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訓就是把“烏合之眾”全算進去,也隻幾百人對上五千人。他需要可以回旋阻擋的屏障。附近的小丘陵,就近的山脈叢林,是他最好的選擇。此時他說走,是他的上策和迂回。


    梁山老王曾說過草原之大盡可以周旋,這話到現在也不假。袁訓如果沒有帶上太子,沒有帶上別人家的孩子,如太上皇最喜愛的元皓,隻限他自己一家人的話,他敢周旋。


    這就像沒揣著珠寶出門,人是輕鬆的。揣著絕世珠寶在懷裏,喝口水也擔心八萬四千蟲突然襲擊。袁訓不能不小心。


    麵對五千人,先盡可能在言語上有所解釋,避無可避,發難他在前頭,奪了一時的先機。


    “走!”


    吼聲如雷,跟平時算溫文爾雅的侯爺有區別。這種時候才是戰場上大將軍咆哮山河模樣,聽到的人也無不如雷貫耳,按著安排好的縱馬奔出。


    太子、加壽、二夫子、韓家兄弟、香姐兒等在前,鎮南老王、梁山老王等在兩邊,袁訓帶著小子們在最後。這是一個方向。


    另一個方向,幾十輛馬車呼嘯而出,這一回趕車的隻有兩個,袁訓吩咐過的張七和汪四。


    文章老侯過於痛心,太舍不得馬車,以為交給兩個人趕,這兩個人怎麽能趕好一堆馬車,應該是分散兵力離送死不遠的人,留戀的望一眼馬車,想在心裏留個念想。再對兩個小子有個敬意。


    隨即他愣住。


    呼哨聲不絕於耳,但夾雜在大家馬蹄聲裏和逃命的心情中間,不看過去就不會注意。張七汪四指揮著馬車絲毫不亂的疾馳而去。


    文章老王目瞪口呆,這等禦馬之術他少年就聽說過,有幸曾見過一個邊城外馬販亮過一手,當時驚為天人。


    他放下心,安心地帶馬緊跟在加壽的身後。


    .....


    孩子們全是臉對著大人坐,把額頭低在大人盔甲上。手插在大人腰帶上,靴子又是特製的加了魚皮,不敢說刀槍不入,但著力處油滑,輕易不中刀箭,算萬無一失。


    袁訓和紮西僧官的長子說話的時候,寶珠對“烏合之眾”們匆匆解釋。仗著功夫好,認為他獨自離開可以安全的人,請趕緊離開。願意大家夥兒攜手的,跟隨在寶珠和田光身後。


    袁訓大吼著走,寶珠安排停當。執瑜執璞目送母親離開後,拍馬回到父親身邊。父子們不時回馬,和蕭戰等會開弓箭的人射出箭去,凡是袁訓出手,不倒下五個也倒下三個。他的箭矢在回到營地時得到補充,流星般箭雨壓得五千人暫時不敢策馬狂奔。


    梁山老王見到,暗想當年為龍家箭法坐視不管郡王們對國公府的逼迫,並不是一時的興起。不管是大戰還是小戰役,弓箭一開,可近可遠,經由龍家數代先輩用盡聰明,算得上第一利器。


    弓箭維持著雙方的距離,很快殿後的袁訓等人也出了原先駐紮的營地。最後一匹馬是袁訓的,他看看兒子們和小子們都到了身前。又是一聲吼:“火箭!”


    同時他漂亮的一個擰身,五隻箭矢閃電般離手,這一回箭頭略低,對準的不是敵兵,“噗噗噗噗噗”,五聲不太容易聽到的悶聲出來,五個看似慌張丟棄的羊皮袋讓射破。


    酒氣撲鼻,裏麵裝的是酒,順著草地流成線似一道細流。


    火箭如飛而至,如夜空中絢麗的煙花。執瑜執璞搭箭,孔青父子幫著點火。一簇簇一叢叢,準確的命中酒的細流。


    爆發似的巨響一聲,火光躥出一人多高。


    梁山老王再一次回身觀看戰局,同時看個笑話:“老子的酒不錯!酒性兒大,好點著的很!”他已看到三、四匹馬著了火,嘶鳴蹦跳著,把背上的主人顛了下來。


    羊皮袋丟的三三兩兩,袁訓又是幾把箭過去,新的細流出來,執瑜執璞緊跟著補上一把火,整個營地轟轟烈烈的燃燒起來,枯草發出傳及遠方的劈駁聲,火光像極新年京都城頭盛放的大紅燈籠。


    不約而同的,孩子們輕輕滑動下麵龐,就把臉兒從長輩們的腰間移出到他們的脅下,這個姿勢,方便臉兒朝後坐的他們不費力氣的見到化為火堆的原營地,和退回來的袁訓等人。


    元皓無聲地咧著嘴兒樂了,舅舅回來了。


    韓正經無聲的咧著嘴兒樂了,姨丈回來了。


    小六在父親馬上,他的父親隨外祖父世代家傳的好戰血液有了沸騰,小六興奮的叫著:“駕駕,馬兒快走,快到前麵去,爹爹又可以射箭了。”


    追兵之難還如頭頂懸劍,但聽到兒子的話,袁訓勾了勾嘴角。


    ......


    火,給袁訓等爭取到鍾點。在他到達山路以前,聽到後麵馬蹄聲近的時候,回身虛晃弓箭,就把嚇得後麵人馬退上一退。執瑜執璞伴隨父親,見爹爹神武威風,麵上生出自豪。


    山路前,梁山老王蕭戰、萬大同翁婿、沈沐麟在這裏。老王樂嗬嗬:“我說對了,這裏是個好地方。”


    袁訓也看到一條山路筆直中略有崎嶇,兩邊聳然山林也好,山石也好,有兩人高。


    寶珠已到上麵,太子也在上麵,紛紛露出麵容笑著。


    袁訓心生歡喜,帶著大家退入山路。


    追兵到了這裏,寶珠和太子隱去身形,看上去山林寂靜,隻有前方袁訓等人的身影逃竄。追的人知道一旦丟了他們的背影,在這夜晚的山林裏繞彎,說不好誰贏誰輸。


    毫不猶豫地打馬,爭先恐後迅雷般奔入到山道中。


    山道約有兩裏路,由下至上而來。加上寬度,擠滿這裏約有兩千人左右。


    這個時候,山道入口的地方,呼呼啦啦倒下東西來,有一股味道在夜色中隨風散開。


    油!


    香噴噴的菜油!寶珠為了大家吃的好,怕這裏沒地方買,從邊城內帶出來好些。


    懂行的人一嗅就能知道,這是上好的。沒有過多雜質,放把火也燒的快。


    跑在前麵的人還沒有聞到,讓灑一頭一臉的人生出恐懼,其實有些人還不能明白,因為他們菜油用的不多。隻直覺這是鬼花樣,長呼高聲:“後退,退出去!”


    高處山石上麵,火石撞擊的動靜出來,幾點火光點亮,映出先行趕到這裏的太子、大學士、田光帶著幾個人的麵容。


    這不是射人,這箭太好射不好。太子一聲令下,火箭飛騰而去。油見了火,爆發出直衝雲天般的一道煙霧,在黑夜裏似點著了烽火,筆直又筆直。


    ......


    “殿下,殿下!”冷捕頭痛哭捶地,等到他發現不對的時候,袁訓讓追的到處跑,他就一個人,就是把林允文丟下,他也過不來。


    此時,他懊惱萬分,哭著反複的罵自己:“為什麽不緊跟著殿下,為什麽你不早早的過去,”對著讓捆得結實的林允文重重幾腳,啐了他一臉:“狗東西,全是你害的!全是你害的!”


    .....


    離此約有百裏,那隊疲倦趕路的兵馬最前麵,殘疾的老兵手指著:“壞了,咱們晚了,侯爺遇襲了。”


    帶隊的將軍一急說了出來:“救駕!救駕!”馬鞭子抽打的馬身上有了傷痕。


    .....


    約五十裏外,另一隊龍卷風似的人馬,黑盔黑甲黑麵具罩臉,認了認火光,把方向做個調整。


    .....


    山道。


    此時焦味一片,狼籍一片。容易燒的東西,餘下的酒---梁山老王帶的酒太多,餘下的油,各人身上的火紙.....都讓扔下來。


    後麵的人進不來,讓火光被迫退開。陷在裏麵的人奮力往前衝,但山道的另一頭也有酒和油倒下來,成了個兩頭在燒。


    也有衝出去,從火圈裏,或者是兩邊山石樹林上麵攀扶而上。但餘下的人,那些擠在最中間,身上又穿著老羊皮、牛皮袍子的追兵,皮袍子穿上幾年沾上油和灰固然能擋刀劍,但沾上火撲滅卻不容易。


    亂中大叫的,還有見勢不妙撥轉馬頭的,哪能出得去?隻能擠成一團。造成有人及時脫去沾火的袍子,卻躲不過著火的同伴,還是讓燒著。


    慘叫聲聲不斷,張大學士聽得渾身發麻,歎上一聲,對太子道:“忠毅侯一退再退,不僅是手裏沒兵馬,還有,他不願意這樣做才是吧?”


    “是啊,嶽父興許早就想到火攻,這殺的人可就多了。”太子幽幽:“這算咱們的錯兒嗎?青天在上,總是看得清楚。”


    “騰”,一個滿麵漆黑,染著火灰的追兵從樹後跳出來,張大學士叫著殿下快走,太子護衛迎上去。


    太子這才看到爬上來的追兵不少,他急急地叫著:“加壽,壽姐兒,你在哪裏!”


    ......


    困到山道內兩千人,燒死的不過四分之一,餘下的想盡法子出了山道,山林裏展開混戰。


    ......


    第一枝箭從最高處下來,梁山老王先發現。老王大叫:“往高處去,誰往高處去看看!”


    已經找到加壽的太子吩咐他的四個護衛:“大家都護著我,就咱們是閑的。這會兒抽不出人來,看這上麵再砸就是石頭下來。你們留下兩個,去兩個。”


    四個護衛一動不動:“殿下,這裏亂呢,我們不能離開。”


    太子跺腳要怒,加壽一隻手放到他手臂上,柔柔道:“哥哥不要發怒,他們有他們的職責。以我看,讓天豹去吧。”


    天豹也一動不動。


    加壽微笑:“我知道不管什麽時候你不會離開我,但上麵不解決也不行。我和你一起去,我還在你眼睛前麵,我信你護得住我,你信自己嗎?”


    天豹稍有猶豫,太子卻不答應,索性道:“就咱們倆個帶的護衛最強,也數他們最忠心。咱們在哪裏,他們就在哪裏,這個時候卻耽誤事。這樣吧,壽姐兒咱們一起去。”也對自己的護衛笑道:“我和壽姐兒信你們護得住我們,你們信自己嗎?”


    四個護衛加上天豹再沒有別的話說,五個人護著太子和加壽往最高處。


    高處星月似乎明些,可以看到晃動的身影,也看到一個微凹的山洞。太子和加壽沒擰過他們,答應在這裏呆著。山洞口不大,留一個人就能守,另外四個肯定爭不過天豹。都知道他是壽姑娘在哪,他寸步不離,把天豹留下。


    頭頂上很快出來打鬥聲,又很快漸遠。偶爾也有從別處上來的人,讓天豹解決。


    天豹又一次暫時離開,這裏隻有太子和加壽在,太子把加壽往身後推一推。


    無聲的動作讓加壽彎了彎眉眼兒,在擔心父母家人的焦慮裏略分了分心。抬眼,想說聲什麽,或是這時候總想看太子一眼,卻見到一塊小火盆大小的石塊從天而降,雖然未必對準太子,但加壽奮不顧身地把太子一把搡出去。


    她站到太子的位置上,看上去石塊對加壽有了影響。


    太子嚇出一身冷汗,急忙去拉加壽。


    在山洞上方,因打鬥中過於激烈,殺了人,砸落一塊石頭的天豹也嚇出一身冷汗。


    石塊是雪白好認,天豹從地上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用力擲出去,正中小火盆大小的石塊,把它推得平移開來,落到地麵上,濺起一陣風聲。


    離加壽的身子有一尺左右。


    加壽對著太子笑得傻乎乎:“哥哥你沒事吧?”


    太子撲上來,摟緊她到懷裏:“傻丫頭,傻丫頭,”嘴唇貼上加壽額頭沒完沒了的親吻起來。親一記,說一聲傻丫頭,幾聲下去後有了淚。


    加壽享受了這些親吻,她沒有想到,也還沒想到拒絕。


    自責糾緊天豹的心,當腦海裏電光火石般有了心思時,想也不想,拿起另一塊石頭扔下去,嘴裏示警:“小心!”


    太子低著頭呢,加壽仰著額頭在他懷裏,轉轉眼神就看到,又一次不假思索,用上吃奶的力氣,抱緊太子往山洞裏一鑽。


    “通”地一聲,天豹出手,再次把石頭擊飛,遠遠的落到樹枝上,發出斷裂聲,他跳下來,在山洞前跪下請罪:“大小爺沒事吧?”


    洞中,太子抱緊加壽甜蜜的笑,加壽笑靨對上太子,也笑得滿足。天豹知趣的走到洞外一側,悄悄地笑了笑。他也很滿足。


    那曾經為自己傷口“呼呼’的小女孩,是天豹心裏最珍貴的存在。隻要為她好,天豹都願意去做。


    ......


    山洞外麵並不好過,人靜止下來的時候,風撞擊在山壁上,也撞擊在人身上。但天豹腦海裏浮現來去的是太子殿下柔情款款的眸光,渾然不覺不說,就他的職責,他也不會避開。


    新的呼聲出來,讓他伸長頭頸,把步子動上一動。


    “甘肅鎮將軍餘培堅救駕來遲!”


    天豹聽到第二聲,不得不打攪太子和加壽:“大小爺,像是咱們的援兵到了。”


    太子和加壽手挽著手出來,又聽到新的戰鼓聲。張大學士、韓家兄弟等變了麵色,但二老王和袁訓及家人小子卻露出笑容,蕭戰雖沒去軍中,自家的鼓聲還聽得到,和加福歡呼:“援兵來了!”太子亦了聽出來。


    他和加壽眉眼兒滋潤的互相看看,有了援兵,一對小夫妻放心的更生纏綿。


    太子溫柔的擰擰加壽鼻子:“以後再也不許你這樣。”


    加壽嬌滴滴:“哥哥最要緊嘛。”


    “不,在我心裏,壽姐兒最要緊。”太子含笑糾正。


    ......


    能步出山道的時候,太子見到兩支隊伍,一隻猶如雄獅,殺氣還沒有散去。餘培堅披著滴血的盔甲走來見駕,本應該著實撫慰他的太子,視線卻為另一隊失了神。


    黑幽幽的盔甲,如果不是打出本國的旗幟,乍一看似流動的遊魂。黑色麵罩後露出的眼睛,堅硬如萬年難摧之冰雪,看上去難有什麽撼動。輕易就能知道,這是常勝之師。


    袁訓綻開笑容,由他的笑人人看出危險過去。侯爺見牙不見眼:“殿下,這就是鐵甲軍!”


    ......


    鐵甲軍,是淩駕於駐軍之上,受命於皇帝,直接由主將管理的隱形軍隊。平時化整為零身份難測,可能是路邊剛經過的小販,也可能是昨天跟你吵架罵街的鄰居。就是梁山王也沒有管轄權力。


    太子聳然動容,他有所了解,脫口而出道:“威名果然副其實。”張大學士後背一鬆,他也有太子入藏大局已定之感,樂道:“早就聽說過,還以為到山西才能見到,沒有想到沒有想到,你們救駕及時。”


    袁訓對他挑眉頭,張大學士沒看到。


    袁訓再對他挑眉頭,太子先看到,忍俊不禁按著嶽父的意思,對餘培堅溫和地肯定:“餘將軍,你也救駕及時。”


    張大學士弄個大紅臉兒,紅臉的一刹那看到忠毅侯隨眉毛擠巴的眼角。大學士懊惱自己老了不成?三步以外的提示也看不到了。不用說這個人情是一定要擔,而且自感又怯忠毅侯一步。


    而袁訓抓住機會,他和張大學士分站太子兩邊,侯爺甚至不怕太子聽到,輕聲:“夫子,你我人情兩清。”


    話從太子耳後過去到張大學士麵前,太子輕輕又是一笑,張大學士錯愕,看樣子是不甘心。接下來的官樣文章要他陪伴太子,大學士空有一肚子書,可以生出無數詭辯,卻隻能無可奈何。


    ......


    鐵甲軍來的是趙大人,和袁訓、袁二相見,著實熱鬧。袁訓大笑道:“你們來晚了,前幾天到該有多好。我們殺了一隊瓦刺兵,那馬那刀沒功夫撿,到現在想想還覺得敗家。”


    韓正經聽到,默默地起身,對祖父道:“我們去打掃戰場,幫姨丈撿東西。”


    有人是燒死的,天還沒亮十足可怖。文章老侯兄弟有些猶豫,但見到孫子走出幾步,這裏就有一個,從他手中把刀揪出來,又去尋下一個。老兄弟們讓鼓舞,正經不怕,他們又怕什麽呢?跟到韓正經身後。


    鎮南老王帶著孫子,為他分析這一仗怎麽打的好,元皓似懂非懂,但認真聽著。


    “二爺,趕緊給孩子們做點好吃的,可憐見兒的,這兩天瘦了沒有?”忽然袁訓又出來這句話,手邊都有事情的大人們初時一怔,隨即哈哈大笑的,笑容滿麵的,紛紛道:“到底是他想的周到,這個壞蛋,難怪孩子們喜歡你們。”


    疼愛孫子的二老王都忙著說料理戰場的話,都沒有想到。


    元皓笑眯眯,響亮回答:“舅舅,這兩天吃的很好很好啊,是舅舅祖父沒有吃好。”


    小六等跟上:“是啊是啊,我們一直吃的很好很好。”袁訓回以一笑,寶珠還是帶上媳婦去忙活。文章老侯兄弟又多了個差使,幫忙撿幹柴。


    好孩子撿過一抱柴,注意到不好的表哥四下裏走來走去。好孩子忙過去,有些怕死人,離開有距離問道:“不好的表哥,你又拿寶石嗎?”


    “姨丈說這是戰利品,要上繳給兵部,你看到寶石也不歸自己,歸姨丈了。”韓正經彎腰又拔下一把刀。


    他手裏已有好幾把,叮叮當當的握不牢,拖著往外圍來。


    好孩子伸手:“我幫你一把兒。”就動了步子。韓正經一見大驚,把手中東西一拋,一陣風似衝過來,把好孩子帶回去兩步,用身子擋住她眼睛:“別看,不好看!”


    好孩子眼角餘光也納入一道焦黑的風景,淡淡的水氣蒙上眸子,好孩子乖乖站著,韓正經交待幾句,重回去把刀帶過來。好孩子低聲下氣:“不好的表哥,其實你很好。”


    “我知道。”韓正經飛揚了笑容,讓好孩子幫著,把幾把刀送到袁訓腳下。


    袁訓摸摸他的腦袋,讓他真的要去跟著士兵們,免得有傷兵暴起傷人。韓正經很開心,認準一個大個兒士兵,正要過去,禇大路走來,把一個東西塞到他手心裏。


    小紅跟在後麵笑眯眯:“大路哥哥殺人的時候,從別人腰帶上挖上來的。正經爺收下,就大家都有。”


    韓正經看時,是一塊還不小的血紅寶石。


    禇大路眉飛色舞:“他的官兒不會小,脖子上還一串綠鬆石,我沒功夫拿,隻想著你,就取了這個。”


    “不要,這一塊比我給的那幾塊大。”韓正經小手送到小紅麵前。小紅一定要他收下,最後小六、元皓等過來,小六拿了主意:“正經你先收下,等咱們到了有珠寶鋪子的地方,還是一起拿出來,換幾樣均等的東西,一個人也不少。”


    韓正經聞言收下,叫上好孩子又去打掃戰場:“你站邊上等著,我撿來了,你看著,然後咱們一起送給姨丈。”不讓元皓去:“你是貴人,不可以涉險地,再說太髒了。”也不讓小六去。


    “貴人”元皓憋屈的原地站著,等到舅母讓吃飯,飛快跑去喚人,再叫的,就是他的祖父。


    鎮南老王分明在太子身邊有事,但聽到,太子也讓他快去,老王過來,跟分喝熱水的時候一樣,祖孫端著碗,找個地方,讓人鋪了樹枝錦墊坐下來。


    老王吹一口湯,把調羹送到元皓嘴邊。元皓揮揮手,他也有一個木調羹在碗裏撈肉塊。匆忙之間,肉塊有些大,調羹裝不起來,元皓推到祖父麵前的碗邊上,烏黑深邃的大眼睛裏滿是懇切:“祖父吃。”


    老王先沒吃,而是和孫子碰了碰額頭,享受而喜悅地道:“你愈發長進,元皓,你是多麽好的孩子啊。”


    元皓立即尋找到好孩子,炫耀道:“祖父誇我好孩子。”好孩子黑了臉兒:“不行!你隻能當胖孩子。”


    鎮南老王放聲大笑起來。


    太子口頭嘉獎過所有將士,在趙大人等陪同下過來。張大學士激昂慷慨,唾沫星子飛得老高:“下正式國書,責問這大膽的行徑,有冒犯殿下的心尚且不對,何況是下毒手。”


    餘培堅是這裏的將軍,平時維持兩族關係上麵如履薄冰,見天子近臣的夫子惱怒,怕他回京公文上生事,無端挑起戰火,陪笑解釋:“他未必知道來的是殿下。”


    大學士板著臉:“那就讓他知道知道,擬公文,告訴他我國尊貴的太子在這裏,讓他們不講王法規矩的人欺辱。”


    餘培堅一愣,心想這帶出的震動可就大了。張大學士以為他不樂意寫,揪揪自己胡子:“我糊塗了,你哪有我寫的犀利,我來寫。”


    “還有太子妃!”太子徐徐。


    大學士跳腳呢,營地上的人都在看他,太子這句話人人聽見。營地上滯了一滯,都是沒有想到的神情。


    張大學士更沒有想到,原地呆住。太子以為大學士不願意加上,當著人難得的對這位師傅也板起臉兒,認真而又嚴肅:“我,不能容他冒犯!壽姐兒,更不能!寫明,讓他們看清厲害!對他們說,讓我和壽姐兒到拉薩呢,我們就去!不歡迎,我們走了,以後再也不來!”


    ......


    不過五、六天,就有公文回來。拉薩到不了,就近的城市到了。公文呈上去,鑒於事情過於嚴重,很快有了回複。當地城主親自迎接,向尊貴的中原太子和太子妃敬獻了哈達,表達兩族永遠友好之意,親身陪伴尊貴的太子和太子妃前往拉薩。


    袁訓心情可以輕鬆,和妻子時常並肩而騎。有一天實在沒忍住,對寶珠發個感慨:“真沒想到太子讓寫上壽姐兒,夫子二話沒說,還真就寫上了。”


    風雪太大,袁訓生出對舊日戰場的追憶,寶珠又何嚐不是對袁家小鎮的思念,頭臉兒罩的嚴緊。但張夫子抵不住,他在車裏。寶珠大聲回話:“人家讓你折服了唄。”


    袁訓自言自語:“公文底子我看了,他還真的寫上太子妃。我實在弄不懂他是拐的彎,讓老趙去問他。你猜他怎麽說?”


    寶珠看過來。


    “他說為翻譯上方便,就這麽寫最好。”袁訓在風帽裏一樂,有了三分幾年扯皮拉鋸戰的悠然:“真不容易,真沒想到啊。”


    加壽在車裏,和元皓、香姐兒、好孩子玩她的哈達。車馬又一路不停,她們吃了睡,沒有可以玩的,就聚在一起說話。有時候加福也過來。


    元皓比劃著,學著加壽收哈達的模樣,套到自己脖子上,小豁牙笑生白光,對香姐兒看,給好孩子看:“這算我收到了。”


    好孩子迫不及待催促:“該我玩一會兒了,你一次,我一次,說好的不是嗎?”


    為了不吵架,元皓戀戀不舍的把哈達給她。好孩子愛不釋手的玩著,問表姐們:“拉薩城裏有賣的嗎?說這是上好的禮物,給曾祖母買一條。”


    加壽慢聲細語:“這一回咱們都有。”


    好孩子歡喜滿麵:“還要再獻一回嗎?表姐,我還沒有看夠呢。”


    加壽笑盈盈:“是啊,到一個地方就獻一回。昨天咱們經過的那城,沒有停,城主追上來說不給顏麵,卻不是說我們,是說安排咱們行程,是他們的人。太子哥哥說讓他們到拉薩一起獻,才把他安撫。”


    喚一聲:“好孩子。”


    好孩子揚臉兒:“在呢。”


    “你當我的小女官兒好不好?二妹也來。這樣我去哪裏,你們就能去哪裏。”加壽看上去異常明亮,明亮的麵容,明亮的笑。就在昨天太子對她說,拉薩城裏主事的僧官很重視太子妃的到來,安排了一係列的參拜寺院等事項。加壽將以正式太子妃的身份出現在布達拉宮。


    這是太子對加壽的疼愛,加壽身受後,當即把這疼愛分給妹妹們。想到元皓和好孩子喜愛她的哈達,問太子怎麽樣才能人人都有。太子說到了拉薩,隨行人員個個都會收到,加壽想到二妹也就罷了,她是自己的親妹妹,安排的官員丟下她。好孩子卻是表妹,隻怕受到怠慢。太子妃多幾個隨行沒什麽,加壽就想到這個主意。


    柔聲道:“這樣,你就有哈達收。”


    好孩子歡天喜地:“好呀好呀,表姐真好。”


    元皓點動胖腦袋:“好呀好呀,我給加壽姐姐當天豹,他很厲害。”


    香姐兒半帶取笑:“表親你可不行,”


    元皓扁起嘴兒,香姐兒解釋:“你是尊貴的小王爺,鎮南王世子的身份,隻在太子哥哥之下,在別的人上麵呢。”在這裏順手捎帶個蕭戰:“比戰表哥要高。”


    其實未必就比戰表哥高,但元皓歡喜了:“好呀好呀,這樣就好了。”


    蕭戰和加福在外麵策馬風雪,正揚鞭得快活。忽然一陣噴嚏襲來:“啊嚏!啊嚏!”一氣打出去五、六個,蕭戰吸吸鼻子:“誰在念著我?”


    加福道:“祖母想你,母親想你,公公也想你。”


    蕭戰狐疑的看向加壽車輛,嘟囔道:“我沒猜錯的話,是大姐搬弄話,表弟想我了吧?”


    .....


    拉薩城裏早做準備,在這裏主事的僧官仁增等深明大義,純樸謙恭,願意兩族永遠和平。


    又有袁訓從洛陽到南邊來回折騰的半年裏,公文早到京中。太子入藏不是私自行為,皇帝允準,禮部官員已到這裏,及太子跟隨官員仆從,一半去了山西,一半也到這裏。


    他們帶來冠服。為太子準備的禮物,大量的成藥,書籍等這裏會喜悅的東西。為加壽準備的禮物,是太後親手收拾,這裏的人們看到會歡呼的一尊金佛像。


    太後看過史書,詢問過禮部官員。唐文成公主出嫁入藏,帶去佛祖釋迦牟尼十二歲等身像,深受歡迎。加壽以太子妃身份入藏,自然不能和文成公主相比,但對佛像的喜愛程度應該一樣熱烈。雖然沒有十二歲等身像價值高,也是不菲的寶物。


    進城前一晚,太子入住為他事先紮好的大帳。官員們見禮,商議說話。禮部的小官員沒有商議大事的資格,分發衣箱也忙個不停。


    韓正經和好孩子都接到衣箱,韓正經是冠服,好孩子是幾套會客的衣裳,不是金線就是銀線,好孩子的奶媽恭維她:“這不是老太太疼您,就是國夫人疼您,興許,是一起備下。”


    首飾也送來一匣,好孩子拿起一枚赤金扁釵,認出來:“這是祖母心愛的,這花兒可難雕了,祖母常說這工匠已經不在,這式樣沒有太多人會做。”


    忽然很想去看看不好的表哥:“曾祖母給了他什麽呢?”奶媽把她攔下來:“好姑娘,快換衣裳去見太子妃,”奶媽笑,最近隻能是這樣的稱呼,太子殿下有命,在別人家裏做客不可以稱呼錯。


    “禮部官員還等著說規矩呢。”


    勸的好孩子換了衣裳,加壽打發二丫來請,奶媽送她過去,也留下來。一應進城的人都要聽,紅花梅英也在這裏。


    什麽走路的地步,應該說的話,要添茶換水找什麽人,怎麽認出來他是可以找的。在別人地方上不得不防,覺得不妙如何應對。用宴的方式,哪些為失禮不能行。太子妃的隨從站班的前後順序.....


    沒有多的功夫,不能讓僧官們等待,第二天就進城,一直說到二更,怕休息鍾點兒短,第二天沒精神才結束。


    大家回帳篷,從主人到家人亢奮的睡不著,都怕出錯,在自己帳篷裏習練到半夜睡下,沒法睡沉,一早都起得來。


    .....


    禮樂齊鳴,樂器讓沒看過的人大開眼界。長笛長角聲中,及時趕到這裏的僧官和有名的僧人進城迎接,地位最高的,和太子、太子妃獻哈達。次一等的,給官員們。再次一等的,給餘下的人。好孩子作為加壽的小隨從,果然也有了一條。


    上馬前往布達拉宮,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都在馬上昂首挺胸。張大學士都掉了眼淚,暗道幸甚幸甚,這把老骨頭還敢冰天雪地來到這裏。文章老侯兄弟及家人早就熱淚盈眶。


    冷捕頭不時想摸摸鼻子擰擰臉,試試這是不是真的?他見過太子無恙後,本想押解林允文回去受審。太子憐他數年辛苦,讓餘培堅派可靠的人先行送回,命冷捕頭隨同入藏。


    這是大榮耀,冷捕頭自在慣了的,渾身卻如上了束縛。田光跟在他後麵,卻能把持威風。


    載歌載舞幾回讓元皓走失了小眼神,但很快他又回來,恢複板直身子,筆直往前的眸光,神氣活現在祖父身邊。


    他的脖子上也有一條潔白的哈達,元皓很開心。


    馬停在布達拉宮的台階下,僧官請太子登階。太子春風滿麵,知道這一步上去,自己將成本朝史書上第一位締結兩族和平的皇子,使得他更加尊重,也更加的謹慎。


    也沒有忘記轉眸對加壽一笑,把手伸過去,當眾清晰地道:“壽姐兒,你與我同來。”


    ......


    青梅竹馬的小加壽,在太子心裏又添一道刻骨銘心。生死關頭上肯分擔的人,太子怎能沒感動?


    相對於他的父母親,太子有此生足矣之感。他願和加壽共擔榮華的心,又一回沉甸甸充滿厚實,占據他的腦海,他身體的邊邊,他的全部。


    ......


    這動作,這一句話,讓袁訓情不自禁屏氣。一半兒沉溺,一半兒警醒,袁訓飛快瞄往大學士麵上。


    大學士笑容滿麵的看著,像是徹頭徹尾的對加壽再無芥蒂。頓時,袁訓對大學士的芥蒂也煙消雲散,如四麵的歌舞聲,一出來就消散,有新的歌舞聲填補進來。


    填補到大學士心裏,固然是他對袁訓的冰釋前嫌。而袁訓對夫子,又何嚐不是一樣?


    ......


    這動作,這一句話,讓蕭戰情不自禁屏氣。這是重大歡迎慶典,小王爺不會失儀,但略側麵龐,加壽就在身邊,小夫妻心有靈犀的對了對眼兒,卻是可以。


    蕭戰笑容加深,有太子哥哥要求寫上太子妃在前,就在小王爺請求寫上梁山王府世子妃在後。張大學士對太子妃都能下筆,寫上世子妃不在話下。大筆一揮,梁山老王攜王世子、王世子妃躍然紙上。


    ......


    樂聲中,太子和加壽握住手,登上第一級台階。香姐兒帶著好孩子一左一右跟上。好孩子走的肅穆端莊,一點兒不怯場,讓寶珠為她喜生雙頰。


    後麵是趕到這裏的宮女跟上。


    梁山老王讓了鎮南老王一步,鎮南老王帶著孫子先行在前。元皓小臉兒繃的,此時那歌舞中大花臉兒的麵具對他不是沒有吸引力,但小王爺硬生生做到目不斜視,小手在祖父手上,走的一板一眼。


    梁山老王帶著一雙孫子,也是滿麵榮光。蕭戰和加福效仿太子,手也互握著。回到中原,慶典上用這姿勢招人非議。但在這裏,民風豪爽有自由奔放的一麵,卻是無妨。


    沈沐麟充任太子的隨身官員,和香姐兒相對而行。稱心跟著執瑜,如意跟著執璞並肩,小六和蘇似玉由父母握住小手。看上去雙雙兒女成雙對。


    袁訓和寶珠登上的時候,難免心潮起伏,難免浮想聯翩,把以後的歲月想的好上加好......歡呼聲出來,喜樂聲更濃。


    原來因為大家必須保持一定距離,太子和加壽已登上最高處,對著下麵含笑示意。


    喜慶上著吉服,太子是大紅錦衣,加壽是大紅宮衣,不管今天的天色如何,麵龐都讓映紅,出來十分的風采。


    袁訓和寶珠爭著把女兒甜甜的笑在腦海裏長留駐,腳步停了下來。小六蘇似玉能感受到大姐的喜悅和父母的心情,沒有催促。


    後麵官員們也沒有催促,可見忠毅侯此時心情人人得知。


    禮部尚書方鴻正在想自己托小袁這東西的福,又跑來這裏長了光彩。就對著袁訓原地不動生出好笑。


    看看他吧,以前還往金殿上退過親呢?以前在京裏弄出來的什麽“我家加福不納妾”---哦,這是小王爺討好嶽父的舉動---但暗示的有太子殿下,總不能說自己半點不明白。


    在今天,擔心可以下去大半了吧?


    ------題外話------


    還好沒晚,麽麽噠,趕上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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