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見官員,太子往泰山去的事情再隱瞞下去,好似不把群臣看在眼裏。官員們跪伏一地,吃驚的不少人擅自抬起頭,對著皇帝怔怔。從他們的臉上可以看出心思,都在想這不是小事情,怎麽能太子殿下私下裏前往呢?


    皇帝忍不住好笑,溫言安撫他們:“這事情不小,事先沒有過多宣揚。著禮部尚書方鴻和國子監阮英明前往陪祭,已經回來了,著人記錄昭告天下吧。”


    不痛快的官員不止一個兩個,但沒有等他們上諫說辦得草草,太上皇和太後到來,官員們退出來,邊走邊議論紛紛。


    方鴻和阮英明有先見之明,見過皇帝回話,去見太上皇。見過太上皇,徑直出宮回家,衙門也不去。


    但約有二十個左右的官員氣憤不過,摩拳擦掌的氣勢分成兩班兒,分別往方家和阮家。


    禦書房裏,太上皇和太後把心思表明。太上皇一句一個:“元皓長大了,元皓如今知道省錢,但過於節省,讓人笑話你對妹妹不好。”


    如果瑞慶長公主不是皇帝心愛的妹妹,太上皇這句話足以引起一場宮闈風波。但皇帝也極心愛瑞慶長公主,對太上皇並不介意。從案幾上取過幾個奏章送給太上皇:“這是戶部新核算出來的延寧郡王封地四至,還沒有完全,但江強瞞下的已能基本猜測。隻一個黃河入海處每年新生土地,江強跟周近官員們平分的,就接近一省財政,”


    太上皇打斷他,笑吟吟:“這是元皓辦的差使。”太後沒有說什麽的意思,太上皇先把太後安撫幾句:“你不要搶,你的孫子辦差在後麵。”太後撇嘴:“元皓也是我的孫子。”


    兩個人不爭的時候,問皇帝:“給元皓多少賞錢?”


    皇帝輕笑:“父皇母後稍等時日,再過上十幾天,戶部初步有個估量,江強的家產倒全抄沒,去年就有數目呈上來。父皇說賞賜忠毅侯一行花費,倒不如由這裏全出了吧。另外,再給賞錢,父皇母後您看可好?”


    太上皇和太後說好,外麵又過來瑞慶長公主。長公主一進來就差雀躍,在太後宮裏看過元皓信的她嫣然如花:“皇兄,你看過元皓的信沒有,元皓如今知道省錢,知道一文錢能買多少東西。”


    皇帝有心玩笑,但眼角瞥到堆積如山的奏章,微微輕歎,對妹妹使個眼色:“等我閑了再看吧。”


    聞言,不但瑞慶長公主會意,太後也瞅太上皇一眼:“你在這裏坐著的時候,不是總說沒事別煩你,如今煩了這麽久,咱們走吧。”


    太上皇不無懊惱,帶著太後和瑞慶長公主回宮。皇帝散上幾步,坐下來準備批閱奏章,外麵有人回話:“回皇上,大人們出宮後,就分成兩撥兒,一撥兒往方鴻大人家裏,一撥兒去靖遠侯府。”


    “啪”,皇帝拍了桌子,隱約已知道官員們用意。皇帝怒道:“去聽著,看他們說些什麽!”


    ……


    “方大人,泰山祭祀是本朝頭一件大事!太子微服出行,這是對上天的不恭。你在禮部,難道這話你想不起來?”


    方鴻掏掏耳朵,細聲嘀咕:“不就是沒有帶你去不是。”


    “大人!凡往泰山祭祀,古有定例。自秦封禪以來,沒有敢怠慢而行。今太子隨行,一沒有文臣,二沒有武將。頌石上寫些什麽?讓上天看起來,實在簡薄,實在簡薄!”


    方鴻輕咳一聲:“我去了,阮英明也去了,你們要鬧,往他家去吧。”


    ……


    “阮大人,您是天下師,請您指點泰山封禪自古有幾位君王,都去哪些人,有哪些慣例?”


    阮英明早換上一身家常衣裳,知道打嘴仗,索性先以氣勢示人。不換衣裳就見了人,見到麵後,氣倒一個是一個的意思。


    麵對咄咄逼人,小二才不會送話柄出去。先對侍候在外的家人使個眼色,再就打著哈哈:“好好好,聽我細說。古書上說,王者受命,必封泰山。封泰山,以告太平也……”


    天下師不是嗎?搖頭晃腦先背一大段子古書,約有兩刻鍾出去。聽的人不耐煩,打算打斷,小二正色:“你們要聽,難道我簡單的說,給你們尋錯不成?”


    手一指來的人,小二隨時拍案而起:“好呀,你們原來是尋我錯來的!”


    “你說你說,”大人們心想不錯,是尋你錯來的。但不是讓你揪錯,你盡管說吧。


    小二曼聲:“自秦始皇帝起,東巡,召集名士,登泰山。眾生談論禮儀不同。始皇帝定規,舊世雖有仿效,卻不能盡同。”


    “阮大人說得透徹,能聽聽去了多少人嗎?”


    小二含笑:“當時你不在,我也不在。書上說東巡,總有官員跟隨。多少人來著?路上要是水土不服一個,吃錯藥一個,和人爭執再有十幾個,不能按出京人數來算。”


    “對你阮大人請教,不是讓你繞著彎兒罵我們。”


    小二嘻嘻:“還有名士不止一地,出自己家門打算見駕多少人,興許路上水土不服一個,吃錯藥一個,就是沒有和人爭執的,見到始皇帝嚇倒下也許有人。不能按地方官呈報名冊來算。”


    “大人請正容,咱們說正事。”


    門外,家人後麵跟著阮梁明過來。小二見到,這才肅然。沒有胡子撫,就端起茶碗,要呷時又沒有呷,板著臉認認真真:“恭敬於心,豈可虛於禮數。太子殿下前往,禮部方尚書代百官,我阮英明代名士,此儀式已成,再說無用!”


    過來的人一肚子氣,要不是在小二家裏,隻怕跟他論拳腳。見阮大人剛才嬉皮笑臉,大家以為他理虧,火氣還不便發作。小二這一硬梆,大人們怒氣引動,紛紛站起擼袖點指:“豈有此理,本朝頭一件泰山大事,你怎麽能草率從之!”


    “你隻圖自己風光,隻顧討好殿下,就忘記泰山不是等閑小事!”


    “你……”有人走上幾步,怒目的眼睛都泛紅。


    小二端著茶碗,還是不喝,重新悠然,笑得不錯。


    “放肆!”門外傳來喝聲時,把大人們憤怒壓下。扭頭一看,見吏部尚書大人,阮英明的親兄長麵沉如水出現在門外。大人們錯愕,這才把阮尚書是天下師的哥哥,這裏也是他家,他家的家人又不笨,難道不知道找回尚書來說話想起來。


    剛才他們隻顧違護“泰山封禪,豈能等閑視之”這論調,別的想不起來。


    有的人還帶著不服氣,但有的人已清醒一半。阮梁明緩步進來,又是一頓訓斥:“不在衙門裏!怎麽跑到我家胡鬧!有不滿意的,上密章也罷,金殿上諫也罷!襲擾我家,是你們的王法?”


    所有的人全讓打醒,對麵這位不是刑部尚書,不是工部尚書,是主管文官任免、升降等的部門最高長官。在權力不受侵犯的朝代裏,是六部之首。本朝太平年代,重兵馬,重禮法。兵部和禮部也占相當地位。又有刑部聖眷高時,也能平分秋色。但吏部隻要管文官任免升降,就是文官們的忌憚。


    阮梁明鐵青著麵容,大人們垂下頭,一個一個往外麵溜。直到他們全走得看不見,阮小二哈哈大笑地得意:“敢來跟我爭?大哥,我尋你還算及時吧?”


    “是我回來的快。”阮梁明讓小二此時形容逗笑,但還是關切:“看上去你沒事情,但你打算彈劾他們嗎?我記名也很容易,隻是一下子全得罪光,你看呢。”


    阮小二聳聳肩頭:“雙拳難敵四手,我才不這會兒招惹一籮筐。看看方鴻兄不彈劾我就不彈劾,兄弟我占盡得意,誰要跟他們計較。有計較的功夫,不如晚上尋人作詩去。”


    阮梁明微微一笑:“緩一步兒,再說這事情不遲。”


    “父親,有詩社貼子送來。”阮琬奔進來。呈上帖子給父親,轉身對伯父噘起嘴兒:“大伯,為什麽您要讓我回來,不然跟著瑜哥璞哥已經周遊天下。”


    阮梁明給他拉好奔跑中淩亂的衣衫,居然賠個不是:“大伯沒有想到,你父親帶你出門的時候,他瞞得緊,大伯也不知道具體事情。你別怨了,橫豎瑜哥璞哥他們會回來,你好好和他們玩幾天就是。”


    阮琬呀的一聲,又去對父親嘟嘴兒:“是呀,你走的時候,為什麽隻說帶我出京,不明說呢?”


    阮小二嘿嘿一聲:“兒子,這就是當差的謹慎,你要學一學了。事涉到太子殿下,別說對你大伯不能說,就是祖父那裏,我也沒說。肯帶上你就算為父我對得住你,好歹,你算去了一趟大場麵。”


    阮琬沒了脾氣:“父親說的是,我還去了呢,比柳家的雲若哥哥強,比董家的賢哥也強。”阮小二讓他出去玩,不要再糾纏,阮琬出去。


    兄弟們獨坐,小二難得有個正經的腔調,長歎一聲,評論剛才來的大人:“這群利祿中紅了眼的,隻想到太子過了明路,他們中或許有人能跟隨風光。就沒有想到一點,泰山祭祀本朝從沒有過,太子儀仗齊備前往,隻招猜忌全無好處。這樣看似不周全,卻不會把皇上置於無立足地。笨蛋。”


    阮梁明見兄弟明白,放心地回衙門。晚上,小二出去會詩社樂到深夜方回。方鴻沒有打發人和小二通信兒,小二也沒有去人。第二天,兩個人都沒事兒一樣上朝,隻有皇帝把這事壓在心裏,對於認為太子應該風光前往的人暗生不悅。


    朕還在呢!皇帝這樣想。


    ……


    村外沒有遮擋,北風在冬天的尾巴裏帶足寒。把送行的紅花娘襖子吹動,紅花娘也沒有在意。她抱著小紅不舍得放下,又凝視女兒女婿,沒有說話以前,眼睛紅紅的淚光水盈。


    紅花解開心結,但習慣使然,同她的娘相對還是不自然。話,由萬大同一個人叮囑。萬大同笑得熱烈而質樸:“分家這事情就算了吧,他們依靠家裏也不是一天兩天。又走了丈夫兒子,隻有您老和她作伴。有不對的,隻管說她就是。她再犯糊塗,往京裏來住幾天就是。”


    “分什麽家喲,我們操勞他們一輩子,老了就該他們侍候。去找你們,添麻煩。”


    紅花的娘說過,小紅抱住她脖子:“姥姥隻管來吧,不麻煩。讓我的丫頭侍候你。”


    紅花的娘笑著,眼淚止不住出來:“小紅是個姑娘了,這是你娘為的,以後你長大要嫁當官的,姥姥再去。”


    “哥哥,”小紅叫著。


    她這樣叫,不會是太子,隻能是禇大路。禇大路過來:“哎,還要我再道一次別嗎?”


    “是我問你,你長大當官嗎?姥姥說你當了官,就去咱們家住。”小紅脆生生。


    禇大路為了難:“當官?瑜哥璞哥問我要不要去當將軍?”驕傲把胸脯一拍:“我爹就是將軍。”


    萬大同笑道:“將軍就是當官,大路長大,少不了是當官。”


    紅花的娘心放安穩的麵色:“這就好,”噓唏一聲:“從小紅這一輩啊,就是官宦人家了。這放在以前,哪裏敢想。”把小紅還給紅花,對女兒深深看一眼:“走吧,夫人老爺都等著呢。”


    紅花放下女兒,母女拜上幾拜,帶上小紅上車,小紅回身擺手:“姥姥,下回再見。”紅花的淚水奪眶而出,把女兒匆忙抱到她和禇大路車上,自己急急奪路般上車。


    萬大同留下來,和紅花的娘又說上幾句保養的話,拜別上馬。


    馬車遠去,隻見小紅的帕子伸出來搖啊搖。快要看不見的地方,又多一個,元皓搖個青色帕子:“我幫小紅。”


    加壽忍笑由他玩上一會兒,把他拖回車裏。很快,車裏響起孩子們背書聲,各在各的車上也不耽誤。車簾雖厚,太子離加壽的車近聽到,太子滿意地自語:“又上路了。”


    ……


    “來到這個世上,都應該得到。他有你有,都應該有。富貴得意,是上天打發人來到這世上的原因。王侯將相,不是都生下來就是。他得意,你為什麽不得意?這就是你不虔誠了……”


    法座上傳來嗡嗡的聲音,在齊王腦海裏出現一片模糊的影像。在這裏聽講的人數不算少,但齊王沒過多久就把周圍的人忽略,甚至他來做什麽的也想不起來。暗暗稱奇中,這大天教宣講的力爭上遊,怎麽卻屢屢禁止?


    “隻要你一心想要,虔誠歸一,你想要什麽,都應該得到…。”


    聲音似遠處吹來的風雨,把齊王浸潤進去,從他心底勾出思緒。一心想要的,對殿下來說,不是一生安寧,就隻能是九五至尊。不然就他認識的想到的追求還能有什麽?


    手舞星辰,托起日月,當個盤古,他不會去想。能想的,就是見到過的,聽到過的,書上看來的,最大之前程。


    “你想要的……”


    嗡嗡聲反複的陳述著,卻反複帶出這一句。齊王初時還有抵抗,想到他不能不敢亂想。但在這種沒完沒了的單調嗓音裏,最能引出人別的心思。


    “他有,你為什麽不能有?他有上好的衣裳,你為什麽不能有?他有功名,你為什麽沒有?……”


    一幅山河地理衣冉冉浮現在齊王腦海中,讓他風帽遮蓋住的麵容上浮現出舒暢微笑,人幾乎手舞足蹈。


    如果他能想到看看身邊的人,就會發現同樣神情愉悅而欲飛的人不在少數。


    在這裏的人們沉浸在歡樂中,那是他們想要得到而限於現實中不能得到的,在這裏他們由腦海裏得到舒展,由此可以深陷進去。


    齊王也不能自拔時,手讓人握住一晃,有人在耳邊輕聲:“爺,咱們走了。”


    眼前的光華陸離飛走,齊王驟然一驚,似從噩夢中醒來。恍然怔忡著,見到有些人三三兩兩的離去,肩旁有一個人望著自己,他劍眉剛毅,是……南安侯的嫡次子鍾南。


    這個名字讓齊王眩惑,鍾南怎麽在這裏?又一個念頭迅捷般飛至,他是跟著念姐兒來的。


    有聲別人聽不到的嘩,潮水般衝擊到齊王腦海裏,讓他全身一緊,後背瞬間一層冷汗出來。


    是啊,他原是來探大天教私會教眾的虛實,卻怎麽也聽了進去?


    抬眸看向法座,見已經撤走,隻留下一個土丘。想追尋剛才說話的人蹤跡已不容易。但人眾們不是一下子能散開,而且有一些人不是往四麵走,有人帶著往一個方向去。


    齊王看身後,不放心殿下深入險地的護衛在,齊王低而厲聲:“去個人看看虛實,看看教主可在,看看哪些人跟教主接觸!”


    有三個護衛低下頭,裝著虔誠的教眾走過去。可以看到有人迎上來,說上幾句以後,把他們也帶走。


    這是個樹林後麵,要說離開也並不難。但夜晚料峭,初春的風寒中帶著刀劍氣,鍾南催促殿下快走。齊王醒過神,認定這地方鬼氣,不敢再停留,一行人出來,看守馬匹的人從暗處出來,送上各人的馬,齊王前行,鍾南帶兩個人怕有跟蹤,慢慢的走,還要繞上大圈子,齊王先回客棧。


    一進門,大客棧夜晚的熱鬧,有個說書的聚攏一堆人口沫紛飛,鮮活意味讓齊王有逃出生天之感。回到他包住的院子裏,迎上來的念姐兒嗔怪惱怒:“說了不許去,那是個能鼓惑人的地方兒?您是來當差的,不是來把自己折進去的,怎麽不聽?怎麽背著我走?對我說睡下。我不好去看,但聽半天房裏一聲兒也沒有,也沒有叫個茶什麽的,尋思從出京沒有睡這麽沉過,果然!你私下出去了。你怎麽不說一聲兒呢?”


    龍書慧在念姐兒背後竊笑,私下裏說起話,念姐兒一副跟殿下撇得很清,對他渾不在意。但聽聽急上來的這些話裏,句句都是關切。一點兒不放心上的人,怎麽會有由衷的話出來?


    齊王也是這樣想,在念叨中他更後悔剛才聽進去林允文的宣講。任由念姐兒絮叨一大堆,人已到房裏。跟來的沒有齊王丫頭,隻有梁二混子是個長輩充當齊王的貼身人。念姐兒、龍書慧跟進來,房中隻有他們四個。


    可以放心說話,齊王對念姐兒賠笑:“你原說的是,是我大意了,但辦差哪有高坐不動的,不過偶然去一回。”


    “偶然這話搪塞誰?”念姐兒更繃緊麵容:“偶然的出了去,偶然的遇上賊,難道梁大人跟我,還有南哥兒夫婦,能用偶然回京裏嗎?”


    龍書慧更要笑,這語氣更訓斥上來不是?念姐兒你平時不是總說還不是殿下什麽人,卻越說越利落。感覺念姐兒有打開話匣子的趨勢,龍書慧躡手躡腳打算出這房。


    長輩梁二混子應該是把念姐兒分開,但他混名“二混子”,京中老油條,官場老油條,湊趣取樂在行,眼色敏捷不點也通。他也往後悄悄一步,又是一步,也打算退出去。


    幸好齊王看見,他今晚沒有和念姐兒調笑的心,把這長輩和龍書慧說破:“你們去哪裏?”


    念姐兒省悟,漲紅麵龐回想自己焦急中說了什麽,隻覺得句句不對,嚶嚀一聲,扭身出了房門。龍書慧笑嘻嘻對殿下行個禮辭出,追上念姐兒取笑:“這會兒才羞,是不是晚了?”


    念姐兒提起裙角一氣回到房裏,龍書慧隨後追上,兩個人回房去鬧。


    齊王房中,梁二混子侍候殿下換下衣裳,隨從送上熱水,請殿下洗過,讓他早睡。


    外麵的榻上,二混子出來不敢有差池,他睡在這裏。


    齊王睡不著,過上一會兒,聽外麵睡著。殿下坐起來,把晚上聽到的話一句一句推敲。


    明白的時候,不細究已知道錯在哪裏。


    富貴不天成,這話本沒有錯。如果富貴天成,何必開科舉?天下念書人都可以應試?


    但別人有的,你為什麽沒有,這話深意大了去。


    別人有的,你沒有?難道你嫉妒眼紅別人不成?還是自己發奮?林允文沒有講清楚。


    最後全含糊歸於“虔誠”和“不虔誠”。


    佛道都愛說的這幾個字,最後歸根於普渡災與難。而不是自己的得到。


    王侯將相沒有種?想要也得建立在根本上。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才應該是富貴和明白的根源。


    一心想要,也要在一切向好上麵。難道拔刀以對,橫劍強奪?


    齊王想到這裏,對林允文怎麽會有不少的教眾有所了解。窗外,又有輕輕回話聲:“殿下,”是去看個究竟的三個護衛回來。


    出門不比外麵,梁二混子警醒的起身,把門打開放人進來。齊王披衣而起,凝神細聽他們回話。


    三個人呈上一模一樣的紙包,打開來,裏麵是一包子香灰。


    頭一個人回道:“林允文就在土丘後麵,單獨的見人從不兩個。但有有一個人就是客棧附近的鋪子老板,奴才認得他,回來的時候也打聽過。奴才先回自己聽到的,再回他。”


    齊王頷首。


    “奴才見到林允文,有一個跟他的人問,可虔誠嗎?奴才說虔誠。他又問,無天老母麵前敬奉多少。呸!這東西要錢從來不慢。”


    齊王的心擰成一小團,為自己剛才跟著轉多出痛苦來。


    “奴才就取一百兩銀給他,他們居然嫌少。奴才說再也沒有人。才能到林允文麵前,問我求什麽。我說求升官和發財。他讓我報清楚履曆,要升什麽樣的官,現在的官職上是誰,他的履曆是什麽。”


    齊王冷笑:“這就是刑部不容他的原因了!也就難怪他屢次從京中逃得脫?又有官員讓他連累!”


    問護衛:“你說了沒有?”


    護衛差一點兒笑出來,齊王詫異:“看來你說的不一般?”


    “奴才哪知道本地什麽官,有什麽履曆。怕他看出不對。就騙他說從外地趕來,說個地兒,他居然信了。”


    齊王麵色鐵青:“他在那個地兒也有教眾?”


    “而且知根知底!奴才說的官員履曆,是這個官兒往咱們府上拜殿下,和他說過話聊過家鄉。他就給一包子香灰,說等他作法的那天喝下去。奴才表露作法成敗怎麽辦?林允文報出當地幾個官員的趣事,比奴才還要流利。他沒說這些人全求過他,想來也是認得的。”


    齊王渾身冰涼,隻說了兩個字:“難怪……”後麵的話就咽下去,是不方便當著奴才們說。


    皇帝派他出京,一為懲罰,二說的是:“你所到之處,在沒有見到太子以前,不要亂尋當地官府,隻怕奸細多矣!”


    當時齊王還想怎麽外省處處都是賊似的,但今天他知道皇帝心如明鏡,林允文是個滔天大禍害,果然不假!


    護衛接下去又回附近鋪子老板的話:“回來的時候,奴才們是馬,他是轎子,沒多久就趕上。看著他下轎進門,今晚不會再出來。奴才們商議一條計策,見他家燈全熄滅,把衣裳頂在頭上,撥開他門到他床前。裝著是無天老母顯神靈,托夢來見。這老小子激動的,一直叩頭。問他是怎麽樣的打算,讓他親口說一遍。他說對麵鋪子頂他生意,讓對麵鋪子失火也行,遭搶也行。”


    齊王獰笑:“原來,就是這樣叫對他虔誠!”讓護衛們去睡,殿下更加睡不著。


    全然不要皮,隻要錢。不擇手段幫人作法,也許有三兩分茅山之術,但茅山之術也講究為人心地,行事為善。心懷不軌終會不靈。


    可卻中萬千人的心底,他們才不管虔誠的是不是心地對頭,他們願意多花銀子,不管和不顧。


    齊王從牙縫裏迸出一句:“難怪!教眾們跟著他,願意從他!這是隻顧眼前痛快,不顧以後!”


    還要再恨,梁二混子又醒過來,進來看視:“睡吧,有話明天再想再說不遲。當差這事情,要想辦好嘍,先得保養好自己。”哄著齊王睡下。


    林允文下一次的宣講定在十天以後,齊王和鍾南等大家一起商議,想出一個計策。


    齊王也興奮,鍾南也以為這計妙絕。


    “他裝神弄鬼不是嗎?等他宣揚到人人昏昏,咱們也弄鬼。裝幾個神呀鬼呀的,問問他不秉誠,不持信,不守義,不盡忠,算哪門子的修行人?”


    念姐兒總是擔心,齊王在路上也很少瞞她,和龍書慧也在這裏。兩個人也要前往,齊王隻得答應。


    十天後的晚上,念姐兒和龍書慧走出來,英姿颯爽,換上一身箭袖女英雄似的衣裳。


    齊王說沒有見過,鍾南也說意外。念姐兒白眼兒:“殿下偶然想不起來我的家世,南哥兒你和書慧成親數年,居然也忘記嶽家?”


    龍書慧笑盈盈接話:“是啊,我出身輔國公府,祖父征戰,曾祖父征戰,家中現有的叔伯,除四伯父以外,都還在軍中。念姐兒呢,可是名將陳留姑丈的女兒呢。”


    齊王和鍾南一起陪笑:“哈哈,我們偶然的忘記了。”


    ……


    麵對台下黑壓壓的人群,林允文總會湧出自得。為安全又換一個地方,但台下來的人蒙麵的不少,林允文並不在意。


    他不是一定要看來的是誰,他隻要知道所有人的心裏都想得意無缺就行。


    林允文不算念過書,能把他手中無意得的冊子學會,他就知足。是以,他不知道有一句話是人之初性本善,還有荀子提出人之初性本惡,人初本就善惡兼具,有人往方向去,卻也可以往另一個方向去。


    錯了的人可以改,做對的人也會錯。這對林教主不重要。他要緊的就是以神算握人心,提倡張揚一部分,別的他全不管了。


    他的見識也到不了大仁大道的地步,他隻張揚自己。認為他有幸得到冊子,他可以代天地行事。


    “虔誠,你們要向我虔誠,你們所要的,對我來說……”


    嗡嗡聲說到這裏,林允文抬眸往下看,看的是哪些人動心。齊王抬眸,暗示來的人做準備。等林教主說完這一段,就可以當眾質問他……


    黑夜裏,突兀起了又一陣嗡響聲,跟林允文說話不一樣,這隻是聲音,不是話語。


    隻聽到先起於四方,後漸移動。人群中有騷亂,驚慌的人們四處張望時,乍一明亮,有無數火光湧動過來。


    閃的好似流星,快的有如亂雷。風讓撥動,產生激流。火光由左起,往右去。由右起,往左去。也有左起左滅,右起右落。一刹那間,這兒忽然變成盂蘭盆節鬼門大開。


    聽講的人驚呼聲出來,齊王也暗暗心驚。梁二混子更是擠住他,哆嗦地道:“這是把真神鬼招出來了?”


    身邊也有人這樣議論,顯然都這樣想。


    仿佛對應這句話,“呼”地一聲,半空中有一道火光閃過,下麵吊著個毛臉兒,小孩子大小,臉兒鬼畫般的似人非鬼東西。


    一閃,過去了。


    沒有人看得清楚,也就驚嚇更重。有人尖叫:“不好了,這是惹惱地藏王菩薩,鬼門開了!”


    齊王也凜然,但差點兒笑出來。原來來求的這些人裏,也有人知道會“惹惱”這話。


    梁二混子則輕輕跺腳:“這會兒不是笑的時候,這要真的是惹惱神,不要把我們也一起算進去吧?”


    齊王為了安撫他,湊到他耳邊道:“你放心吧,一念至神,神知道咱們是好的。”


    不等梁二混子有放下心的表示,四麵八方的遠方,有尖聲出來:“林允文,林允文!”


    “天呐,他叫我們教主的名字!”


    下一句換一個腔調,如果這是一個鬼或一個神出來的,隻能他腔調多過常人。


    剛才的尖聲,跟這個尖聲,換成人,不可能發出。


    “你敢宣講嗎?你敢宣講嗎?”


    下麵又換一個尖聲:“在家盡孝,為國盡忠,出門論義氣,行止有德聲,你不說這個,你虔誠的是什麽呢?求自己所求,而不管別人死活。求自己所痛快,而不管別人之不悅。你虔誠的是什麽呢!”


    “不向好,不向善,不向美妙,你虔誠的是什麽呢?”


    “一切神,愉悅的難道不是好?”


    林允文霍地站起,腳牢牢踏住,放聲長呼:“何方神鬼?露出形跡!”


    “我在這裏!”火光大明亮中,遠處露出一個青臉紅額頭,眼睛瞪的跟畫上去似的,渾身上下不是人皮,披一身的毛。


    “天呐,山精鬼怪!”教眾中有人吃驚。


    林允文也嚇一跳,沒等他鎮定,另一個方向,又是一聲:“找我嗎!”細聲細氣又鬼裏鬼氣中,先頭火光黯然,這裏火光大明亮,露出一個渾身上下不是人皮,披一身的毛,卻是紅臉紫額頭,眼睛也瞪的不似真的。


    “我!”換個方向,白臉白額頭,眼睛紫綠黃樣樣都有。


    “我!”又一個方向,黃臉黑額頭。頭上還都有兩隻角。都是一閃,就黯淡在黑夜中消失。


    …。


    不到一刻鍾,林允文把頭快轉暈。台下驚嚇聲更大:“這要不是鬼?哪怕到處亂轉?”


    “不是一個鬼你沒有看到?才能跑幾個方向。”


    “快別說了,一堆的鬼在外麵,咱們怎麽回家!”


    ……


    鍾南走向齊王:“殿下,咱們怎麽辦?”


    齊王當機立斷:“這些人再想得歪,也是父皇臣民。不管來哪路神仙,咱們先幫忙脫困再說。”


    鍾南答應,人群已亂,方便他擠出去通知散在各處,本來他們準備裝神弄鬼的人。又走近風帽遮臉的念姐兒和龍書慧,說外圍一圈子鬼怪成精,讓她們到齊王身邊,方便保護。


    鬼精輪流露著臉兒,齊王一行緩緩往看似最黑暗,從沒有出來鬼怪的方向移動。


    他們得有個指揮的地方,而且地勢要稍高,不然夾在人堆裏製止亂勁兒,隻會讓擠傷,甚至踩到腳下。


    “林允文林允文,請出助你幫人奪家財、爭田地、強搶豪奪的神給我們瞧瞧……”


    責問聲又出來,齊王也快接近那一片小小的暗角。看似幾株樹行成阻攔,人真的亂,樹身也可以是個小屏障。


    齊王邊走,邊回身望向林允文怎麽安排。見高台上林允文身邊多出十數個人,手持的法器不知道是什麽,隻見到火把光中手臂亂飛。


    齊王冷笑一聲:“他也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走?他要是走了,咱們也給他來上一擊!”


    “是!”鍾南等人答應著,說話聲大了些。在他們背後,有什麽從樹上移動下來。身上有毛,半大孩子身形,正是剛才的鬼怪之一。但它這會兒不淩空,而是跟人一樣,抱著樹慢慢下來。


    “殿下小心!”護衛們發現衝天而起,鍾南用身子擋住齊王,劍也出鞘。梁二混子嚇得魂就快沒有,但殿下二字係住他,二大人腿軟著,也撲到齊王身側。


    念姐兒和龍書慧也吃驚時,見到護衛們劍光已到鬼怪身前。


    “嗆啷!”又一道白光也起,秋水般照亮眾人眉睫。耳邊,有人溫聲笑語:“皇兄不要害怕,且慢動手!”


    這嗓音耳熟,而鬼怪也手在臉上一抹,露出一張人臉兒來。他胖胖的麵頰,額頭上都有明顯的肉。五官生得算英俊,就是太胖,乍一看隻當他是個小胖子。往下麵嘻嘻一笑:“是我呀。”


    這個人可就人人認得他。


    “執瑜!”念姐兒和龍書慧吃驚。


    齊王吃驚的看說話的人,他從黑暗中走出來,麵頰如玉幾乎放光。麵俊神清,這不是別人,正是離京而讓齊王羨慕的太子英敏。


    架住護衛們劍光的人,一起落下地。他手中的劍細而泓光大作,照亮他刀刻斧雕般的五官。念姐兒喃喃:“這不是天豹嗎?”


    太子身後又蹦跳出一個小鬼怪,尖著嗓子大叫:“林允文林允文,你無忠無信貪財無德…。”小胖手在臉上一抹,露出個小胖子出來。


    齊王笑得跌腳:“元皓?”


    這就明了,齊王忍住笑:“鬼怪們全是孩子們?難怪的,個頭兒不高。還以為全是矮腳鬼?剛才的火光是執瑜放的箭?”


    “是彈弓,”袁執瑜露出得色:“放弓箭會讓看出來,我們放的火彈子兒。”


    齊王哦上一聲,請教道:“先點上的火,你們怎麽開弓?打出去,又怎麽點火?”


    執瑜笑道:“爹爹說,鐵箭頭在極速上,滾燙。他試過竹子箭,幹燥天氣裏遇上幹燥易燒的東西能點火。但天氣難得。我和執璞不行,我打彈弓,執璞在遠處點火,彈子兒外沾火藥,從火把裏穿過去,又不會炸到執璞,又可以燒起來。燒一瞬就行。”


    “看我看我,”元皓也顯擺。把個胖身子一轉,胖屁股一抬,大家一起要笑,太子讓不要高聲,變成人人掩著嘴笑得顫抖。


    元皓的屁股後麵,衣裳上縫著個長尾巴,翹得跟他肩膀一樣高,晃悠晃悠著。


    念姐兒龍書慧摸摸:“是竹子做的?”


    “是竹子烤也彎的,舅母給縫上。這是老虎尾巴。”元皓洋洋得意。


    齊王笑道:“那我也摸摸吧,都說老虎尾巴摸不得,能摸是碰上了。”


    元皓也給他摸摸,又給大家看身上的老虎衣裳:“熱,可當差呢,隻能穿著。這是冬天舅母家紅花姑姑娘家給做的老虎衣裳,看我頭上有個王,”


    念姐兒說看不到,讓麵具擋住。又羨慕鬼麵具好,元皓執瑜一起道:“討也沒有了,我們十五看花燈時買的,一個人一個,給你們的已送往京裏。”


    元皓又想起別一件事情:“十五走百病很好,就是舅舅帶著舅母不知去了哪裏?”


    執瑜笑嘻嘻:“爹爹母親舊地重遊,順爺爺說當年爹爹也帶過母親走過百病,他們去尋老地方。”


    “咳咳,”袁訓見再不出來,事情全讓孩子們抖落幹淨,輕咳幾聲,緩步而出。


    ------題外話------


    在推薦上哈,今天仔又多更了。動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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