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鐵弓出現在麵前,柳雲若的眼光好似驟然爆發的岩漿,熱烈的光芒迸射出來。


    手放到弓身上,感受到上麵可能不存在,但存在他內心仰慕的震動。柳雲若告訴自己,這是殺氣。


    大雨中發出陣陣雷聲,閃電把小小柳公子的麵龐染亮,更染亮他不能自己的神采。


    他把弓箭拿出來豎在身邊,感覺上自己先就威風凜凜。愛惜的撫著弓箭上淺淺的幾個手指印,心中又激蕩出來。


    能把鐵鑄造的弓箭握出印痕來,這是長長久久的在下功夫。而這把弓箭,是忠毅侯隨母進京時,從山西帶出來,直到在太子府上當差還在使用。救過主人,也殺過人。數年飲足奸人血,想來已帶出自身的靈氣。


    學功夫的人都信這句話,柳雲若更是把這話推崇的高高的。原因是他的父親,也曾在太子府上當差,現在刑部為侍郎的柳至,常用的那把寶刀,一旦出鞘,龍吟虎嘯似的,認真去聽就聽不到,但從頭頂到腳頂,都能感受到一種懾人聲波。


    小小柳早就跟父親預定下他的刀,聲明等自己長大,要父親把刀送給自己。柳至把他笑罵幾句,把自己早年的一把刀送給兒子。柳雲若拿到手中,也跟得到忠毅侯的這把弓箭一樣,有全身心都振奮的感覺。


    又一道閃電不甘示弱的亮起,和剛才的電閃雷鳴相比,它出來的晚,但似銀蛇亂舞占據半個空中,也讓柳雲若又一次感受到手中弓箭的嗡嗡。


    這大半出自於柳雲若的想像,但他再一次感受,再一次不後悔剛才頂撞父親,沒有答應他去發難袁家。


    心裏模糊的閃過一句話,忠毅侯讓梁山王彈劾的事情,也許是陳留郡王不好……反複想過好幾回,柳雲若鎮定下來。


    他心裏算整理出一個思緒,他將從此以後堅定的認為,是陳留郡王不好,忠毅侯結錯了親戚。


    “公子,到時候睡了,”奶媽在外麵的呼聲,把柳雲若驚醒。他不情願的把弓箭放回箱子裏,上鎖後收起鑰匙,推到床的最裏麵。


    丫頭收拾房間一定會發現,但這個家裏也是給孩子們相對的自由。柳雲若自從夜巡以後,自由度更高。柳至隻罵他亂喜歡別人的功夫,卻不收他的東西。


    把箱子安置好,柳雲若打開門,奶媽看看他小臉色,沒看出有什麽不對。把他帶去淋浴擦幹頭發,回來打發他睡下來。


    ……


    雨,肆意揮灑了一整夜。一早,柳夫人顰起眉頭:“再這麽下,外省要有水災。咱們在外省的田莊子可就收成不保。”


    她是自言自語,她的丈夫柳至並不在房中,早早的出了房門。


    二門以內的一間大軒亭,裏麵空蕩蕩的不擺任何家具,進來人全是席地而坐。牆角的地方,擺放著大大的兵器架子。裏三層外三層的,上麵足有上百件兵器。


    寬大的場地中,隻有一個人在。柳至精赤著上身,肌肉繃得緊緊的,手中揮舞著他的刀,一趟刀法沒有下來,汗水流滿全身,看上去整個人水裏剛撈出來似的。


    “蹬蹬蹬”,柳雲若從外麵進來。對著父親嘻嘻一笑,像是昨天晚上挨訓的不是他。兵器架子上取下自己習練用的短刀,跟在父親後麵練起來。


    “你小子,自己家的功夫可以不用要。學別人的去吧。”柳至收刀,徐徐的口吻,但還是和兒子在生氣的語調。


    柳雲若一趟刀並沒有使完,所以聽在耳朵裏,並沒有回話。柳至在旁邊看著,見兒子在刀上算下過苦心,有笑意湧出來,但沒有表露在麵上。


    一趟刀使完,柳雲若站住了,恭恭敬敬回父親的話:“父親的功夫也是上上等,我並沒有丟下。”


    柳至就更把對兒子的滿意壓在心底,斜睨了他:“你這是真心話?”


    “自然是真心的,不然,”肅然的柳雲若在這裏調皮了:“可對不起自從我有了弓箭,父親天天陪我晨練的辛勞。”


    說過,把刀往地上一放,邁開小腿就跑。柳至錯愕過才明白過來,拎著刀追出門檻,罵道:“混帳小子,難道我是和那把弓箭在過不去嗎?”


    見兒子早就出溜得見不到,柳至重新進去,把刀鞘拿在手上收好刀,握著往房裏來,邊走邊好笑。


    “小混蛋,卻精明。倒讓你看出來了。你老子我就是要讓你知道知道,自家的功夫並不差。”


    柳侍郎打起心思陪兒子晨練,不似以前三幾天抽查一次兒子。還真的是袁訓贈給柳雲若弓箭以後的事情。


    他一麵支使袁訓去看兒子喜歡上他家的箭法,至於袁訓教不教,柳至倒沒有強迫。但袁訓自然教導,柳侍郎又在兒子麵前顯擺自己家的功夫,和袁訓不見麵的又爭上一回。


    這心思讓兒子揭破,當爹的無話可回。滿麵悻悻出來,在房外見到柳垣來用早飯。


    柳垣是柳至約來的,柳夫人給他們單獨一個房間,方便他們說話。


    隔窗見到低語的兩個長輩,柳雲若心繼續繃緊。


    他知道父親說到做到,他說他自己去尋袁家的事情,他就一定會去?


    怎麽辦?


    柳雲若沒精打采的吃完早飯,往外麵走時,讓母親叫住。


    柳夫人板著臉:“學裏說你三天逃一回課?”柳雲若扁扁嘴兒:“我沒落下功課。”


    “那你去了哪裏?午飯也不在家學裏用,你這是給家裏省著嗎?”柳夫人更沉下臉。


    柳至在隔壁聽到,走過來皺眉頭。但外麵看看天色,不耐煩的把手一揮:“上你的學吧,不許落下功課。”


    柳雲若答應著,急急忙忙就走了,丫頭捧著書包,二門上交給跟的小子,悄聲叮嚀他幾句:“夫人罵呢,小爺亂跑,你們到不管。”


    小子不肯告訴她,是家裏老爺隨小爺去哪裏的。隻陪上幾個笑臉兒,說聲:“多謝姐姐提醒。”跟在柳雲若後麵一徑的去了。


    房中,柳夫人正為這事對柳至不悅:“看你慣的他,這學裏的先生也不來對我說。是我打發人給他添菜才知道。他不上學去哪裏野半天?”


    “他大了,別多管。還有學裏為什麽要單獨給他添菜?你要留,晚上給他吃。你這意思是說家學裏飯食不好?你讓管家學的人可怎麽去想?”柳至漫不經心:“我的兒子我知道,他不會亂跑的。”


    柳夫人給他一個大白眼兒。


    ……


    “小爺,您又不上學了?”小子把馬給柳雲若。柳雲若在他幫忙下上馬。興奮的一挑眉頭:“我又不是不帶上你,不過跟以前一樣,你遠遠呆著。”


    小子聳聳肩頭,家裏老爺都不過問,自己當然不管。不過就是說上一聲兒罷了。他年長柳雲若幾歲,是柳至為兒子挑選出來的侍候人。本身不是笨蛋,就是再不精明,也由柳至的交待和忠毅侯的作為,看出來幾分。


    這就主仆無話,往城角的野湖裏來。


    離開一箭之地,柳雲若下馬,背著弓箭過去。見到空地上修長的身影,歡快的叫一聲:“袁叔父,我來了。”對地上積水看也不看,不顧路的跑過去。


    三天一約,忠毅侯從沒有誤下過。哪怕今天的雨更大,柳雲若也充滿信心他會在。


    打雷的原因,他們換了一個相對低窪的地方。但雨中直立的身影,傲視雷雨一般。


    看著小身影過來,袁訓露出笑容:“你又抱出鐵弓來了,打雷不能用這個。”


    “今天早上就沒有打雷,我就抱出來了。”柳雲若送上弓箭,希冀地道:“您再露一手給我看看。”


    袁訓仰麵看天,他沒有披蓑衣,雨水從他麵上流到腳下,早就匯成一條小小溪流。泥漬遮蓋住他衣上花紋,麵前的視線也模糊不清。


    暴雨瓢潑似的下來,但真的再沒有雷閃。


    一抹麵上的雨水,袁訓手指一個方向。那裏在雨水中成為一團暗瞑,在柳雲若看來,好似有什麽在雨中晃動,又好似處處都在晃動。


    “去認認靶子。”袁訓沉聲吩咐。


    “是。”柳雲若用積極的態度和小跑的速度過去。一百步以外,他看清有三株樹分散開來,上麵畫著紅心。


    一百五十步,柳雲若吐吐舌頭。然後他倒退著回來,這一回可就不跑。小嘴裏念叨著數著,約八十步以外,雨水擋住視線,靶子從眼前消失。回到袁訓身邊,小小柳瞪大眼,又是隱約中亂晃動著,應該是樹上的枝條。


    “開!”一聲大喝,好似能把雨珠激飛。箭如霹靂,三道閃電般的出去。


    箭一出去,小小柳發足力奔,到地方一看,舌頭伸多長的回來。


    喘氣激動上來:“三箭全中紅心,袁叔父,您太厲害了。你是怎麽認得清靶子的?”


    雨水把柳雲若澆了個濕透,袁訓的衣裳也緊緊裹在身上。也正因為如此,他鼓起的肌肉暴露在雨中,雨珠碰上去,都帶著迸開之勢,凜凜然有天神之態。


    這身姿跟龍四城外會戰三百精兵的相比,還要更強悍狂猛。跟鎮南王府裏為救小古怪而射下風箏來相比,還要圓滿。


    柳雲若癡癡的看了一會兒,出其不意的撲到袁訓懷裏,緊緊抓著他的腰帶,麵上流的不知是淚還是雨。


    “啊,別著急,聽我告訴你,神箭手眼力必然要練。但感知比眼力還要重要。你要往這裏一站,四麵隻掃一眼,地勢盡在心中。這樣哪怕天氣變壞也沒怕,有人影響到你看不見也不怕。”


    親切的話語跟平時一模一樣,大手在他的腦袋上輕輕拍撫。古人是有發髻,但腦袋旁邊和後麵可以拍撫不是。


    柳雲若哭出聲來,袁家叔父教他從不藏私。因為小小柳公子在八歲這樣的年紀,看似經曆少,但也沒有大人的諸多世事紛擾。這是感知,他感知到忠毅侯沒拿他當外人看。


    “叔父,您是個好人,是您的親戚不好,是他不好!”


    哭聲中,袁訓勾勾嘴角,笑謔地問道:“是你的爹又想幹什麽?”


    “我不會答應,我堅決不答應!”柳雲若嗚嗚的哭。


    肩頭讓一拍,帶笑的語聲道:“但你小子,你要聽你爹的啊。”


    柳雲若身子一震,把小麵龐抬起來,茫然又疑惑:“為什麽,可我爹他不對啊。”


    落井下石,這四個字袁訓也從小小柳麵上看出來。


    這是一個正直的孩子,跟柳至一樣,袁訓這樣想著。更是微笑地對他道:“你是你父親的孩子,你是柳家下一代裏,我最看好的一個。父親的話,隻要他忠君護家,你就要聽。”


    柳雲若徹底的愣住。


    在他的心裏,一開始湧現的是感激。尊父敬上這樣的話,聽的實在不少。


    先生們說,柳雲若聽著。父親說,柳雲若聽著。


    但從沒有像來自這個與父親不和的人,忠毅侯口中這樣,在柳雲若心裏引起悸動。


    他更佩服忠毅侯,也就更不願意讓他再到任何傷害。因為他沒有借這個機會,說你父親奸詐小人,陰險狡猾。反而是四個字:忠君顧家。


    這世上有行行色色的人,有的人在別人眼裏十惡不赦,但他在家裏受到愛戴,也有一定的地位,不過是他行事,忠於心,而顧著家。


    柳至是不是這樣的人,就柳雲若自己琢磨,袁叔父的話形容的十分貼切,他的父親值得這樣的評價。


    至於他讓自己趁著袁家身陷風言風語的機會奪權,這隻能算上政見不同的一種。


    就是柳至真的這樣做了,柳雲若也真的這樣做了,這對父子也不能算是壞人。


    柳雲若想到這裏,對出自於袁訓的解釋更為明了,聯想到家裏對他的一些私下教導。如護衛娘娘和太子,有時候可以不擇手段,可以把道義拋在一旁。


    小小柳公子麵上更現傾慕,把袁訓抱得更緊。他明知父親要對他不利,居然還讓自己聽父親的,也一個字沒說父親不好。忠毅侯,值得自己敬佩!


    “我不會讓人傷害你,我不會!”這是離開的時候,小小柳最後對袁訓說的話。


    袁訓頷首微笑。


    ……


    “什麽?”執瑜執璞從學裏讓叫出來,聽到回話不由得一愣。回話的是孔青,他眉頭微緊:“小爺們去看看吧,像是來勢洶洶。”


    執瑜執璞異口同聲地道:“他敢!”拔腿對著家裏就跑。孔青跟在後麵,對小子們擺手:“取小爺的兵器帶上。”


    議事的廳口兒上,執瑜執璞帶好短棍,背好弓箭,把麵色一沉,大步往裏進來。


    見兩撥人形成對峙之態,已經爭執上來。


    正中的兩個位置,本來是蕭戰和加福的,現在歸胖小子坐。但這一會兒,另外兩個小胖子坐在上麵。蕭戰神氣活現:“柳雲若,你有話對我說!”


    加福跟著點一點頭:“大哥二哥在上學呢,我們能隨時過來,你說吧。”


    這兩個得到消息以後,他們本就在家裏念書,四個先生侍候兩個孩子,說一聲出來,先生們還要跟在後麵,這就過來的早。


    側邊,柳雲若是沒有坐錯位置,位置一開始按家裏在官場上的地位,後來也有孩子們出力多少的成分。但不管怎麽分,小小柳公子高坐這一側的首位,刑部尚書的公子張道榮也不敢跟他爭。


    後麵站著幾個小子,下首坐著族兄等人的柳雲若,對小王爺嗤之以鼻:“我隻跟魚和兔子說話!上學算什麽。我也上學呢,我不是出來了。”


    蕭戰虎起臉,恐嚇地道:“你瞧不起我?”


    換成別人,早就讓蕭戰嚇跑。但柳雲若讓父親指點,早就看破小王爺在紙老虎的時候,反而好看的大眼睛一翻,鄙夷地提醒:“你坐回自己位置上去,我才瞧得起你。”


    “你敢這樣對我說話!”蕭戰隨時要發火的模樣,招得另外幾句話出來。


    執瑜沒好氣:“下去下去,”


    執璞沒好氣:“我們來了,戰哥兒,你不要喧賓奪主。”


    柳雲若哈哈:“他是鳩占鵲巢。”跟他來的人一直大笑。


    加福解釋道:“戰哥兒是怕哥哥們一時出不來。”加福把位置讓出來,蕭戰也嘟囔著起來:“不識好人心,我這是為你們先擋住呢。”手一指柳雲若:“這小子不懷好意!”


    柳雲若對他吐吐舌頭,心想換成我父親來,才是不懷好意呢。他偷吃兩個早上父親和柳垣在說話,句句不離袁家,具體意思柳雲若沒聽清楚,他想還是自己來吧。


    父親的意思是鬧袁家一場,柳雲若完全能勝任。他不但帶著族兄和張道榮,還有……


    “陸長榮!你來又有什麽事?”袁執瑜怒目過去。


    陸長榮一聲冷笑,還沒有答話,柳雲若把胸膛一挺,傲然地道:“我叫上的他!”


    執瑜的怒目移過來,往柳雲若麵上一看,也就明白幾分。世子爺有一抹冷笑,語氣放緩許多,但句句寒冽:“柳雲若,你又有什麽事!今天不是開會的日子,你跑來做什麽!”


    “我說開會,不行嗎!”柳雲若抱起手臂,眼神兒輕蔑的左瞟右瞟,好似對主人全然不重視,說話聲毫不客氣:“一隻魚,一隻兔子,你們霸道夠了吧,你作主的權利,該由我管管了。”


    執瑜執璞,蕭戰加福一起火上來,四個嗓子齊聲反問:“你說誰霸道!”


    霸道這話,是最近議論紛紛中,對陳留郡王和袁訓的私下評價。


    “有太後在,陳留郡王就這麽大膽子,他敢蔑視王爺?”


    “霸道不是,軍中他郡王當家,兵部裏他小舅子當家,這就霸完了。”


    四個孩子裏,執瑜執璞為父親憂心,一個險些去信譴責姑丈,一個請老國公出麵。另外兩個,蕭戰和加福因為這件事情,弄的鑽狗洞進出,內心裏是陰影重重。


    柳雲若上來就是“霸道”,一下子惹惱了這四個。


    麵對四雙快要噴火的眼眸,柳雲若頗有臉麵,看看最溫和的加福也生氣了,這一場鬧,等回家去族兄們對父親說過,父親應該會滿意。


    小小柳更晃著腦袋,十足的欠扁模樣,眼睛亂翻著:“你霸道啊,就是你家最霸道。”


    陸長榮附合:“滿京裏都在傳呢,你們家聽不見嗎?在軍中霸道,讓彈劾了吧?在兵部裏霸道,丟官了吧?夜巡還想霸道,不行!”


    柳雲若很滿意,看看,如今自己用人很恰當。換成叫來別人,他對袁家沒有這麽深的恨,他說出來這般犀利的話不是。


    對麵四個火上澆油一般的燃燒起來。


    頭一個忍不住的,一定是蕭戰。這事情與他家有關不是。小王爺惡狠狠撲上來:“小爺我打死你!”


    按說好的,吵架是陸長榮幫忙,打架是柳家的上。陸長榮早就防備著,往旁邊一跳,柳雲若跳上去,喝道:“別看你的力氣大,我不怕你!”


    他不敢硬抗,但舉刀鞘三或五下,把蕭戰的力氣卸下來。


    蕭戰怒氣衝衝,還要再上時,廳外有人笑道:“你不怕他?你怕我們嗎?”


    三麵旗子,頭一麵衝在最前麵,嘴裏嚷著:“不許跟我搶。”旗上字跡“元皓二爺在此”。


    第二麵,“好孩子”。


    第三麵,“正經爺在此”。


    三個孩子們衝將進來,後麵不慌不忙走著幾個少年。龍顯貴在前麵,後麵是龍顯邦、龍顯昌、龍顯達、龍顯兆、龍顯山。


    蕭元皓虎頭虎腦,常巧秀沒完沒了:“你們是壞孩子,你們是壞孩子”,韓正經把個旗子往前伸往前伸,讓龍氏兄弟攔下來。


    六兄弟往這裏一站,對著柳雲若笑得雲淡風輕:“你敢在這裏鬧事?”


    柳雲若跳起來:“風水輪流轉,作主歸我了!答應便罷,不答應的吃我的刀!”


    嗆啷一聲,他的刀出鞘,白光劃出廳上一道明亮,燦燦的落到地上,最後一動不動。


    看在袁家的人心裏,好似突兀橫空的一根尖刺。這是袁家啊。


    幾乎同時,八把弓箭四雙拳頭對上柳雲若。


    執瑜執璞帶的有棍,但家傳箭法用心最多,跟龍氏兄弟一樣,弓箭出手反而比別的兵器快。這就不下二十枝箭矢上了弦。


    柳雲若帶來的有人,龍顯邦等人另外幾枝箭矢對準的是別人。陸長榮嚇得一縮腦袋,本能把身子一低。他學功夫晚,自知不是這些人對手。


    “唰!”柳家的人拔出刀劍,站到柳雲若身前。


    蕭戰的錘今年又換一副,重的不能隨時在身邊,小王爺是一雙黝黑肉拳頭。加福的鐵拳頭也不在這裏,也是一雙白胖小拳頭。


    氣氛一下子緊繃起來,有什麽隨時會撕裂開來。而都知道的,一旦繃斷掉,先出手或者先至的,必然是龍家的弓箭。


    孔青和兩家跟來的小子們,也虎視眈眈起來。同時孔青還懸著心,對著世子和二公子使眼色,意思是有話好說。


    蕭元皓三個孩子冷不防的,嚇得原地呆住。


    廳外,烏雲滾滾而至。剛才有些小的雨勢,又有加大之意。廳內的氣勢,隨著更低沉下來。


    眼睛對上眼睛,都帶著不服氣,都帶著你敢動手我就滅你沒商量的挑釁,先用眼神廝殺起來。


    “哈……”一聲大笑打破這個僵局。柳雲若在笑聲中收起刀,慢條斯理地道:“笑死人了,就你們有弓箭嗎?我也有。”


    回手一招,一個小子快步進來,雙手呈上一把鐵弓,弓身上不知道鑄進去什麽,暗沉天色下麵泛起微微的深紫色。從精致上麵看,不比龍氏兄弟的弓箭差,一樣的有淡淡的光澤。


    手握弓箭,柳雲若越過兄弟們,走到龍氏兄弟的麵前,把小手一招,搖頭晃腦的得瑟:“看看我的不比你們的差。”


    陸長榮退到最後,這會兒見並不打,氣勢沒有剛才那麽嚇人。眼角又接收到張道榮認為他丟人的視線,陸長榮衝上來跟柳雲若並肩,叫囂道:“是啊,我們也有弓箭!”


    龍氏兄弟探究地看著,執瑜執璞睜大眼睛,蕭戰陰沉著臉碰碰加福,低聲道:“這把弓箭比我的要好。”加福小臉兒更黑。


    沒有人答話的時候,三個小孩子先醒過神來。


    蕭元皓衝上來,腆起小肚子:“我是小王爺,我是小王爺!”


    這話是龍書慧成親那晚,香姐兒教給他,讓元皓和加福守住院門,不讓人打擾龍書慧偷吃東西。這位小王爺記在心裏,關鍵時候拿出來用上一用,倒也威風神氣。


    話一出來,表哥執瑜執璞先無奈:“元皓,這話隻能在家裏說。”常巧秀衝上來:“我生得好我生得好,”扭頭道:“這是在家裏啊。”執瑜執璞啞口無言中,常巧秀給了柳雲若一個超級大鬼臉兒,尖聲叫道:“你是壞孩子。”


    韓正經拿個旗子捅,捅,捅,柳雲若讓開來。


    緊張氣勢一掃而光,孔青看看柳家的小子沒有進去,他還是不能進去,就在外麵繼續守著。


    龍氏兄弟也緩和過來,想到這是在自己家裏,見了血,可就又落一層霸道名聲。


    龍顯邦對兄弟們擠擠眼,輕咳一聲走上一步,慢吞吞道:“有弓箭麽?”手指一翻,弦上搭的四枝子箭,原本是分向四個方向,飛快更換成另外四個方向,閃電的手勢,看的張道榮嘖一聲舌頭。


    龍顯邦笑嘻嘻,但不無鄙視看向柳雲若:“那你有這個嗎?”


    手指一動,箭又變換一回,再問柳雲若:“那這個呢,你有嗎?”


    龍氏兄弟笑上一聲,紛紛動了起來。龍顯昌雙手一負,弓箭到了背後,從後麵拉開一輪滿月,龍顯昌笑道:“還有這個,你有嗎?”


    “我這個呢?你有嗎?”龍顯達一鬆手,手中箭矢掉落地上。眾人眼睛隻一花,他手中又扣滿了箭。再一鬆,手中箭又落地上,再一看,他手中又是滿滿的箭矢。


    這個速度實在驚人,哪怕他沒有射,也都能看出來誰要同他比箭,隻怕輸的很難看。


    陸長榮苦水滿嘴,又沒有人可以埋怨。


    表麵上看是小小柳找到他,其實是陸長榮早就挑唆,柳雲若以答應的姿態回他的話,到現在為止,陸長榮都以為是他挑起這出子事端,那他還能怪上誰去?


    見弓箭厲害,又蹦出來鎮南王的兒子,陸長榮心想今天大鬧一場,柳家和袁家又一回撕破臉,算不小的收益。悄聲勸柳雲若:“咱們走吧,改天再來。”


    柳雲若點點頭,他把弓箭亮出來,想來胖魚和胖兔子遲早會明白。小小柳漂亮的交待著:“既然這樣,咱們約個時間比試比試。”


    龍顯邦微笑:“好啊,你說哪天?”


    “明天。”


    龍顯邦答應下來,柳雲若就要走時。執瑜執璞沉聲道:“慢著!”柳雲若翻翻眼,陸長榮喝道:“這是你家,不許走嗎?霸道就是霸道!”


    蕭戰牙咬得格格一聲,陸長榮退下去,柳雲若對上他,小臉兒沉沉:“你又怎麽了,不是約下比試的時間。”


    蕭戰正要回話,執瑜把他推開,胖小子們一起過來,緩緩但一步一步走得凝重,眸光從弓箭亮出來,就沒有離開過。


    兄弟們一伸手:“你弓箭給我看看!”


    柳雲若負到背後,下巴一抬:“不給!”


    “上麵有沒有字!”胖兄弟們逼迫的語聲。


    反手在背後撫摸弓身,柳雲若眸中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小臉兒還是邦邦硬,口氣凶巴巴:“為什麽要告訴你!”


    小手一揮:“咱們走!”


    一左一右,兩道胖身子過來,把他們去路擋住。胖世子麵有凶猛:“給我看過你才能走!”


    胖二公子陰森森。


    看著兩兄弟吃癟的模樣,柳雲若開心地大笑一聲:“哈!這是我的!”小手一推,刀也不用拔,把胖兄弟們推得一個踉嗆,小小柳揚長而去,後麵諸人跟上。


    胖兄弟們居然沒有出手去擋,腦海裏保留著柳雲若燦若明珠的笑,傻乎乎站上一會兒,對看一眼,一起往外麵跑去。


    角門外麵,來的人披蓑衣上馬,陸長榮對柳雲若道謝,又吹捧著為他打氣:“雲若兄弟,你放心,明天比試我帶好些人過來。”


    柳雲若不置可否的笑笑,把弓身換成身前來,一手握馬韁,一手按住上麵一行雕刻的小字。


    舅父贈與阿訓九歲,願福壽綿長,無災無難。


    這是我的,柳雲若開開心心地想著。


    他把弓箭鎖得緊緊的,就是這個原因。


    ……


    雨聲如跳動的曲樂,天色暗如夜晚朦朧。燭影搖動似紅袖添香的美人兒,忠毅侯在案幾後執筆不亦樂乎。


    一氣嗬成一個字,袁訓滿意上來。看看外麵烏雲翻墨,自語道:“今天不像有客人上門,我難得這樣的輕閑,再寫一回。”


    他的字好,也是苦練出來。虧他看書當差習武之餘,還能苦心習字。軍中數年,是尋不出來空閑的。但這暫停官職,卻成了侯爺溫習幾本古書,揣摩揣摩功夫,和點一爐好香,靜心寫字的好時光。


    小子進來收起寫好的這張,重新鋪一張上去,讚歎一句:“侯爺的字愈發的好了。”


    “所以別讓人打擾我,公文不是緊急的,晚上再看。”帶著興致盎然,袁訓重新投入到筆墨之中。


    雨水吧嗒中,門簾子一揭,兩個胖兒子進來。嘴巴全是噘著的:“爹爹,有件事情問你。”


    “啊,等我寫完。”袁訓頭也不抬。


    執瑜嘴巴嘟得更高,執璞往外麵看看,忽然叫道:“不好,四皇叔來了!”


    袁訓嚇得一驚,把筆一放:“收好我的字。”再看兩個兒子走上來,全是笑臉晃動:“嘿嘿,這招果然見效。”


    “壞小子們!”袁訓讓打斷,無奈地兒子笑罵著:“嚇到老子了。”執璞笑眯眯:“爹爹,我還沒有喊梁二混子呢,您就嚇成這模樣了。”


    腦袋上讓拍一巴掌,袁訓板起臉:“梁二混子是你能喊的嗎?他的兄長梁老尚書,算起來是我的長輩。”


    執璞做個討饒的笑容:“我說二祖父來了,嚇不到您不是。”


    “好吧,你們要問什麽,趕緊說完,我還接著寫。”袁訓示意兒子坐下來。


    兩個兒子卻不肯,圍到他身邊,不錯眼睛的盯著他:“爹爹,你的弓箭是不是少了一把?”


    “啊,我送了人。”這一次換成袁訓笑得有些心虛。


    他不等孩子們發問,主動的解釋:“你們今天剛巧九歲,但力氣比我小時候足,那把弓箭你們用不合適,舅祖父不是給你們送來新的,若論鑄造工匠,舅祖父還是家底子厚實。”


    胖兒子們不依的扯扯他衣角。


    “戰哥兒的力氣呢,本來就大,他用也不合適。我尋思著這弓箭得尋個人不是,”


    “爹爹,”執瑜打斷說得順溜的父親,有點兒生氣地問他:“那為什麽送給雲若呢?留給小六也行啊。”


    “就是嘛!爹爹,我要代你收回來!”執璞用另一隻手叉起腰。


    兒子們指責的眼光,讓袁訓為難上來。張張嘴想有個合理完美的解釋,胖兒子們不容他說話。


    “箭法是不外傳的,這是舅祖父說的。”


    “舅祖父送的東西,也不能給外人。”


    袁訓陪上笑臉兒:“孩子們,聽我說,”


    胖兒子們露出狡黠:“爹爹要說,就隻說您和柳爹爹又商議了什麽,而且答應以後這些事情明白對我們知會,不然的話……”


    兒了們能這樣的想,袁訓很欣喜,但裝出來很生氣:“你們還小,”


    他的衣角立即讓晃動起來,胖兒子們開始鬧騰:“我們大了,”


    堅實的手臂摟住胖兄弟的肩頭,胖兄弟們眸中煥發出熱烈的光彩,對上袁訓含笑的麵容,胖兄弟們歪腦袋,知道父親讓自己們打動。


    “孩子們,兄弟,是磨練而來的。諸多的事情,你也信任我,我也信任他。”袁訓娓娓地道。


    胖兒子們不依地道:“我們不要和雲若做兄弟。”


    “啊,雲若你們都看不上,那出了家門,可就沒有什麽外人可以當兄弟了。”


    胖兒子們想上一想,唉聲歎氣:“爹爹說得是,雲若總比陸長榮好,也比張道榮要出色。”


    當父親慈愛的語聲,輕柔地再道:“再說,我也不是說你們和雲若,我說的是我和你柳叔父。”


    “說說吧,肯定是好些故事。”胖兒子們喜歡了:“爹爹和柳叔叔辦案子的故事。”


    袁訓攬著兒子們,認命地道:“看來我今天要讓你們擾了。”父子三個在書案後有些擠,袁訓和他們出來,要往榻上去,心裏搜尋出舊事時,外麵小子們一聲接一聲的回話:“四皇叔殿下到,梁二大人到。”


    四皇叔和梁二混子的話忿忿然隨後進來:“叫什麽叫!怕你家侯爺聽不到是怎麽的。”


    袁訓一拍孩子們:“手腳快些。”


    執瑜頭一個搶過去,抱起字紙往裏就走。執璞把筆和硯台拿著。兄弟們消失在屏風後麵時,四皇叔嗬嗬進來:“小袁呐,可是我勸你的,無官一身輕,正是寫字時。來來來,我和梁老二陪著你。”


    鼻子嗅一嗅,驚喜上來:“有墨汁香,你剛才在做什麽?”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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