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千金任由葛通排揎著,就是不敢跟以前一樣囂張的回話。傾聽著山洞裏似有呻吟聲,把葛通一推:“進去看看王爺要什麽!”


    葛通猝不及防,讓他推進山洞。


    這裏離戰場上說遠不遠,說近不近,虧得王千金找到這樣的一個地方給蕭觀藏身。


    平坦的石塊上,蕭觀因為得救的及時,並沒有暈過去太久的他睜開眼,還是炯炯有神。


    在梁山王的內心裏,早就認可有一個人救自己,他單槍匹馬,並且熟知自己盔甲的特性。


    不是得自蘇赫的這套盔甲抗住追兵,落馬的自己跟他都早玩完。


    見到葛通麵龐出現在眼前,蕭觀暗暗鬆一口氣,果然不是敵兵,是這小子!


    那就難怪他又跑來救人,又敢拿自己當盾牌。


    蕭觀虎著臉,先是一通的盤問:“你小子不是應該跟著你家郡王,從方向上說,十萬八千裏,你怎麽會在我身邊?你事先有什麽情報沒對我說?你故意等我倒黴來救我,以為我以後會對你大開生門?”


    葛通瞠目結舌:“救你的人在你眼裏全是當成賊嗎?”在蕭觀瞪眼睛以前,扭身對外麵就走,沒一會兒,扭進來一個人,送到蕭觀麵前:“喏,救你的人是他。你說得沒有錯,我是尋思著在戰場上為你出點兒力,讓你以後別成天尋我事情。但你要罵人,說情報隱瞞了你,你問他!我不奉陪。”


    熟悉的麵龐,跟剛才迷夢中熟悉的感覺,海嘯般把蕭觀恢複無多的意識衝倒。


    他目瞪口呆:“王千金!”說出這三個在他夢裏也曾罵過的名字以後,隨即緊緊閉上嘴。


    王千金尷尬的看著他,眸子湧出眼水,他不敢直視蕭觀,直接跪下來,對著蕭觀叩了幾個頭,顫聲道:“王爺醒了就是我的福氣!”


    這話也熟悉的跟以前一樣,蕭觀沒忍住,冷冷道:“我死了也跟你沒關係。”


    王千金身子更是一顫,狠狠對著葛通剜去一眼,都是你,你偏讓我進來!


    葛通一臉看熱鬧的神色,受到這一記眼風,更是冤枉的叫起來:“不是你凶我,就是你狠我,你自己對他說,你是皇上派來的細作,打入敵軍專門通消息,有什麽情報你沒有說,要害得王爺在這裏滿嘴胡扯?”


    蕭觀怒道:“我胡扯什麽了?”


    葛通亦怒了:“你是他救的,不是我救的,所以你認清楚恩人再對我發火!”


    “恩人”兩個字,讓蕭觀從頭到腳心都是一抽,再就把全身的力氣用來狂吼葛通:“我就是你小子救的!”


    梁山王無賴的目視葛通:“我說是你救的,就是你救的!你小子,天生的混帳沒商量,亂打主意想你外祖父的王爵,想不到手,就尋思拍本王的馬屁,本王的馬不見了,你就拍到本王身上!”


    葛通怒目直到他說完,往外麵就走,忿忿道:“我再給你找匹馬,實在不行,把我的馬送給你,也免得我拍到你身上,你有我的馬好嗎?我吃飽了撐著不成,我要拍你?”


    他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外麵,山洞裏隻有兩個人在,王千金就更難堪。他伏在地上不敢起來,低垂著臉也不敢再問候蕭觀。


    蕭觀仰麵,湧動著舊事而各種心思都有的眼光,很想把石壁看個洞出來,讓他的目光有所停留,也免得內心很想看向地上的這一個人。


    但他的精神雖強,眼光明顯不是錘子火藥,石壁還是紋風不動,他無奈之下,心裏也十分的強迫,還是看向王千金。


    視線裏出現這個人時,一瞬間,王千金感覺出來,汗毛都豎起來,但沒有躲避。一瞬間,蕭觀牙咬得格格一聲,拳頭上沒有力氣,也盡力的捏在一起,看著這個他從少年時就提拔上來的,據他所報是京中混混出身的人,梁山王忽然恨之入骨。


    一個白不是,一個王千金,是經過梁山老王留守在京裏的幕僚們挑選,伴隨梁山王蕭觀長大的兩個貼身長隨。


    蕭觀回想自己對他們好到,入軍中的時候,老爹的眼裏是看不上混混的,隻許帶兩個人,就把他們帶上。


    本以為多年相處,會是自己的左膀右臂,萬萬沒有料到,這個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看著忠心不二的人,他竟然是當今皇帝安插在自己身邊,是前太子府上的人。


    皇帝對權力的監視,蕭觀這當時是下一任梁山王接班人的世子,也能懂得。


    但他還是不能原諒他曾對王千金那麽的好,結果讓他涮了一大道。


    襲王爵以前,蕭觀得知真相。王千金從此離開他,而另一個無辜的跟隨白不是,也讓蕭觀小心的冷淡下來,名正言順以給他功名為理由,打發出中軍,帶兵當了將軍。


    對他們的好讓打亂,蕭觀並不受挫,他痛苦在於他拿王千金當成兄弟看,他當然不應該對自己事先透露,但這種隱瞞足以讓看似大大咧咧的梁山王有無能之感。


    王千金要是事先透露,蕭觀看不起他。王千金一直沒暗示過,蕭觀又認為受到蒙騙。


    這矛盾的心情花上很久才壓下去,沒有預料的,王千金又出現在麵前。


    蕭觀很想把他痛打一頓,但不是因為怕皇帝知道,也不是因為葛通在外麵,擔心他往上回報,更不是因為王爺身體還在痛。


    一個心思在驟然見到故人的憤怒之下,靜靜的流淌著。


    他救了自己。


    他於最艱難的時候,挺身而出,他救了自己。他還有舊情,他當差身不由已。


    長歎一聲,蕭觀由滿腹恨怨,還是化成盡量平淡的一句:“你,近來好嗎?”


    王千金哭了。


    這個本名叫王前進,在十幾年前跟隨蕭觀在京裏為難前太子黨,得到一個女人般綽號的漢子,性子是從來大路的。今天女人一樣的哭哭啼啼,就他來說也不多見。


    他可以承受住梁山王的暴風狂雨,卻擋不住這一句問候的話。王千金自知不是自由身,但麵對舊主,還是淚如雨下:“我好,您別記恨我……”


    “那是你的差使。”蕭觀說得咬牙切齒。他讓人騙了,他讓人騙了!一腔兄弟情意全數付於東流水,他還得說得沒事人似的,他的牙齒就更格格一聲。


    王千金淚水就更不能止:“您別惱,我一直惦記著您。您一開戰,皇上也正合心意。他怕打不贏,為您派出十幾個細作混在敵軍裏,我主動要來,能為您再做點兒什麽。”


    蕭觀迷茫地聽著,哪怕他再恨王千金恨的要死,他對皇帝也早就沒有怨言。因為梁山王對自己的將軍們,也會來上監視這一手。


    這恨,不過是他對遠去的少年歲月,擁有的一種懷念吧。而那遠去的歲月,在京裏獨一無二的地位,跟大權在手的太子黨們爭鬥不休,看得忠勇王府張口結舌,也曾是梁山王的榮耀。


    歲月似在山的那邊,一去再不能回頭。丟下的茫然就隻如白霧一般,讓當事人百般撕扯。好似這樣,原來的主仆一心就還在身邊,原來的小王爺英明神武,從沒有讓蒙騙過,還是當年。


    舊心情轉過十幾個過兒,蕭觀才慢慢恢複神思,說話也官腔起來,他麵對的是皇帝的人不是嗎?


    “皇上英明,聖恩浩蕩,派出你們來,是三軍的福氣,也是我的福氣。”


    王千金嚇得一哆嗦,以他曾跟過蕭觀的經驗來說,他以為王爺這說的是反話,下意識地抬頭,小心地看了看蕭觀的神色,蕭觀對他一咧嘴,舊日的主仆這才又有了一個視線交流。


    蕭觀眼中的王千金,跟以前大不一樣,不管是從神態還是麵容。


    王千金眼中的梁山王,也不再是世子時候的狂傲,他帶出來的慎重居多。


    都變了。


    主仆心裏都有這樣的一句話出來,隨即不管是蕭觀對舊事的恨,還是王千金對舊事的內疚,淡淡的在心裏升起,忽然都有化去之感。


    算了吧,唉,說到底,他並沒有害過我。蕭觀在心裏這樣想著。心思一放下來,正事這就浮上心頭。


    “進來!”


    在外麵等候的葛通大步進來,蕭觀對他還是冷麵龐一個:“你小子不是好東西!你出現在我身邊,從來不會打好主意!但不管怎麽樣,你小子也算救了我,”


    葛通翻個白眼兒:“我不是說了,是他是他!”


    黑影子狠狠放大,是蕭觀翻身跳起,咆哮道:“你看他能出麵嗎,你看呢!”


    怔上一怔,極不自然的問王千金:“你這算差使完成,還是暴露,你跟著我一起走嗎?”


    “回王爺,您橫掃四國,就目前來說,高南國王已死,軍師巫師全讓抓獲。達羅主將已死,就在您衝殺的時候,陳留世子抓獲達羅國的王子。後麵拿了誰我不能再知道,差使也算完成。”王千金恭敬地回道。


    蕭觀鬆一口氣,極為爽快地道:“那你跟我走。”


    “但我還有人要接應,等他們一起離開敵軍,我們要回京中複命。恕我不能再侍奉王爺。”最後一句,王千金說的聲淚俱下,蕭觀也紅了眼圈。


    在兩個人的心裏同時起了漣漪,這句話應該是蕭觀襲王爵那一回離京,得知王千金不再跟隨,王千金當著皇帝的麵,不能盡興告別的一句話。


    以為自己調整好心情,才叫進葛通來重新商議的蕭觀,又把淚水咽了一口下去。


    王千金也伏地直到臉要挨著地麵,麵前有一小堆快速成長的小水窪。


    葛通撇撇嘴,你們就不能說完話再叫我進來嗎?正要再說句話走出去,讓個空子給這兩個人敘舊,蕭觀拿出在大帳中的決斷,大手一揮,似這樣就把舊事全都斬斷:“那你小心,我們走了!”


    誰也不看,步子還帶著傷痕的不利落,也走得毫不拖泥帶水。


    再在這裏多呆一會兒,梁山王怕自己要哭出來。


    葛通跟在後麵,山洞外麵有馬,除了葛通自己的,還有幾匹是葛通隨後跟來,在半路上撿的無主馬。


    蕭觀不客氣的上了一匹,就要走時,往山洞裏麵吼上一聲:“等你到平靜地方,打聲招呼給我,皇上問起來,我也好回話。”


    說過也不等回話,抽一馬鞭子,再吼一聲葛通:“跟上!”葛通哼哼唧唧:“我幫你聽回話呢,你吼什麽。”


    和蕭觀打馬出去數裏路,才見到蕭觀的身子晃了晃,馬速慢了下來。他似猶豫又不能拿定主意,看得葛通都想罵他磨磨蹭蹭,才身不由己的回身看了看。


    見那最高的地方,灰衣如蒼穹下一抹幾看不到的流雲,似乎拜了下來。


    梁山王深歎一口氣,話到嘴邊卻成了讚頌:“皇上厲害!”


    葛通又撇撇嘴:“你真言不由衷,你想誇他你就誇就是。”


    “要你管!”凶巴巴的一句丟過來,蕭觀打馬前行。


    葛通追上去:“哎,你說你是我救的,回去還算不算?”


    “算什麽!”蕭觀這就有賴賬的麵容。


    葛通緊追不放:“不然你回去說誰救的你呢?難道你自己從死馬下麵爬出來,自己逃到這裏來?”


    “要你管!”蕭觀還是這一句。


    葛通沒好氣:“行吧,你暈了也能自己爬三尺,我算服了你。不過在軍中我聽你的,等我回去見到小袁,我要實說。”


    “實說什麽!”蕭觀橫眉怒目。


    “實說你在軍中天天說親事定的不好,”葛通洋洋自得。


    蕭觀狠狠瞪住他,半晌,忽然問道:“你看他比我老吧?”葛通這哪能轉回來,從正得意到懵懂:“小袁嗎?小袁比你年青多了。”


    “我是說他!”


    葛通回過神來,原來他說的是王千金。啼笑皆非的葛通取笑著王爺:“您不是見麵拿他一刀子紮幾個洞,也不是把他罵到從此不敢投胎,原來一直盤算這個!”


    “他沒有跟著本王,所以就比本王老得快。”王爺捏著大臉,剛才在葛通麵上的洋洋自得,這就回到他的臉上。


    王爺從來是不允許別人比自己自得,這就不費功夫順利把自得要回來。又過片刻葛通才弄明白,葛通哪裏能答應,追在蕭觀馬後麵:“把把話混開,你是我救的,你自己說的,難道回去就不算了!”


    “算哈,算個屁!”蕭觀放聲狂笑:“回去治你小子臨陣脫逃之罪,你不跟著你家郡王,跟著老子撿便宜,沒門!”


    葛通氣急敗壞狀,揮舞著拳頭:“寫信給小袁,回去我就告你一狀!”


    “寫吧寫吧,我家的小倌兒,隻對我有情意。”蕭觀說到這裏,語聲緩了下來。


    他數年間痛恨王千金沒有兄弟情意,但今天給他另一份情意,這份情意來自於皇帝。他的遠房堂兄。


    皇上派出王千金,難道不知道自己跟他在戰場上會遇到?細作是不要命的差使,而自己在今天見到王千金以後,真的是有以後不再為他發噩夢的心思。


    這份兒從小就讓監視而很不甘的舊心思,就此解開。


    好吧,情意。蕭觀反複默念著,有了不多的笑容。


    ……


    碧綠色的大瓷瓶,上麵是古人的詩詞,名家的手筆繪在上麵。由兩個宮女小心翼翼的擺放到檀木架子上麵。


    在外麵雨簾的映襯之下,殿室裏的燭光更為熠熠,把瓷瓶照射得燦燦不可方物。


    太後問一直看著的太上皇:“這博古架上,是您說不能擺多東西,這一塊兒本是空下來,給瑞慶和加壽偶然擺個花兒,這您占上了,孩子們擺什麽?”


    太上皇把手中握卷的紙箋給太後,大有滿意之色:“你看看這個,這是壽姐兒前幾天去太子府的時候,辭行時呈給我的,我看了兩天。”


    太後就接在手上打開,見到開頭第一句話,太後由不得就是一樂。


    “今大雨成災,難免有疫病之害……”


    太後也出來一段自得,帶著不相信,含笑問太上皇:“這是您讓她寫的?”


    “咦?我還懷疑是你讓她寫的。”太上皇反問。


    隨即,兩個老人相視而笑,太後也親自吩咐宮女:“好好的擺那瓶子,把光彩擺出來。”


    宮女們陪笑應聲過,把已擺放好的瓶子變換著角度,讓在這殿裏的人能一眼就看出它的不凡。


    直到太上皇和太後說聲好,宮女們才屏氣退了下去。


    太後再來看手中的紙箋,加壽這個階段的字跡跟她的人一樣,圓潤中看,內容更是有賞心悅目之感,看得太後翹起嘴角。


    “疫病之害民者,非宮中獨自承受。今預估賑災銀兩如下若幹兩,可由宮中情願者自行捐出。六宮尚且如此,京中豈獨袖手?可於街道處設高木箱,由人照看。凡富庶人家,認識到疫病非一人之災者,允許匿名捐出。求名之人家,允許實名捐出,由順天府接納。”


    下麵還有三個數字,開得清清楚楚。一筆是太子所出,一筆是加壽的私房銀子,還有一筆是太子府名義所出。


    “壽姐兒是越發的學出來了,雨沒結束就先想到這個。她先遞上來,疫病的事情後出來。我讓送給皇帝看了看,皇帝也說好,把這事交給鎮南王和順天府。太子府上準備辦個聚會,請全京裏的女眷都到場,由加壽把這話說上一遍,這裏有一點好的就是,匿名並不強迫,隨便他們出幾個吧,也免得一個一個穿金戴銀,出幾個賑災銀子就叫苦連天。”太上皇在最後幾句話上,神色冷淡下來。


    太後完全的明白他,在太上皇執政幾十年裏,也有過大大小小的災情,也曾動員過官員們出錢,但沒有一回是容易的,是不背後有怨言的。


    老夫妻時常相對,太上皇不高興,太後也跟著不悅。就哄著太上皇喜歡,把個紙箋送還他的麵前:“看看,自從你上心,就教出這樣一個想得周到的孩子來,算不算把你以前受臣子的氣出了一回,你快給個笑臉吧。”


    太上皇一笑,接過紙箋放到一旁,倒不居功,看向他吩咐擺上的綠釉瓷瓶:“這是阮英明的功勞,他教的不錯。”


    太後笑容可掬:“所以您把有詩詞的東西拿出來,跟以前一樣,準備獎勵給他。”


    綠釉瓷瓶上的字跡,不管勾、撇、連、點,都是上品。


    “加壽有四個師傅呢,我冷眼看著,你也盯著不是,阮英明確有獨到之處。但怕他年青,總是單獨的賞他,他要驕傲,別人也嫉妒於他。這不,阮英明的心思我摸的明白,前幾回忠毅侯管你要東西,竟然都是給了他。”


    太後哈哈大笑一聲:“您呐,還是好眼神兒,總算看出來了。您說的不錯,阮英明鬼著呢,他給壽姐兒上課的時候,先來拜見你我,抽個空兒就把咱們擺的好東西,隻要與書畫有關的,他看在眼睛裏。”


    “然後就去磨忠毅侯,忠毅侯就依著他,往你麵前討不是。”太上皇故意的是埋怨聲。


    太後為阮英明說了個情:“我也跟您一樣,早就看出來,他對壽姐兒用功在別人之上,”


    說到這裏,太後躊躇一下,阮家小二盡心盡力的,因為他是親戚,這樣評價難免把別的師傅給辜負……正想著,太上皇接上話:“是親戚也不一定就盡心啊,別的人我明賞過了,就阮英明愛拐彎兒,咱們就看著他拐。”


    太後撲哧一樂:“這要讓忠毅侯好好的來謝恩,這人情是您給他做的。”太上皇嗬嗬一笑,見到外麵進來一個宮女,笑盈盈回話:“忠毅侯求見。”


    太後心裏一驚,下雨的緣故,袁夫人勸她少出宮門,至少為太上皇想想,太後一出宮,太上皇就要跟上,天氣不好,陪著太上皇靜養才是。太後隔上幾天才去看寶珠一回。


    袁訓又是閉門思過,雖然不是阻止他出門,但以他最近的風頭來說,他少出門是好事情。


    忽然前來求見,太後隻能想到寶珠身上去。當下麵色就變了,嗓音也有些不穩:“讓他進來。”


    太上皇聽出太後的心事,安慰她道:“你放心,你家那寶珠還能當二爺,生下六個孩子,又在你麵前,沒有什麽能妨礙她。”


    聽出話裏的撫慰之意濃而又濃,但太後還是勉強地笑著:“您說的有理,”還是急切地往外麵看著。


    天是在午後的光景,連日裏來雨水打得枝葉兒翠綠,在皇宮內院裏來看,是清新的天與地。


    太後本來就因為大雨不止而嫌這清新沒意味兒,這會兒更看出無數火星子,在眼前亂迸著不停。


    她自語道:“這雨分明是燎原之星火,說一聲出事情,這就出來了不是。”


    借著說疫病,也沒把心情之慌亂下去多少,隻能閉上嘴,還是對著宮門上看。


    袁訓進來時,手持油紙傘,傘下同走著加壽,個頭兒過了父親腰間,同父親有說有笑。


    原來這也是加壽回來的鍾點兒,父女兩個在宮門外麵碰上,這就一起進來。


    太後放下心,侄子看上去心情不錯,看來不是寶珠肚子疼什麽的,那就是……


    “寶珠要什麽?”


    袁訓和加壽行過禮,太後來不及賜坐,先問出來這一句。


    袁訓含笑:“太後見天兒的賞東西,寶珠太足夠了,並不要什麽。”


    太後奇怪了:“那你好好的不守著她,你進來做什麽?”


    袁訓笑道:“就不能是進來看看太上皇和太後嗎?”


    太後一勾嘴角,眸子裏笑意盎然,說話卻不屑一顧:“你有這心思,先把自己的一攤子事情撕擄開來,就是心疼我了。我呀,不用你看。”


    袁訓嘻嘻:“好吧,那我就是有事情才來。”


    太後斜睨了他,假裝沒好氣,拉著太上皇評理:“我猜的準不準,他哪有進來看我的心?”


    太上皇笑說:“你聽完他說話再計較不遲。”太後不再抱怨,轉向袁訓還是笑容慈祥:“你又要什麽?”


    一對老人因為剛才說的有話,一起往架子上新安放的瓷瓶上看一眼,忍不住地想這阮英明也太精明,這才擺上,難道他要東西的心就生出來了?


    加壽也跟著看了看,壽姐兒一看就明白了,為她的小二叔叔笑出了小虎牙。


    不過沒有人注意到她,太上皇和太後在聽袁訓回話。


    “特來求太後指個經驗足的太醫,跟著二妹出城去。”


    太後沉下臉:“城外有瘟疫,難道你沒聽說嗎?”


    “正是聽說,二妹才要去。”袁訓就把寶珠怎麽準備,有身子不能去,轉托二位嫂夫人去,香姐兒聽到主動請纓的話仔細地回上去。


    太上皇不住頷首,太後卻更加的生氣:“你呀你,”太後罵道:“放著你在家裏,你不攔著她?”


    太後對忠毅侯的偏心,有時候就體現在這個地方。這話要是放在夜巡這一類的事情上,太後應該說“放著你在家裏,你不能去嗎”。


    但夜巡的事情有順天府、鎮南王相助,還不算太凶險,疫病卻是不認官府,太後就不但改了個口,還因為她的侄子也是她心愛的,太後不讓孫女兒冒險,自然也不讓侄子去。


    但袁訓打心裏明白,這話本來的用詞應該是什麽。袁訓回話扣緊話意:“不是我不出麵,是自從梁山王跟我糾纏,好些人要跟我過不去。我喝口水,也有人要說我吞下十萬八千蟲。我主動出麵,沽名釣譽的名聲就出來。我臉麵前兒正困難呢,別人不說我有意做名聲不是。”


    太上皇聽得都皺眉:“這個別人,是你的什麽人,倒要你這麽的在乎?”袁訓陪個笑臉兒:“這不是梁山王還沒有打完,我還得憋屈一些。而且二妹已經聽到,孩子們由太後教導出來,認定這件事情,不讓她做,勸也勸不回來。我沒有辦法,隻能拘著她在家裏多準備幾天,又把能請來的城內有名醫生請到家裏,聽他們的意思備藥澡,做長袍,現在隻差太醫院的醫生沒有請到。”


    無意中,這話勾動太上皇的一縷心思。在他的記憶裏,有什麽一躍而出,太上皇就沒有再說袁訓。


    太後還是不樂意,加壽上前來,幫著香姐兒說了幾句:“從我開始,到大弟二弟,再到妹妹們和小六弟弟,都是太後一點兒一點兒糾正著,把我們教導成人,看似二妹這事情,父親答應的沒有情理。但二妹是個攬總兒,隻算調度一回,她不是醫生,想必不會過多接觸病人。如父親說的,這是太後的品格兒,才有二妹這樣的請命。”


    太後扯一扯嘴角,笑上一笑,把加壽摟在懷裏,摩挲著她的肩頭,無奈的答應袁訓:“好吧,給你太醫,不過,有幾條得依著我。”


    袁訓垂下身子。


    “一,不許二妹染上病。二,不許二妹讓我擔心。三,不許二妹出一點兒事情。”


    袁訓心想這不是隻有一個意思,但太後說出一二三,他趕緊的答應。太後叫來太醫院的頭兒,當著袁訓的麵吩咐他大力協助,袁訓和太醫退出去。


    加壽回到偏殿裏,先去看瑞慶長公主:“姑姑,今天好些了嗎?小弟弟又淘氣沒有?”


    瑞慶長公主害喜,一吐就哇啦哇啦的,所以不在太後身邊。聽到加壽的話,長公主爭辯道:“是妹妹了,一定是個跟加壽一樣淘氣的妹妹,所以才這樣折騰我。哎喲,快拿漱盂來,我又要吐了,”


    加壽吐吐舌頭,滿心裏還想回幾句,加壽才沒有這樣折騰過母親,但這會兒不方便再說,就到隔壁去看小六和蘇似玉。


    小六見到她就跑過來:“大姐,明天我可以出宮幫爹爹了嗎?”小六早就想出宮尋人事情了,什麽工部尚書丁前,什麽戶部尚書陸中修,小六已經記在腦袋裏。


    加壽摸摸他的小腦袋,很是個大姐的樣子:“明天還不行,但是你放心,等大姐做完了,就該你了。現在大姐還乖乖的呢,你也乖乖的好不好,姑姑身子不快,太上皇和太後擔心呢,小六不惹事兒。”


    小六嘟起嘴兒:“那好吧,等大姐去過,就該我了。”回身喊一嗓子:“蘇似玉,你去不去?”


    蘇似玉慢條斯理:“我不去,你怎麽去?我自然要去。”小六放下心,重新去做功課。女官也鋪開加壽的書本子,再過上一些鍾點,就是師傅們來給加壽講書的時辰。


    正殿裏,太上皇和太後去看過瑞慶長公主,對她害喜自然是喜悅在心。重新回來坐下,太上皇神色更悠然,對太後道:“忠毅侯和壽姐兒有一句話說對了,”


    “哪句?”


    太上皇微笑:“你家的孩子們辦這些事情,是有你的品格兒。”已經忘記的太後在這句話裏,也就想了起來。


    那是幾十年前,太後還在冷宮裏的時候。


    ……


    “娘娘,不好了,皇上今天來不了。”當時還是年青人的任保,大跑小跑的進到冷宮。


    天氣炎熱,是荷花盛開的季節。冷宮裏有個池子,以前無人照管野荷寂靜。自從太後發到冷宮,會走路就跟著父母親下地的她,把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條,自己住著舒服不說,花草有時候還可以吃。


    而她沒有想到的皇上不時去看她,收拾的清爽,接駕上麵也體麵些。


    正蹲池子邊上剪荷花,準備做一樣新菜的太後聞言,手一哆嗦以後,忍不住失笑:“小任子,皇上哪能天天都來,他呀,難道不去看看他的貴妃嗎?他呀,難道不去看看別的人嗎?不來就不來吧,”


    任保笑得傻乎乎:“皇上不來,娘娘您的私房銀子可就攢不動了。”


    “啊!”尖叫一聲過後,太後仗著年青跳下池沿,在清理幹淨的石子道上跳腳,尖尖的剪刀還在她的手上,在日光上明亮得嚇人,把剛走到宮門外的太上皇,當時的皇帝嚇一跳。


    這時候嗬斥,又怕太後嚇到傷到她自己,太上皇就皺眉想著主意。


    太後尖叫一聲接一聲,她讓任保提醒了:“怎麽辦?我還要往家裏寄錢呢,給我養父母,也給我的弟弟。怎麽辦,”


    皇帝不在,太後可以盡情的叫出來實話,這就讓聽了個正著。


    當時的皇帝就琢磨這話,心想你哪裏來的養父母,你家裏是個獨養女兒,你頂替別人的名頭兒進宮裏來,你也沒有弟弟啊。


    還沒有琢磨出來,太後的話又落在耳朵裏,可憐兮兮的道:“小任子,你說貴妃娘娘總要說我爭寵,其實她肯多給我錢的話,我願意把皇上讓她。”


    皇帝差點兒沒嗆住,這小財迷改不了似的。任保這時候把太後手裏的剪刀要下來。皇帝想著這奴才會侍候,一撣衣角,就要進去跟太後對嘴,任保道:“貴妃娘娘不會答應的。”


    太後用她的“聰明伶俐”一想:“也是啊,皇上今天不在這裏,等哪天皇上在我這裏,我才能跟貴妃談條件。”


    太後笑眯眯,任誰一看,在冷宮裏過得不錯,還能拿皇帝換成錢不是。外麵的皇帝氣了個半死,她又看不到。


    她半帶討好---當時沒權勢,任保雖然落魄,但肯跟她,太後有事要任保辦時,總是這態度。


    “小任子,咱們來想個法子,皇上為什麽不來這裏,咱們讓他來吧。”


    任保笑道:“皇上不來這裏,也沒去別的地方。外省下雨有災呢,皇上為賑災的銀子在見百官,商議正事情,我問過侍候他的公公,公公們知道皇上疼您,就肯告訴我,說今兒不必等了,隻怕皇上要商議到半夜。這不,我擔心您的私房銀子今兒不漲,所以跑著回來。”


    “外省的哪裏下雨?”太後的心思立即由賣皇上轉移開。


    任保搔頭,他當時是個小太監,懂的地理不多,憋悶半天出來一個字:“像是大什麽的……”


    天底下帶著大字的城池,在當時不止一個。但當時認字不多的太後,一聽就懵住,焦急地問:“是大同麽,是大同麽?”


    對家人的掛念時時都在心裏,太後好似讓炸雷擊中,從內心開始一片狼藉。


    院門口聽著的皇帝差點沒笑出來,山西那地方黃土高坡多,整體來說一直是個幹旱的地方。


    聽聽這裏麵的話…。剛想到這裏,太後急聲更道:“我娘說大同夏天下雨最多,我娘說有一年老天爺發脾氣,下得可大了,外省還有地震。”


    皇帝忍住笑,那是天災,氣候突變也是有的。他這就忘記進去,又在院門處聽起來。


    任保吃吃地勸著:“等我再去打聽,不見得就是娘娘說的地方。”


    太後已經急哭出來:“要捐銀子是嗎?我捐。”


    任保和皇帝都快瞪出眼珠子,任保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您平時省吃儉用要給家裏,您是要捐錢嗎?奴才沒有聽錯?”


    皇帝也揉揉耳朵挺新奇,小財迷居然還有這樣的心地?


    太後嗚嗚道:“我的弟弟,我家的屋角北邊漏水,我弟弟睡的炕就在北邊兒,”


    哭不上幾聲,就成了:“皇上要是來了,把他送給貴妃,把銀子給我多多的,我留一半當私房,留一半捐出去。”


    皇帝在外麵鼻子可以氣歪,不管怎麽樣,他是沒逃掉讓賣的命。這就不再客氣,清咳一聲走進去,當晚跟太後好好的討論一回,朕,是不能拿來換錢的。


    ……


    “嗬嗬,小古怪還沒有賣人換銀子,比你強。”回憶的差不多,太上皇取笑太後。


    太後毫不臉紅:“這是我的好風格。”但很快,就歡笑的滿懷擔心:“這個孩子也開始報效了。”


    “是啊,你趕快去見皇帝,對他說,當年你讓他照顧忠毅侯,照顧的有功勞。”太上皇還是取笑,把太後的話更引動。


    太後又喜又憂,憂是擔心,喜是:“不是我說嘴,現放在這裏是事實。我的執瑜執璞,夜巡有名。我的福姐兒,夜巡有功。我的小六,天天陪著我。我的壽姐兒還用說嗎?現在我的二妹啊,這小小的年紀,也為國出力,是了,起駕,我同您去告訴皇帝,讓他喜歡喜歡。”


    太後拽著太上皇往外麵走,太上皇笑著同她去了。


    ……


    第二天一早,謝氏石氏帶著寶珠挑選出來的家人,願意出力的醫生,還有一個太醫,辭過寶珠,袁訓送她們出來。


    常巧秀直跟到角門上,小手還不肯放開香姐兒的衣裳,眸子裏含淚問道:“真的不帶我嗎?我生得好呀。”


    香姐兒對她大大的笑臉兒:“危險呢,你就別去了。”常巧秀憋氣鬆開小手。


    好看的孩子跟著二表姐居多,從來沒有這樣的吃過癟,撇著小嘴角兒隨時就要大哭出來,讓奶媽們哄著。


    袁訓立於台階的下麵,見到女兒過來辭行。香姐兒鄭重地道:“爹爹,我們走了。”袁訓還沒有答話,關安過來,送上侯爺的馬韁。


    香姐兒不明就裏,袁訓在她麵前翻身上馬,對女兒疼愛的笑著:“爹爹陪你去!”


    香姐兒大喜若狂,但這幾天的快速學習疫病知識,讓她又愁起小臉兒拒絕:“這不行,您還要陪母親,還要陪小七,您去了以後,小七就不喜歡了。”


    “乖乖,父親陪你去!”袁訓打斷她。


    本來這事情寶珠不去,完全可以交給二位嫂夫人。家裏要是沒有二位嫂夫人,打發個得力的管事過去也行。


    侯爺如他在宮裏回太上皇的話時所說,佛家有謁語,佛觀一碗水,十萬八千蟲。喝水以前先持個咒超度一回。忠毅侯現在的處境,就是喝一碗水,無數人盯著挑毛病。


    沒有女兒出麵,袁訓不想再攬這個光彩。但女兒去了,當父親的不跟去怎麽可能?


    香姐兒感受到小身子暖暖的,她的喜悅就大過父親陪過自己,就不能趁意的陪母親和小七的擔心,清脆的答應一聲:“太好了!”


    ------題外話------


    抱抱仔的新貢士,huang1223親,感謝一路支持。


    準時是個好品格哈哈,仔要認真嚴肅一絲不苟歡歡樂樂的貫徹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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