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正經的大名,叫韓正道。正經是小名兒。用這幾個字當名字的人,可真不多。這樣一說,掌珠莞爾:“聽上去是咱們,就隻是大名兒不對。”


    老孫氏走出來,掌珠和侯夫人對她說過,老孫氏還有三分明白,笑道:“既然是咱們家,那再好不過。隻是孫媳婦,你公公和叔叔都不在家,往衙門裏請世拓回來接旨是正事。”


    說到一半,掌珠失笑,等老孫氏說完,掌珠先讓人去國子監裏請韓世拓回來,再對祖母和婆婆笑道:“看看我,沒接過旨,所以請長輩們出來,忘記咱們隻能招待,卻不能陪公公們坐著說話。”


    讓人先看出茶水,請傳旨的太監們上坐。沒一會兒,韓世拓快馬回來,把旨意接了,讓擺酒席,太監們推辭開來。


    “還要往別家去傳旨,你們家沾袁家的光,就趕緊的來了。人家的賞賜還要送呢。”


    韓世拓讓取銀包,塞到太監衣袖裏,恭恭敬敬送他們出大門,重新轉回客廳上,二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聞訊也在,你一言我一語,正在說聖恩隆的話。


    金錠銀錠,表禮和四朵宮花,燦燦擺在紅漆雕喜鵲登枝的桌子上,韓世拓笑道:“正好請祖母、母親和夫人分了這花,留一朵給正經戴。”


    二太太三太太和四太太沒有花,也喜歡的跟自己有花戴一樣,拿起一朵來,送到老孫氏麵前,一個一個笑臉兒飛揚:“母親,這是正經給您掙的,您快戴上吧。”


    宮花,有小孩子手掌大小,上麵幾串珍珠雪白放光。老孫氏是很想要,但是她隻接在手上,愛惜的看了看,叫韓世拓和掌珠到麵前來:“我們先不戴,你兒子從哪裏能有這樣的賞賜,世拓你從哪裏開始明白事理?咱們家從哪裏開始興旺的?我不忘記,你們也不能忘記。”


    老侯夫人都聽得站起身子,跟著兒子媳婦和妯娌們肅然的答應著:“老太太說的是,到底是老太太知恩感恩,我們不能相比。”


    老孫氏揩揩眼角,不過今天的是歡喜之淚。還有就是,後孫看上去很有出息的激動淚水。


    “不能忘啊,有些道理,沒有袁家,怎麽能知道?正經偶然回家裏來,會背一句什麽朝聞道,夕死可矣。又是什麽授人以漁,勝過給你一條大魚……”


    韓世拓忍住笑,這話是韓正經的歪解。意思是沒有解釋錯,但韓正經那兩天從早到晚,小手一伸:“給,一根魚竿。”


    “去吧,把這賞賜帶上,送到袁府裏去,請孫媳婦的祖母、袁國夫人,正經的姨媽留下來,還有一朵,也別丟下親戚,送到常家,給正經的三姨媽,巧秀不是跟正經做伴在袁家。”


    老孫氏分派的有條有理,大家應聲道:“就是這樣。”文章老侯從外麵進來,笑容滿麵地問:“正在同人飲茶,說家裏有喜事,我趕著回來,卻是什麽喜事說給我聽聽?”


    老孫氏對他說過,老侯也說應該這樣,老孫氏說一早身子不耐煩,韓世拓又還要回衙門,就老侯夫妻帶著掌珠,捧著賞賜來到袁家。


    袁夫人的房裏正熱火朝天,搖旗呐喊的韓正經,是賞賜最低的。執瑜執璞他們的賞賜中,宮花比韓正經的要好。


    一堆的全放在桌上,孩子們由曾祖母和祖母分派。老太太和袁夫人說笑著,韓正經早就滿場飛,拿起宮花,到處給人,跟他到處給魚竿差不多:“給,哥哥戴,姐姐戴。”


    香姐兒同他笑道:“你也戴吧。”


    小手胡亂抓起來,把自己腦袋上插了一頭。文章老侯和掌珠進來,見狀樂不可支。


    問明老侯的來意,安老太太和袁國夫人說費心,自己收著吧。韓正經衝過來,抓著不知是誰的花放到祖父手裏,溜圓眼睛很是認真:“祖父戴花。”


    文章老侯笑出老淚縱橫。


    大家都裝看不到,丫頭送上茶,也給老太太換茶水,掌珠接過來,放到祖母身邊。安老太太對她笑容可掬:“掌珠啊,你嫁的不錯。”


    掌珠的身子一僵,母親邵氏在座,以為這是祖母又諷刺的掌珠,不安地和母親對個眼色,意思今天公婆在,祖母說話不防備,怕羞到他們,請母親攔上一攔的意思。


    邵氏卻回了一個眼色,帶著不明的意味。掌珠正在懵懂,笑聲爽朗,龍四帶著龍顯邦兄弟,手捧著他們的賞賜進來,這是送到二門外給親戚們看上一看,有個激勵他們在京裏出力的心思,這又送回來。


    “請老太太和姑祖母收下。”


    也是送給長輩們。


    有個丫頭悄步到掌珠身邊,向安老太太附下身子:“這是顯邦公子,後麵的是顯達公子……”


    安老太太點著頭,笑得合不攏嘴地叫著:“顯邦,你又有什麽好笑話聽沒有?”


    不然就是:“顯昌,你愛吃的點心,你多吃一塊,”


    把這一幕看在眼中的掌珠,心頭冰涼若寒冬。退到母親身邊,邵氏同她咬耳朵,也帶著難過:“祖母上了年紀,一半的糊塗了。有些人和事記不牢,正是這樣,她誇你,是真心的。”


    老太太恰好轉過來,對著掌珠還是滿麵慈祥:“我們這個大姑娘,可是不差,她明快決斷,等出了門子,家家都能當家。”


    邵氏也差點垂淚,這話是老太太在掌珠很小的時候說過,後來掌珠大了,就沒再說過。老太太這又犯糊塗到哪一年裏去了?


    文章老侯夫妻說是,說掌珠當家很好。掌珠麵上帶著笑,卻把眼淚往肚子裏流。


    好似刹那間,歲月如飛般過去,掌珠在她膝下長大,在她膝下學道理,還沒有回報於她,她就老了。


    看著這個老人,看著房中歡跳的兒子,有痛在掌珠腦海裏一攪,讓她捏住帕子,好似捏住祖母就要流逝的年華。


    她攥得那樣的緊,生怕手指動上一動,就要留不住祖母。


    老太太和袁夫人沒收韓正經的賞賜,讓文章老侯帶回來給家人。老孫氏籲一口長氣,接過宮花,丫頭捧過菱花鏡,小心翼翼戴在發間,顧盼仿佛自己回到少女時候,喜笑顏開誇道:“真是喜慶。”


    ……。


    窗前的花紅柳綠中,齊王的臉色是陰沉的。身後兩排椅子上,先生們也凝重地若有所思。


    “回殿下,人已帶到。”青衣的小子出現在房門外。齊王回過身子,看表情還是不悅,緩緩道:“帶進來吧。”


    院子裏,高矮不同的幾個文士在芍藥欄旁邊。


    他們分開兩攤子人站,中間有若有若無的距離,似一道線般劃分出來。左邊,是遊連田為首,正眼也不看右邊以班新為首的一攤子人。班新則暗暗懷恨,等會兒殿下答應我的建議,我要你遊連田好看。


    “隨我來。”小子過來,帶著他們往台階上走,文士們或多或少的生出緊張。


    一直以來,他們是齊王在外麵會見的人。贈送的也有銀兩,但跟名正言順歸屬於齊王府,這是兩回事情。


    今天能進到齊王府中,在殿下的外書房拜見殿下,大家心裏卯起勁頭,都知道明天還能繼續進來,還是再尋下處,全在今天的見麵裏。


    都是不敢怠慢的態度,書房裏一字兒排開:“見過殿下。”


    “坐吧。”齊王嗓音還算柔和。


    小子們為他們指派座位,全安置下來後,見房中還有幾位先生,從他們的衣著,和出現在這裏的安詳態度來看,後來的先生們肅然起敬,知道這是齊王過了明路的幕僚。


    遊連田是好奇,悄悄地想認出他們是誰。皇子殿下,不會用無名之輩才是。


    班新則更不安,他不怕當著齊王再和遊連田爭執,但他的話,卻不願意當著幕僚們說。


    沒等他們多想多看,齊王沉下麵容:“叫你們來,是你們都是本王心裏滿意的人,有難事要和你們商議。”


    “殿下請說。”先生們齊齊欠欠身子。


    眸光似茫然而又帶上冰雪寒風,齊王語聲遲遲,似拖不動的思緒重。


    “幾個孩子也玩出花樣來,皇上重賞了他們,又重賞了太子。先生們怎麽看?”


    片刻的默然以後,因為沒有人說話,班新打著顫兒的道:“殿下,力爭上遊這事情,官場要,家裏也要。”


    先生們目光齊唰唰地看過來,班新生出瑟縮。


    “嗯,你說說看?”齊王詢問的眼光,極大的鼓勵了班新。


    班新一咬牙,露臉兒出彩免不了冒風險。有些話,幕僚們未必敢說。有些話,別人也想不到。


    他盡量的委婉:“殿下您日前為了百姓們,與鎮南王有過口角。”


    “我就是不同他口角,他的心也不在我這裏。”齊王冷冷淡淡。


    “所以,不防一萬,要防萬一。殿下您是皇家血脈,論身份不比任何人差……”


    “住口!”遊連田暴怒地起身,同上一次一樣,他大聲斥責班新:“你又要置殿下於險地嗎?”


    班新的沸騰,讓這句話點燃。班新咬牙道:“你畏畏縮縮,遊連田,不如回家去抱孩子!”


    遊連田卷起袖子:“你屢次挑唆殿下,你要知道,你害了殿下,你也沒有功名利祿!”


    “世事險惡,不得不防!”班新道。


    “親君子!遠小人!小人你隻會指責分裂,你住口!”遊連田道。


    兩個人火爆的都挺起胸膛,班新暗想,今天也許是個借機攆走他的機會。


    上前一步,更是責問:“遊連田,我來問你!殿下是什麽身份,你難道不知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一風一雨殿下都要當心才對!”


    遊連田冷笑:“瞎了你的眼,你在殿下麵前挑唆。你以為這是你家炕頭上,由著你胡說八道。”


    。一昂頭,直接對齊王進言:“殿下,這等人說話口無遮攔,事實與黑白全顛倒。殿下再留此人,晚生告辭!”


    袖子一卷,遊連田往外就走。跟著他進來的幾個先生默然一下,也徐徐起身:“殿下,皇家未必無親情。班先生數次進言,句句是生分。我等,也再不聽下去。我等告辭。”


    齊王冷冷看著,眸光一分一分的寒下去,但並不做挽留。直到這幾個人走出視線,齊王淡淡地笑了笑,再來看班新:“班先生,你說。”


    班新激動了,幾乎指手劃腳:“殿下,昔日秦朝,長公子為扶蘇,二世卻是胡亥。昔日……”


    石徑的盡頭,一個小子滿麵春風出現,對著離開的遊連田等人輕施一禮:“先生們請留步,殿下還有話要說,請隨我來。”


    遊連田等人難免後怕,想想這是在齊王府裏。剛才的話,如果王爺居心不良,難道在這青天白日之下,自己這些人走不出去。


    看出他們的疑惑,小子更堆上笑容:“先生們不用擔心,隨我來便知分曉。”


    遊連田把袖子更卷一卷,安自己的心,也安別人的心:“不守自己,寧可去死。咱們回去。”


    小子忍俊不禁:“這話從哪裏說起,”他在前麵帶路,繞過書房,來到後門,見一道精致雕欄內,碧窗如洗,幹淨的好似流雲晴空,一個珠翠滿頭的少女坐在窗內,讓先生們愕然停下腳步。


    看看這個方位,這是書房的耳房,應該直通書房的內室。又有一個年青的少女在,先生們不便多看,也就沒看出少女不是婦人打扮,都以為是齊王的姬妾。


    小子含笑輕聲:“先生們若是不願意進去,就請在這裏站會兒。房中的那位,可不是一般的人,那是未來的齊王妃,陳留郡王的獨女蕭縣主。”


    遊連田等人並不笨,電光火石有了喜色,這就生出上前拜見的心思,聽一聲巨響,不知是拍了桌子還是踹了板凳,齊王的大罵聲出來。


    “依你的話,為王防備完了,還防備什麽。就你這幾個人,就想讓本王防備完天,再防備完地。本王要是再留你們在身邊,隻怕本王連你們也要防備。來人,送他們去刑部,好好審審是什麽心思!”


    隨後,有求饒聲,沒含糊幾聲就消失不見,應該是讓人帶下去。“請先生們進來吧。”有了這樣的一聲。


    小子走出來,把遊連田等人從另一側耳房裏帶進去。遊連田等人伏倒在地,齊王並不是欣喜,也不是很惱怒。


    略有遺憾:“如今奸細多,不得不防備。就是沒有奸細,本王要的是輔佐之士,不是指著本王有好處,又胡亂批駁的人!”


    說完,讓先生們退下,遊連田等人在府上安置地方,齊王進來,在念姐兒對麵坐下。


    帶著餘怒未息,齊王吩咐人:“送涼茶給我。”念姐兒瞄瞄他:“還沒到夏天,一焦躁就吃冷的,夏天你可怎麽辦?”


    齊王沒好氣:“你現在還管不上我,不要你管。”念姐兒聳聳眉頭:“好吧,以後我也不管你。你身邊無時無刻沒有這種居心的人,總以為你和太子之間必須風雷動,這涼茶啊,你是要喝一輩子的。”


    “哼!”齊王陰陽怪氣:“但我身邊還有個你不是,你又提醒對了,你現在還有什麽要提醒的?先是告訴我,我和太子職責不同,接下來呢,你打算哄著我當個太平王爺。”


    念姐兒冷笑:“太平二字,從何說起?大早上天下雨,你說昨天晚上說好的,你要去賞花。這可就不太平了。等下你鋪子裏又有息銀送來,你說這挺好,這就叫太平?殿下,你眼中的太平是什麽呢?”


    齊王反問:“那要問你怎麽看?你要是不滿意,你還會再來找我說個沒完。你說吧。”


    忽然幸災樂禍:“你就會說我,有能耐說說你的父親,我的嶽父大人。他在外麵一個勁兒的大捷,你的舅父日子可越來越不好過。”


    往窗外看去:“雖然你表弟表妹們很出風頭,今天又有了賞賜,但在皇上的心裏,未必就解得開對你舅父的懷疑。”


    念姐兒成長的歲月裏,太後都占相當大的地位,獨她好戰的父親出現的不多。


    齊王提到父親陳留郡王,念姐兒不費什麽功夫就陷入回憶和思念裏,這也因為她對齊王戒心越來越小的緣故。


    幽幽歎一口氣:“我舅父才不要你擔心,我父母親有三個孩子,最疼的是我舅舅。”


    齊王大腦一片空白:“你這話要我怎麽去想?”


    “我哥哥有個故事,與舅父有關。哥哥總是說,在他小的時候,舅舅搶糖吃,母親要哥哥讓出來。”清亮眼眸中有了笑意:“殿下現在知道怎麽想了吧。”


    呆上一會兒,齊王不以為然:“這不可能,你哥哥是什麽年紀,忠毅侯又是什麽年紀,忠毅侯十一歲離家,十二歲到京裏,那時候有你們嗎?”


    念姐兒慢吞吞:“反正沒有我,二哥應該也沒有,大哥也很小很小,不知道會不會吃糖。但這個故事大哥說過二哥說,險些我也想說我讓著舅舅。”


    齊王鄙夷:“你們家的孩子有一個通病,都跟奉養尉一樣,哄太後喜歡有一手。”


    念姐兒出神的一笑:“不是哄太後,在哥哥們中間,最早這故事是大哥說給母親聽的。再早,是母親說給大哥聽。外祖母帶著舅舅不知去向,母親傷心欲絕。總是抱著哥哥說,我們還讓糖給舅舅吃過,舅舅在外麵,哪有人讓糖給他吃呢,他一定還會回來搶糖,誌哥兒,你千萬要讓著舅舅,不要再把他氣跑了。後來,就成了哥哥們哄母親喜歡的故事。”


    柔和的光澤,在念姐兒麵上凝結,這種帶著家人溫馨的話語,先讓她自己沉醉於其中。


    也讓齊王嫉妒,齊王換了好幾種心情,很想用諷刺、挖苦說上幾句,但反複想想這個故事,還是輕歎一聲:“那這樣看來,你父親大捷,隻是你舅父和梁山王計策的一部分。”


    “啊?”念姐兒一驚醒過神,繃緊小麵龐:“為什麽我要同你說這些。”


    齊王無辜的壞笑:“我正要問你,為什麽你要把你舅父的計策告訴我?”


    念姐兒瞪瞪眼:“不許說出去!”又有些釋然:“隻怕你說也晚了,等你說出去傳到邊城,梁山王隻怕打完了。”


    看看天色:“我要回家了,殿下,你很識時務,分得清事實,這樣很好。”


    齊王急了,追在後麵:“哎,再說幾句,我話還沒有說完。”念姐兒回身嫣然:“還有什麽要說的?”


    這一笑,春花灩灩,齊王有片刻的失神,微笑道:“我就是想問問,梁山王今年真的能打完嗎?”


    念姐兒笑得很調皮:“當然了,你也不想想這計策是誰出的?是我舅父啊。而執行的人是我父親,別的人我不敢說,父親他一定會按舅父的心意去辦。殿下不信,咱們打個賭吧,今年一定打完。”


    輕靈的身子盈盈走開,齊王還在喃喃:“真的嗎?有這麽快,我還是不敢相信。”


    ……


    “袁執瑜袁執璞,你們兩個不夠豁達不夠大度!”


    袁家單獨為孩子們議事準備的客廳上,長榮公子臉漲成豬肝色。


    執瑜怒道:“照照你自己!你顛倒黑白,你還敢來逞威風。”


    這話紮住長榮公子的心病,他得到賞賜,本就是死皮賴臉要來的。一怒之下,長榮公子拂袖道:“散夥!小爺我從此以後不來了!”


    執璞冷笑:“走好不送!”長榮公子一氣而去。


    蕭戰和加福進來:“咦,他又怎麽了?我們來晚了,沒看到好戲。”


    執瑜生氣地道:“賞賜分給他,他還以為讓他一步,他就能羅嗦。往這裏一坐,他就要把宮門外的街道分給他。”


    蕭戰和加福齊聲道:“他這是想在皇上眼前呆著。”


    “所以我不給他,他就…。”


    外麵長榮公子返身又進來,重新怒目:“袁執瑜袁執璞,夜巡人人有份,這是會議,憑什麽你們不讓我說話!”


    在座的人,包括柳雲若都一起反問他,異口又同聲:“你說的還少嗎?你沒少說啊。”


    鍾南傷半好在這裏,在臉上刮幾刮,嘻嘻道:“不要皮了吧,說了走,你還舍得回來?說了走,再回來說話要問主人。”


    阮琬啐他:“往前麵你想一想,你說的話還在那裏,還能找出來!”


    蕭戰雖然背後到處顯擺“有不滿都對我說,不要說我舅哥不好”,看上去皮裏秋黃,但關鍵時候,把舅哥們往旁邊一扯,叫到牆角道:“我祖父說過,這種人最討嫌。又不舍得走,還裝出來要人求他。”


    執瑜執璞道:“主要煩他顛倒黑白。”


    “對於這種不照自己的人,迎頭痛擊,不然他以為總能膈應到人。”


    聽過蕭戰的話,跟執瑜執璞的意思也相合。


    胖兄弟重新回來,讓大家都不要吵。和長榮公子臉對上臉兒:“給過你機會說話,你不識相,一定要弄到這樣,從現在開始,我們這裏沒有你,永遠不許你在這裏說話!”


    長榮公子跳腳:“你們不夠豁達,你們不夠大度,你們沒有豁達大度的文路!”


    執瑜冷笑:“虧你還敢尋人爭執,書全是白念的!豁達與大度,是約束自己,不是約束別人!你想說別人也行,但不要前麵顛倒黑白,說別人不讓你說話!不讓你說話,你說的話是什麽!”


    執璞手一擺:“對你,不想兜搭,從現在開始,你說過走,滾!從此這裏再也不許你說話!”


    柳雲若氣呼呼怪執瑜執璞:“你會不會當家,不會當家你們不要當!全怪你們,慈悲不是用在這地方!給人說話的機會太多,從一開始看出他是攪和的,就不應該再留!”


    禇大路陰陽怪氣:“還豁達,還大度,好意思指責別人,你自己是什麽德性?我們都豁達用完,現在你豁達,你大度,給我們看看是什麽樣!是你從現在開始,變得會尊重人,還是你知道別人讓著你,給你留的有臉麵!嘴一張,說得真輕巧。就怕你話說得容易,以後還有需要這裏的時候!以後不容易。”


    一份兒不應該得的體麵,讓長榮公子把自己陷到牛角尖裏。


    這裏沒有人幫他,長榮公子還要對嘴。蕭戰把小手一揮,也去長榮家裏送過果子的小王爺麵無表情:“這不是你的地盤,你不在這裏,自然有人喜歡在這裏。你沒能耐攪混這地盤。走開!”


    這地方是事實,長榮公子有再大的能耐,也不能把主人攆走。他麵色鐵青,跺一跺腳離開。


    在他能聽到的距離,執瑜大聲道:“再想來,可就得豁達大度的才能來!”


    “不照自己的可不行!”執瑜接上。


    柳雲若大聲道:“顛倒黑白更不行。”


    “不識相!”蕭戰說完,好兄弟到此為止,抓住機會炮轟二舅哥:“怎麽你們以後還想要他?”


    執瑜執璞撇嘴:“以後他改好了,還要他。不改,沒門兒!”然後嘻嘻:“我們是很豁達很大度的。”


    蕭戰怔的說不出話,忽然又惱了:“好吧,你們就豁達大度吧,這家還想當是不是?氣死我了!”


    小王爺嚷著,也跑了出去。加福忍住笑跟出去,柳雲若捧腹大笑:“原形畢露哈哈,你也不夠豁達大度,總想奪回當家權。”


    執瑜執璞晃晃腦袋:“休想啊休想。”


    ……


    “豁達,還大度?”袁訓在書房裏聽到回話,鄙夷地道:“真是個人才兒,他是說話上豁達,還是行事上豁達?張嘴就想說別人。”


    關安嘿嘿:“就是,世子爺和二公子好歹也是忙活這麽久的人,他算個什麽,來到就要指責。”


    “戶部尚書家裏這是要倒了運嗎?出這種不講理隻會說人的東西?”袁訓更加不屑:“可笑!”


    孩子們進來,夜巡的事情,如梁山王府、袁訓和柳至等,全是大人也背後參與進去,執瑜執璞把事情又對袁訓說了一遍。


    鄭重地道:“爹爹,反複考慮過,今天不忍他。”


    袁訓悠然:“這個反複考慮,有些時候不要讓別人看出來,不然他更成精。像這樣的人,別人回話是在心裏想過的,他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也助長他不是。這種臉麵,任由糊塗鬼誤會也罷,不要給!”


    “是。”胖兄弟就知道父親也是讚成的,生出歡喜來。


    袁訓沒有做多的批駁,讓孩子們出去。關安送進公文,袁訓看了沒兩個,關安又送進一個小小的竹筒,倒出來裏麵有個折成雲雁的信箋。


    “雲雁傳書?”袁訓微哂:“柳至這是做什麽?”,帶著疑惑打開,裏麵一行字:“三株古柳湖東麵。”正是柳至的字跡。


    袁訓沒有絲毫的遲疑,讓小子們取衣裳,叫上關安:“過去看看。”兩個人上馬,袁訓帶路。太子黨們說的這些地方,隻有他們自己找得到。小半個時辰的路程,來到京中最偏僻的一處野湖邊上。


    三株粗大的柳樹,樹身上痕跡蒼老。周圍後來新生的柳樹,形成小小的樹林。


    林中,傳來微聲。


    把馬丟給關安,袁訓獨自進去,目光放到樹林中容不下多人的空地上時,侯爺初時訝然,後來微微地笑了。


    樹枝上掛著外衣,柳雲若一身短打衣裳,手中是薄薄的一張弓箭。孩子用的,份量和大小也隻能這樣。


    腰間掛著箭袋的他,一出手,就弓箭到弦上,飛快射出去,自己先失望的有了一聲:“哎喲…。”


    又沒有中。


    就是他想要的有個差不多,也還不是。


    柳雲若是個不氣餒的孩子,所以他一回又一回的射出去,一回又一回的不中。


    看了十幾箭,在柳雲若撿回箭矢的時候,袁訓躡手躡腳的退出來。對嚼著草根子的關安一個眼色,兩個人上馬,重回家中。


    天在午時左右,小子們見袁訓進來,就要讓人去催午飯。把侯爺提醒,袁訓道:“用食盒裝幾人份的,我帶走。”走進房中翻找著,取出一件東西。


    負在身上端詳一下,小子送進食盒,袁訓這一回沒帶上關安,獨自上馬,再往湖邊上來。


    柳雲若正坐在地上喘氣,這個地方離他家也相當遠。他選擇在這裏射箭,有不願意讓家人知道的意思,所以出門有準備,包袱裏有吃的。


    饅頭雖然涼,還是軟的。大大吃上一口,心神還在弓箭上,柳雲若沮喪的自語:“我這麽聰明,怎麽就不行呢?”


    “這事情需要苦練,聰明也不行啊。”袁訓牽著馬,從外麵進來。


    係好馬,回身對沒有想到他會出現,呆若木雞的柳雲若展顏一笑:“你小子說這話是不是?”


    柳雲若羞的臉通紅,弓箭並不是袁訓獨家的,但小小柳是羨慕他們的箭法,才對射箭生出興趣,這就難為情的支支吾吾:“袁叔父怎麽在這裏,”又道:“我該回家了。”


    一把扯下衣裳,往肩頭一披就要離開。


    身後笑語:“行啊,你把這個帶走吧。”


    袁訓張開手,原本負在背後的東西,不長不短的一把鐵弓,厚實的一看就是殺人利器,不是柳雲若手中孩子練習用的弓箭可比。


    柳雲若知道自己應該說不要,因為袁柳二家有芥蒂。柳雲若出生的時候,柳老丞相已經在袁訓和當時的皇後手中敗下陣來,小小柳聽到和看到的,是忠毅侯去他家上打鬧,仗著太後的勢欺負人。


    本心裏以為柳家很正義,袁家不地道的小小柳,才會罵出來:“不要臉。”


    沒有多久,就讓執瑜執璞反罵回來不說,回家找老太爺們一打聽,個個麵有尷尬,把當年的原因結開,原來家中老丞相行凶在先。


    他的親生祖父,柳至的父親歎著氣:“以前你父親和忠毅侯是知己,忠毅侯在我們家裏用過飯也住過,現在……”


    對與錯,黑與白,在柳雲若心裏頓時顛倒。他要是論對錯,自家在先。


    就像上午說胖兄弟們不豁達大度的長榮公子一樣,他自己先不對,還偏偏臉皮足夠指責別人。


    要論對錯先後,說別人不豁達大度文路的人,說別人不讓他說話的人,你問問你自己。


    柳雲若不能學這樣的人,他在知道真相以後,麵對執瑜執璞生出不自在,見到袁訓過來,本能不想多說。


    但這一把弓箭,讓柳雲若眼饞到極點,他挪不動步子。


    城外抵抗精兵,龍家的箭法撲天蓋地。鎮南王府裏射風箏,箭如霹靂弦驚。


    在小小柳公子心裏刻下烙印,他要學,又怕讓家裏人看出來,笑話他向胖兄弟低頭。


    學弓箭跟胖兄弟半點兒關係也沒有,但袁家箭法太好,柳雲若不能控製的要這樣想,他就跑得遠遠的來射箭。


    他也曾想過他的弓箭不夠好,他沒有明師教。但一股子不服輸的勁頭,讓他一直的射下去。


    眼前,這把小弓箭,把不服輸我能行全打了下去。柳雲若恍然大悟:“原來真的是我的弓箭不好,”這一把,太漂亮了。


    小小柳直直的盯著,一碗飯送到他手裏,袁訓把菜取出來:“陪我吃頓飯,弓箭送你。”


    “真的!”柳雲若失聲問著,不敢相信這麽好的事情在麵前。袁訓裝模作樣的沉沉臉:“你不相信伯父為人?”


    柳雲若想想,讓弓箭激的他說出實話:“叔父為人不好,父親也不會一直與您來往。我相信。”


    這種叔父和伯父的笑話又要出來,袁訓一笑放過。


    手上一空,是柳雲若一手奪也似的取過弓箭,一手接過飯碗,見碧綠米飯上輔著大鴨子,吸溜一聲口水,先把弓箭小心地放下來,坐下來開始大吃,生怕吃晚了,到手的弓箭要飛走。


    袁訓給他添飯,自言自語:“好久沒在這裏吃飯,心情不錯,要是有人陪我多吃,我教他射箭。”


    “我陪!”柳雲若迫不及待,嘴咧著,飯菜掉了一些出來。匆忙把嘴裏的吃完,高舉一隻手:“我陪叔父吃。”


    袁訓含笑:“那你可不能吃少了。”


    “放心吧。”柳雲若心花怒放,他正餓著,飯菜送來,還有人教功夫,沒一會兒,在袁訓讓他慢著慢著的語聲中,三碗飯下去。


    是個懂事的孩子,並不催促袁訓快吃完。他愛不釋手的,把小弓箭抱在手裏把玩。


    入手先是沉重的,擦拭得幹淨,上麵也隱隱見到指痕光。比一般的小弓箭長,但精致的每個邊角都是精心鑄造出來。弓弦更是嗡嗡似古樂,鬆緊光手感就有舒適意味。


    “這是您用過的嗎?”柳雲若猜測。


    袁訓笑容加深:“是啊,這是我小時候的第四把弓箭。”


    柳雲若眼珠子溜圓:“你多大起有弓箭?”


    “那可太早了,我會坐的時候,就有一把木頭小弓箭,隻能玩,不能用。”


    柳雲若又紅了臉,不經意地看向自己的弓箭,那是把木頭的。


    “我三歲的時候,我的舅父,給我鑄造第一把鐵弓。”袁訓放下飯碗比劃出一個手臂長:“有這麽大,自從有了它,我家門外的雞鴨全遭了殃。”


    “嘻嘻。”日頭照在柳雲若的麵容上,有紅有白,是一個英俊的小小少年。


    袁訓笑容閃動,邊吃邊道:“到我五歲的時候,舅父給我第二把,我開始射樹上的雀子。七歲的時候,是第三把,九歲的時候是第四把,就是這一把,”


    “那您十一歲的時候,就有第五把了?”柳雲若仿佛忘記麵前這個,是與他家不和的忠毅侯,他沉浸到故事裏,熱烈的問出來。


    袁訓把最後一口飯吃完,拿帕子擦手:“沒有,十一歲那年,我隨母親到京裏,舅父再也沒有給我過弓箭,不過他全教會了我,以後我就自己練。”


    柳雲若的眸子似燃燒起來:“那您教給我……”


    “你自己練就可以了,別說,你這地方找的不錯,這是我當年用過的。”袁訓四下裏看看,碩長的身子緩緩站起,對柳雲若露出笑容:“來吧,認真聽著。”


    “好!”柳雲若顛顛的歡樂起來,露出小王爺討好嶽父的勁頭兒,跟在袁訓腳下麵走到空地上。


    ……


    一個時辰過去,日頭往西斜,下午的暖陽讓人懶洋洋,柳雲若滿身汗水,卻還是興奮莫明。


    袁訓取外衣穿,把飯碗胡亂丟進食盒裏,上到馬上,對柳雲若道別:“別太晚,也別傷著力,更別丟下你家的功夫,你父親的功夫我是佩服的。今天,明天,後天,這個時辰你在這裏等我,三天一見麵嗎?風雨無阻,做不做得到。”


    “風雨無阻!”柳雲若叫出來。


    笑容最後在他麵前一顯,馬神速的離開,沒一會兒,就隻能看到背後的馬尾,在奔跑中搖啊搖。


    一個心思,悄悄浮上柳雲若心頭。


    上午長榮說的豁達大度,和柳雲若曾對袁家的指責,在一起晃動著。遠去的身影算豁達嗎?在他和父親打架的時候,柳雲若背後也曾這樣說過。


    你不夠豁達。


    而現在,他才知道,話不是亂說的!


    至少在此時,柳雲若承認一件事。袁家繼忠毅侯夫人以後,又多了一個讓他喜歡的人。


    那就是他一直不能接受的忠毅侯。


    ……


    晚上,柳至一進門,柳夫人就道:“去看看你兒子,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把弓箭,鐵鑄的,重的失手可以砸傷腳,我問他,他不回答,反而讓我別管,把我氣的不行,這是他自己買的?好好的刀不練,書不看,這又是跟袁家別上苗頭了吧?”


    柳至漫不經心:“我也讓你別管,由著他玩吧。”甚至打個哈欠:“別苗頭好啊,人家跟你別呢,多少也要理會一下。他大了,自己作主。”


    窗外,柳雲若在院子裏一次一次的舉弓,心滿意足的小模樣,這弓箭真精致好看又殺氣十足啊。


    出於對龍家箭法的欽慕,柳雲若把家裏人怎麽看也拋到腦後,他是真的迷了上去。


    ……


    加壽放下筆,輕輕走出偏殿,看向正殿裏,夜風下,一對老人坐著看春花。


    太上皇沉思:“這麽說,齊王這是聽進去我的話?”


    “您說他還聽不進去?”太後揶揄他,新生白發在夜風中好似新開優曇花,每一絲都訴說著塵封歲月。


    “這就好,咱們不會再出來福王。”太上皇說到這裏,也笑話太後:“不會再有個大王府,留給你侄子。你再沒有便宜撿。”


    聞言,太後笑道:“我撿到您,就是大便宜。”


    “我不記得了,你從哪裏把我撿到的?”太上皇取笑道:“是在貴妃的宮裏麵吧?”


    “別提她的宮,是我豁達大度,沒把那宮殿拆了。就是在那個宮裏,她欺負我,要給我定罪名。然後您也不幫忙,我一個人在冷宮裏掙紮…。”


    太上皇抬手:“打住,冷宮裏我陪了你。”


    “您陪我,那也是冷宮不是?冷啊。”太後說的自己笑個不停。


    太上皇側側麵龐:“這個人沒良心,就記得冷宮,別的好處,對你說過的話,你都不記得了。”


    “時過境遷,記它幹嘛。如今說我好生大度,我後來也沒怎麽樣她,她怎麽就自盡死了?”太後皺眉:“這一段公案,我一直想問你,今天想起來。”


    太上皇高深莫測:“是啊,我對她不錯啊,我讓你出冷宮,也沒打算不要她,她一時想不開,她大度不了。”


    太後哼哼兩聲:“大度這話,原來能這樣的用。”撣撣衣衫:“今兒的星星亮,這是該睡的時辰了吧,我的元皓去了哪裏?”


    蕭元皓鬼鬼祟祟,帶著兩個小太監,從大花盆下麵鑽出來,對著坐在台階上看星星的加壽晃晃手中的皮球:“加壽姐姐,你總算做完功課,來玩會兒吧。”


    加壽本來就是淘氣鬼兒,見到元皓調皮大作:“不想玩,元皓,難道你生氣嗎?我很生氣呢。”


    “誰跟咱們生氣,我去凶他。”蕭元皓胖身子扭扭。


    加壽笑眯眯:“就是你的哥哥姐姐們,他們獨自的出去玩,元皓,可沒有帶上咱們。”


    蕭元皓胖臉上皺出疙瘩肉,硬是讓加壽提醒:“是啊,還有賞賜,不帶上我和加壽姐姐,都不是好孩子。”


    “那咱們該怎麽辦呢?”加壽壞壞的笑著,眸子裏亮晶晶,促狹的味道彌散開來。


    “把賞賜要走,”


    “不好。”


    “跟他們吵架。”


    “不好。”


    “不給他們好吃的。”


    竭力奉獻主意的小王爺,還是得到加壽的搖頭。小王爺停下來,等著加壽說話。


    加壽壓抑著笑,輕聲的,一字一句地道:“咱們啊,既要走他們的賞賜,也跟他們吵架,也不給他們好吃的,你說好不好?”


    “好啊好啊。”蕭元皓拍手叫好。太後聽到,讓人過來:“該睡了。”


    小王爺抱上皮球,一溜煙兒的跑開:“我還要玩。”小太監們跟在後麵,護著他不要摔跤。


    ------題外話------


    今天一看字數,頓時激動了,五百萬字,仔堅持下來了。本書,會兌現仔對自己的諾言。不會爛尾哈哈哈。好吧,推遲了,從這裏找一點幸福感出來。


    感謝支持的親們。感謝好多的貢士和解元。麽麽噠。求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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