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我天天信祖父的!以後我和祖父,還有加福,你信我,我信你。哈哈哈哈,”蕭戰開心的蹦跳幾下,把奏章恭恭敬敬還給祖父,拿上東西就走:“我明兒和加福一起回來。”


    老王爺一把揪住,嚴肅的道:“不應該早說的話不要說。”蕭戰用力點頭。


    “還有你答應祖父的事情,什麽時候辦?”


    蕭戰小胸脯一挺:“放心吧,祖父讓我滿意,我也讓祖父滿意。”這種麵對長輩並不能算尊重的話,卻讓梁山老王真的很滿意,隨意在蕭戰頭上拍一把,慈祥地道:“去找加福吧,祖母給你們準備好些吃的,包上再走。”


    蕭戰說聲好出去,他的小身影從背後看,寬厚的已經能撐起大山石般,老王自語道:“後繼有人呐。”


    你讓我滿意,我就讓你滿意,這一條蕭戰也學出來。麵對皇家,梁山王府是讓皇帝滿意,而陸中修等人,就得讓老王滿意才行。


    蕭戰沒有成為那種,自以為你們都得讓我滿意的人,讓老王覺得他一片苦心沒有白費。


    ……


    到底是夏天,日頭一出來,花兒舒展青草筆挺,立即就欣欣向榮一片生機。


    廊下涼快的地方,鋪著金絲竹墊,擺著紅漆雕十八式花鳥的小桌子,坐在桌邊的加福手裏是筆,大眼睛卻對著碧青藍天。


    加福實在沒心緒寫字,但每一天也都完成得很好。也每一天,她寫著字卻分著神。


    蕭戰回家的時候,留下兩位先生陪加福。加福水汪汪大眼睛裏出現他們時,又一次動了詢問的心思,但又一次按壓下去。


    七歲的加福已經不是同年紀的孩子可以相比,先生們是梁山老王祖父的人,加福問他們祖父怎麽想,這可不是笑掉大牙的事情?


    加福就扁著嘴兒,寫幾筆字,再出一會兒神。先生們知道福姑娘和小王爺最近都生出心事,都裝看不見,沒有上來說話。


    “姑娘,吃個瓜果吧?”丫頭也知道最近兩家的風波,體貼地送些解悶的東西來。


    加福嘴兒更扁,她哪裏還吃得下去。嘟囔著:“不想吃。”


    “那,寫累了字,玩會兒秋千?”丫頭竭力要為加福解悶。


    加福聳拉著小麵皮,更無精打采:“不想玩。”


    丫頭為了難,隨意地一看,嫣然道:“姑娘快看,小王爺來了。”加福有三分喜色,戰哥兒總是站在加福這邊的,也就是站在爹爹這邊,加福歡歡喜喜地遠遠叫著:“戰哥兒。”


    “加福我來了!”蕭戰笑不可支的過來,加福和丫頭都疑惑,兩家大人正不和呢,你怎麽高興上了?見蕭戰懷裏取出錦繡盒子,打開來,送到加福麵前,跟他平時送東西一樣的殷勤:“給,我說過會給你,看,我拿來了。”


    血也般丹紅的珊瑚珠子,上麵還有一塊綠鬆石。熟悉的斑斕是加福記得的,也知道收到這珠子就表示梁山老王祖父要對爹爹大打出手,加福打個寒噤,狠狠對著蕭戰黑下小麵容。


    對加福一直寶貝的蕭戰,今天可就跟平時不一樣,他一點兒擔心沒有,反而笑得嘴咧到最大,手指自己鼻子:“加福你看我,你看看是我戰哥兒,加福,你相信我嗎?”


    閃動真誠的眼眸,並沒有任何改變。


    加福有所動搖,慢吞吞在珊瑚珠子和蕭戰的臉上來回看著,蕭戰又一叉腰,胸膛挺起,極是認真的再次問道:“加福,信不信我戰哥兒,信我一回怎麽樣?”


    這對青梅竹馬是真正從小耳鬢廝磨,可以說蕭戰渴了,還沒有說出來,加福就能知道。而加福眼皮子一抬,想要什麽蕭戰即刻就會吩咐下去。


    麵對這張在別人看來極不中看的黑臉盤子,銅鈴似眼睛,跟以前沒有變樣。加福很想說不,但有另一種衝動讓她嗯上一聲。


    蕭戰異常的喜歡,把珊瑚珠子往加福不情願的小腦袋上一套,直到脖子前麵放好,再一把握住加福的手:“跟我走。”


    加福就跟他去了。


    丫頭們看著恢複活潑的小王爺,也生出幾分底氣。互相的說著:“看啊,小王爺不再難過,一定是把老王說服。”


    她們有了笑容,隨後跟著去侍候。


    ……


    淡淡的荷花香味兒,從房中新插的玉瓶上漫出。跟墨香混在一起,又生出另一種香氛出來。


    袁訓嗅上一嗅,覺得神更清氣更爽,又有清風從竹簾外吹進來,靈思大增的侯爺提起筆來,滿意的寫下幾個大字。


    看上一看,筆走龍蛇,俱有靈氣,侯爺自己都道:“好,這字更上一層樓,這要感謝姐丈。”


    別人都以為忠毅侯在家裏喪氣滿麵,少數的幾個人知道侯爺在家裏自得的取樂。


    讓小子進來:“趕緊給我收好,送進內宅裏去。一不小心,就讓兩個混子混走。”


    教導兒子們要敬重長輩,袁訓自己在私下裏,卻也以“混子”稱呼兩個算是他長輩的人。


    忠毅侯讓二混子攪和的實在尊重不起來。


    提著筆笑:“梁二混子有時候還跟我攀兄弟,這家夥沒皮沒臉的,跟我的沒皮臉王爺親家有得一比。”


    梁山王在軍中胡扯親家,忠毅侯在京裏沒有聽到,但也是個沒客氣過。


    他重凝神思,正要再來幾個字,隔著竹簾子,小子的回話和加福蕭戰的身影一起出來。


    “福姑娘和小王爺來了。”


    袁訓放下筆,以為自己又要哄孩子們一回。


    仗打到激烈的地方,最苦的卻不是大軍,而是兩個從小兒就要好的孩子。


    當父親的看在眼裏,著實的心疼,但沒有辦法,隻能勸解自己,是自家的孩子,就得早早會承擔。


    好在,秋風一起,這事情漸漸水落石出,孩子們不用難過太久。


    而在他們憂愁的這段日子裏,侯爺能做的,就是哄他們開心。


    堆上笑容,袁訓張開手臂先等著。


    加福先進來,還有些戚戚然:“爹爹,戰哥兒有話對您說。”她的小手擋在身前,不想讓袁訓到,但袁訓也看到那裏有一串嶄新的珊瑚珠子。


    這是戰哥兒又送女兒東西,袁訓視角就變成把這東西好好誇上一通,讓加福高興她又有好首飾時,一把微泛寒光的短劍擋住他眼睛。


    一雙黝黑的小手,和同年紀的人相比,骨節寬大。蕭戰不無討好的黑臉兒上帶著小心:“送給嶽父。”


    袁訓接在手上,抽開一看,寒光浸人,這是把古劍。以寒冷殺氣來看,沒有少喝人血。


    “好劍,戰哥兒你又亂花錢。”袁訓板起麵龐。


    蕭戰見說好,知道嶽父滿意,他咧開嘴兒,加福的話先出來。加福帶著傷心:“爹爹,這是祖父收了東西,就要跟你算帳了。”


    雪白肥胖的小手還是擋著身前那串珠子。


    袁訓微笑蹲下身子,和女兒平視著:“讓我看看,加福的這串上好珠子,也是答應了別人和我過不去收下來的?”隻看女兒這為難的維護自己,就讓侯爺縱使有無數傷痕,也能瞬間愈合。


    蕭戰驕傲的回了話:“是這樣的!”小王爺看過奏章心裏有譜,麵對袁訓他底氣十足,祖父要跟嶽父開戰,那真是太好太好太……所以嶽父,戰哥兒先來哄哄你。


    當然嶽父你會很生氣,但偏偏戰哥兒太喜歡。


    “這還是戰哥兒的主意。”加福泫然欲泣。


    袁訓和蕭戰一起慌了手腳,哄著加福不要哭,袁訓的笑意終於沒忍住,失笑道:“戰哥兒你可越來越鬼了,再大幾歲,豈不是個人也讓你算計進去。”


    蕭戰得意洋洋:“嶽父喜歡就好,就不會生祖父的氣了。”再狡黠地試探著,湊到袁訓身邊蹭一蹭,嘻嘻道:“嶽父以後也不要生我的氣,以後有好東西,戰哥兒送你。”


    “怎麽著這沒了官,反而收上賄賂?”小女婿一個勁兒的哄,哄的侯爺心花怒放。把劍拔出再看一回,雪臨大地萬丈冰一般,是把上好短劍。


    侯爺倒也好賄賂:“看在這把劍的份上,我可以不生氣。”


    眼前一閃,蕭戰翹起大拇指,跟巴結祖父的語氣沒有改變:“嶽父你最好不過。”


    又一次把嶽父逗笑,嶽父也是個鬼精靈,何況這讓孩子為難的事情他參與其中,自然不會問蕭戰,你家祖父打算怎麽辦?隻是看著小女婿誌得意滿,越看越想樂。


    “嗚…。”加福終於哭出來:“怎麽都不難過嗎?”加福邊哭邊道:“公公打輸了,為什麽要怪上爹爹。祖父又為什麽要跟爹爹過不去,加福好傷心。”


    這樣才把本打算把嶽父按一個時辰討好的蕭戰,和打算把奉承話接收到底的侯爺,把他們再一次從討好與被討好中拔出來。


    袁訓把女兒抱到膝上,蕭戰在房中亂跑一通:“加福別生氣,看我像不像大飛蛾,”


    加福嘟起嘴兒,今天不捧場:“不像哦。”


    蕭戰把個大臉晃動過來:“那我像不像戰哥兒呢?”


    加福格格一聲,又重嘟起嘴兒:“像呢,你本來就是戰哥兒啊。”


    蕭戰把胸脯拍得通通響,來問袁訓:“嶽父,你信不信戰哥兒。”袁訓又要笑,拿起短劍柄在他頭上一拍:“渾小子,我信你。你要怎樣?”


    蕭戰聳起肩頭,把一隻小手伸出來:“那咱們約好了,不許生氣,不許不讓我和加福在一起。”


    大手伸出來,“啪啪啪”,三擊掌過後,在蕭戰腦袋上一巴掌:“你小子還敢跟我擊掌。”


    蕭戰嘻笑著要躲避,但左閃右閃,這一巴掌如影附形般的還是打下來,不輕不重的,蕭戰居然從中感受到嶽父對他沒有芥蒂。他嘿嘿地揉著巴掌印子,對著加福一個大鬼臉兒:“不哭了哦,看一看你就知道了。”


    袁訓也道:“加福乖女兒,你且看看再說。”


    加福屏住呼吸,好一會兒把父親和未婚夫打量完畢。細聲細氣地道:“那好吧。”


    ……


    夜晚,星辰不多,但熠熠明亮,把街道有限的照亮。宗禦史換上普通的衣巾,從自家的後門溜出來,確定沒有人看到以後,撿暗影中行走,來到常家角門外麵。


    “當,當,當”,三聲敲過,閃身出來一個家人。接進宗禦史以後,留在門外等了等,見沒有可疑的人走動,把角門關上。


    宗禦史讓人帶著,已走在貫穿這宅院的道路上。道路的盡頭,隱約見到一個人坐在燭光下麵,似在沉思,又像在等人。


    他看著斯文彬彬,麵上有皺紋,還有一把胡子,已是老人。宗禦史走得稍近,腳步聲讓他注視過來,一雙眸子中都有書卷氣,這是新任的右都禦史常大人。


    宗禦史走上台階,帶路的家人無聲無息守在外麵。


    “大人,”常都禦史肅然迎客。


    “大人。”宗禦史默然拱手。


    廳內左側一溜四把椅子上,都禦史和禦史並肩坐下,開始喁喁私語。


    “梁山老王接了禮物,他們這就要動手。”


    “知道是從哪裏下手嗎?”


    宗禦史搖著頭:“梁山老王我可不知道,我隻知道陸中修和丁前準備近一年,”


    常都禦史再怎麽壓抑,也有吃驚溢出來:“近一年?這是在陳留郡王大捷以前就……”


    “你和我全是老臣,還能不知道陸中修的心思。他擔心自己的官職不保,丁前讓你說中,他確實報私仇。”宗禦史喃喃地罵:“丟死人了,跟他共事。”


    常都禦史忍俊不禁,丁前跟蕭瞻峻的仇,當事人最有數。作為袁家的親戚,常都禦史也就得知。


    他是個老牌禦史,侍候過幾任都禦史,個中沉浮眼見過好幾回。別的都禦史都擋過別人的前程,常都禦史想我也不能例外。


    他上任以後步步小心,陳留郡王第一次報大捷,多疑也好,慎重也好,常都禦史聞出同僚中味兒不對。


    但好在他和宗禦史自收拾過歐陽住以後,表麵上還是一般。這就拜托宗禦史走上一回,背後發幾句牢騷:“這朝裏有人好當官,老頭子花白胡子,全沒有個俏模樣,也能有個裙帶關係?這還講理不講,又不是紅月樓新來的紅姑娘,裙帶還說得通情理。”


    嚴禦史一聽,就知道是說常都禦史。嚴禦史把宗禦史扯下水,宗禦史半推半就的跟上。


    所以丁前的內幕,宗禦史早早聽常都禦史說過。但二品大員戀上青樓女子這大新聞,宗禦史哪裏肯信。他將就著聽,直到張良陵親口說出,刑部尚書還能說錯嗎?再說丁前也當場翻臉,算明白的承認。


    宗禦史一麵覺得常都禦史肯對自己說私房話,一麵暗暗慶幸這一回又攀上他。


    上一回幫著常都禦史陷害歐陽住,是宗禦史有把柄落到常都禦史手裏。


    這一回的事情,宗禦史暗自盤算過,袁家能把這不算仕途精明的老書呆推到都禦史的位置上,聖眷是過人,能耐也不小。要知道這老書呆學問是不錯的,但與上司下屬相處的花天酒地和諧度,他可是差得太遠。


    玉珠嫁進常家,可算沒進錯人家。玉珠惱恨二嫂好幾年,也沒有恨錯。她的公公常都禦史跟她一樣的性子,清高的隻知道詩和竹,酒氣脂粉全是不屑入眼的東西。


    當官幾十年改變不少,但沒攀上袁家以前,他是紅也紅不起來,黑也黑不到哪裏去。


    這樣的官員在沒有突出的表現時,本應該如此這般的直到告老,但也能一飛衝天在都察院亮了名頭兒。宗禦史暗想的還是朝中有人好當官。


    這一回宗禦史內奸當的心甘情願。


    把丁前說完,再來說嚴禦史。這是在常禦史家裏,宗禦史也嗓音更低近耳語:“老嚴這老小子,是非扳下你不可。他這半年裏廢寢忘食,把你以前監查過的公事都看了一遍。真沒想到他拚命的架勢,這是他自己對我說的,他要是不說,我哪裏猜得到。”


    常都禦史沉吟:“幾十年的公事,錯誤還是有的。但隻這些,未必扳得倒我。”


    “隻這些,扳得倒你,卻挨不上忠毅侯。老嚴的口風,他跟陸中修、丁前三個人另有籌劃,但是什麽,他不肯說。再多問,隻怕他起疑心。”


    常都禦史感激的拱起手:“老宗,這已經感激不盡。你隻管放心,等這件事情過去,你要當外官,我記在心裏。”


    宗禦史也感激滿麵,有幾分扭捏:“不是到老了要失足,是久在京裏當官,趁著還走得動,孩子們也成了家,都不用掛念,出京逛一逛去。都說外官有錢,我身為禦史,倒不敢太貪。但想來任上吃喝總有,算出公差玩山水,呆上幾年,也就告老,一生就這麽過去了。”


    打趣幾句過來:“跟你常大人不能比啊,你是老了老了,倒生發上來。如今你是親戚中重要的人物吧?好生讓我羨慕,卻是我學不來哈哈。沒這樣的好親戚。”


    “哈哈,你老宗拿我開心不是。我不過是盡份兒力。”常都禦史陪他笑上一回,親自把他送出月洞門,鄭重的同他道別,


    宗禦史身影隱入花樹叢中後,常都禦史收起笑容,帶著沉重回到內宅。


    正房裏,或坐或站著全家人。見到常都禦史進來,常夫人和兒子媳婦們欠身一禮:“老爺,你讓我們等你,有什麽話要說呢?”


    眉睫之上都有不安,忠毅侯最近的窘迫顯然也影響到他們。


    常都禦史讓全家人坐下,腰杆一繃,老書呆從來沒有過的淩厲:“外麵的事情我不多說,都應該有數。波及到我身上,也不奇怪。但要老夫倒下,還沒有那麽容易呢!”


    他的長子以謹慎出名:“父親,依我來看,忠毅侯不是不顧王法的人,這是陳留郡王不顧親戚情意。山西還有他的嶽父老國公在,不如請老國公出麵調停,”


    “老大!”常都禦史斷喝一聲,把他打斷:“現在就是陳留郡王麵縛梁山王認罪,也解救不了忠毅侯眼前的難關,為父我也一樣如此。”


    長公子迷惑的一驚神,呆若木雞似的盯著他。


    常都禦史更為不悅:“你隻是看我做什麽!難道我滿麵晦氣不成!”胡子抖動幾下,火氣加重不少。


    長公子傻住眼,忽然失笑一聲:“父親,我沒有取笑的意思。”


    他的兄弟、弟妹們震驚住。常夫人也生氣地責備:“老大,你父親就要讓人對付,你怎麽還在笑?”


    “母親您也誤會我,”長公子連連擺手,對著父母親深深一躬:“不是兒子取笑,而是從沒有見過父親怒發衝冠,兒子我是意想不到的笑,是驚駭的笑,是出其不意,是……”


    常夫人放下心:“這也罷了,”對丈夫道:“老爺,他不是看你的笑話。”常都禦史嗯上一聲,還是陰沉著臉。


    長公子走上一步:“父親,兒子不但不是看您的笑話,再說哪有兒子看父親笑話的道理。兒子的意思,是從沒見過父親豪氣如此。”他把個拳頭一握,也有個大義凜然出來:“父親不怕,兒子理當追隨。要我常家倒下來,還早得很呢。”


    與袁家有真正親戚關係的,是常五公子。見父兄們都如對生死,五公子也想失笑。但有長兄前車之鑒,五公子強忍住,走出來道:“父親大哥聽我說,忠毅侯是什麽人?雖然年青,卻已是曾經威震,讓瓦刺名將蘇赫為殺他不惜進京的大將軍。太後還在,壽姐兒也還在,兒子相信此事很快風平浪靜。一旦忠毅侯安然無事,父親的官職也自然穩如泰山。”


    另外幾個兒子紛紛點頭:“老五說的有道理,父親大哥不要太過擔心。”


    “你們呐!”常都禦史今天安心在家裏大展威風,把個袍袖重重一拂,還是斥責:“為父老書呆,出來你們這一堆的小書呆!為父難道想不到這件事情雖有波折,但忠毅侯不是那容易壓倒的人。為父難道不知道忠毅侯好,為父也就無事。”


    兒子們一臉的糊塗,常夫人問出來:“老爺,既然您件件知道,還著什麽急?”


    “夫人呐,聽我對你慢慢道來。”常都禦史露出神秘的神色,見到妻子和孩子們都屏氣凝神恭聽著,他又多出來一絲滿意。


    “我為官數十年,都察院是我呆得最久的地方。這裏詭異也好,人情世故也好,我自問一本清帳在肚子裏。但賬目再清,沒有花花世界的手段,官運也就一般。我是一邊兒詩酒說灑脫,一邊兒瞅著人家能耐不見得有我好,官升得讓我眼熱。”


    他一本正經的說心裏話,兒子們啼笑皆非。雖然父親麵上鄭重,但兩副心思由平時肅然古板人說出來,有滑稽感。


    隻有常夫人把個帕子向眼角一拭,竟然出來兩滴子淚。語氣也心酸出來:“幾十年裏我看在眼裏,怕你難過我沒有說。老爺,你如今升上官職,偏又遇上這不如意的事情。唉,那郡王,唉,他眼裏不想著親戚嗎?”


    玉珠動動眼神,在最後這句話裏麵容微挪,與斜上首的二奶奶碰在一起,兩個人一起低頭。


    聞言,兒子們收起好笑的心情。轉思一想,是啊,父親不是沒有才幹,但這世上光有才幹還不行,他們也輕歎不止。


    “所幸!……為父我不是驕傲的人,卻也算不得謙虛。但我思來想去,用所幸這兩個字再貼切不過。所幸的,老五娶進老五媳婦,”


    妯娌們都對玉珠陪個笑臉兒,玉珠這會兒清高用不上,也忙還個笑臉兒。


    “為父我升了官!有人說我裙帶?宵小之輩罷了!難道我沒有裙帶以前,全是呆在都察院白混日子!”常都禦史憤然不滿。


    常夫人帶頭:“是啊,老爺你平素起早睡晚,公事上勤謹在我眼裏是當朝第一人。”


    “夫人,你這有吹捧的嫌疑。”常都禦史露出笑容。


    “是啊,我們也和母親一樣的看父親。”兒子們附合。


    “兒子們,你們也是吹捧。”常都禦史笑容加深。


    等到奉承的話落下去,常都禦史加重語氣,緩緩地道:“所以,為父我不是無能之人,這是一。二,幸有袁家相助。三,袁家助我,是要酒囊飯袋嗎?忠毅侯不得意的時候,就是要我們這受過他助力的人出頭,擋下來挺下來熬下來!”


    一口氣衝騰出來,胡子直橛橛挺著,眉頭緊簇簇撮著,燭光下的老大人吹胡子瞪眼睛停在這裏。


    這情景還是透著可笑,但看一看這一家別的人,從常夫人到公子們,再從公子們到進家門最晚的媳婦玉珠身上,都隨著話挺直腰身。


    人在世上,誰不想天生富貴有人幫忙。但天生富貴也要能扛得下來,敗家二世祖難道是鳳毛麟角?滿心裏期盼著有人幫忙,一點兒回饋也沒有,這種人放自己身上,誰肯再幫他一把?


    大難來臨各自飛,難成參天樹與山。


    這樣的話在常夫人和公子奶奶們腦海裏轉了又轉,終於他們不約而同的起來,對著常都禦史彎下腰去,以從來沒有過的整齊嗓音道:“謹遵父親教誨,一家人自當的齊心合力,把這個難關渡過去。”


    常夫人則是眼含喜悅激動的淚水:“老爺你放心,我們家裏沒有人會後退一步。”


    “老夫我可再也不讓步了!”常都禦史說得目露凶光,似乎要把一生不平事都在這裏橫掃一空。


    隨後,他愛憐的看看妻子,又慈愛的看看孩子們,掩不住的大笑聲響徹房中:“哈哈哈哈……這樣的一家人,對得起祖宗!”


    ……


    月光又一次從烏雲後麵出來,把床前照亮一片時,玉珠動一動身子,還是沒有睡意。


    在她的麵前出現幾個虛幻的身影,一個是噓寒問暖的,一個帶笑殷切的,一個是戾氣四溢地叫嚷著:“公婆偏愛你們,給你們的好東西多,如今是亂世,福王造反,這些東西大家分了也罷。”


    這是一個人,常二奶奶。


    公公在今晚的話,像幻影的話外音,“我們一家人要一心起來”,玉珠歎著氣嘟囔:“真沒有想到,我會跟她在這樣的情形下和解。”


    她以為自言自語不會有人聽到,卻沒有想到看似沉睡的丈夫,常五公子輾轉下身子,探究的望過:“跟誰?”


    “哎喲,”玉珠漲紅了臉,慌忙的枕頭旁邊拿起一條帕子,往臉上一蓋,胡亂地道:“你怎麽沒有睡?”


    常五公子沒有乘勝追擊,他也還沉浸在常都禦史的話裏,喃喃道:“真是沒有想到,父親還有這豪放的一麵……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煙蘿。幾曾識幹戈?”


    玉珠溜圓眼睛,由不得撲哧一笑:“這是千古詞帝李煜的詞,個中意思用來比喻父親今天心境雖然契合,但父親是打算投降嗎?你念這投降皇帝的名作?”


    說得五公子也笑了,還是年青俊朗的麵上,眸光頗有意味的在玉珠麵上一轉,先回玉珠的話:“詩詞由心而起,管他投降不投降,你也親耳聽到,父親他可不投降。”


    “是啊,”玉珠也正要感歎幾句,冷不防的五公子笑道:“但這詞形容你倒也合適。”


    玉珠嗔道:“你這是什麽話。”


    “你頑固數年,這就要同二嫂和解了是嗎?”五公子學著玉珠的口吻:“真沒想到,我要同她在這樣的情形下和解。”


    玉珠飛紅麵龐,把個帕子打過來:“你這個人不好,不睡覺卻來笑話人。”把個被頭蓋到額頭上,好在常五公子在他自己心事裏,也沒有再來追問。


    紗帳內,五公子不時有一聲讚賞的歎息,為他的父親。而玉珠則自由自在的想心事,回想她對常二奶奶的數年不滿,玉珠不得不承認,有時候自己是錯的。


    一時的看別人不習慣,但不能抹殺她的本質。一時的令自己不痛快,下結論也不必過早。


    ……


    一早,天色重又陰沉起來,花草的蒼翠就格外顯眼。袁訓踱步進書房,在廊下叫一聲:“老關”,笑道:“看看這梧桐如碧洗一般,你說我隻寫字,隻怕不會作畫。你好好看著,我畫給你看。”


    小子回話:“關爺陪老婆孩子呢,還沒有過來。”袁訓輕拍一下額頭,說聲是,走到房中來。


    清壁靜暉中,大書架透著古樸,但不習慣的感覺還是在袁訓心裏。


    一連數天他沒有去衙門,正在大戰的當中,袁尚書適應不了。就像天天陪在身邊的關安得了兒子,袁訓讓他以照看妻子為主,不在身邊,這就少了什麽。


    聽說他要作畫,小子們送上東西來,公文在這個時候才到來。鬼鬼祟祟的裝在包袱裏,上麵繡著大朵大朵的繁花,怎麽看也像女眷們用的衣包。袁訓忍無可忍的罵道:“荀川出的好主意!正經有公文匣子他不肯用,非說掩人耳目,用包袱送來。這什麽味道?是他老婆的壓箱包袱嗎?香的怪怪的。”


    小子們聽見也不敢笑,欠身退出去。


    打開包袱,袁訓拿出最上麵的紙箋,打開來,麵上現出錯愕。


    “我們來了。”


    “這是什麽意思?”尚書說著,把紙箋放到一旁。


    這個時候的街上,一行人威風八麵,吸引住行人的眼光,對著袁家過來。


    一輛華麗的馬車,後麵是一排青色小轎,隱約可以見到是女眷。後麵跟著高頭大馬,為首的一個老人,麵容驕橫,趾高氣揚,正是梁山老王爺。


    兵部侍郎荀川陪在他身邊,笑容裏全是討好:“您這算是奉旨前往的不是?忠毅侯一定知趣,乖乖把福姑娘送出來。”


    老王哼上一聲:“他敢不送,今天要他好看!”


    “對!要他好看!”馬車裏鑽出一個小腦袋,黑臉蛋子粗肌膚。老王樂了:“戰哥兒,你不能這樣說,那是你嶽父,你得尊重他!”


    “那好吧,當我沒說。”蕭戰又鑽進去。


    直到馬車在忠毅侯府角門外停下,蕭戰重新出來。馬後跟的幾個家人,抬來一把太師椅,往地上一放,老王大馬金刀坐上去,蕭戰荀川一左一右。


    “那看門的,叫你家侯爺出來!老夫我宮裏請過旨意,來接我的孫媳來了。”


    看門的見到不對,早就去一個請侯爺。留在這裏的人不知道怎麽麵對,把他轟走,這是親家。都尷尬的呆站著。


    老王揚眉吐氣的撫須暗想,老夫我可是皇上麵前、太後麵前,都過了一遍的。


    ……。


    “某年某月某日,給加福做一箱新衣裳,第二天加福沒有穿,這是怠慢老臣,”


    瑞慶長公主念完,太後對太上皇抱怨著:“這不懂事的,人家做好衣裳,怎麽不趕緊給加福穿呢?”


    太上皇添油加醋:“不像話!”


    “大雪紛飛,天寒地凍,接加福早了半個時辰,這是不把老臣放在眼裏。”禦書房裏,皇帝也在看,厚厚一疊,成了皇帝看奏章累時的消遣。


    “笑壞朕了,”皇帝這樣說著,對侍候的太監:“打起來沒有?”


    太監也笑:“奴才讓隨時傳話,老王又往太後宮裏去告狀,這會兒剛到侯府門外。”


    嬌縱不知事體,目中沒有規矩……皇帝瞬間就出來好幾個罪名,準備等爭鬥結束,挑一個安給袁訓。


    在皇帝來看,敲打表弟正是時候。雖然他也揪心遠方的大戰,盼著下一回報上來的,是他心心念念的喜訊。


    丁前在戶部下馬,走進來單獨會見陸中修:“聽到沒有,老王去袁家的名頭,還是為了兩家的親事。”


    丁前不滿意:“這不能壓製忠毅侯吧?”


    “恰恰相反,這是最好的法子。”陸中修一直關注,在丁前進來以前收到消息,他早就琢磨過,這就指出來。


    “軍中打仗的事情,老王遠在京裏,就評點上說,是鞭長莫及。用忠毅侯和陳留郡王串通的名頭動他,老王手中證據不全。兩家要撕破臉,要等到這一仗打完,梁山王再拿出新的證據。現在拿加福姑娘說話,倒是個好說法。”陸中修冷笑:“你往這裏來的時候,我收到新的回話,老王指責忠毅侯的罪名有一名,跋扈霸道。”


    “好,”丁前深吸一口氣,有什麽緊迫的從他心裏迸出,他熱烈地低聲問:“你都準備好了的,可以發動了。”


    陸中修用力點了點頭。


    ……。


    丞相官署,魏行從懷裏取出一道奏章,上麵的封皮是從外省來的。魏行提筆,在上麵蓋上今天收到的印章,把奏章神不知鬼不覺的放到呈送的匣子裏。


    放下筆,讓心安定下來。三三兩兩的官員們才過來,有兩個走進他這間房,招呼道:“魏大人最勤快,您辦來得真是早啊。”


    “嗬嗬,昨兒值夜的老田,讓他早回去休息。以後我有事情晚來,他也讓我。”魏行輕鬆的把話掩飾過去。


    “哦,席大人來了,今天要給他看的,現在可以送上去。”一個官員說道。


    魏行有些意外席連諱來得早,但也沒有多想,托起匣子往大的公事房裏去,手中滾燙,托的像是隨時就要爆炸的火藥。


    開始了,魏行對自己道。


    ------題外話------


    鍵盤忽然不好用了,怪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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