到園子裏,見一處坡地開滿菊花,香得縈鼻繞魂一般。加壽脫口說了聲好,但沒有功夫賞花,見坡地下三間屋子走出人來迎接,外麵站的侍候人裏,有母親的,也有祖母的,還有曾祖母的。


    到現在為止,加壽還是不明白為什麽她要來,但父親母親都說要來,蔣德將軍也說應該,加壽就依從地來看這戶人家生孩子。


    辛五娘加壽是認識的,獨臂的婦人感激涕零的跪下迎接,口稱:“怎敢勞動壽姑娘也來看視。”


    加壽按蔣德對她說的回:“天豹是個忠心不過的人,我是一定要來看視的。”


    辛五娘叩了頭,請壽姑娘進屋去坐。另一間房裏,婦人撕心裂肺的叫聲更劇烈起來,衛氏的安慰聲也一同出來,衛媽媽是焦急的叫喊著:“用力,有力氣用在生上麵......”


    安老太太張望著:“這孩子像是不好生?”袁夫人默然祈禱著,寶珠回祖母的話:“好生,祖母您要這樣說。”


    十歲的加壽察顏觀色,還是推敲不出來這一家子人為什麽獨得長輩們的寵愛,還要讓自己也來守著。


    她聽不到外麵,就沒有見到她的父親,那奉旨在家生孩子的侯爺今天難得上衙門,也匆匆趕回來,和蔣德在外麵低語:“你安排的不錯。”蔣德話是謙遜的,神色是得瑟的:“等我告訴天豹,壽姐兒守著他兒子出世,他該有多喜歡。”


    然後歎氣:“太苦了,心裏沒個念想,根本熬不過來。”


    袁訓就勢兒打聽也算取笑:“那你當年是什麽念想?”


    蔣德嘿嘿:“套我的話?我不告訴你。”


    補藥送進去三碗,外麵等的人都焦急起來時,“哇”地一聲大哭,孩子落地。


    衛氏托著出來,辛五娘沒有和主人們搶,衛氏就告訴她:“恭喜,是個孫子。”辛五娘大喜過望,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放聲大哭,把加壽嚇了一大跳。


    “天豹他爹,你魂靈兒有知,也喜歡喜歡吧,家門有後了。”辛五娘哭著說過,就來對寶珠叩頭:“這要不是侯爺夫人安排的好,怎麽能有後呢,”


    袁夫人和老太太不知道天豹去了哪裏,但聽寶珠袁訓說過一二,都告訴加壽:“多多的賞東西。”


    東西是蔣德早就回過加壽備好,加壽賞下來,滿室生輝,衛氏抹著眼淚拿起一樣匆匆回到產房給侄女兒柴妞兒看:“喏喏,壽姑娘賞的,你看看這簪子上寶石,這是進上的,我的兒,你嫁的多麽好啊。”


    柴妞兒渾身無力,餘痛還在,忍無可忍地哭了出來:“我知道,我知道,”她拚命用我知道這幾個字,來掩飾她對丈夫的心慌或者是怨言。


    她成親數年,一年隻和自己丈夫見上幾天。這幾天裏他白天獨自練功,園子裏有個地方,隻要自己丈夫回來,侯爺就禁止任何人入內,就是小爺們也不會過去,晚上他回來和自己同床,幾天過後這一年裏再也見不到他的人在哪裏。


    但好在她的婆婆萬事由著她,她的親姑母衛氏陪著她。侯夫人不給她任何差使,甚至家下人都稱呼她為娘子,不當她是個下人,柴妞兒每天要做的事就是陪伴姑母衛媽媽,日子也很好打發。


    她有了兒子,她模糊的喜歡,填滿她整個胸臆。她很想問問當爹了難道不回來看看嗎?但內心知道問也白問,柴妞兒就竭力看姑母手中的簪子,似乎看著這成色不錯的寶石,就能緩解她的相思之苦。


    幾年裏每年幾天,她也喜歡上她的丈夫,那不是柴米夫妻的相敬如賓,她是真的喜歡他瘦削結實蘊含無窮力量的身板,喜歡上他刀雕斧刻的麵容。


    她甚至想過他是不是外麵還有個家,但不到婆婆麵前總是白搭,如今她又有了兒子,對丈夫的愛更深一層。


    帶著這深濃盼望他能回來看上兒子一眼的情意,柴妞兒睡了過去。她不知道袁家當天大擺家宴,家人們也不明就裏,為什麽對辛五娘一家恩遇的過於萬大娘子紅花。


    紅花是在邊城生的孩子,所以沒有這恩遇。


    但稱讚都會,家人們嘖嘖:“這孩子生下來就是有福的。”大姑娘加壽甚至坐席到晚上,加壽喜歡小孩子,抱了又抱,讓辛五娘又一次感激的五體投地。


    第二天,蔣德對加壽請假,出城而去。


    還是那個舊湖岸,還是那個舊小船,蔣德上去,船還是晃了幾晃,搖船的人還是鄙夷的對他冷笑,把蔣德送了進來。


    稀裏嘩啦的響聲怪異的出來,蔣德吃驚:“這裏聽不到練武的聲音,難道是有人闖進來不成?”


    搖船的人慌張起來,一腳對著蔣德踹過來:“趕緊下船,我得趕緊帶著船離開。”


    蔣德跳起來躲開,人還穩穩落到船上,冷笑道:“你們越來越沒出息,你怕什麽?”


    身後有一個人歡聲大作:“讓我逮到你!把船給我,我學成了,我要回京!”


    一個灰色的人影挾帶勁風而來,搖船的人大叫一聲,一木槳把蔣德拍下船,劃著船逃也似的離開,邊大叫:“你不要追來,你還不能離開!”


    蔣德落下地,灰色人影又叫一聲:“蔣德!我正要找你!”一拳狠狠砸了過來,蔣德居然沒躲開,正中他的麵上。


    蔣德也認出來對麵的人,怒喝一聲:“豹子!你胡鬧什麽!”麵上一痛,慢慢的火辣辣出來。


    天豹撇嘴落下地,對身後木屋招手:“都出來吧,他來接我了!”裏麵的人甕聲甕氣:“那你趕緊走吧,禍害!”


    天豹大喜,抱住蔣德手臂往水邊就走,船早就不見蹤影,天豹暴怒:“我要走了,給我滾回來!”


    一巴掌狠狠煽在他臉上,蔣德怒道:“你憑什麽走!”拖著天豹就進木屋,挨一拳的他咆哮:“這野人你們怎麽還沒有教好!”


    一進屋,他愣住。屋裏的總教頭和兩三個教頭都烏著一隻眼,恨恨看著他。


    總教頭麵前有張桌子,他舉拳一捶,桌子散開倒地。總教頭更怒:“把這個禍害給我帶走,我不教了!”他指指自己的臉,再指指別人的臉:“你好好看看,他自從打得過我們,每天一打。”


    蔣德愕然:“這這,你們幾個還打不過他一個?”天豹放聲狂笑,別的教頭怒目而視:“這小子自從學會,天天在這裏折騰。水裏下藥,飯裏下藥,兵器上做手腳,他幹了個門門兒全!”


    再指指蔣德:“你也挨了,不虧!”


    蔣德撫著麵龐,手下已經腫上來。他回身更怒,對著天豹大罵:“你想走,沒門兒!”


    天豹拳頭又上來,蔣德這一次有防備閃開,天豹冷笑:“我學會了,憑什麽你不讓我走!”


    “你學的是什麽!”蔣德和他在屋裏遊鬥。


    天豹吼道:“打人暗算我全會了!”


    “那你會縫補衣裳嗎?你會當廚子嗎?”


    天豹停下來:“我又不是廚子裁縫?”


    蔣德陰沉著臉:“我來問你,要是恰好需要你縫補衣裳,需要你做飯,難道你說不會,讓衣裳還破著,大家吃生的不成?”


    天豹怔上好一會兒明白過來,罵罵咧咧的走出去,屋裏的人都能聽到他破口大罵:“做飯的呢,補衣裳的呢,都滾過來!”


    蔣德對著總教頭也想動拳頭:“我送個野人給你,你還個野人給我!這算什麽!”


    總教頭抱臂對天:“他要是想斯文,可以騙倒天下無數女子。”


    蔣德在這屋裏呆上一會兒,帶著他的烏紫眼睛忍氣吞聲的出來,上了船才想起來呼上一聲:“天豹,你他娘的當爹了,老子是來給你報信,報喜的人你也打!”


    說過也不等回話,對著劃船的人氣呼呼:“趕緊走,我下回再告訴他壽姑娘親自去看視,讓他小子氣死去。”


    第二天蔣德出現在袁訓書房,眼睛烏的更厲害。關安笑得快要在地上打滾,袁訓也笑個不停:“蔣兄的功夫我是佩服的,要說讓別人打了,斷然沒有這樣的能耐人,這隻能是你家內人的本事。”


    “我呸,你再笑我就不把東西給你!”


    袁訓忍住笑:“什麽東西?”


    “你托我的,我給福姑娘找了一件趁手兵器。”蔣德從懷裏取出一根暗紅色滿是鱗甲的長鞭,獻寶似的道:“這個好不好?姑娘家不可以近身,這個長,使起來千軍萬馬之中,縱橫數騎之外,一鞭取人項上首級,福二爺立下大功。”


    袁訓接在手中,還是皺眉:“忒粗魯。”蔣德火大:“刀你說割手,劍你說小氣,你是為難我是不是,你說你是不是為難我?”


    一個小子在外麵對關安道:“蔣德將軍真的讓老婆打了?這下床氣倒是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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