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蕭戰的回答,梁山老王不用聽也能猜出來。但真的當著這些人,看熱鬧的,還有看笑話的不是,老王得滿足這些人。


    看熱鬧的,但讓他再看一出子熱鬧。


    看笑話的,老王得暫時的讓他今天看足了。


    “孫子,你真是個沒出息!氣到祖父我了。”老王把個身子一抖,雙手袖子一擼,看上去跟要大動幹戈似的,其實那三個人,高高的袁訓,抱著父親脖子不鬆手的加福,和走在袁訓旁邊的蕭戰,在雨中已是追不回來。


    就沒有人打算跟老王做對手。


    老王也不著急,大手一揮,他還能開罵呢。但手剛一攤開,多出一個東西來。


    他的貼身小子有眼色,為老王著想,這就沒有人理會您,您得有個東西發脾氣。


    把一個茶壺塞到老王手裏。


    梁山老王眼角瞄到,心想來得正是時候,就是這茶壺是自己心愛的,砸了難免有絲兒可惜。


    但遞過來了,他就握著。觸手覺得不對,這東西粗的跟市賣的八個銅板的一個沒區別,這還是自己那時常的摩挲,沒事兒喝一口的好茶壺嗎?


    認真的看了一看,見這東西先不成個顏色,跟自己平時用的那上好漿色完全不能相比。再看這東西形狀,壺口上還裂一塊。老王爺忍俊不禁,這是哪裏來的東西?


    但這就痛快了,這一個摔了不用心疼。


    耳邊,體貼的小子低聲嘻嘻:“門房的東西,他見您老人家有一個,小王爺和小王妃也有一個,他也弄了一個來,到手沒兩天,兩口子打架摔了一個口兒。”


    “當,嘩啦!”


    一道拋物線出去,茶壺落到街上變成粉碎。


    雨中的一行人,關安等人牽著馬跟上來。分兩個小子出來,一個為侯爺和福姑娘打上傘,另一個為小王爺打上傘。餘下的在後麵,算層層的屏障。


    但也沒有擋住這一聲。


    加福不安的扭身要看:“祖父在生氣呢。”


    “沒事兒,”蕭戰耳朵動上一動,就漫不在乎:“這動靜,是街上幾個銅板就能買到的東西,不是祖父心愛的。”


    加福放下心,繼續和父親親香,袁訓輕輕地失笑,把小女婿握的更緊。這語氣,一聽就是貴公子出身,摔貴東西什麽聲兒,他也能分得清。


    當嶽父的又心愛他上來。


    蕭戰感受到這忽然而來的溫暖,歪著頭看過來。這一看,就見到兩把油紙傘。


    一把高,在袁訓頭上,一把低,在小王爺頭上。高傘上雨水往下麵流,從低傘滴下來,落在自己嶽父手臂上,把他衣袖早就打濕,而他一聲也沒有說,若無其事的走著。


    當嶽父的要是不疼小女婿,早就鬆開他的手,或者把他的小手往這裏帶一帶,雨水就落到蕭戰的身上。


    這半濕而且還在繼續加濕的衣袖,正是嶽父喜歡小女婿的表示。


    小王爺素來是得寸進尺的人,從懷裏掏自己的帕子要給嶽父擦拭,一麵問他:“剛才香了加福是不是?”


    腳尖踮起,方便用帕子也好,也把自己黑臉蛋子送上來。


    袁訓笑容滿麵,這小子在祖父和嶽父中間,義無反顧的跟著自己走。當嶽父的自然要給個獎勵,抱著女兒蹲下身子,在蕭戰的麵頰上親了親。


    一麵叫他:“不用擦,橫豎濕了的,回家去換下來也罷。”


    樂得蕭戰手舞足蹈,揣好帕子,握著嶽父他倒走在前麵,嘴裏叫著:“趕緊走,去看小七。我給小七備的還有好東西,我要自己對他說,是哥哥送的。”


    “行啊,”袁訓停下腳步,似乎這會兒才想到他們有馬不騎,反而步行。


    回過身子,關安跟他多年相隨,侯爺眉頭一動,關安就知道心意。接走福姑娘,拐走小王爺,忠毅侯府算大獲全勝,關安嘿嘿笑著,把馬韁送上來。


    幾把紙傘在馬背上交錯打起來,把雨水打住,袁訓先把手臂上女兒送上馬背,蕭戰這一回沒有著急,眼睛亮晶晶等著。


    袁訓再一伸手,把他也抱了起來,雙手送到加福後麵,把自己的大蓑衣給他們圍上,接過馬韁在手,看樣子侯爺是準備當牽馬的人。


    這舉動,更讓蕭戰喜歡。從後麵抱住加福的小身子,他手扯過一段馬韁後,又是一個動作,把腦袋伸長了,嘴巴噘得高高的,對著袁訓的麵頰示意。


    袁訓笑上一聲,湊上來,剛才是自己香女婿,現在讓小女婿跟自己香上一香。


    “吧嗒”一聲,小王爺太熱烈了,老王聽在耳朵裏,。


    馬背上高,老王從護衛的人肩膀間隙看在眼睛裏。


    抖擻著精神,準備扔第二個第三個不值錢茶壺的梁山老王,他的視線凝結起來。


    那小黑臉兒笑容飛揚,高挑的男子滿麵疼愛……都讓老王也湧動出慈愛的情懷。


    早幾年在老王弄不回來孫子的時候,他就看出來蕭戰對袁訓有另一種情意。


    戰哥兒把嶽父當成他的父親,而小袁這嶽父呢,對戰哥兒也著實的有管教,把這個早有主見的孫子收服在手中。


    此時應該繼續來火的老王有了一絲笑容,自言自語地道:“一份兒心思換一份兒人心,這倒不能把他們看成當著人裝模作樣……”


    手心裏又是一冷,又一個茶壺出來,把老王拉回到他應該做的事情上麵來。


    麵色一沉,又是一寒,老王爺拿出戰場上的潑天大嚎:“氣壞老夫也,”


    “當,嘩啦”。


    又“當,嘩啦”。


    王府門前碎茶壺今天大開會,碎片四濺,砸得圍觀的人省悟過來:“這是私人的街道啊,咱們離開吧,”


    “再留下來要惹事兒的,老王爺氣正不順,拿咱們出氣怎麽辦”。


    圍觀的人慢慢的散去,有些太好事,跟在忠毅侯後麵。黃躍的小子就是其中的一個,跟著袁訓走上大街。


    忠毅侯英俊的麵容,錦繡的衣著,在今天遠不如他馬上的一雙兒女吸引人的眼光。


    他走到哪裏,竊竊私語說到哪裏。


    “這是侯爺贏了?”


    “這是風水輪流轉,今天到侯爺家,”


    袁訓隨意地聽著這些議論,想著這些人免費的給傳來傳去,不由的露出一絲微笑。對於後麵跟的人,侯爺更是不作理會,由著他們一路跟隨。


    直到他們回到侯府的那門前,那以前屬於福王府的私人街道上,後麵的人散開。


    接下來的一幕,他們自然就看不到。


    還沒有到角門,蕭戰跟加福一起叫起來:“下馬下馬。”袁訓看看牆壁,原來到了狗洞的前麵。


    “怎麽還要鑽呢?”袁訓這樣的說,卻按孩子們說的,把他們抱下來。


    蕭戰樂得不行,能在他嶽父牆上開個洞,小王爺在明白這性質以後——自然有他的好先生給說明白了——小王爺覺得自己可以上天。


    “我是大狗,我要鑽了。”


    “我是小狗,我要鑽了。”加福開開心心,這事兒多好玩啊,哪怕大人不再裝相了,他們也還玩不夠呢。


    幾把紙傘早就打在洞口的上方,快手腳的小子把洞口雨水拭過,蕭戰哈哈笑著,手腳並用進去了。加福跟在後麵,小胖身子一扭一扭的,也很快過了牆。


    侯爺有片刻的默然,然後揚起笑容,對跟著自己的小子道:“把這洞加大一些。”


    孩子們長的太快,蕭戰鑽的時候已經有些縮手縮腳。


    “爹爹爹爹,快來啊,母親在這邊給蓋了一個亭子,這裏沒有雨呢。”加福的嗓音隔牆或者是隔洞過來。


    袁訓把衣角在腰帶上掖起,笑道:“等著不要動啊,爹爹很快就來抱你們。”


    “快來快來,嶽父我們等著你。”蕭戰也哈哈地笑。


    牆外麵,“騰騰騰……”的奔跑聲過來,蕭戰跟加福坐在小亭子上麵,手挽著手兒,笑眯眯等著。


    他們不認得路嗎?自然是認得的。


    但得空兒就撒個嬌,是袁家孩子的特性,如今也是小王爺的拿手戲。


    雨勢似乎小了,在這綠葉茂密的一角,靜靜的流淌著。把兩個孩子的心滿意足,久久的存在這一方小天地中。


    直到碩長的身影過來,小手兒張開,歡聲笑語重新把這靜謐打破。


    “抱上加福背上我,”


    前麵爬上來一個,後麵爬上來一個,隨著碩長身影這才離開這裏,往內宅裏走去。


    ……。


    “好好,”黃躍得到回報,有幾分激動。又鬧起來了,這是你們自己敗壞名聲,怪不得自己。


    今晚先讓街上傳一傳,明天就去見那個人,告訴他袁家是依靠不得的。


    ……


    賭場裏,田光帶著周邊等人衝進去:“給錢給錢,我早就說過,有我家二爺在,我家侯爺怎麽可能會輸!”


    接錢在手以後,還要罵罵咧咧:“瞎了眼的,有我們在呢,也敢押梁山王府贏嗎?”


    這模樣跟偷偷摸摸押梁山王府贏的時候大不相同。


    另一條街道上,幾個鬼鬼祟祟的人飛快溜進院子裏。出了名,都知道為梁山王府效力的混混嚴大掃在屋裏笑聲震動,一大堆的銀子從包袱裏滾出來,在他家炕頭上亂動。


    “張七,你一百兩。”


    “王千,讓你多押多押,你不肯,你隻有八十兩。”


    王千跟押的那天一樣,還是猶猶豫豫,抱著銀子在手裏愁眉苦臉:“嚴大哥,咱們拿著王府裏的錢過日子,卻押老王爺輸,這樣不好吧?”


    嚴大掃自然不會明白對他說,敷衍地道:“下一回咱們押老王爺贏好了。”


    王千疑慮這就沒有,捧著銀子放心的樂了起來。


    ……


    這是一片古樸的街道,受雨水的洗刷,白茫茫有什麽結成在一起。不管是前街的鋪子,還是後街不大的房屋,及正中老宅院,都在白茫茫中有什麽相成相連。


    黃躍在這裏讓住轎,眸光透出熱烈。


    這老宅院上方,有個匾額,上書“大學士府第”。大門上貼的報捷條子嘩嘩啦啦跟雨滴似的,前三層疊後三層,已是數不明白。


    “張大學士的府第,就是與別人不同。”那房屋上方的水潤,在黃躍眼裏也成了張家書卷氣對親戚們的照應。這一片除了張家,就是張家的鋪子,張家的老親。


    黃躍說著話,在他轎旁侍候的人不用侍候,冒雨往大門上去遞貼子:“我家老爺前來拜望張大學士。”


    門人收到名貼,說聲請稍候,分一個人快步進去。這裏黃躍安然步出轎子,小子們打傘把他護送到大門上麵。


    不等門人請他到門房裏坐,回話的人已經回來,尊敬的一哈腰:“老大人說請。”


    黃躍詫異的端詳他的腿腳,見黑色綁腿打得整齊,把緊繃的小腿鼓鼓的展現出來。


    “你會功夫吧?走得這樣的快。”黃躍帶著降尊紆貴的神色,跟這個人寒暄著。


    回話的人更低下身子,麵龐就隱藏的有大半。陪笑道:“老爺好眼力,小的本是護院,這下雨門上回話慢,怕前來的大人們久候不恭敬,老大人把我派到門上來,專管回話。”


    “到底是老大人的慎密無人可以相比。”黃躍說出這一句話來,他怠慢主人跟個奴才說話的心思也就完全表露出來。


    他這不急著進去,這不是為了恭維等下就要見到的張大學士,太子殿下的師傅之一。


    張大學士在書房裏,對他的到來卻沒有什麽殷勤的心情。


    “禮部侍郎?”張大學士沉吟道:“他最近跟丁前等人走的很近,甚至往梁山王府去了一趟,他來找我作什麽呢?”


    在他的對麵,有一個跟大學士同樣有年紀的人,頭發胡子也是白飄飄。這是大學士的族兄,雨天無事走來跟他說閑話。


    聞言,族兄幫著推敲:“幾十年你在官場裏不是小角色,在皇上麵前有一席之地,在太子府上也能說話。當官的過來看你,不是為官,就是為權。”


    “這兩樣我都給不了啊,”張大學士哈哈一笑:“公事上升官不用我說,私事上要權我不敢美言,這一位,難道也是那來碰釘子的?”


    族兄笑著起身:“是什麽來意,一說便知。”一揖,轉過屏風,往後門去了。


    小子們進來收拾殘茶,張大學士踱步到廊下,黃躍恰好進院門。大老遠的,黃大人畢恭畢敬地招呼著:“老大人,這秋涼了,您身子骨兒可好,早就想來問候,來遲了來遲了。”


    禮下與人,必有所求。張大學士腹誹著,但麵上禮節不失,蒼老的麵容上親切的笑著:“有勞有勞,這讓我怎麽敢當,大人快請進來,咱們烹一壺好茶,與你度此半日之閑。”


    “老大人賜茶,卻是甚好。”黃躍肚子裏也暗道,這個老家夥,在大學士位置上多年。大學士的官階不算太高,而且遠比黃躍要低。但等於是皇帝的伴讀,皇帝的筆杆子,他是皇帝的高級智囊團,在這個上麵,本朝除去寵臣以外,就隻有丞相才能與之相抗衡。


    他要是不從正道上說話,黃躍暗想你這官隻怕要當到頭,因為對不住你大學士的名聲不是嗎?


    黃大人太過緊張,哪怕給自己疏導再疏導,也還有這樣的雜亂心思出來。


    兩人落座,還是各自心思。張大學士不知道黃躍的來意,黃躍揣摩著怎麽說,才能讓大學士行使自己想要的正道。


    不過黃大人認定,他想要的正道,也應該是素有剛正之名的張大學士心思。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這就是個大的正道。至於學的人怎麽時習之,坐著習,趴著習,也是不離開正道,他總在習。


    三綱五常這正道,不管用什麽樣的方法,也得按著三綱五常來。


    黃大人心思轉動的太快,眼神裏難免有些泄露。他眼珠子溜溜的冒著光,看在張大學士眼裏好似兩汪邪火,張大學士又小心的把個緊張表現出來。


    以大學士幾十年的官場,見過的人不會少,不會輕易把心思放在臉上。但黃大人既然以麵容相示,張大學士也回一回,不然他認為失了主人之道。


    黃躍見到以後,知道是自己不對在先。見小子們送茶上來,黃大人打個哈哈,說聲香,把麵容恢複回來。


    茶過一次添換,黃躍步入正題,滿麵堆笑問著大學士:“街上的新聞您怎麽看?”


    張大學士滴水不漏:“街上的新聞太多了,一天幾個樣兒出來,黃大人說的哪一樁。”


    “最大的新聞,為了爭個孩子,忠毅侯府跟梁山王府又打了起來。”黃躍愁容滿麵,深深的歎著氣:“果然這權臣是人人要當,皇上稍稍愛重忠毅侯,他就立馬衝到親家府上,這也太離譜不是。”


    哦,原來還是為了他跟丁前等人合夥扳袁家的事情。張大學士以為自己窺視到一些眉目,對答上就能自如,心放下來至少一半兒,從容而又含蓄地回答道:“這算是私事吧,說不到朝堂上麵去。”


    “帶不動朝堂上的風氣,私宅裏風氣總是能帶壞。”黃躍故意裝得很平淡,話像隨意而說出來。


    “說起來忠毅侯回京這幾年,京裏的風氣一裏一裏的跟著他轉。我原本不放心上,是他們兩家打過來打過去,皇上不予理會,但本司禮部,官員們著實的不安。認為這有違聖人禮節。請教本司尚書方大人,也請教到我麵前來,我想不到好的解答,所以當個重要的事情,前來打擾老大人,大學士您學識淵博,您定然能為本司解惑啊。”


    這就來了,張大學士這樣想著,但麵上擺出不謙虛的老夫有才華模樣,笑道:“好說好說,大人請說。”


    黃躍不客氣,不然他來是做什麽的。淋著雨,抹著自己麵皮來求人,總不是白來的。


    一聲歎息,跟忠毅侯紮著他痛腳至今沒放似的,黃大人娓娓道來。


    “自從皇上把福王府賜給忠毅侯,逾越的事情就多出來。小的,像忠毅侯為籠絡人,把兩個小兒媳婦養在家裏,引出來別人家裏兩親家大鬧,都跟忠毅侯府攀比,比過年給的首飾,比按月給的衣裳。這個隻能是一時的風氣,總是有人還回到按部就班。再說夜巡這事情,”


    張大學士在這裏笑了笑,打斷黃躍道:“聽上去你跟忠毅侯的仇還挺深,他家孩子也招惹到你。”


    黃躍苦苦地笑著:“我不為官,我不想這些。現在有一件大事情擺在我麵前,遲早的我們要彈劾忠毅侯,不如從小到大,一一的對老大人說一說,請老大人給我們做個指點,也算我沒有白來這一回。”


    “看來我要是不說點兒什麽,我就成了白當官的。”張大學士對他話裏的意思理解一下,也是個明白人。


    張大學士揮揮手:“黃大人你接著說。”


    “夜巡的的事情上,忠毅侯府更是不應該。我打聽過,袁二爺的確是知會過鎮南王,但這裏我們更要當心。鎮南王允許,是看著太後。所以忠毅侯府的一切,其實出自於看著太後。這句話要不是在你老大人府上,我還真不敢說。”


    張大學士皺皺眉頭,低語聲道:“這話有道理。”太後的偏心在有些地方,是讓有些臣子們不安。


    “你老大人素來是詩書淵博,隻有董大學士方能跟您會會詩文。您難道沒有看出來,看著太後顏麵,袁家的家學,董家也去奉承,阮家出個狀元也一臉巴結相,在董家的心裏,難道沒有用袁家跟您抗衡的心思?”黃躍見縫插針來個挑唆。


    張大學士眉頭更緊,但還不肯就此上當,不悅地道:“黃大人說你的話就行,老夫的事情,老夫自己料理。”


    黃躍回到原話題:“三綱五常,夫為妻綱。忠毅侯夫人有名氣,與市井中人往來,先把她的孩子們帶壞。這京裏是個重要的地麵上,鎮南王看著太後一味的縱容,把京中的治安分給一幫毛孩子巡視。這難道隻是忠毅侯府早早磨煉孩子,這難道不是忠毅侯夫人壓過丈夫內心不安,用孩子們固寵的手段?”


    “嗯,”張大學士慢慢地道。


    “接下來,就引出一件老大人和我都應該內心憂愁的大事情。忠毅侯夫人妻綱大振,難道太子府上,她的女兒加壽姑娘那裏,她倒不交待不成?”


    這個才是正題,張大學士聽到這句話以後,有種大徹大悟的心思貫穿全身,讓他的神色也凝重更多。


    黃大人是一片私心,但他說的這話也是張大學士憂慮在心的地方。


    “自從皇上登基,從全國選送一批人進宮侍候。按舊例,會為成年的殿下們也做準備。這中間太子殿下入主東宮,按例,要給殿下選人,但皇後娘娘賞了兩個,這事情就先放在一旁。但沒過多久,娘娘所賞的那兩個,大學士您不會忘記吧,讓忠毅侯之女,加壽姑娘借著大天教的事情,一一給杖斃了。袁加壽今年才十一周歲,入主太子府占據太子妃正房時,是七歲的年紀。這裏又是妻綱大振,難道不讓你我不安,難道不是忠毅侯府帶壞的風氣。”


    黃躍苦口婆心狀:“老大人呐,這馬上選送宮女日期又到,有司跟我們交涉時,您看我們倒為這未來的太子妃擋著人不成?還有,太子府上納寵也能安老臣之心,現在全然不管老臣的辛酸,難道這老臣之怒,我們也能為這未來的太子妃擋住?”


    他起身深深的揖到地麵上去:“這事情縈繞於心有數年,隨著選送日期將近,我沒有對策,不敢瞞老大人,本司尚書方鴻大人也與忠毅侯有交情,問他也等於事先提醒忠毅侯,方便他請出太後,反而壓製我們。因此來見老大人,請老大人指教。”


    “這事情……”張大學士牙齒似張不開。


    “太子師們,當數您老人家最為正直。跟忠毅侯府既不交惡,又沒有過深的交情。要是找別人,如董家大學士,他隻怕早就讓忠毅侯府上有太後的壞風氣帶壞,隻能找您,您再不出麵,眼看著禮記讓敗壞嗎?”


    張大學士眉頭緊鎖。


    “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以聽天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和而家理。”黃躍歎氣說過:“這等禮法從我等臣子們折損,史書上我們隻能是個罵名。後世看我們也是滿朝不守禮法的大奸臣。”


    “隻是我不能麵呈太子殿下罷了,我呈太子殿下也未必肯聽,明哲保身之道,倒不可不修。所以此事請您老大人定奪。”


    ……


    黃大人的身影消失在書房院門外的雨簾中時,為了避他而進入到內室的張大學士族兄,看看天色還早,還出來跟張大學士閑說家事。


    張大學士一改剛才的沉謹,喚出小子們換上新茶,又說肚饑,打發小子們去取點心來吃。


    族兄見他若無其事的樣子,就敢打聽幾句,笑道:“禮部的大人同您說什麽,說得您倒帶出笑模樣,”


    “他說了一大堆,我就聽到一句。”張大學士微微地笑著。


    族兄也笑:“我能不能聽上一聽?”


    “你聽好了,就是不要外傳就是。下個大雨,他跑來對我說,他家裏有一個姑娘,生得花容月貌,今年一十八周歲,琴棋書畫無一不能,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就是還沒有婚配,他心裏著急。”張大學士嗬嗬的笑了起來。


    這雖然不是黃大人那滿嘴冠冕堂皇的話,但張大學士對著他的苦口婆心,聽來聽去全是這一句廢話。


    他滿心滿口的私心,還把個旗幟打得高揚,這中間還對張董二學士的關係小小的做了一個挑唆,張大學士隻能當他是個廢話。


    族兄也啼笑皆非:“跟他沒有來往過,倒不知道他家裏有這樣一個年紀的女兒,倒不成許親事。這當父母的該打。如果是男孩子,親事上尚且不能疏忽,豈不聞一女百家求,為的就是求一個賢婦。更別說是女兒的親事,這是從小要細細的挑起,細細的鑒賞,方能過了門子不讓父母擔心。就像忠毅侯府,把個兒媳婦早早拘在家裏,以後不管是婆媳之間,還是夫妻之間,脾氣性情早就知道,媳婦過門就過的不為難。還有梁山王府的小王爺,也是早早的在嶽父家裏讓拘著,所以跟加福姑娘兩小無猜……”


    不說袁家還好,說到袁家,張大學士想到黃躍剛才的話,忠毅侯帶壞滿京的風氣,就更哈哈大笑起來:“有理,等黃大人下回再來,我不妨對他說說哈哈,”


    說著這玩笑話,點心送上來,兩個老人吃著,閑聊起來。


    ……。


    轎子走到角門裏去,停下來時,黃躍直接走進內宅。


    雨聲中,悠揚的琴聲似天籟之音,帶著動人韻味兒飄來。黃躍麵上湧出驕傲,更匆匆在遊廊下走著。


    正房裏,黃夫人接住他,也是滿麵的喜悅:“老爺你聽,女孩兒的琴彈的越來越好,你不在家時候,我幾回聽得醉了過去,好似喝了陳年老酒。”


    “我聽到了,”黃躍笑容滿麵。


    換上家常衣裳後,黃夫人送上來一張紙箋,簡直雀躍興奮:“老爺請看,這是女孩兒今天做的詩,字也愈發的好了。”


    黃躍接過來看了一看,他不誇字,他誇詩裏的意思:“這詩做得方是大氣風格,咱們這樣的人家,以後她要去的地方,不敢說大風起*,也要一直像這詩一樣,胸中有溝渠才好。”


    黃夫人的臉“呱嗒”一下,差點兒沉到腳底下。怨氣是陳年的,跟陳年老醋似的,一出口可以薰死人。


    “她要去的地方,她要去的地方,老爺你不提還好,提起來我來問你,你把自家女孩兒耽誤到今天,一十八歲的年紀,你再不給我們母女一個說法,我和女兒跟你把命拚了!”


    剛才還恭敬殷勤的黃夫人,在黃躍說出話以後,眨眼間就成河東獅子。


    黃躍哎呀一聲,把女兒的詩放下,把夫人氣洶洶的勢子攔下來。黃大人麵有得色:“夫人呐,你今天不應該跟我算帳,應該跟著女兒感謝我才是。”


    黃夫人半信半疑的眸光,把自家的老爺上下看著,忽然一陣驚喜:“難道太子府上給了您回話,這就要抬女孩兒進府?”


    往太子府上去,這就是黃姑娘養到十八歲沒有親事的緣由,也是黃侍郎跟袁訓過不去的原因。


    黃躍在京裏族人不多,但底蘊有些。他們夫妻生得好,生下女兒玉色晶瑩。


    從小,就給女孩兒盤算著這一條路。這十八年裏為什麽不想著給前太子當今的皇帝。是這十八年的前十年裏,柳丞相還在任上,他黃大人有幾個腦袋,敢跟柳老丞相撞去。


    當年如果打著長成了,憑著年青美貌,送給前太子,如今的皇帝府上,跟當時的太子妃柳氏必然要有一拚,黃大人他沒膽子。


    算一算年紀,黃姑娘正好大了太子殿下英敏兩歲。說這話那一年,英敏殿下還小,還不是皇太孫,但卻是太子妃嫡子,而柳丞相還在。黃大人京裏為官,對柳丞相的手段總知道幾分,對英敏殿下將成下一任皇太孫毫不懷疑。


    但當年還有另一個心思,柳家難道不給英敏人嗎?黃大人在英敏殿下的內宅裏,難道就不再怕柳丞相了。


    再算一算年紀,等到黃姑娘長大成人,到現太子府上站穩腳跟,柳丞相不死也老而不中用了,黃大人不必再怕他。就敢讓自家的女孩兒跟柳家的人拚上一拚。


    皇後的性情,那時候喜奉承愛浮誇,京裏的人都知道,黃大人不怕她。


    這大兩歲的年紀,實在不錯。隨著太子府上不斷有人---這在哪個朝代都是正常事情,如今天的太子府上袁加壽當家,隻有皇帝賞的四個姬妾,還沾不到太子身,這才在他們眼裏,才叫不正常---黃姑娘不會老得太快,而大兩歲的年紀,又可以很好的關懷殿下。


    如果柳家的姑娘年紀小幾歲,那肯定是黃姑娘先到英敏殿下身邊。正妃未娶,先有皇孫的事情,這例子也不是一件兩件。


    這就是黃家的如意算盤,更讓他們把黃姑娘從小就教導的詩文琴曲熟悉在心,是以後技藝爭寵上的本錢。


    黃躍為了這件事能成,那幾年甚至好生討好柳丞相。柳丞相估計到死也沒明白過來為什麽,他不能因為別人家裏有個小姑娘就亂想一通不是,討好他,而家裏有個小姑娘的也太多。


    柳丞相隻以為這是常例上的巴結。


    讓黃家沒有想到的是,太子英敏七歲那一年,黃姑娘九歲那一年,都還沒有成人,不到兩周的袁加壽天雷動地火似的,大搖大擺進了京,轟轟烈烈定了親,一發不可收拾的大旺特旺,養在當時的中宮娘娘膝下,好運道的跟瑞慶長公主相伴。


    把黃侍郎氣的幾乎大病一場,把黃夫人著實的氣病,罵著丈夫沒算計。把黃姑娘懵的好一陣子蔫巴巴,她在懂事的時候就接受的人生方向受到打擊,雖然她才九歲,她如何能不失落?


    袁大將軍即刻就成黃躍的眼中釘,不比當年柳丞相父女的恨意淺。黃躍也想過法子謀害加壽,但加壽在宮裏是跟中宮和公主一桌子吃飯,出宮去,隻在信得過的親戚家裏吃席麵。


    那一年,親事定下。南安老侯、靖遠侯、董大學士都不是糊塗人,對他們各家都有利,看得比眼珠子還要重。


    黃大人沒有下手的地方,隻能眼睜睜看著袁加壽在宮裏歡歡樂樂的長大,她的爹身世暴露,身份來個大變樣兒,穩穩當當的入駐福王府,袁加壽隨後入主太子府,有模有樣的當起小主母來。


    要說黃大人主意背晦到這種地步,他自己卻還是看不出來。


    太子一出宮,黃大人還沒有送人,皇後娘娘賞下錦心和繡心。讓加壽杖斃以後,黃夫人嚇得說時氣不正,緩一年再送。


    黃大人還指望著皇後娘娘把袁加壽打下來,但後續的事情飛流直下,皇後娘娘倒了黴。


    黃大人還沒有醒過神,皇帝賞下四個人。鍾家、阮家和董家,有意散布太子府上姬妾已足,至少這兩年不能再收。太子殿下當以熟悉政務為主,這些話把跟黃大人一樣心思的人堵了回去。


    所以陸中修一招手,黃大人跑得快,出力也足。為了讓梁山王府跟袁家撕破臉,頭一個力主送老王東西的人就是黃躍。


    他為的是什麽?為女兒前程,為全家的前程。別說區區幾千兩,如果能辦成,他預備的不下十萬兩銀子,算家底子都張羅出來。


    過了這個村,再找忠毅侯這般不得意的好機會可讓哪兒去找?


    他準備的是真充分,在太後都表現出對忠毅侯失望,他們正要大獲全勝的時候,侯夫人有了喜,黃躍也沒有氣餒。


    他還有張大學士呢?


    這位太子殿下的師傅,本著職責,是不能坐視太子殿下拂顧曲禮,不按古者天子後立六宮、三夫人、九嬪、二十七世婦、八十一禦妻,以聽天下之內治,以明章婦順,故天下內和而家理來的。


    你袁加壽以後有能耐專房專寵是一回事情,但太子也好,天子也好,必須有幾個人這是必然的。


    這跟一個衙門裏有上官,有書辦,有衙役一樣。如果隻有上官,這上官很厲害,他一個人把書辦、衙役的活兒全幹完了,那編製上也得有這些人。


    這個,就叫舊例和定例,有時候說句響亮的,祖宗手裏就是這樣的,這話拿出來可以壓死人。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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