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明亮中帶著芬芳,把岸邊遊人發上的花香脂粉香一起帶出來。這種香氣,遠比荷塘月色活潑的多,讓身中其中的人,先是陶醉於月影和樂聲,又陷入這聲色中無言的綺麗。


    圖門掌櫃是憤怒的,但他不能阻擋別人在今夜的遐想。長橋上又一個穿著時新式樣衣裳的妓者嫋嫋走過,咿咿呀呀唱起來,揚州知府聽得正入迷時,有一個人碰了他的肩頭。


    湯大人回身一看,見是本地的商人中為首的一個。讓打斷聽曲子,湯大人露出不悅:“你們也要對殿下說些什麽不成?安生些吧。殿下會見異邦人,你們才沾光能和殿下同船。你們也學外國人胡纏,是什麽道理?”


    商人笑道:“老父母這話就不對了。”


    湯大人更皺眉頭:“嗯?”說兩句話的功夫,見長橋上唱過去一句沒有細聽,湯大人吹胡子瞪眼轉為生氣。


    商人是想好了過來,並不是很擔心。把聲音又壓下去幾分,細細地解釋著:“大人您想,殿下是咱們自己的殿下,難道不向著咱們。憑什麽,他們外國人能求,我們就不能求恩典?當著老父母們在這裏,我們都不敢上前去求?豈不是顯得老父母們平時對我們照顧不夠?揚州這繁華二字,可不是從農耕上來的。”


    湯大人心裏格登一下,想說的不錯。商人又在他耳邊小聲道:“這會兒唱的人,是杏花院裏的劉魁首。大人喜歡,我這就讓人約了她,這裏散了,咱們往她院子裏聽一夜就是。”


    劉魁首,是湯大人在宴席上見到過。覺得她小腰身兒柔軟,眼神兒也清亮。齊王說水上鬥花魁,湯大人特意讓個衙役去杏花院裏喊了她。但當著人去會她,還沒有過。心思當揭露,湯大人還不願意就此承認,冷淡的回商人:“你別這樣說,散了,誰還不歇著去?誰還有功夫吃酒玩鬧。我聽上幾句,不過是跟著殿下在這裏,我捧場而已。”


    商人暗暗好笑,這些當大人的,嘴裏說的,從來跟心裏想的不一樣。他見過這樣的人太多,不用這會兒辯白或是勸湯大人從“吃花酒”的流派,駕輕就熟的回道:“是是,大人是最正經的人一個,是我們俗了,以為我們喜歡的,大人一定喜歡。不過也怨不得我們想錯,”對齊王努努嘴兒:“殿下還願意聽呢,何況是大人?”


    湯大人有了笑容:“正是如此,咱們要奉陪才是。”


    “但怎麽辦呢?我打聽殿下愛聽,特意約了劉魁首。請大人幫我上呈殿下如何?”商人笑容滿麵。


    湯大人隻一瞬間,就把這事情轉悠清楚。劉魁首是他剛剛認識,因為還沒有會過,是心愛的人兒。如果會過,估計也早丟開手。湯大人遲遲早早都要去會她,如果殿下也肯會會她,湯大人想以後自己再拜倒紅裙下,比會別的人豔福要高些不是?


    他微微一笑,對商人道:“你有這樣心思,你自己去問殿下就是。”商人大喜,對他作揖道過謝,退回到本地商人一堆裏,大家酒也不吃了,竊竊私語說個不停。


    他們說著話,並不耽誤長橋上妓者一一展示。有的青春貌美,借這個機會能露個頭臉兒。一出來,岸邊上青年子弟們中,凡浪蕩的大聲叫好,有錢的,把銀子往她衣裳上砸。


    離得太遠,有的扔到水裏去。老成的人看見就要搖頭歎氣,罵上一聲敗家子兒,但不耽誤他們聽到絕妙處,也真心的叫一聲好兒。也肯在心裏記下這是哪一家的誰,起一個相會的心。


    畫舫上加壽等孩子們頭一回見到這種熱鬧——以前可在哪裏見過?跟的人誰有熊心豹子膽帶小爺姑娘們長個見識?把他們樂得喜笑顏開。


    出來以前約好隻聽曲子不看人兒的蕭戰、元皓、禇大路,還有小六和沈沐麟,都聽得笑眯眯。


    鎮南老王越聽下去,越想到當年他的一段舊情事。在曲子唱道:“貪行色,豈知離緒,萬般方寸……”這是說遊子離去以前,他眼前仿佛又出現那含淚愁眸,聽不下去了,也不願意再陷入到難受中,左挪右動著身子,想找個樂子,卻在席麵上一看,不由得啞然。


    從太子開始,那平時道貌岸然的張大學士也好,還是一心一意是個名頭兒的侯爺也好,全聚精會神。梁山老王更是放下酒杯,輕輕擊掌打著拍子。不管怎麽看,是沒有人這會兒肯同他說笑。


    鎮南老王就把袁訓一扯,袁訓回一回頭,小聲埋:“正聽到好的地方…。”老王黑個臉兒對著他,袁訓醒過神,輕笑道:“叫我做什麽?”


    耳朵根下傳來話:“我把你個該打的打一頓才好!你帶著孩子們聽聲色嗎?”


    袁訓明白三分的神情,嘻嘻一笑:“世家公子,會聽個曲兒也是能耐。難道長大了,樂也不會,曲也不懂,讓人說是榆木疙瘩嗎?”


    在沒有叫好的時候,樂聲讓這一處更寂靜。他們倆個的話就傳到別人耳朵裏。


    梁山老王出門前和鎮南老王有過對話,心中是明鏡一塊。端起酒杯喝一口,嗬嗬道:“這是有心事的坐不住,沒心事的聽不懂。”鎮南老王聽到諷刺他,把個臉板起來。


    袁訓笑道:“多謝提醒,這是又有我們不懂的古記。我們也就不問了。既然坐不住,讓壽姐兒來敬酒吧。剛才她要敬,隻說聽曲子聽曲子的,讓她先坐著不是。”


    加壽聽到,起身來正好笑道:“爹爹,這首位我也不敢坐到席終,我敬過酒,恰好去和弟妹們坐了。”往孩子們桌上看過,他們是小桌子,兩個大人,沈渭夫妻鶴立雞群。


    “也騰出座位來,請沈叔父嬸嬸坐到這裏來。”


    沈渭給孩子們布著菜,聞言笑道:“我可不是坐不下才過來的。”沈沐麟雙手捧著碟子等著裝菜,跟上話:“父親母親是想跟我坐一起。”沈夫人打趣他:“跟你一起這些年,難道我們不煩嗎?我們隻想跟佳祿坐著。”


    沈沐麟並不生氣,從父親手裏討過菜,又讓母親給挾:“既這樣說,快挾好的來,這是二妹的碟子。”


    沈夫人笑盈盈挾了,跟著大家一起看加壽敬酒。


    先是太子,加壽捧著鍾兒,嫣然道:“多謝為我操勞,今天這一玩好極了。”


    太子接在手上一飲而盡,還給加壽的時候打趣她:“本來應該敬你酒,嶽父說大家為你操勞,對了這個份子,應該你敬,也罷,你還小人兒家,再敬一年,我收起恭敬真不錯。等明年你不肯敬,隻等別人敬你了,我收起的恭敬拿出來數數,也就過得去。”


    加壽把手中的殘酒杯子交給丫頭,雙手揉住麵龐,給太子一個大鬼臉兒。太子笑了出來。


    又取新的杯子,加壽來敬張大學士,笑道:“挨著坐的,我一路敬下來吧。”


    張大學士不敢坐著,起身來吃了,說了幾句道賀的話。


    再換過酒杯,加壽敬二老王,又敬趙先生。往孩子們桌上拐個彎兒,再到父親麵前,小笑臉兒樂的顛顛兒,恰好長橋上唱道:“留春不住,費盡鶯兒語……”


    唱的人嗓音宛轉,三分鶯啼,三分燕囀,又有三四分的玉鳴之聲。加壽歪著腦袋先聽的欣喜,就勢對父親撒嬌:“留春不住也罷,留夏不住也罷,跟著爹爹母親,不怕它留春不住,總有好春花的地方。不怕留夏不住,總有好荷花的地方。”


    恭恭敬敬的,把個酒杯送上去。丫頭跟出來的是二丫,又送上一個酒杯,加壽送到母親手上。


    過了今天,長女又將年長一歲,離她大婚登上太子妃寶座近上一天。女兒十三周歲,十三年裏,袁訓夫妻為她擔心宮闈的心消磨得差不多,再說不消磨去,這事情不能再改,多擔心也沒有用處。平時想的,早就隻是加壽以後怎麽當太子妃,怎麽當個好皇後。此行離京以後,想的就主要是加壽怎麽玩的好。


    見女兒善頌善禱的說過,袁訓打量她出落的明眸皓齒的麵龐,想看越生得意,就越不能拂了女兒。哪怕她隻是隨口一說。


    側身對身邊坐的妻子道:“壽姐兒要賞荷花呢。”


    寶珠對他笑得敬佩:“她更佩服你呢,知道你能找到好地方。”


    剛吃過未來皇後敬酒的韓二老爺,在去年的冬天就不願意當閑人的意思,主動要求打前站。把個手一舉,又毛遂自薦上了:“明兒我就走,這十裏八鄉的,還能沒有個好地方讓大小爺玩一玩嗎?”


    加壽剛抿唇一笑,太子剛對她溫柔的點頭,孩子們先亂了。


    一陣的桌子椅子響,兩邊船上的人紛紛側目:“噓,聽的好呢,別吵。”孩子們才聽不到,跑到大人這一桌來。


    沈沐麟是最後一個到的,加壽也疼愛他。把個身子讓讓,把父親麵前的位置讓出來。沈沐麟眼睛發亮的對嶽父道:“二妹說看海是嗎?”


    沈夫人濕了眼角,又一刹那間,淚珠滾滾而落。沈渭也比她好不到哪裏去,也是噙上淚水。腦海中出現過往的斷斷續續,並不是兒子定親後和香姐兒生分的場麵,而是他和袁訓認識後的點點滴滴。


    袁訓還沒有回話,孩子們一起樂了:“還要看海啊?”好孩子賣弄上來:“我看過我看過。”韓正經最正經的孩子,也忍不住鄙夷她:“你看的是水!你找來的時候,那是一汪子水。”


    好孩子嘟囔:“我看著就不小了。”


    元皓接著笑話,流利地說了一個新學的成語:“坐井觀天,就是你呀。”


    “哈哈哈……”稱心如意小六蘇似玉一起笑,好孩子氣呼呼坐了回去,自己一個人嘀咕:“你才坐井觀天,就是你就是你。”


    岸上的叫好聲哄地起來,原來這一個唱完了,走回去,又要換下一個來。這個時候,賣小吃的開始吆喝,小船上賣吃的開始劃動,四下裏亂成一團。


    而大船上,本地的商人也商議結束。公推剛才那為首的出來,去對齊王敬酒。


    齊王飲過,商人跪著又叩一個頭。皇子殿下他是頭一回見,但四麵的笑聲鬧聲讓他膽子大了不少。他回道:“請殿下恩準我等行走在邊城的時候,能得到梁山王的庇護。”


    齊王看似漫不經心:“怎麽?以前梁山王不庇護本國的百姓?”


    “回殿下,梁山王是咱們國中的統帥,自當的庇護百姓。但……。”商人嚅囁:“請殿下恕我無罪,我才敢說。”


    “恕你無罪,你說。”齊王眉目間凝住一層霜般,眼神激得月光也似定住。


    大船上的人都安靜下來,等著這商人能說出些什麽。


    “殿下,我等做生意的,看著利息大,風險也高。特別是常走北方之路的人,遇到風沙塵暴還是小事,發現的早,還能活命。遇上燒殺搶掠的,財也沒了,命也沒了。出邊城,往北……”


    商人在地上比劃:“這幾處地方,離得遠,梁山王不去,是有名的鬼見愁地帶。地勢不難走,實在是三不管,強盜也多,不是隻有異邦人燒殺,漢人中犯大案的逃到那裏,也自成一幫。殺漢人,也殺異邦人。”


    十幾個異邦商人一起咬牙切齒。


    本地商人又叩一個頭:“我等鬥膽,請殿下如能恩準,我等行走那片地帶時,梁山王肯出動軍隊剿匪,我等能多生利息,也能多多帶回他國的貨物,他國的書籍。”


    最後一句“他國的書籍”,讓齊王動容。


    士農工商,曆代數個朝代都沒有改變,為什麽?因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讀書明理,讀書治國,讀書足以傳萬代。


    他國的書籍,把齊王打動。讓他沒有直接駁回商人這段不靠譜的話,當然殿下不是一般的人兒,這算是麵對百姓,就算心裏不讚同,也不會當著人迅速反駁。


    這話打對的,是齊王虛心接受了他的話,沒有一開始就存在心裏,認為商人膽大包天,膽敢提議讓梁山王出兵保他發財。


    自然的,此時答應也不可能。動兵馬的事情,就是回去和太子說過,兄弟們都答應,也得皇帝答應。


    而身為現管的梁山王,他也得答應才行。不然梁山王陽奉陰違,他是現管不管,遠在京城的皇帝也隻能受到搪塞。


    齊王沉吟片刻,露出笑容,先說的是:“賞酒。”商人忐忑不安的喝了。齊王對著他笑容更多,緩緩地道:“這提議很好,”他腦海裏又閃過元皓說的,大家都有錢,皇舅舅才能有錢的話,令殿下笑容更多,更顯和顏悅色的他,讓商人和別的人鬆口氣。


    都有殿下不怪就好的心思,齊王笑道:“但這事情不小,你且等著,等我呈往京中,興許三個月半年的說不好,就是我走了,也必然給你一個回話。”


    眼前這位是皇子貴人,卻拿出這平易近人的態度,虛心誠懇的語氣。商人激動的熱淚盈眶,跟他同來的人也一起含淚。頭一個有人跪下來,別的人一起跪下來:“皇上萬歲萬萬歲,殿下千歲千千歲。”


    官員們也跪了下來,兩邊的船隻上人不明就裏,也有人溜須拍馬上功夫,跟著跪下來。


    畫舫中袁訓等人聽到喊皇上,以太子為首也跪了下來。不過太子可不跪齊王,他往京城的方向跪下,袁訓等人隨在他身後。


    岸上的遊人和長橋剛登上去還沒有開始唱的妓者,也隨眾跪下。呼呼啦啦的聲勢如投天激起萬重天,讚揚聲又如火上澆油鮮花著錦,*辣的齊王胸起萬丈豪情高。


    但他的心裏,這會兒想的隻是袁訓一行,孩子們你不服我,我不服你的吵鬧。


    追根溯源,此時能謙虛過人,不過是與忠毅侯同行過。得到許多的開導,亦有很多的感悟。


    深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皇子又如何?辦得好差,才當得起貴人這個稱號。


    ------題外話------


    瓶頸過去,留話紀念。以為後來追溯。


    每當五千時,就得到休息。休息以後,有力再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侯門紀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淼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淼仔並收藏侯門紀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