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密的丘陵地帶裏,一行人在前麵瘋狂奔跑,圖門掌櫃帶著人在後麵追擊。


    夏天鑽樹林子草叢,悶熱附骨般不能驅趕。彼此都沉重的呼吸裏,鍾南覺得剛才休息過來的勞累再次襲來。


    他本可以就在剛才的地方找個地方藏身,但明知道這又是個立功的好機會,隻要有一口氣在,不肯白白放過。但真的到了這裏沒有多久,全身上下的傷痛同時大發作,讓他在馬上搖搖欲墜,手中的刀也快要拿不住。


    也許是跟老公事呆的太久,學會他們逞強的能耐。鍾南這樣想著,眼前出現元皓那總是得意的胖麵龐,精神又是一漲,眼前重新清明。


    能多堅持一會兒就是一會兒,不然老公事一定看笑話。用這個心思支撐起自己,狂打一馬鞭子,又一次緊隨前麵那道身影不丟。


    呼呼的喘氣聲互相之間都聽得到,在前麵的天豹也聽在耳朵裏。他眉頭一皺,不易覺察的回身飛瞄一眼,見到跟來的人在馬上身形已是不穩。


    這些人累了,他們中除去太子的護衛以外,別的人大多都有傷。


    看看地形,天豹把馬速加快,忽然裝作慌不擇路,往草棵子裏幽深的岔路奔去。


    鍾南等人跟上,圖門掌櫃等人跟上,但見到最前麵的馬左一扭右一拐,因為單人獨騎,很方便的越走越遠。


    鍾南有些明白,大喝一聲:“回身去戰!”一手揚起兵器,一手試圖去撥馬頭。


    圖門掌櫃才不跟他在這裏廝殺,又分出一半人留下來,他還是帶著一半人往前奔去。


    天豹一個人又帶走不少人。


    鍾南隻覺得汗出如雨,是看不到自己眼睛變得赤紅。提出最後一絲力氣瞪視著麵前的人:“來吧!”


    他麵上的厲色越重,身子的虛弱也更重,全用在臉上去了。在他對麵的刺客一眼看出,狠狠一刀迎麵劈殺。


    鍾南舉刀去格,“當!”刀劃出一道白光砸飛出去。再下麵一刀對著他的麵門過來,旁邊的人驚呼一聲:“小心,”都要過來救時,隻見鍾南舉起手臂一抬,按說他的小臂去擋容易些,但他硬是挪動餘下的力氣,用上臂扛過去。


    見到的人心底掠過一道惋惜,都在想這小子出身不壞,前程也不會差,但成了殘廢可就很難出仕。就聽一聲呼痛從鍾南口中逸出,但卻沒有血光出來。


    刺客也大吃一驚,下意識地看自己的刀。他的刀是百煉精鋼,是上好的。但一刀下去,硬生生讓活生生人的手臂擋了下來。


    鍾南呲牙咧嘴地笑:“老公事的盔甲真好用。”可痛是一點兒不少。痛的他更聚精神,想著下一刀怎麽對付。眼前飄飄蕩蕩,隨風不知從哪裏出來一個藤蔓樣的東西。


    鍾南看也不看,也就不能注意到上麵沒有樹葉。腦海裏有個主意飛掠而過,促使他想也不想雙手抓住這東西,人騰身而起,雙足對著刺客踹去。


    刺客也沒有想到半空中多一樣幫他的東西,鍾南又來得迅疾,把刺客從馬上踹了下來。


    太子護衛剛好趕到,一刀取了性命。再看鍾南隨著藤蔓升的更高:“我上去歇會兒。”鍾南這會兒已看出來手中的不是藤蔓,土黃色似老枯枝的東西,是根繩索。


    繩索不會憑空掉下來,隻能是上麵有人。再說他也看到上麵的人是誰,濃綠樹葉裏一張嘲笑的黑臉兒,那不是難纏的戰哥?


    執瑜執璞把他吊上粗大樹枝,鍾南抱著樹身長長吸一口氣:“小命還在,多謝多謝。”


    明明是謝大家,蕭戰獨自回他話:“客氣倒不必,等到安全地方給我磕幾個頭就行。”


    沈沐麟嗤之以鼻:“拉他上來的又不是你。”


    蕭戰不理他,追問著鍾南:“你的手忽然變成鐵的不成?給我們瞧瞧有什麽法寶?”


    鍾南樂了,大為得意地道:“我借了正經的盔甲,老公事的盔甲還真不錯。”


    把麵前這幾個掃過,油然的豔羨:“你們也穿著呢吧?什麽時候我也有一件就好了。”


    “正經多大個兒的?他的盔甲你怎麽穿得上!”蕭戰不相信。


    鍾南到了這裏不用擔心,再提不起力氣,渾身上下軟了似的。怕掉下樹不敢鬆開樹身,就沒法子解開衣裳給蕭戰看,把個肩頭聳起:“我這個手上有傷不是嗎?我借了他的盔甲包著肩膀和上臂。”


    說過,對著舉弓箭往下麵隨時幫忙的執瑜執璞又說一回:“要是我也有一個,該有多好。”


    “等見到爹爹對他說說,”執瑜執璞又放出一箭,正中一個人。準備一笑時,忽然回身,眸光急促地放到鍾南麵上。


    與此同時,蕭戰如如臨大敵地盯著鍾南。


    沈沐麟犯糊塗:“這是怎麽了你們都看他?”鍾南更莫明其妙。


    蕭戰有些著急:“你為什麽隻借正經的盔甲?是不是也借過表弟的?表弟現在哪裏?”執瑜執璞也是一樣的眼神。


    鍾南明白了,好笑解釋:“別急,聽我說,”


    “能不急嗎!要是表弟知道,表弟一定不依的要來,表弟要是過來,這裏多亂啊。不是他立功的地方。快說,表弟在哪裏!”蕭戰握些拳頭,好似元皓這就跑到最危險地方似的。


    鍾南不敢耽誤,急急一氣說著:“我哪敢問他借?胖孩子要是知道一定說來,我能說不明白嗎?我就偷偷問正經借,我還讓正經不要對他說。正經也對我說不要告訴胖孩子。放心吧,他不會來。再說有我嬸娘看著他,加壽難道不看好他?”


    執瑜執璞放下心,蕭戰還是狐疑:“奇怪,你是當奸細的材料嗎?怎麽知道他們有好盔甲。”


    這一句沈沐麟回答:“他們三個見天兒顯擺,還有小紅,我剛到沒幾天,就吹她有軟甲,問我有沒有。”


    林間有了微動,一根繩索飛過來,把這裏樹身纏住,禇大路回來,頭一句話先回沈沐麟:“你才吹的是牛皮,她有,怎麽是吹。”


    “哈哈,你耳朵尖。”沈沐麟笑嘻嘻。


    “這是我媳婦兒,我能不幫嗎?你對二妹也要這樣。”禇大路把繩索解下來,不無興奮地說著最新消息:“豹子哥哥真厲害,他單撿最難走的草棵子裏走,一拐彎到他們背後,反而殺了好幾個人。你說這人該有多笨,才跑到這樹多的地方埋伏人?有樹,我們藏身的地方也多不說,放個暗箭殺個人他也難看見。”


    “他沒得選,不在這裏殺,難道去運河邊上駐軍碼頭上殺?”蕭戰最是個無事忙人,這又有事情,就急上來:“趕緊趕緊的,不然全讓他一個人殺光了。”


    禇大路嗔怪:“你殺的還少嗎?聽我把話說完。”蕭戰在他話縫裏又搶一句的功夫,對沈沐麟撇嘴:“不是我殺的多,是他殺的太少,頭一回出來,自然膽小鬼!”


    執瑜執璞一起來火:“你才是膽小鬼。”沈沐麟勾深嘴角,雙眼對著碎金似閃在樹葉上的日光悠然。


    小小沈出門後不怎麽想家,就是他不但有嶽父母疼愛,還有舅哥們遇到蕭戰就隻幫著他一個。還有,是了,還有二妹呢。


    胖舅哥們惱火蕭戰總針對一個,蕭戰卻對他們的怒氣不放心上。仰麵無聲打個哈哈,小聲又道:“看看,不是膽小鬼怎麽會三個捆成一團?膽小鬼才沒有孤膽。哦,這裏還有一個,是四個捆成一團。”


    禇大路翻眼。


    “哦,這裏還有一個,是五個捆成一團。”


    鍾南也想翻眼,但想到得罪這一個後患無窮,如果明天就回京,跟他有陣子不見倒可以放肆。這會兒不能,鍾南裝沒聽見。


    這一場小爭執,蕭戰固然不算落下風,沈沐麟也不算憋屈,到此算結束,禇大路說起來。


    “我看到軍隊來了,外圍快合圍。按姨丈說的咱們跟他會合,咱們的事情就算結束。你們的意思怎麽樣?”


    蕭戰該出風頭的一點兒不讓,該裝傻的時候也很會裝。頭一低來個裝聾作啞不說話。


    執瑜用弓箭輕捅他一下:“你慫了不成?我們說回去見爹爹,你肯不肯?”


    “你說回去是你慫,我為什麽不肯。”蕭戰狡猾的回他。


    沈沐麟心動:“他有句沒說錯,我頭一回經這事情,我還想再看會兒。咱們別去見嶽父吧,再往中心地帶走走。”


    蕭戰壞笑:“你呀,有事情要多請教我。這話應該舅哥們當家,我這女婿是個聽話乖孩子,你主動提議,你是不乖的女婿,回去給你一頓好板子。”


    “聽話乖孩子?”鍾南都身上一寒。蕭戰擰擰身子晃幾晃,好生得意的模樣。


    幾個人玩的順手,下麵有二老王和太子的護衛,樹上有禇大路照應,都不願意回去,說著去看個最後的熱鬧,一起下了樹。


    鍾南叫著:“別拋下我,哎,”見孩子們擺手:“歇會兒,等我們殺完了再來接你。”


    “哎,那你們把我放下去,這太高了。”鍾南倒不是不會爬樹,是這會兒手腳力氣沒恢複。眼睜睜看著五個人走的人影子不見。


    ……


    黑壓壓的一隊人出現在不遠處,漢人軍隊的裝束讓圖門掌櫃心頭一涼。再看那“齊王”轉身。年青的肌膚看上去差不多,但推開遮陽的風帽,露出上半部分麵龐。還是英俊的,但另一張麵容。


    圖門掌櫃驚的一帶馬韁,人和馬都後退好幾步。


    “殺!”後麵也有動靜出來。喊殺震天中,又一隊軍隊出來。


    他是想包圍別人的,這會兒讓別人包圍。


    匪夷所思的,他算了算鍾點。還不到一個時辰。他讓齊王牽著鼻子在這裏繞著路,一直想著不要深入丘陵腹地。如今是沒有深入,但顯然也給軍隊不少時間,讓他們從容把這裏包圍。


    在外圍是有放哨的人,沒有一個人報信,隻能是他們性命有失。俗話說兵貴神速,漢人軍隊繼梁山王戰場大捷以後,揚州城內應變迅速以後,又一次展示出強大的軍事力量。


    圖門掌櫃心頭愈寒,狂暴愈重。猛地一打馬對著假齊王衝去,咆哮一聲吼破山林:“殺了你!”


    天豹不避不讓,輕飄飄馬上掠去,對著圖門掌櫃迎上去。兩個人身形稍一交錯,幾不能看清有虹光一閃,隨後分開,天豹穩穩落地,圖門掌櫃帶著一身鮮血摔在地上,“通”地一聲,頗為沉重。


    粗糙的麵龐歪到一旁,眼睛瞪著不能閉合,已經沒了氣息。


    餘下的刺客們急紅了眼睛,拿出搏命的架勢衝上來。兩邊軍隊箭矢如雨,山林中驚起無數鳥和獸。


    撲騰騰飛走和奔騰之聲中,還有幾個大叫聲:“等等我們,別急著殺。別急……”蕭戰等人跑的飛快。


    天豹微勾嘴角,見到執瑜後頭一句話就是:“請小爺告訴老爺,我去見大小爺了。”他的馬是齊王的,把馬韁交給執瑜。自己步行往外麵去,邊走邊打呼哨喚馬。


    很快馬過來,天豹上馬往水邊,見到水邊也拿下人正往城裏押。本府湯大人滿麵紅光,估計算出來他不是升官就有嘉獎,對著一堆子不軌的人,他們愁眉苦臉,獨他笑得合不攏嘴。


    天豹沒有細看,尋路去尋加壽等人。


    ……


    一陣雨下過,打得湖麵魚兒亂跳,好似白銀出水中。遠處的山色如朦朧披紗,清新中帶著含蓄,隨意的一眼都看得遊人流連不已,欲罷不能。


    寶珠和念姐兒坐在一起,說笑著指指點點湖光山色看著,笑容盈盈似水波澤光。


    而坐在小桌子前麵寫字的元皓,卻還是噘高嘴兒,胖臉兒上氣憤莫明。


    加壽伴著他,看上一會兒書,就把手把他胖麵龐堆一堆,把他噘嘴兒放下來一些。但不用多久,元皓再次嘟得高高的,有時還故意往舅母麵前晃一晃。


    加壽看書告一段落吃茶的時候,念姐兒不用怕打擾到,可以出聲笑話。


    “胖孩子,你還在生氣呢?”


    “我已經氣的很火很火。”元皓巴不得這一聲的問,他總算也可以當眾再表示一回。


    寶珠嫣然:“等你寫完這幾個字,帶你打魚去,做幾個好菜去去火。”


    元皓胖腦袋一垂,碰到手中筆杆子上麵。並沒有影響字,不過是他還在生氣就是。


    寶珠再想:“那,再給你做一碗西瓜鮮藕汁,放多多的荷花?”


    胖腦袋略動一動,元皓明顯心動,但還忍著:“舅母還有什麽給我?”


    “你要什麽呢?”


    元皓挺起胖胸膛:“元皓要給舅舅開會!”一陣小脾氣上來,字也不寫了,走來撲到寶珠膝上控訴:“舅舅當差去了,居然不要老公事。”


    小六、韓正經好孩子都在這裏,韓正經悄悄點點頭,小六也點頭。剛動一下,蘇似玉小臉兒黑黑:“你怎麽能學著表弟說公公呢?”小六左右為難,他還是想讚成表弟的話,就把臉趴到書上去,裝作看不見蘇似玉不高興。


    韓正經也老實寫字。


    元皓的一長段話才不管別人不高興,小臉兒繃的再扮嚴肅,也有遮蓋不住的憋屈出來:“壞蛋舅舅隻帶上表哥,隻帶上祖父,隻帶上哥哥們,隻帶上……居然還肯帶上戰表哥,”


    加壽笑眯眯:“這話說的最好,怎麽居然有他?”


    “壞蛋舅舅不乖不要我們我們也不要他元皓很生氣回來不給他好吃……。”胖元皓說話快是天生的,歡快的時候這樣說話,生氣的也這樣說話,此時自然是真的氣著了。


    等他說完,念姐兒笑得花枝亂顫:“你說的是什麽?我隻聽到不給好吃的?”


    “給,但要壞蛋舅舅認錯才給。”元皓小胖手一攏,作個收起來的手勢:“元皓先收著。”


    小紅乖乖巧巧:“可是,老爺去辦正經事情啊。”


    韓正經小聲道:“正經,事情在這裏呢。”


    元皓反駁小紅,倒不是對好孩子那樣吵,是認真的道:“可是咱們是老公事啊。”


    “好了不起的老公事,真的當自己是老公事了。”念姐兒向寶珠耳邊去說,冷不防元皓耳朵尖聽到一句,對她大擺惱怒。


    念姐兒忙陪笑:“是呢,老公事哪能輕視。”元皓重新給她一笑,再就繼續趴在寶珠腿上和她商議的有來有去。


    “壞蛋舅舅愛吃酒,回來少給他吃一杯吧。”


    好孩子嘀咕:“你家祖父才是愛吃酒。”


    “壞蛋舅舅愛吃的大肉,回來給他吃三大盤。下回再不帶上元皓,卻帶上戰表哥,回來給他吃六大盤。”


    寶珠說這罰得好,加壽要幫表弟說話,更是一本正經道:“就是這樣,要好好的罰爹爹。罰他回來大睡三天,不許起來如何?”


    大家都忍笑說好,元皓卻不樂意。胖孩子心底是舍不得罰他的壞蛋舅舅,他說的罰,其實並不算罰。他就想想大睡三天?在加壽來看是心疼爹爹。在胖元皓一想,這可了不得?大睡三天不許玩不許吃,這是多難的事情?


    “這個不好。”元皓回到加壽身邊,加壽趁勢按他坐回原位。元皓皺眉想著:“還是許舅舅出來玩的,睡三天?不戲水不追魚不看山水嗎?”


    念姐兒又和舅母咬耳朵:“胖孩子還是心疼舅舅的。”寶珠悄回:“是啊,他是舅舅的好孩子。”又含笑顧一顧念姐兒:“你也是,你也別擔心,殿下他們不會有風險。”


    念姐兒飛紅麵龐,撒嬌道:“舅母說話又帶上別人。”


    加壽在元皓說話的時候,把筆塞他手裏。正在笑勸:“知道了,等舅舅回來,我們全聽你指揮。現在呢,把這幾個字寫完,我和你出去打銀魚,你最喜歡吃銀魚,再給做銀魚蒸蛋好不好?用這湖裏的鴨蛋蒸,你可以吃好大一碗。”


    元皓多少有些歡喜,低下頭寫一個字,又迸出一句話:“給舅舅一大碗,等他認錯再給他吃。”


    寶珠說好,見又迸出一句:“也給祖父一大碗,給哥哥表哥一大碗,戰表哥,算了。”


    念姐兒加壽香姐兒加福點頭附合:“好呀好呀。”元皓算小小出了一回氣,把他餘下的字寫完。


    戰表哥是可以欺負的,欺負完了也不會多想。加壽給元皓洗了手,大家出去打魚。


    銀魚在水裏是透明的,一出水雪白中看。元皓又多一層開心,也打了很多,分的時候念念有詞:“……。戰表哥是這一份兒…。”加福送上笑臉兒。


    ……


    夜色來臨,寶珠打發孩子們睡覺。這一回不是大船,而是分成三隻。一隻家人睡帶做飯,一隻男人們,太子等不在,今晚隻有趙先生萬大同等。另外一隻護衛在最中間,寶珠帶著孩子們全在這裏。


    這樣安排是方便走小河道,從小村裏出來,直奔高郵湖,現在去的是經過卻沒玩好的洪澤湖。


    船上分內外艙,一半睡裏間,一半睡外間。孩子們多沒有適合的床鋪,直接打個地鋪。


    寶珠睡在外麵,加壽也就貼著母親,元皓不用問夾在中間。


    睡到半夜裏,感覺到身邊有動靜,寶珠睜開眼,見元皓坐了起來揉眼睛。


    “要撒尿嗎?”寶珠悄悄問他。


    元皓睡眼朦朧搖頭,眼神兒找了找,嘟囔一句:“壞蛋舅舅又不要我了。”小臉兒隨著泫然欲泣。


    沒有想到他出來這一句,把寶珠心疼的不行。攬住他在懷裏哄著:“壞蛋舅舅很快就回來,他呀,給元皓探路去了。咱們還要去更多更好的地方呢,壞蛋舅舅和祖父親自去看,讓你玩得更好。”


    元皓撇著嘴哼嘰幾聲,把加壽弄醒。加壽問怎麽了,元皓又說上一遍。看著他越發的可憐,加壽說個故事給他聽,把裏外間的孩子們一起弄醒。


    好孩子打著哈欠不耽誤看笑話:“又撒嬌了,姨媽在,姐姐們在,六表哥也在,獨不要你,你是那天做飯的蔥嗎?你算哪根子蔥呢?要在這裏扮可憐。”


    元皓臉上的可憐模樣讓這一頓話打發走,站起來對著好孩子叉起小腰身:“要你管要你管,睡你的吧!”


    那聳鼻子歪眼神兒的小麵容,讓孩子們一通大笑。好孩子回的什麽也沒有聽清楚。


    寶珠花了會兒功夫讓孩子們重新入睡,到天亮見到天豹回來。元皓大喜,跑到三個船上找舅舅,人影子也沒有見到一個,回來又聳拉一天的胖腦袋,又成可憐的小人兒。


    船到洪澤湖上的時候,袁訓奉著二殿下和老王等回來。半夜裏用小船到男人的船上,一早是老習慣,早早起來在甲板上有限的地方活動筋骨。


    “壞蛋舅舅!”元皓在隔壁船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袁訓在晨光對他含笑招手,元皓一溜煙兒出了船艙,等家人搭跳板的功夫在船頭上又蹦又跳。


    “哈哈哈哈哈……。”


    好孩子實在氣不過,穿著裏衣就衝出去:“你還讓不讓人睡了?每每你一醒就弄起全部的人……”忽然張口結舌,瞄一瞄確實是袁訓的時候,小臉兒笑靨如花,也是一聲歡呼:“姨丈回來了。”


    小六翻身跳起,還沒有往外走,眼角見到另一個人小跑出去。韓正經也到船頭上,見跳板已搭好,元皓頭一個哈哈著跑了過去。


    袁訓抱起他來,韓正經和好孩子也到他腳下,小六和蘇似玉出來示警:“爹爹,小心表弟要給你開會喲。”


    袁訓就看懷裏的元皓,見他胖臉兒上全是陶醉,半眯著眼拿個腦袋在自己肩膀上拱來拱去,跟個小豬娃尋奶吃似的,哪有開會的意思?


    “舅舅回來真好,舅舅又要元皓了,”胖孩子隻顧自己喜歡個沒完,小六蘇似玉瞠目結舌:“這這這,不是白天晚上也說開會,哎,你主意改變的太快了不是。”


    元皓不愛聽,把個胖腦袋往舅舅懷裏一紮,胖屁股對著六表哥拱一拱。


    寶珠和孩子們見到,一起忍俊不禁。


    ……


    胖孩子又有說有笑,先和蕭戰大吵一架,怪他不帶上自己。又把鍾南狠瞪幾眼,怪他不借自己的盔甲。唯獨對舅舅他粘上半天。三條船也因為他的精氣神回來,一下子恢複生氣。


    下午他們開始捕銀魚,撈河蝦。加壽等都不在艙裏,齊王進來看念姐兒。


    “傷勢又好了多少?”齊王透露給她:“出行的事情你家舅舅當家,他說我們暫時不方便去蘇州,最好跟著他多轉幾圈。你傷不好,總是玩的不暢快。”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齊王撣撣衣角:“你說,他借故很會玩吧。”


    念姐兒故意道:“您不玩,那您一個人先去蘇州吧,我跟著舅舅養好傷再去。”


    齊王輕輕一笑:“我聽他的。”


    這話說的又低又軟,如在耳邊的那種聲調。這是一對未婚夫妻,出行路上情意漸深。念姐兒漲紅臉,分明聽到殿下說的是一直相伴的意思。


    她心頭方一動,齊王感覺出來。一對烏黑深邃墨玉般的眸子笑意盎然,眉頭跟著挑了挑:“知道我的好了?”


    “你好什麽?”念姐兒扁起嘴兒。


    她自己沒發現,齊王卻看在眼睛裏。在這湖光山色裏欣賞佳人的嬌憨,這佳人還光明正大是自己的,齊王有些把持不住。湊上一湊,裝著看念姐兒的茶碗是什麽式樣,小聲還是調笑:“我一回來就趕緊來看你,難道我不好嗎?”


    他的氣息能吹到念姐兒手上,念姐兒羞的更加厲害。也因為過於羞澀,這是船上跑出去也是船頭,她僵坐著沒有想到避開。也沒有回話。


    齊王也不一定要回話,對著念姐兒細細汗毛的麵龐打量著,把殷紅丹唇看了,又看過雪白秀頸。以未婚夫的眼光越看越滿意,話又沒有忍住:“你真美啊。”


    念姐兒嗔怒出來,這提醒她雖然不能走遠,卻可以打發殿下回他船上。低下頭隻看自己帕子正要說出來,船艙上掛的竹簾子一響,小六和蘇似玉進來。


    未婚夫妻們因為沒想到,窘迫都在麵上。


    小六和蘇似玉看不懂男女情愛,卻看得出來他們進來後,船艙裏生出尷尬。


    那就解釋不是:“我們拿點心,拿了就走。”和蘇似玉跑進裏麵船艙。


    這解釋跟拿住賊反而蒙住自己眼睛一樣,齊王相比之下是個皮厚的人,也麵上一片通紅。


    念姐兒低低地道:“回去吧,忙上幾天,歇息也罷。”齊王戀戀不舍的無奈起身,半起半落的時候,小六蘇似玉出來,把手裏的點心一亮,又是一句:“真的是拿點心,不是有意進來的。哥哥姐姐慢慢說,我們再也不進來了。”


    兩個胖身子出了去。


    念姐兒恨不能找個船板槰鑽進去,齊王錯愕過,讓孩子們話逗笑。


    “哧”地輕輕一聲,念姐兒也能聽到。難堪把自己擠兌到不能解開的地步,狠狠白了齊王一眼,再次催促他:“回你船上去吧,仔細他們接著笑話。”


    齊王主要是還不想走,擺個不服上來在麵上,重新落座,二郎腿蹺起來,是個從容徐徐說話的姿勢,來和念姐兒理論:“笑話什麽?我又沒有說什麽。”


    念姐兒沒想到他轉過臉兒就不承認,不由得杏眼圓睜。這裏沒有別人就提他一句:“你明明說著……”


    “我說的什麽?我說我的人很好,這也不能說嗎?不信咱們出去,當著人朗朗乾坤之下,我再說一遍,你看有沒有人笑話?”齊王振振有詞。


    念姐兒見他如此無賴,氣呼呼反問:“你好在哪裏!”尋思上來,跟剛才受到取笑前的那一句一樣,匆忙加上一句:“坐著不肯走,怎麽能叫好呢?”


    用這一句話解開重新堆給自己的狼狽,也有些小小的解氣。暗想這個人這就走了吧,見齊王微微一笑,居然還有話回。


    “我不好嗎?不信你如今去揚州城問問。暗殺我有約五百人,除了當時沒命的,拿下的那些,我讓湯大人好好震嚇一番,有些交些贖罪銀子也就放了。我這份兒度量,還不叫好嗎?”


    念姐兒就把攆他走拋到九霄雲外,吃驚地道:“五百人?”眼睛不使用的在齊王身上看來看去,眸中積蓄了幾點淚:“你要不要緊?有沒有傷到?這些可恨的,你在揚州裏對他們不壞,怎麽倒有這些人行刺於你?全是短命的東西!”


    齊王心情大好,體貼的起身來轉個圈子:“我好著呢,有你的好舅舅在,太子也在,把他的人撥給了我,我怎麽會有事情。”


    見念姐兒還是顰眉,齊王又想出幾句話哄她:“還有你的好表弟們,個頂個的小英雄,那弓箭出神入化,還有還有,加壽把跟她的天豹也借出來,那豹子可真個人物……”


    念姐兒慢慢的開了口,卻不是跟著說弟妹們好。而是若有所思:“也是的,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你雖對他們好,保不住裏麵有奸細。再者你為國體,再有奸細也要安撫於他們才是。唉……隻可憐你受了苦。”


    柔和關心的話語,如一道清泉流入齊王心中。也讓他回想一直以來,念姐兒拿的穩端莊,守的住身份,是個含蓄而規矩的姑娘。這種真情流露真真少見。


    又在經過生死關頭的事情上表達關切,不管是從齊王的差使出發,還是為他的體貼所致,都讓齊王大為感動。


    情不自禁握住念姐兒手,殿下也深情大表露,顫聲道:“凝念,我就知道你心裏早就有我。”


    他話裏的患得患失也把念姐兒感動,想想這個人執意要自己陪他出行,一路上不曾虧待自己半分。適時的也應該給他幾句真心話,不可以灰了他的心。


    不再扮嬌羞,而是悄聲道:“這不是胡說,太後為我們作主,我怎麽能心裏沒有你。”


    “不不,定下親事而心裏沒有對方的人太多太多。”齊王急切的是想把這中間的分別解釋來著,但說到這裏,意識到念姐兒頭一次回應自己,齊王欣喜若狂。


    狂喜讓他什麽也不想說,這情意流動中唯有細細的品味才是最享受的。也促使他呼吸急促了些,對著他從進來就明看偷看的暈紅麵頰俯下身子。


    情意引發這種事情,不受當事人的理智左右。念姐兒本想的憐惜齊王讓五百人追殺,想要撫慰的心真情表白的。但接下來的這場景她目瞪口呆,反抗不能。


    如果她心裏半點兒沒有齊王,也就能及時抽身喝退他。但她正當青春年少,平時見到很多舅舅和舅母不經意的纏綿,也看多加壽和太子互相陪伴。私下裏有過萌動,是情感完整的人必有的事情,並不算獨特。這念頭也就在此時讓念姐兒動彈不得。


    隻覺得坐到熱水鍋裏似的,先是麵上發燒,再引到全身上下無處不在。越來越熱時,越來越無力反抗。內心又有一絲清明時時跳動說不應該,念姐兒喃喃吃吃自語起來。


    說的是什麽,她自己也聽不懂,更何況齊王。隻覺得燕子呢喃似的更添此時興致,齊王更下定決心要在念姐兒麵頰上香上一記。


    原來他扭捏半天到現在,為的不過是香上一記那粉嫩誘人的麵龐。倒沒有別的雜心思。


    但隻是這樣,已足夠兩個人紫漲臉兒上快要滴下來水。也造成齊王不敢造次的心作祟,情意湧動的戀推動,動作還是不曾快上半分。


    真的要親,齊王是個大男人,一低頭也就親了。但他沉浸在此時你儂你儂的濃密裏,覺得越慢越是種享受。


    外麵的人就急的不行,再一次聽聽裏麵沒有說話聲。元皓對守在門外的小六蘇似玉道:“哥哥姐姐說完話了,我要進去拿果子。”


    小六蘇似玉從剛才拿過點心,就守在門外。這顯然是一片好心,不想讓人打擾齊王和表姐說話。就繼續扮好心:“母親去做飯的船上,你去哪裏要個果子吧。哥哥姐姐還沒有出來,就是沒有說完。”


    “可我隻要昨天加壽姐姐留給我的果子,”元皓很想伸個腦袋進去看看:“說什麽話這麽久,我等急了。”


    裏麵一片慌亂,齊王遇刺都鎮定,此時急的團團轉:“怎麽辦?孩子們一學話,可以讓人笑話死。”


    外麵小六蘇似玉的話提醒他,小六蘇似玉打起耐心對元皓解釋:“你想啊,哥哥剛辦差回來,肯定有話和姐姐說。爹爹是這樣,出去回來,就會和母親說會兒話。大姐也是這樣,”一指隔壁船:“那不是和哥哥在一起。”


    再找找蕭戰和三姐,也在一起嘻嘻。小六蘇似玉驕傲地道:“私房話從來不能聽的,這是我們想到了,幫哥哥和表姐守著。誰叫表姐身子沒好,母親讓她靜養少出來,哥哥隻能將就姐姐在我們船艙裏。要是大姐,去了太子哥哥那裏。要是三姐,戰哥哥帶她也是單獨地方不是?”


    這一對小夫妻老氣橫秋:“元皓快別搗亂,重新要個果子吧。你昨天留的,橫豎跑不了是你的。”


    元皓沒有辦法,既然不給進,就真的去做飯那船上討果子吃。齊王也由這番話裏安定下來,得已從容出來。船艙門外,小六蘇似玉如卸重負:“說完了不是?我們可以玩去了。”


    對著他們背影,齊王忍無可忍翻翻眼兒:“早就應該玩去了,還守著,幾乎沒把我嚇死。”嘴裏無聲的嘰哩咕嚕說著,直到三步外再一想,幸虧這兩個守著,不然胖元皓還不一頭紮進來,然後看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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