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緣寺佛塔之上,明燈高懸如萬家燈火。小吃街上燈火,又若萬千星辰。


    密集璀璨的光網下,蕭戰手舞足蹈。


    清咳一聲,於林走出來,蕭戰聳起濃眉,警惕的神色現在麵上。


    嘟囔著:“我不就笑話個人,”


    於林輕施一禮:“恭喜小王爺又占戲玩上的上風,隻是我等愧無麵目見老王爺。”


    蕭戰耳朵底下嗡嗡不停,忍耐的幹笑:“於先生你光彩的很,為什麽又不能去見祖父?”


    又不能,這話是有原因的。


    這位於先生,和他身後的另三位先生,是蕭戰去年七周歲的生日禮物。第二天老王爺親手贈與孫子,囑他凡事與先生商議。


    四道枷鎖就這樣加到蕭戰身上,拘得小王爺玩興正濃時,見到出來任何一個都怕。


    蕭戰頭皮發麻,料想於先生說不出好話。


    “想老王爺和王爺,均對小王爺寄予厚望,還有福姐兒伴您讀書,去年前年大前年……以前也就罷了,那時候您小。今年依然拿這此許小事做爭風之舉,唉,傳了出去,我等在老王爺麵前,不如自裁以請罪吧。”


    四個先生一個鼻子出氣,於林垂頭喪氣,餘下三個也跟著淚眼汪汪模樣。


    蕭戰扁起嘴,他總有讓先生們欺負之感,可是看上去,活似自己欺負了先生。


    “戰哥兒,說你以後不會了,”加福悄聲,還打個手勢,大拇指一彎一彎,讓他行個禮算了。


    這種事情不是頭一回,蕭戰別扭的躊躇,隻一瞬間,四個先生整齊劃一,蕭戰要是大幾歲,一定要說他們是背後練過的,白光一閃,四把佩的刀劍一半出鞘。


    加福輕吐小舌頭,縮著小腦袋,她尋常在這裏會說,戰哥兒,你又逼先生們去死了。


    蕭戰都會背這話,這就趕在加福取笑以前,趕緊彎腰行個禮,保證地道:“是我錯了,是我的錯行不行?你們得講理不是,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不跟這小子一般見識,你們還要去死,那我…。”


    他的無賴也是家傳,小手在身上摸來摸去,對加福擠著眼笑,嘴巴裏是哭腔:“哎喲,我也尋死去,福姐兒幫我看著,是我的腰帶能尋死,還是我這一包子糖能尋死?”


    袖子裏摸出一包子糖,打開來是加福最愛的,他從家裏出來揣上一包,遞給加福,自己含一顆在嘴裏,含含糊糊的道:“別著急,等我吃完,你們先死,我跟後麵。”


    加福笑嘻嘻開始吃糖,於林等四位先生鬆口氣,把刀劍收起,對著蕭戰跪下來:“既然小王爺下回不犯,我等還是繼續活著侍候小爺,再請小王爺恕罪,實在是您是千金之子,凡事自重為上。”


    蕭戰腦袋又開始嗡嗡嗡,把糖嚼得更大聲些,學著於林的語氣:“既然你們活著,那我也就不用去了,我自重哈哈,我要是還不夠重,福姐兒,咱們再去吃塊醬肘子,我就能重起來。”


    “看,”加福適時的手一指,歡聲道:“那裏還有許多小攤子,麵人兒糖人兒羊肉麵,”


    蕭戰前頭帶路:“我先去占個座兒。”把加福也暫時性拋下,兩個隨從跟上,鑽進人堆裏才叫:“加福快跟上。”


    加福把糖遞給奶媽,對先生們一笑,四個先生以於林為首,深深揖了下來。


    “不用謝,戰哥兒是很好的孩子,他明兒更加的好。”加福很是明白,她規勸蕭戰不是頭一回,先生們對她道謝也不是頭一回。


    福姑娘先是知道自己重任在肩,她不好生的學,就耽誤蕭戰的前程。後來有了先生們,有了這鄭重的禮節,她小小肩頭又多出來一條責任,就是蕭戰要當個體麵的孩子。


    若是換成別的小姑娘,隻怕會抗議地說,戰哥兒說話做事不體麵,與我又有什麽關係?


    這是加福,所以不會說這話,反而不用提點,就知道戰哥兒不好,是加福的事情啊。


    這就給蕭戰美言上幾句,奶媽丫頭和另外幾個隨從簇擁加福過去,蕭戰占住羊肉麵攤上一張桌子,讓先生們拘一回,在這裏出怪相鬆快自己,雙手雙腿亂舞亂扭,自己個兒笑得哈哈的:“福姐兒快來看我,我像不像剛才那耍的猴?”


    加福樂了,小手在頭上比劃:“你像大水牛。”


    於林最後一個跟過來,不忘記警惕的把四周看上一遍。耳朵裏是福姑娘稚氣語聲:“我們倆個隻要一碗,分著吃,不然就吃不下後麵的東西。多要一碗,雖中看,也就浪費。”


    小王爺自然拍手叫好。


    眼睛裏看到攤子當街道的另一條街上,常鈺帶著他的小姑娘前呼後擁,幾個家人大呼小叫:“小王爺,這裏紅嘴綠鸚哥,買回家去好玩兒的,”對賣鳥的使著眼色。


    另一個更賣力:“這裏有玉,小王爺最在眼光,你一淘澄就是最好的,這裏瞧瞧,”對玉掌櫃的也使眼色。


    於林冷冷一笑,這要是長不成紈絝,晚生姓名倒著寫。小王爺也愛帶福姑娘出門兒逛,但哪個隨從敢這樣哄他錢?


    加福至今還記得嚴大掃裝攤主,蕭戰跟別人哄價格,一塊石頭哄了十兩銀子走,但嚴大掃是為保護蕭戰和福姐兒安全裝的攤主,老王爺說:“你們辛苦,為裝的像,帳房上領銀子進貨也罷,賺的是你們自己的。”


    這是過了王府明路的,不然擺攤的還想在京裏呆嗎?


    而就蕭戰的貼身奴才來說,哪一個也不敢掙這種錢。


    蕭戰是梁山王府的命根子,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別人有關他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留在京裏的幕僚們都要打聽。


    忠勇王府的這位小小王爺,他的父親才是小王爺,他是更小的,跟蕭戰後麵學事,梁山王府在頭一年就弄明白,這事與忠勇王無關。


    第二件,與常鈺的父親也無關。


    第三件,是他的母親和長嫂爭風。


    第四件,勸阻小王爺不跟這位小小王爺一般見識,是經過老王爺和幕僚們分析會議過的對策,就像當年的小王爺蕭觀,結交混混,跟太子黨過不去,凡是大些的風吹草動,都是有一幹子不出麵的幕僚攪幹淨腦汁商討出來的。


    一句話,一個舉動,都不是仗著先生們當時聰明機智——雖然他們都很聰明機智——而是推敲再推敲,再去對小王爺進言。


    於林對常鈺那邊撇撇嘴,我們這位小王爺是整個王府的金疙瘩,今年過八周歲生日,已經會先生尋死,我也尋死去,大家對著欺負。再看你這位呢,還是逞威風當好玩。


    所以梁山王府的結論是不許蕭戰再跟常鈺對上,勝之不武,輸個話風都丟人。


    對後代的教導,高下已經分出,於林摸摸腰間的佩劍,我家小爺要是再跟你爭來爭去,我真的不如去抹脖子。


    丟死人了。


    “於先生,去了哪裏?”蕭戰叫他吃麵,於林過去,麵碗端到手,不遠處有人靜街:“分站兩邊,讓開讓開,不許抬頭,不許喧嘩,不許異動,讓開讓開,”


    把攤主攆得在攤位上不敢出來,遊人貼牆不許走動,宮車華彩冉冉而來。


    侍衛身上綁一麵大旗,壽二爺!


    加壽走另一條路,這邊攤子前麵擠滿人,反而擋住後麵的人從容吃麵。蕭戰得知是大姐過來,讓加福不要說話:“她要是看到我們吃麵,這就下車來吃了,多沒意思。這家好吃,等我們晚上帶宵夜回去給她,賺她的喜歡當人情用。”


    加福卻明白:“大姐還要隨喜,一定給太上皇太後、皇上皇後和太子哥哥祈福,她這會兒不能吃肉。”


    蕭戰大吃咬著肉:“祖父祖母、母親會代我們祈福的,福姐兒,你再吃一塊,”另要的羊肉澆頭撥到加福碗裏。


    加福吃著:“母親也會幫我們祈福,我們隻吃吧。”


    加壽的宮車徐徐而過,別的人都肅穆時,這兩個在人後麵“吸溜吸溜”吃得開心。


    ……


    “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悠揚的梵音在寺院上空飄蕩,台下和附近達官貴人們搭建的高台上寂靜無聲,就是小吃街上燈燭猶在飄閃,攤主和不多的遊人也不敢高聲。


    近似亙古而來的聲音,透過平穩的聲調傳到每一個人耳朵裏,似能到心中嗎?


    這就看每個人的領受是多少。


    寶珠相信頭上三尺有神明,卻不是獨信三清或彌陀。而且她地位不同,她知道大張旗鼓請普救大師前來,是為根除大天教邪術在人心中的作用。


    隨後,還有幾位全國有名的道教修行之人前來,皇上為大天教算是上心。


    甚至,還有人提議,遠去邊陲請幾位異徒中人。如喇嘛,如海外商船回來,說的那金發碧眼人所信之教。


    這些教派都離內陸甚遠,有些提議就當時朝代來說,也算荒唐。但這代表的是皇上不惜一切代價維持宗教在人心中的神聖與和平傳播,是他的決心所在。


    一切神佛,都應為世人提點清明,讓人心多平和,使人心多寧靜,精明也應該有,但世事皆學問,而非狂傲自大,自大則狂。如帶累反墜殺貪怒暴之中,就寶珠來看,全是不可取的。


    她就認真的聽了下去,用心所至,覺得這寺院在眸中忽然氤氳,似化大琉璃。


    寶珠在心中暗歎,這就是信的好處,難怪祖母也好,往來的大多女眷也好,都信得很虔誠。


    至於母親,她是不信的,她每日趺坐,都知道她思念的是公公。


    悄然去看孩子們,想看看他們領悟多少。孩子們如果不信,寶珠也不會說什麽。


    她並沒有不敬重的意思,實在是由大天教瘋狂的教徒們,而對信這一事膈應掉,再說後麵還有名道中人到來,寶珠相信台上普救大師有大神通,也相信名道有大神通,世人千千萬,信你所信而持人心所向之道理,這就是快樂。


    持著這種心思,見到一溜排孩子們正襟危坐,男孩子雙手扶膝,筆直身子有模有樣,女孩子屏氣凝神,帶足尊重的神色,寶珠更滿意了。


    又欣慰地去看丈夫。


    這一看,嘴角微勾,她的丈夫忠毅侯跟兒子們一樣,雙手扶膝身板筆直,如對大賓般肅穆。


    袁訓信與不信,寶珠並沒有問過。不過夫妻和世上所有善心的人一樣,都信美好的事物,這一點不用問也能知道。


    寶珠就安心繼續去聽,妙目流盼回到台上宣講的普救大師身上時,眼角順帶的看到一個人。


    諸家王府,高台規格都超過別人。忠毅侯上有太後,實質上不知受到多少好處,在對外麵能避嫌的地方,盡數避嫌,寶珠看這個人時,她正在忠勇王府的燈火輝煌處,從表麵上看,她的衣著雖然不如寶珠,但此時明光之亮卻勝過寶珠。


    她穿著誥封,寶珠也知道她的丈夫是放出京的三品官員,官職不能算低。這算是寶珠的故人,忠勇王府的庶女常四姑娘,現在應該叫常四姑奶奶,或者是阮夫人。


    她許的是阮梁明的族兄,在她沒能嫁給袁訓以後,忠勇王並不算虧待她。


    想當初有意把庶女許給來曆不明卻出色的袁訓,當時固然以為袁訓出身低,也應該是很喜歡這個女兒。


    袁訓成親後,寶珠第二年就跟隨出京,後來回京和阮家走動,才由女眷們嘴裏知道她的消息。


    她是續弦,不然當時她的丈夫還在京裏等外放,雖然那時還不是三品,也未必會要庶女。哪怕你是王府出身。這門親事好像是經過靖遠老侯,內中有些內幕。


    寶珠聽到這裏,就沒有追問內幕。不然她隨口一問,阮家的人也會對她說個仔仔細細。


    而寶珠沒有追問的原因,是故意的。常四姑娘在寶珠成親前,是她吃醋的來源。在寶珠正式回京後,是她偶爾不快的來源。


    阮常氏顯然信佛,眉睫都凝住似的出著神。她的手邊有一個小姑娘,生得如珠似玉,愛嬌的倚在母親身邊。眉眼兒飄飄,不時看向坐不住似的小王爺常鈺,就驕傲有了一笑,眸光悄然轉到寶珠這邊,在加福身上瞄瞄。


    寶珠頭痛上來,隱隱動了氣怒。


    這就是最近陪著常鈺無所不至,跟蕭戰加福別苗頭的全姐兒。


    小姑娘不懂事,寶珠並不怪她。小小的孩子如一張白紙,教她罵人是得意,估計她會說話就先學罵人。教她一片好心地,長大後不管世事如何改變,心中總有根源。


    好心地並不都是從小教成,但從小教她爭風別勢,寶珠隻能怪當母親的,不能和孩子過不去。


    當年的舊事,在忠勇王府做客時的一場爭論,隨之浮上心頭。


    兩位母親曾理論過,難道還接到孩子們身上?


    自己的孩子們叫壽、祿、福,阮常氏的女兒起名全姐兒,寶珠在初聽時就悶上好一會兒,袁家不是作威作福的人家,為這事不能去尋她不是,更不能在偏心老太後麵前露一星半點,隻能自己不舒服。


    加福是父親和婆家祖父明爭暗鬥才勉強給接的金珠寶貝,常鈺帶著全姐兒滿大街一走,硬生生把加福襯成蕭戰的小弄臣。


    天知道,戰哥兒是百般哄加福喜歡才是。


    種種不快積在心裏,寶珠怕袁訓知道不喜歡,還不敢對他說說。


    為孩子們的事情,當父親的都能上金殿辭婚,可想而知他有多重視。


    歐陽保傷害執璞,袁訓雖然沒傷他性命,但後腳歐陽保就傷殘生不如死,官不能做,行動也不能敏捷,歐陽容緊跟著就服下絕子湯,這比殺人還要手段厲害些。


    也是忠毅侯有太後在,不肯亂傷人命,顧及自己的名聲。紙裏包不住火,殺人性命以後抖落出來,波及太後這是不孝。


    做的再,但不怕一萬,隻怕萬一不是。


    也體現出袁訓太後不把歐陽家放在眼裏,不過就是這些伎倆,以前沒防備,以後你也不能怎麽樣。


    歐陽住官職一落千丈。歐陽老大人屢屢不息心性,這才送了他的性命。


    寶珠怕袁訓翻臉,阮梁明兄弟又隻會向著他,好似孩子們爭風,家裏大人不得體,也跟著出來,讓人說跟梁山老王爺似的,欺負了他家小了,老的跑出來。


    這就自己心頭堵,把眉頭顰起,總會有一時的嗔怒吧,一隻堅定而有力的手輕抬,在她衣袖上碰了碰。


    袁訓俊朗沒有表情的麵容微沉,低聲道:“聽經。”寶珠心頭一暖。


    想恩愛夫妻的默契大抵是這樣吧,你沒有說,他已經先知道。等你說時,發現他已經做到。


    寶珠孩子氣的嘟了嘟嘴兒,全神貫注在誦經上。


    一次大悲咒結束,又是一次。滿麵紅光的普救大師沉然入靜,雙眸微閉。一聲又一聲,他的中氣越念越足,隨著他的誦聲,天和地都陷入沉靜裏。這沉靜不帶任何虛無,是生機入夢隨時萬物複生,一片明媚春風普渡好時光。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段美好的夢,在他重複但不枯燥的經文聲中蘇醒。


    有的人想到兒時第一件心愛的玩耍,有的人想到枝頭掐下第一枝怒放的鮮花,有的人則想到朦朧情動的第一絲豆蔻年華。


    將軍似在勝利裏,書生如在已知中,女眷回憶舒暢時,就是佛前的燈光也跟著柔和幾分。


    都知道在這意境裏,一旦醒來就是大覺醒。萬事從頭開始,萬物從頭而生……


    “嘎嘎嘎,”囂張亂梟的嘶聲硬生生撕裂天地合一的寧靜。


    沉浸在人心裏的浮生之完美,如瓷玉落地,摔了一個粉碎。聽經的人醒過神,當官的繼續煩惱不能升官,求學的繼續煩惱江郎之才沒有到,這就逝去。


    普救大師睜開眼,看向出聲的來源。一字一句傳得很遠:“什麽人擾我清靜?”


    “邪魔惑人,擾我千年沉睡,我不得不來。”


    一叢綠光由人背後發出,台下圍觀的人不由自主讓出一條道路,見一個人全身綠油油,頭發也長得跟菜讓雨打了似的,步子有力,黃土墊就的路上,一步一個微陷沉坑,他走到台下,隨後上台。


    “呼”,一陣風過來,火把上鬆明順著風勢對著他們燃燒更旺,把兩個人麵上神色照得大明亮來。


    普救大師氣色圓潤,綠菜人一把大胡子看不見臉,一對小眼睛左轉右轉,帶盡邪惡和狠毒。


    “我,瘟疫之神!你把我喚醒了。”綠菜人雙手大張,仰麵對天,念出一陣沒有人聽得懂的怪話,最後幾句是漢話:“無天老母顯神通,昏君無道,降罪吧……”


    他猙獰的笑,在台上大跳大舞起來。怪異的舞蹈,古怪的步姿,讓不少女眷們花容失色。


    有人驚呼:“天呐,這是怎麽一回事?”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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