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裏忽然增多很多大漢,小城的人還以為過年的原因,本地縣官請省裏調來人手維持治安。


    他們沒有往臘月裏安老太太打發親信的男女回來去想,也沒有多想新年夜安家舊宅住著孫姑爺。但沒到十五,安家門外停下一排馬車卻看在眼中。


    ……


    客廳裏,一行人坐下,大家和常伏霖道寒溫。先於常伏霖到來的老太太得力管事齊家的帶著這裏的男女們進來,十數年過去,有些還認得玉珠寶珠的老人流下淚水:“真的是三姑娘,是四姑娘。”


    玉珠寶珠也問她們好,見這裏的管家,不知哪一年新升上來的,是個三十出頭的精幹人,送上名冊帳本:“這是城外老太太的田莊,還有家裏新添人丁的名單,請三姑奶奶四姑奶奶細查。”


    玉珠就看寶珠,寶珠莞爾:“我們出京的時候,祖母吩咐有話。帳本也好,我們住在這裏的日子當家也好,交給稱心姑娘和如意姑娘。”


    管家往一堆姑娘們裏看去,還沒有等他尋出稱心和如意姑娘,見兩個一般兒個頭的小姑娘站起來,對著四姑奶奶欠身:“婆婆既在這裏,還是請婆婆當家的好。”


    管家這就認得,紅花又走上來為他介紹:“左邊這位,是世子爺的媳婦兒,稱心姑娘。右邊這位,是二公子的媳婦兒,如意姑娘。”


    這是新年裏,執瑜執璞十一周歲,正月底過生日。稱心如意和香姐兒蕭戰同一天生,六月裏過生日,按年頭兒十周歲。怎麽看,不過二對小孩子,紅花這稱呼讓管家新鮮。


    但紅花既這樣說,管家不敢怠慢,趕著叫稱心和如意姑娘,把賬本和家人名冊呈上。


    見大人們一概不管,自在說起話來。倒是胖乎乎世子爺開了口:“你們先把住處安置下來,祖父們和哥哥隻怕累了,先行到房中歇息,備下熱水洗洗的好。”


    稱心如意答應著:“是呢。”嗓音還有稚氣,但一五一十真的指派著:“曾祖父母的正房,請大哥哥帶著張夫子入住。”


    家人們看呆住,心想頭一回見到,這麽小的孩子主持家事,沒有即時答應。紅花狠瞪一眼,和梅英帶著兩個人的丫頭應了聲。家人們回過神,管家率先躬身應是。


    稱心如意微微一笑,繼續安置:“曾祖父的書房,請二祖父帶著戰哥和元皓入住。”


    蕭戰想說什麽,搔搔頭又忍住。


    “家裏三個祖父的正房,原是婆婆和姨媽舊居所。我們這房頭的正房,請公婆帶著大姐二妹和三妹入住,或是對麵房間,或是廂房都可以,家人各跟主人,餘下的房間,奶媽和丫頭入住。”


    蕭戰終於說出來,苦著臉兒:“曾祖父的書房,離咱們這房頭的正房近嗎?”加壽先給他一個大鬼臉兒:“遠近你都不要來,我呀,和二妹三妹,隻要同爹爹母親親香。”


    蕭戰取笑回去:“過了年,十三歲大姑娘了不是嗎?又是新見曾祖母的家人,扮鬼臉兒是端莊嗎?”他坐的本來就離加壽有空當,更拖著椅子往一邊兒去:“離我遠些,別淘氣把我的人也丟光。”


    拖完自己的,又把加福的椅子也拖幾步,跟他的並排在一起,和香姐兒分開。


    香姐兒也給他一個鬼臉兒:“真是的,說句話也能撿到空子帶走三妹。這是頭一回見曾祖母的家人,勸你安生些吧。別淘氣把我們的人全丟光。”


    “丟光了人。”元皓當仁不讓幫著表姐,蕭戰咧咧嘴兒。加福離他更近,蕭戰不再吵鬧。


    本地的家人們見到,麵麵相覷,都在想這孩子們過家家似的,怎麽能真的管家?


    背地裏,又認為寶珠治家不嚴,生出憂愁。


    稱心如意不管他們怎麽想,橫豎他們是聽吩咐的,還能怎麽樣不成?


    “我們這房頭的書房,執瑜執璞帶著小六入住,家人各跟主人。”說到這裏,順伯沒有家眷,稱心如意對孔青夫妻笑笑:“孔管家在這裏有舊居所,和梅英姑姑小青還請住過去。”孔青父子都不答應:“這裏現有護院的,我原跟世子爺,還就跟著世子爺住。”稱心如意沒了話,小六又問:“蘇似玉不跟我住嗎?怎麽沒說她?”


    蘇似玉好生嚴肅:“男女授受不親,誰要同你住來著?”


    小六聽著奇怪,問到她麵前:“在宮裏,你不是一直跟我住來著?”


    小夫妻打小兒一處長大,親昵的事情不少,犯不著一句半句的臉紅,蘇似玉回答的麵不紅氣不喘:“那是跟著長輩住,誰要同你住來著?”


    小六氣著回座:“真是無情無意。”


    大人們見到相視一笑,家人們又有搖頭輕歎的,小爺們姑娘隻是孩子不是。


    稱心如意又一回裝看不到,“二祖父是正經的嫡親外祖父,正房,請韓家祖父帶著正經入住。”


    好孩子在這裏扮個伶俐:“我這一房祖父的正房,應當由我入住吧?”


    稱心如意笑眯眯頷首:“就是這樣,三祖父的正房,原是三姨母的舊居所,請三姨丈姨母帶好孩子入住。”


    好孩子歡呼:“我有地方住了。”


    元皓鄙夷她:“吵死了,稱心姐姐如意姐姐還怎麽說話?”好孩子吐舌頭:“不要你管。”但是閉上小嘴兒。


    稱心如意再來安排趙夫子關安等人的住處,這不是在京裏侯府,蔣德天豹等不願意離開加壽太遠,稱心如意安排他們在二房的書房,離大房最近,韓正經沒有意見。


    考慮到大房未必住得下,辛五娘和兒子分開,住到後門內梅花後麵的房子裏,也算守著後門。紅花舊居所在大房正房裏,但她現在是一家人,小紅又不是奴才,安置到客院裏住。方姨太太的舊居所在二房裏,就不把禇大路和小紅分開,一處住進客院。


    管事的媳婦兒,她們倆個加上蘇似玉,住在安老太太以前管家務的地方,帶上各自的奶媽和丫頭。


    安排完,著人送各人行李過去,管家情不自禁地吃驚:“我的天爺,我是這家裏的人,從沒見過小姑娘們來過,怎麽把家裏的地方分的如此清楚。”


    玉珠也想知道,稱心如意笑靨如花:“臨出來的時候,曾祖母叫我們過去,畫了舊宅裏圖給我們。”


    管家刮目相看,認為姑娘們小,邊安排邊拌嘴的輕視之心一並收起。門上,本城裏的舊相識們登門,大家忙起來。


    玉珠寶珠在這裏的舊閨秀不少,聽到她們回來,客人們蜂擁而至。頭一個馮家,京裏有族人,消息最靈通。玉珠的公公去年新升都禦史,寶珠曆年的體麵大多由他家裏傳出。


    這就客人們下了轎,雖然也想一想忠毅侯丟了官職,但指望和侯爺攀談一回的人也有。


    但見安家大門洞開,一左一右走出兩個半大小公子。兩個人生得一模一樣,胖的一模一樣,拱起手來一絲不苟,口稱:“袁執瑜,”


    “袁執璞,”


    齊聲道:“代長輩迎客。”


    這就是寶珠聞名天下的雙生長子,聽說過沒有見到的人占大部分,嘖嘖稱奇的時候,見他們全是冠服。孩子們小可以輕視,冠服卻不能怠慢。男人們拱起手來,問他們父母可好。


    “爹爹母親鞍馬勞頓,稍事休息後就出來相見。”執瑜執璞回答的有模有樣。


    又有管事的請女眷到客廳,見一個瓜子臉兒,一個臉兒略圓的小姑娘迎客。


    “婆婆和姨媽路上奔波辛苦,容我們先行相見,再與她們相見吧。”


    她們說完,安家的管事解釋身份。飛短流長閑著沒事做的女眷難免竊笑,心想這定過親的小夫妻們不避嫌,卻在這裏扮起主婦,可見太後親戚二字,品格未必高過別人。


    神色中有恥笑出來,稱心如意不放在心上。在京中的時候,對於她們小小年紀就到婆家管家,說閑話的人多了去,哪能一一的記住。


    反正半個時辰之內,就是她們坐在這裏。要坐就坐,不坐打道回府也罷,也傷不到誰。


    但女眷們哪裏舍得走人呢,多問幾句寶珠近況也是好的。又三句話一過,稱心如意問候的頭頭是道,安老太太指點她們的誰家有什麽人,是什麽樣的品性都在心裏。最輕視的女眷也正容起來。


    玉珠和寶珠在這個時候出來,輕襲華服,是常伏霖從驛站收到帶來。袁訓和本地的男人們無話說,也不想找話羅嗦。他難得清閑,叫上常伏霖,和太子坐上一會兒,又去看女兒們帶著元皓三個人寫字。元皓纏著舅舅教了會兒棍法,樂顛顛兒說這裏好。


    直到晚上,寶珠玉珠才回房中。玉珠看一看,好孩子不在這裏。當父母的不用再奇怪,隻能是賴在表姐房裏。也正好夫妻們自在說話。


    “泰山祭天?”常伏霖對袁訓的行程心存敬仰,也脫口驚呼:“你竟然去了?”


    玉珠有了得意:“我們不去,難道讓丟下來不成?”


    “四妹四妹夫怎會丟你們下來?”常伏霖吃驚過後,明顯的心不在焉,像是喃喃自語,又似對玉珠輕語低聲:“大場麵,可天寒雪難行,你們母女攀得上去?”


    玉珠轉為讚賞:“四妹夫有的是法子,”


    常伏霖微笑的還是神思恍然:“那是自然。”


    玉珠沒有發現丈夫的眼神不著在一點上,自顧自地道:“泰山的官員一直在謝罪,說他們知道殿下出行,第二天殿下就到,他們來不及修山路。但四妹夫取出長繩子,”


    玉珠格格兩聲的笑,神色回到那一天,不但眉色動,手也開始比劃:“繩子據說是兵部捆車綁船上東西的,長的驚人。四妹夫把人分成三段,本地官員不管他,由他們自己上去。他帶一隊,他和關爺為首擋風雪,繩子係在肩膀吃力的地方,後麵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兩個護衛,加壽,天豹,元皓,鎮南王小王爺,他的家人和老王,墊底的是太子兩個護衛。說這樣即使中間有失了腳往下落的,前後穩得住,繩子結實,還能再帶上來。這是好走的地方。”


    常伏霖哦上一聲,神色還是不在家裏那感覺。


    “不好走的地方,四妹夫把我們一個一個拽上去,吊在半天裏,一開始是怕的,後來你女兒不怕,反說好看。我也四下裏看看,”玉珠滿溢激動:“當時我想到你,真是可惜你不能見到。雪雕琉璃天然形成,分明一個水晶宮。”


    “哦,那真是不錯。”常伏霖眸子愈發對著地上一片月光。


    玉珠終於發現,關切地道:“你累了嗎?我不說了,咱們早睡吧。”


    常伏霖一怔醒來,見妻子眸如點漆,那一點凝視全是關心。他怎麽能隱瞞?


    沒有開言,想到肚子裏剛才尋思太多,先輕歎一聲。


    把玉珠更嚇一跳,以手探他額頭:“稱心如意隻怕還沒有歇息,讓她們請個醫生來給你看看。”


    溫軟的柔荑,讓常伏霖握住。他嘴角噙笑,但是反對:“我沒有病,稱心如意又忙了一天,真是的,四妹夫家裏出人材兒,兩個小媳婦支撐起辦年,我一天沒有出去,也打心裏佩服。”


    話到這裏,自己失笑:“你呀,我一天沒有出去,和太子四妹夫說笑,又陪老王們用酒,我累什麽?倒是你,後半天裏見客人,你才是累。”


    玉珠說著不累,常伏霖已眸轉溫柔,這會兒雖然是冬夜,也在他眸光化為春夜如水般柔和。


    “但你再累,勾起我的話,你得聽我說完。”常伏霖這樣道。


    玉珠含笑:“你說,我聽著呢。”


    常伏霖這就要說,隱隱聽到外麵有了動靜,來自院門。常伏霖先起身:“家裏有太子,四妹夫和我是主人,瑜哥璞哥小夫妻忙活一天,再有事,我瞧瞧去。”


    玉珠說陪他,還沒有出門,見丫頭進來回話:“稱心姑娘如意姑娘查上夜呢,問到這裏說爺和奶奶沒有睡,說上幾句,已經走了。”


    常伏霖又是一聲輕歎,玉珠有些明白,抿唇取笑他:“你不是病了,是又欽佩上四妹一家了不是?”


    常伏霖笑:“正是這話,但我佩服的原因另有一個。”


    玉珠嫣然:“快快說來,說的不好呀,不把四妹好生的誇,重新再說。”


    “我想到你剛說的泰山祭祀,你和好孩子居然去了。你應該知道,本朝這是頭一回。這將穩固太子地位不說,等回京去,隻怕你聽不完的閑言閑語,將會有多少人眼紅嫉妒與你。”常伏霖娓娓道來。


    玉珠揉著帕子,清高性子又一回上來:“我倒怕別人說?他們沒有趕上,也隻說說罷了。”


    “眼紅嫉妒,不是我欽佩的本意。我隻是提醒你,回京去理當歡歡喜喜,那眼紅嫉妒的不要放在心上。”


    玉珠老老實實:“我知道了。”


    “泰山祭祀你也能去,這事一定要記錄存檔。隻怕有人時時的要來請教你,問詢當時的場麵。一不小心,你就成上風頭的人。我欽佩的就在這裏。官場上多少人想鑽營,想出名聲,卻不能。獨你跟隨妹妹走一回,分明是陪孩子,卻沾上一回榮耀。有心求,求不來。無心的沾光,你卻有了。”常伏霖說話中換成正容:“可見聖人書裏說的正心修身而成富貴,這是真話。榮耀,不需要許多鑽營。四妹夫做到了,帶契上你,你說,我怎麽感謝他才好?”


    玉珠動容:“是啊,我就喜歡去了,沒有想到這些。也是的,家裏的親戚,”對丈夫調皮一笑:“你家裏許多親戚說父親不會鑽營,但他得了都禦史,又恭維他有好裙帶。父親回後宅說他還是他,分明一個古道人,依然不會許多鑽營。但在別人眼裏,不鑽不諂哪有官做?”


    玉珠輕歎:“讓你這樣一說,我明白了,何須許多鑽營呢?當做份內之事。”


    “就是這話。”常伏霖微笑:“你我陪女兒出京,是祖母一片慈愛,哪裏有鑽營追蹤四妹夫的心。女兒一定要跟著表姐,是表姐們疼愛她。我讓你跟著女兒上路,是想你有一回大見聞……”


    在這裏停一停,夫妻互知心意,玉珠與他同聲道:“以後做事本分為好。”


    話在房中嫋嫋不能散去,夫妻心情激蕩。丫頭們請睡,玉珠想了起來,叫進她道:“畫具取出來,看看有缺少的,明兒一早趕著去請稱心姑娘如意姑娘買了來。”


    丫頭答應著出去,常伏霖想在這裏住的日子不多,要畫不急在一時,就道:“你的舊閨居,抓緊鍾點兒賞玩吧,等回去不再惦念,路上好玩的慢慢畫來不是更好。”


    玉珠下意識對門外看一看,放低嗓音:“你剛才不是還說中,你說不鑽營,行本分事,反而有榮耀。這不,榮耀來了。”


    常伏霖麵生神采,靜靜聆聽。


    “追上四妹的時候,我說要畫,隨口一聲兒,全虧稱心如意想著,給我辦了來。在深穀的時候,”玉珠在這裏又生陶醉:“告訴你不得,可惜你是個官兒,不然你跟了去,該有多好。”


    常伏霖莞爾:“等明天閑了,你對我說說深穀是什麽樣兒?”


    “如今先說正經話,在深穀的時候,我說畫幾筆。鎮南老王爺見到,讓我先畫小王爺。我當時不解,但他是尊長,我依從他。當時他交待我,先不要畫太子,我這愚頓的人竟然不懂,也是我不知道後麵行程沒有想到。祭祀以後,下山往梁父山去,老王爺對我說,可畫祭祀圖冊,描繪此事。”


    常伏霖身子一震,跌腳在榻邊兒上:“天呐天呐,你是親眼所見,以我來想,殿下大學士,再來四妹夫老王們,不見得不會畫上幾筆。但你畫的,是你的看法。我說將來有的是人請教你當時情形,讓我說的不能再中。這事情若有畫冊存檔,也屬應當。你呀,”


    對著妻子左看右看:“等你回京去,即刻就成大紅人兒。”


    玉珠跟他一樣的歡喜:“不用我回京去吧,我已想明白了,老王爺指點我隻畫元皓,又把畫全數要走,隻能送往宮中。”


    “是啊,太後喜歡,皇上也就喜歡,父親對你另眼相看,明言他的官職由袁家而來。果然,與你玉珠脫不了幹係。”常伏霖想這又暗合他剛才的話,本分就行。


    玉珠並不是有意奉承,原隻為她自己取樂。但現在往上攀登,一裏一裏的不由她。


    夫妻興奮莫明,睡意全消,燭下說著講著。直到院外又有動靜,丫頭回話:“世子爺二公子查上夜。”道一回執瑜執璞辛苦,省悟這是深夜,夫妻們睡下。


    第二天忙忙碌碌,定下日子,不但見客,還要準備往墳山祭拜。


    ------題外話------


    今天零下,哈哈,春天不會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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