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人正是連淵,在月下他著一件幹淨的衣裳,不再是白天泥和水漬滿身滿麵。同時,把兩個過來的小姑娘看在眼中。


    蝴蝶似的稱心和如意,讓連淵一把抱到懷裏,坐到左右手臂上。


    連淵身上還有濃濃的魚腥味道,讓稱心和如意各攬住他的肩頭,吃吃的笑了起來。


    稱心眉眼兒靈動:“爹爹,您打的魚不會有我們打的大。”


    如意和氣柔軟:“快請進屋去嚐一嚐,就知道稱心的話是對的。”


    半年不見,她們兩個長大不少,連淵心頭歡喜,抱著她們一麵進來,一麵逗她們玩笑:“我來猜猜,你們兩個在京裏從不拌嘴,出了京,路上一定拌嘴過?”


    “沒有,才沒有,”稱心如意笑眯眯。


    “沒爭過衣裳嗎?沒爭過點心嗎?”


    在他們的笑語中,袁訓走出來。


    放下小姑娘們,連淵走向袁訓,袁訓走向連淵。兩個人的影子在地上相合的時候,兩個人重重抱在一起,可以看得出來,他們的姿勢狠狠揉搓著對方。


    有些像百年不遇的仇人相見,要把對方揉碎了似的。也滑稽的像百年難遇的情人,要把對方揉碎了似的。


    在袁訓後麵出來的一堆孩子們,大孩子太子和加壽、執瑜執璞香姐兒,蕭戰加福和小六蘇似玉,最後是禇大路和小紅花,全看得懂他們這簡化成一個動作的感情,一起有了笑容。


    張大學士為公事出來,打算聽聽連淵說些什麽。見到孩子們的笑,難免去看看天色,夜已深,怎麽還不去睡呢?


    ……


    燭光下,八仙桌上擺滿佳肴。從盤子大小的大魚頭,到香氣四溢的鮑魚,到涼拌爽口的海帶,在這裏當漁夫有段時間的連淵看得出來,海裏的東西應有盡有。


    從門口望去可以看到廚房,裏麵人影閃動,可以看到親家母侯夫人和小姑娘的身影。


    她們還在做菜,也不時的把菜送過來。


    執瑜送上酒:“嶽父,稱心說你一定會來,下午我們就放到海水裏冰的。剛才豹子哥哥剛取來。”


    再看桌上坐的人,居中太子高坐,對著門。背對著門,袁訓和太子對坐。兩位老王和趙老先生不在這裏,張大學士和自己對坐,讓連淵心花怒放,覺得這待遇在京裏哪能碰上?


    他敬過太子和大學士酒,袁訓可以隨意,就開始大吃大喝。邊吃邊笑:“果然是我窮人出身,小袁奉著殿下,是富家小爺上路。”


    大腿上,讓碰一下。


    停住語聲連淵看過來,見一個胖腦袋孩子,抱著一懷抱的大幹蝦站在腳前。


    蝦極大,他一抱不過七、八隻,正試著舉得更高:“給。”這是元皓小王爺。


    連淵笑著接過來,說聲多謝,把一個放在嘴裏,就見到袁訓和太子偷笑。


    這一對翁婿隻是笑,不說破。張大學士就還隻是不耐煩,掃一眼跟進來,坐在長條板凳上的孩子們,對元皓小王爺打迭起一腔耐心,哄勸他道:“去睡吧,也讓哥哥姐姐們去睡。”


    哥哥姐姐們沒有一個動的,元皓更是對張大學士瞪瞪眼,又跑出去,沒有一會兒,又抓一大把煮過而且切成絲,隨時可以當零食吃的海帶送來。


    張大學士還是沒發現,還在想法子讓孩子們離開,接下來是大人談事情不是。見虛掩的院門讓推開,又進來一個人。


    這個人和連淵一樣,一身半舊衣裳,帶著洗不幹淨的海風味道。天豹守院門,放他進來,但隨即堵住他身後。


    這個人回過身,和天豹對視一眼。月光照亮他們的麵容,來的這個人,跟天豹有一樣瘦削而高挑的身形,並且俊眉朗目,隻在天豹之上,不在天豹之下。


    張大學士樂了,脫口道:“淩洲,我一猜,你也在這裏。”


    這一位,就是不久前受袁柳結親影響,讓皇帝攆出京的前太子黨之一,在戶部任職,讓陸中修曾擔心不已的淩洲。


    他與張大學士有親戚,就像袁家和董家阮家的親戚關係一樣,也就像董大學士看好袁訓一樣,張大學士極喜歡他。


    清算延寧郡王的舊封地,戶部裏不來人不可能。張大學士猜測淩洲在這裏,並不是空穴來風,隻為自己想要親戚立功。


    但見淩洲真的在這裏,大學士親自到房外出迎。執瑜執璞先於他一步,代父親出迎。大學士到月光下的時候,淩洲先和執瑜執璞說上話。


    “大胖二胖,”淩洲也是愛玩笑的一個,早早給胖兄弟起個這綽號,這就叫出來,笑問:“聽說你們魚打得好?”


    同他熟悉,胖兄弟不客氣。


    執瑜張開雙手,笑道:“淩叔父,給你留這麽一大條,保管你吃下去就胖起來。”


    執璞笑道:“如果還不胖,我還有一堆海裏的草給淩叔父吃。”


    淩洲同他們擠著眼睛笑出聲。


    張大學士大不以為然,但他欣賞的人,他等的心甘情願,等到淩洲說著:“我可從沒有長你們這麽胖過,”對自己轉過臉兒來,大學士又道:“嗬嗬,孩子們,你們可以去睡了。”


    執瑜執璞和元皓一樣,也裝沒聽到。但為不讓張大學士尷尬,往廚房走一趟,送兩個菜進來,隨便又在長條凳上坐下來。


    淩洲見過太子殿下,坐下來又和加壽姐妹開玩笑:“壽姐兒,你瘦了沒有?”


    加壽嘟嘴兒:“壽姐兒就從來沒有胖過。”太子學會蕭戰的勁頭兒,一錘子定音似的笑道:“有理。”加壽同太子眨眨眼。


    淩洲又問香姐兒:“祿二爺,海風吹多了,抓點兒什麽藥吃吃能好?”香姐兒抿唇笑:“叔父多吃一碗酒就好。”


    淩洲手扶到酒碗上麵:“這話太合我心意,”又來看加福:“胖加福,祖父和你爹又打起來沒有?”


    蕭戰搶話:“見天兒打,為我的加福,哪一天不打?”


    淩洲樂得不行:“小袁你這幾個孩子生的,一個比一個有趣兒。”瞄一瞄:“奉養尉,你也出京了?”


    小六回答的一本正經:“沒法子,誰叫我討了蘇似玉呢。”蘇似玉撇嘴:“這與你討了我有關係嗎?”


    房中不等淩洲起頭笑,也自然的一片嘻嘻哈哈聲出來。笑聲中,張大學士眉頭往一處緊,覺得袁家的孩子們今晚很不乖巧,大人一會兒要說話,你們難道不懂嗎?


    正要見縫插針的再提個醒兒,回到門後的天豹“呼”地一聲又直了身子,同時對著門敞開的房裏一個手勢。


    又一個人走進來,月光下,他劍眉星目,一樣的好身材,一樣的好麵容。


    “上官風,”張大學士又樂了。上官風的父親,是大學士的門生,上官風也是張大學士得意的孫子輩。


    上官風進來,對太子、大學士見過禮,袁訓等人一個眼神兒就此隨意而過。接下來,他看向胖兄弟,滿麵笑容問道:“大胖二胖,我來問你們,找不到貪官的證據,該怎麽辦?”


    執瑜執璞對“大胖二胖”這綽號挺得意,因為太後就喜歡他們胖,他們魁梧,他們結實。


    也就沒有反對,隻認真的回答問題。


    執瑜道:“抓起來拷問。”


    上官風含笑:“沒有證據,他是官,不能抓。”


    執璞道:“抓起來拷問。”


    兩兄弟肅然胖臉兒,表明他們說的經過思慮。


    張大學士埋怨上官風:“正事情你跟個孩子說什麽,”上官風嘟囔著落座:“我也是這樣想。”


    張大學士愕然:“不會吧,你別拿孩子話當真。”


    上官風也認真起來,抬眼看看他,又看看太子:“殿下,江家盤踞此地數代,盤根錯節的關係數不勝數。全城,臨地和南城,曆任官員們幾乎全從他們手裏拿賄賂,他們官官相護,證據難以搜集。不如,抓起來拷問。”


    胖兄弟們樂了:“我們說的沒有錯吧。”


    太子對他們笑上一笑,對上官風道:“本地監查禦史呢?他受賄滑?”


    “監查禦史許平,為人持重冷靜。為人過於持重冷靜。他到任後,隻求本地平靜如初,水底波瀾他全然不管,為水麵平靜還幫著江強隱瞞鎮壓。他得意於從他到以後,上繳稅收不變。”這話是淩洲回的。


    太子小小的吃了一驚,怎麽還有這樣的人?


    強壓怒氣,太子皺眉道:“這麽大的地麵,難道就一件事情也沒出來過?”


    上官風回道:“就在去年還有人往三城之外的興城告狀,興城縣令見出了地界,把狀子交還全城,並謹慎的知會禦史許平。許平把告狀的以誣告下獄,結案知會興城縣令。興城縣令也就丟下。”


    太子一時氣的手哆嗦幾下。


    蕭戰湊上來,也是斬釘截鐵:“抓!一個撬不開嘴,就拿兩個!”


    張大學士嫌他們鬧心,自從跟趙老夫子爭執以後,沒有事情不願意和侯爺打交道的大學士,不得不麵向袁訓直接開口:“請侯爺吩咐去睡吧,這裏是大人說話。”


    他萬萬沒有想到,袁訓微微一笑,不買他的帳:“夫子,您忘記孩子們出京,是曆練的。”


    張大學士錯愕的時候,袁訓又朝孩子們微微一笑:“都不小了,就是奉送尉小些,但為皇上效力,也可以學一學了。太後把你們養在宮裏,你們要給太後長光才好。”


    張大學士張口結舌,隨後怒氣上湧。在他看來,朝中再也沒有比忠毅侯更精明會邀寵的人。


    他夫妻為孩子們創下夜巡的好名聲也就罷了,這出京來,又要在清算延寧郡王封地上讓孩子們分一杯羹。


    大學士承認袁家孩子們有功夫,但包括柳雲若在內,大學士都認為夜巡的安寧,主要還是由鎮南王的京都護衛而來。孩子們仗著家裏的臉麵,家裏出的好護衛,撕點兒光彩披披就這樣子。


    在京裏哄哄太後皇上開心也就罷了,這一回延寧郡王的事情上,忠毅侯私心又泛濫,讓張大學士極不舒服。


    他清清嗓子,當反駁的要反駁。正要說上幾句,太子把他神色看到,及時的半勸解半肯定:“咱們人不多,能出力的都出力。就是元皓,”找一找元皓和加壽坐在一起,太子鼓勵地道:“你也要幫忙對不對?”


    一切的玩,哪能離得開元皓。在元皓看來,自從出京全是玩。在太子說過,元皓響亮的回答:“幫忙!”


    聽懂太子是帶元皓玩,元皓扶著加壽的手跳下地,為表感激,從後院子裏走一趟,又拎回幾個大蝦幹。


    這屋裏的人,除去客人連淵、淩洲和上官風,就隻有不去想孩子伎倆的張大學士不懂。


    別的人,還是不說,但一個接一個的笑得不行。


    蕭戰湊到加福耳朵邊上:“大學士再不拿我們當回事情,表弟要把他的東西全分光了。”


    加福笑得不動聲色:“到時候我們分他一些,少少的也就是了。”


    乖巧的加福是就讓婆家祖父教成小狐狸,聽得懂大學士不想讓姐姐出彩,加福也不會說。


    反而元皓給貼心表姐送上一個大蝦幹,加福笑靨如花的道謝,和蕭戰分著吃了。


    張大學士不願意當著這許多人反駁太子,隻能不再出聲,但心裏犯嘀咕,一堆孩子,能幫什麽忙?


    這幫孩子們個個鬼精,對大學士神色一看就明,執瑜對執璞使個眼色,執璞對蕭戰使個眼色,蕭戰對加福眉來眼去,加福對香姐兒一個眼色,香姐兒把眼色給了蘇似玉,似玉給小六,小六給禇大路……最後回到加壽麵上。


    孩子們個個表麵若無其事,其實心裏擰上了勁兒。


    當晚,連淵、淩洲和上官風,把他們知道的介紹一遍,對滿桌子菜讚不絕口,說他們扮窮人吃沒得吃,喝沒有喝,好似很可憐。


    寶珠聽說,又不歇著燒了好些菜,一一包好,在三個人離去的時候,一人提上一包明天吃。


    天豹關門,蔣德跟在他們身後,暗中巡視一回。他回來的時候,院中已大半熄燈,袁訓看視完孩子們,回到和寶珠的房中。


    夫妻睡下來,袁訓一五一十的對寶珠說說席麵上的話,最後漫不經心地道:“大學士過於穩重,不把孩子們放在眼裏。你信不信,這一回我讓他好好看看孩子們就是元皓那麽小,安排得當,也能立功勞。”


    “我信。”他有了酒,不住的出汗,寶珠給他扇著,對他信心十足。


    ……


    下了一場雨,一早一晚有冷的感覺。這一天,關安帶人離開。


    關安時常的不在,大家已經習慣。因為關安出現的時候,總會帶著大箱子,裏麵有給各人的衣裳,新添換的被褥,再就是信件。


    太子收到的公文不在其中同,太子另有專人快馬負責運送。


    鎮南老王一旦弄懂關安去的地方,就又一回對梁山老王說袁訓安排的妙。梁山老王讓他不要再誇壞蛋,而且說這壞蛋主管的就是兵部,他從驛站運送東西,雖然節省人力物力,就了一個方便,也是前尚書駕輕就熟,理所應當的事情。


    驛站的軍需運送,是袁訓一路上補充東西,另外和京裏通信的途徑。


    ……


    文章老侯從窗口能看到驛站大門,他就不錯眼睛盯著。在他對麵,不錯眼睛盯著他的,是滿麵可憐的韓正經。


    韓正經從小就是個乖孩子,都說他名字起的怎麽講呢,恰如其人。他不是沒有活潑,卻不是過度的愛歡鬧。特別是他一個人呆的時候,和與好孩子在的時候,好孩子就是風車嗚嗚嗚,韓正經是肅然小大人。


    大多的時候,他板正的像個老學究。不過在上路以後,越來越像個孩子。


    就像此時,二老爺端著一碗粥喂他,韓正經吃得糊了一身,這在以前不太可能。而且他邊吃還極不配合的追問:“祖父看到了嗎?”


    文章老侯總是搖頭,韓正經跟著垂頭喪氣,把粥更吃到衣裳上去。


    他懂得,一直的走下去,是尋找,是好事。幾天前在這裏停下來,跟前些日子不一樣,帶他們上路的軍官,再也沒有把他們交給別人,像是他們的尋找到此結束,這驛站就是他們的終點。


    而這裏,沒有哥哥姐姐。


    小正經還是那麽瘦,路上的跋涉,飲食對孩子來說不算精致對胃口。他揣著心事又不肯好好吃,尖尖的下巴在碗上麵晃動,讓韓二老爺每看到就心疼,隻想多喂他幾口。


    “吃吧,別多想。讓咱們在這裏住上幾天,就是讓煮些你吃的東西給你。上路哪裏有粥喝,等你吃足了,就有人來接咱們。”


    二老爺這話有昨天還算有效,在今天焦急待發的弓箭似的,繃得緊緊的,韓正經再沒有心思聽。


    文章老侯壓抑不住失望的時候,從窗前移開眼光。進來一個人不往這裏來,又進來一個人,生得濃眉大眼,希冀的以為他會是帶自己一行走下一程的人時,卻看到他補過食水大步出行,這場景別提多灰心。


    老侯踱步,心想過會兒再看,免得自己支撐不下去。


    見祖父回頭,韓正經沒有辦法,從門縫裏往外麵看。


    “啊!”他尖叫,小手指向外麵。隨即,對著因為秋涼上來,而半閉的房門看去。


    原來,就在文章老侯移開眸光的時候,關安大步進來。


    那大紅臉兒,那魁梧跟門板似的身子,火光瞬間到韓正經的心裏,把他照出來一片亮堂堂。


    拿出小孩子不可能有的奔跑,跌跌撞撞把門拉開。


    “關將軍!”老侯兄弟呆若木雞,隨後,也是巨大的驚喜把他們擊住。老兄弟們往外奔跑且揚手招呼:“哎,哎,哎……”


    關安正同人問:“有這樣的人……”就聽到呼聲。一扭頭,關安樂了:“嗨!正經爺,你還真的找來了。”


    韓正經眼淚汪汪上來,關安笑道:“別哭!等我交完差使,咱們就上路。”


    上路這話,讓韓正經把眼淚忍回去。


    老侯兄弟讓家人簡單收拾下東西,他們注視著關安的一舉一動。見他把十幾個大箱子交給驛站的人,又帶走十幾個大箱子。


    一招手:“走了!”


    韓正經緊緊跟上,家人要抱他,他不肯,小短腿兒隻追著關安屁股走。關安回頭見到,從頭一眼就看到他瘦得脫了形,關安不用問也知道原因,心疼他,拎起來抱在懷裏,韓正經喜歡了,討好的對關安笑著,由關安抱出去。


    四輛大車,箱子紮得緊緊的,另外有三個家人一同趕車。文章老侯兄弟有一輛車,方便韓正經上路,趕上,跟在關安後麵。


    這一走就是半天,很快,關安跟他們搭上話。


    關安興致高漲:“玩得好嗎?”


    老侯兄弟一起尷尬。


    關安對自己腦袋上拍一巴掌,打得啪的一聲,坐在他車上的韓正經不明就裏的看過來。關安對他歉意地笑:“看來你們路上沒怎麽玩。”


    “沒,找你們險些到山西。”老侯回過神,慢慢地對關安說起來。


    關安聽得眯起眼,油然升起跟侯爺一起走就是好的心思。看看大家玩的不錯,吃的不錯,海風吹的不錯,接下來準備活計幹的不錯……像是隻有張大學士最近幾天不太好,說侯爺縱容小爺們參與差使叫沒有章法。


    但關安分明聽到,張大學士欣賞的上官風和淩洲私下嘀咕:“咱們做事幾時有過章法?”


    關安不告訴張大學士,隻和天豹蔣德背後笑了笑。


    韓二老爺定下心神的時候,把關安等人麵容,和自己一行人的麵容做個比較。


    關安還是粗糙大漢,但神采飛揚,滋潤勁頭兒不言自明。


    再看從大哥到自己到家人,趕路憔悴,怕找不到袁家憂心,麵上都跟蒙層灰霜似的。


    二老爺就納了悶兒,怎麽他們就這麽開心嗎?


    但細細一聽,二老爺沒到地方也明白過來。


    關安和老侯說完話,和韓正經說笑,大嗓門兒揚起:“正經爺你瘦了,你是怎麽弄的,路上不好好的吃東西不成?等下見到,你可讓比下去了。”


    這提醒韓正經問道:“胖孩子在嗎?”


    “在,怎麽能不在,不在,還不把天哭塌嘍。”關安覺得孩子們追著自家侯爺和小爺小姑娘跑是得意事情,炫耀神色可以飛到天上去。


    “駕,”打一馬鞭子,關安笑道:“豈止是在,簡直是玩的不要太好。等你到了,過上幾天,也會胖起來,我是這樣看。”


    老侯兄弟麵上一紅,分明是自家的孫子,養得胖與瘦也是自家的事情。但他們對著關安的話硬是做下丟人的事情一樣,在關安說過,老兄弟們心頭一鬆,附合道:“是啊是啊,有哥哥姐姐在,他吃飯才會香。”


    “路上客棧裏投宿已是吃飯時候,單給他煮粥蒸蛋,蒸蛋還快些,但也費會兒功夫,等到上來,他已經不想吃了。”


    關安更自豪:“嗬嗬,也是。”其實心裏想,那是你們不如我們走的好。等下給你們看到一定震撼,據說一直要結實些的壽姑娘也重新胖了一圈。


    關安從不認為加壽胖,他是從廚房裏梅英和紅花的話裏聽來。


    腦海裏出現加壽、胖世子兄弟……。最後是元皓小王爺肥到橫起來的圓麵頰,關安更加快馬速:“咱們快點兒,到地方,趕緊弄頓好吃的。”


    老侯兄弟感激涕零,雖然跟上袁家是什麽行程他們不能猜測,但找到心頭一寬,已經來到大光明那感覺。


    陪笑道:“有勞有勞。”


    關安對後麵吼:“放快馬速,急等著回家呢!”


    有個小子笑話他:“關爺你急什麽,小小爺又不吃你東西。”


    成片的笑聲起來,關安也樂了,對自己嘟囔:“吃光他的最好。”


    關將軍今天送去驛站準備搭過路順風車和船的箱子裏麵,是頭一批曬好的魚幹等,運回京裏敬獻宮中,再分給各家的人。


    張大學士總算發現他的東西明顯少了,袁訓故意讓他明顯發現,小王爺得瑟的一看就知道與他有關,張大學士哭笑不得,侯爺讓夫人給他補一些,現成的作了一回人情。


    鑒於弄來的東西太好,張大學士就算有骨氣想不接受也難,隻能老實道謝,再就繼續對元皓小王爺啼笑皆非。


    沒有梁山老王不敢說的話,梁山老王一針見血的笑話張大學士:“熊孩子是不能得罪的,你得跟我和親家學學,不然得罪一個,你得罪了一幫子。”


    這話提醒的拐了彎兒,令得張大學士不由自主去看下趙老夫子的東西,居然不管是蝦幹,還是海帶紫菜——孩子們開玩笑說海裏的草,都比自己的多,張大學士麵色掛不上,氣呼呼的回屋,估計是生悶氣,不過關安才不去哄他。


    同趕車的小子在這裏說到這事,大家哈哈又是一通的笑,在老侯兄弟不懂但覺得肯定美好的羨慕眼光,加快馬速,在半天以後回到漁村。


    “嘎!”


    關安停下馬車,把韓正經抄在手上,粗聲大氣走到門上,對裏麵一嗓子有些沒上沒下,但出來就是如此,關將軍跟侯爺在軍中的時候也是如此,關安照舊:“客人到了!”


    今天又是大晴天,習武的孩子們從院子裏抬頭望來,寫字的孩子們在案幾後抬頭望來。


    韓正經屏住呼吸,胖孩子腦袋太大,又是韓正經心心念念想的最多的人,總掛念他沒有追上,他是怎麽追上的,這就一眼先看到胖孩子。


    正經爺不怎麽愛嫉妒,也頃刻間有些紅眼睛。


    胖孩子更胖了,腦袋上那是一圈兒帽子還是肉?隻能是肉,帽子上哪有長頭發的。


    他穿一件對襟小褂,洗過多遍有半舊的顏色,把他鼓胸脯露出來。下麵到小腿的短褲,把他小胖腿露出來。


    他雙手捧著一本書,在看過來以前,他在看書。


    韓正經瞬間小心眼兒失衡,沒有自己,胖孩子他還肯看書嗎?難道不是天天吃點心,天天要玩耍?


    韓正經對著胖孩子,先一腔的委屈上來。


    下麵的委屈淹沒在哥哥姐姐的歡呼聲裏。


    “正經來了,”


    “你太能了,你追來了。”


    “你怎麽找到我們的?”


    就是眼睛裏不大有別人,哪怕韓正經是加福表弟的蕭戰,也有些感動,肯上來迎接:“沒有我的福姐兒,是不是你見天兒就哭去了?”


    “咄!正經跟二妹呆的時候最多。”孩子們鄙夷著蕭戰,把韓正經圍起來。


    加壽扯起表弟的手,把他送到在廚房裏的母親那去:“母親快給好吃的,看表弟瘦的。”


    寶珠還沒有說話,小胖手一隻,把韓正經往後院子裏帶:“我給你好吃的。”


    後院子裏還有自家留用的東西在,大蝦幹還有不少。海帶紫菜,都說吃了長個頭兒,元皓聽到以後就不少說,而大人們繼續裝看不見,由著元皓保留這一項好玩。


    文章老侯兄弟滿麵堆笑進來,盤算著怎麽打動忠毅侯,讓他帶上自己祖孫。但抬眼一看,兩個人大驚失色跪倒在地:“天呐……”


    嘴讓關安捂住,把後麵的“殿下”這話堵在嘴裏。再把他們一提,跪的姿勢拎進院門。天豹不用等暗示,把院門關上。


    這方便老侯兄弟疾奔到廊下,對著走出來看熱鬧的太子行大禮,報上姓名,口稱:“見過殿下。”


    忽然的,就明白冷捕頭為什麽故弄玄虛,把他們耍上一通。殿下在這裏,卻原來殿下也在。


    太子也覺得有趣,哈地一聲笑:“你們也追來了?”殿下近來讓蕭戰和元皓熏陶不少,笑吟吟道:“是不是沒有我的加壽,你孫子就一天也過不得?”


    加壽嫣然。


    蕭戰這不吃虧的,這又是路上隻有兄弟的大小,尊卑上不多。來和太子理論:“哥哥,這是我的話,用一次欠一次人情。這人情現在不要還,隻等我需要的時候,幫我說好話兒就成。”


    眼角,對著嶽父瞄瞄。


    太子放聲大笑:“好,等你再搗蛋的時候,我酌情為你說好話。”蕭戰樂了:“那我的好話兒,以後由著哥哥先用。”


    加壽笑話他:“沒羞,沒羞,好沒羞。”蕭戰還一個大鬼臉兒過來,叫一聲加福:“走,看看箱子裏,你的新暗器……”


    話到這裏收住,但人人聽到,執瑜執璞歡快的就地告一個狀兒:“爹爹,戰哥兒又給三妹好東西了!”


    袁訓裝沒好氣沉下臉。


    小六蘇似玉卻來了精神,看看功課差不多,跟上來:“我們也想看看。有鏢嗎?有鐵蓮子嗎?有暴雨梨花針,暴雨杏花針,暴雨梅花針嗎?桂花也行。”


    貧成這種模樣,太子又跟上一句:“暴雨水仙花針也行,加壽喜歡水仙花。”


    蕭戰回他:“有有有,”卻對小六蘇似玉瞪眼:“敢情你們以為送花來的嗎?”


    小六蘇似玉大聲笑話他:“爹爹不喜歡的事兒,三姐丈隻能送花來不是嗎?”


    蕭戰縮縮腦袋,小聲道:“我給你們錢,別再提這事情好不好?”


    “欠人情吧。”小六蘇似玉把蕭戰問太子要的,原封不動的要一遍。


    老侯兄弟不敢相信的看著二位老王也在,關安把箱子送進來,寶珠打開,裏麵是秋涼的衣裳被褥,一一的分給大家。


    沒有準備韓正經的,把小六的衣裳和蘇似玉的男裝分兩件。沒有老侯兄弟和家人的,把袁訓和關安他們的分出來。


    梅英說一聲:“飯得了。”寶珠讓去後院裏找回一去不回頭的兩個小孩子回來,順便,也給元皓加個餐。


    加壽和香姐兒去尋他們,見到一堆曬的東西中間,韓正經淚流滿麵正在哭,元皓眉飛色舞,指手劃腳,手舞足蹈:“這是元皓打上來的,這全是元皓打上來的,元皓還吃怪魚。怪魚見到我,哈哈哈哈,嚇得不行。”


    韓正經撇著嘴,邊哭邊吃還舍不得不聽。


    加壽姐妹忍住笑,帶他們到前麵來吃飯。院子裏,這就全是元皓一個人的說話聲。


    “元皓會趕海,你會趕海嗎?”


    韓正經淚如雨下,好吃的加了魚肉的粥,跟眼淚一起吃進肚子裏。


    “元皓會捉大螃蟹,你會嗎?”


    “元皓會去大集市,你會嗎?”


    “元皓念了好多書,你會嗎?”


    太子沒有精神看公文,袁訓沒有心思跟老王生氣,梁山王府給加福的新衣裳,又是大多半兒是方便騎馬的勁裝……。除去張大學士不滿意韓家跟來,暴露太子行蹤以外,整個院子的人都在攔不住話頭的小王爺說話裏笑個不停。


    當晚,文章老侯兄弟祖孫在上路後,頭一回睡的安心。而元皓小王爺睡下來,眉頭還是高高揚起,應該是在夢裏也炫耀個不停。


    ……


    不到三天裏,韓正經哭了好幾回。這不是個愛哭的孩子,但是他太憋屈,眼淚止不住的往外麵流。


    頭一回哭,是尋到地方。


    第二回哭,是第二天一早元皓會念的書,大他一歲的韓正經不會。


    第三回哭,是元皓會寫的字,韓正經不會。


    第四回哭,是元皓帶他去趕海,韓正經頭一回去。


    第五回……


    總算他不哭的時候,是袁訓時常把他和元皓叫到房裏的時候。看著緊閉的房門,張大學士大為不滿。


    心想大家都在尋貪汙證據,忠毅侯倒好,把個內親孩子哭與不哭當成頭一等大事。


    但在這院子裏,大學士是一邊兒倒的沒有人向著他。又有趙老夫子盯著他,張大學士隻窩著火,暫時沒地兒發。


    沒有兩天,白天也穿單衣裳的時候,袁訓頭天知會,第二天帶孩子們去全城逛逛,張大學士忍無可忍地對太子進言:“咱們有公事在身的時候,忠毅侯可以少玩樂。”


    太子委婉地勸他:“忠毅侯出行,就是帶加壽他們見識的,去一天沒什麽,咱們也散散心。”


    大學士是明知在殿下麵前說不贏,但他覺得應該進言也會說。進言不受采納,大學士也沒多大沮喪。


    這是當臣子應該做的,大學士隻守自己本分就行。


    他回屋去,袁訓特意地來邀請他,說全城風光好,舉些太子殿下必去的例子,張大學士勉勉強強的好過一些。


    ……


    全城是個海邊集鎮似的小城,沒有明顯的城牆,原本是小漁村,幾百年下來,由最大的集市,變成人口增多,最後安下衙門,收魚稅錢。


    現任的縣官梁思祖,這幾天有心事,沒事兒犯尋思。


    他是讓江強左一催右一問給逼的,弄得縣官大人從早到晚的心氣兒不太順,背後把江強埋怨個不停。


    眼前不是挺好?大的沙灘,有名的漁霸占住。小百姓們隻能從魚不多,又地勢凶險的地方打魚。


    他們有怨言說不夠吃?梁大人心想,小百姓們不是從來都不夠吃。隻要稅銀跟上一年的差不多就行。


    江將軍說什麽防著白卜將軍,他來的人自稱親戚,卻敢打江將軍的人,一定不是好來的。梁大人卻認為,你江將軍總要把白將軍攆走,他來幾個親戚訴訴苦,跟你打起來也正常不是?


    他正想著,外麵鼓響把他一驚。剛跳起來大怒:“哪個刁民敢驚擾老爺?”


    衙役進來:“老爺,有兩個孩子前來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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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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