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看完鎮南王的簡單公文,若有所思:“大義上不錯。”


    皇帝微笑:“還有幾分小聰明。”


    “小聰明隻能用一時,”太上皇把公文放下來,沉思道:“鎮南王說他的功夫一般,再多給他機會,讓他好好習練。”


    皇帝答應下來,閑話幾句就要離開,太上皇又叫住他:“鎮南王還不知道這事。”


    皇帝怔上一怔,又笑了:“那正好。多喜未必就挑他。按父皇說的,多喜親事不著急。要等多喜長大自己挑,到時候多喜喜歡哪個,就是哪一個,何必現在先認定。”


    “也是,還是不告訴鎮南王吧,隻讓他好好栽培這兩個小子,添喜也沒有親事。”


    ……


    天黑以後,鎮南王才讓人叫過尹君悅和謝長林來見。他邊用晚飯邊注視眼前兩個人,神情淡的似隨時可以不見:“發現敵情放烽火沒錯,打開關門怎麽對我解釋?就憑你們十幾個人,另外十個隻當一半人手用,你們能擋住幾千人!”


    謝長林嘿嘿的笑:“當時著急,一邊放烽火一邊擋,我們也擋的不錯。”


    鎮南王點一點頭:“這話倒也實在。”


    尹君悅欲言又止,鎮南王看在眼裏,驟然怒聲:“本王問話,講!”


    兩個少年都嚇一跳,尹君悅更是一驚後脫口而出:“長城險要怎麽會交給我們守?兵器庫裏的又盡是不能用的兵器,當時我想王爺必然有後著。我們曾為您的王世子屢屢刺探馬北等人的私會,也曾隨王世子進宮麵聖。料來皇上對馬北等人不會信任。我就想到,要麽您在不遠處,要麽您的兵馬在不遠處,不搶點兒功勞還等什麽。”


    謝長林嚅囁地補充:“我也這樣想過。”


    鎮南王冷哼一聲:“聰明是有,功夫太差!”


    兩個少年低下頭不作聲。


    鎮南王也不要他們回答,已經看過他們的家世和經曆。冷冷淡淡地道:“等回京去,每天一早到我府裏練功夫,多請教有本事的師傅們!”


    尹謝大喜過望,伏地拜倒:“多謝王爺!”


    等他們退出去,鎮南王邊吃還是邊喃喃地罵:“光膽子大有什麽用。”飯就要結束,罵也停下來時,外麵有人回話:“回王爺,京裏來了文家,自稱是安王妃的娘家前來助陣。”


    鎮南王下巴掉下來,嘴裏的一塊吃的也掉下來。很少有過的這驚駭更把他自己嚇倒。


    “見過不要皮的,沒見過這樣不要皮的!昨天晚上說全家生病宮也不敢進,今天估計收到消息,兩個膽大的少年敢在這裏肆意,他們來了?”


    鎮南王越想越生氣,命自己的親兵:“列隊!出去看看這隊準備幫咱們打掃戰場的勇士!是相中異邦人的刀,還是相中異邦人的馬,還是他們愛佩戴的珠寶!”


    ……


    大片的草地在夏天應該蒼翠油綠,往年,上麵會開些小紅花、小黃花、小紫花……搖曳多姿,還會有輕輕的芬芳。但是今天這地方人喊殺馬嘶鳴,踏的青草汁液橫流,花也早倒在馬蹄下消失無蹤。


    乍一看神鬼躲避,但讓蕭戰加福接來的執瑜執璞一行可樂壞了。


    阮瑛高舉兵器:“搶功去啊!”


    淩離快馬加鞭:“那官大的是我的,是兄弟的不搶!”


    別的人也不比他們慢,執瑜執璞也是一樣。


    林公公覺得勢頭不對,這跟他想像中的對戰,書上寫的那種不一樣。


    書上寫的:“來將何人,某家某某,當當當,三刀一過,一個人頭落地,撥馬回營。再來一位,來將何人?”


    是這樣打的。


    但這裏簡直不分東西南北,更不分陣營,一古腦兒的裹在一起。梁山王的大旗在兵潮中時隱時現,王爺的處境也在凶險中。


    “這可不是有進有退,”林公公說過,下一句準備說的是:“小爺咱們退後觀戰的最好。”但他手裏又沒攥二胖兄弟的馬韁,二胖兄弟早就爭先恐後的跟著兄弟們去了。


    “哎哎……”林公公是這樣進入戰團,接下來不打也得打,為保自己命也得打,為護太後的孫子也得打。


    一路廝殺進去,梁山王遠遠見到可就樂了,大錘一揮吆喝一嗓子:“小的們來了,大家夥兒讓一讓!”


    他的嗓門從不含糊,隔著老長路的混戰也能聽到。淩離想不通:“讓什麽讓什麽!這裏哪有讓的空閑!”


    認準一個似軍官的敵將,上前就是一下子,人家擋,淩離再擊。十幾招一過,敵將見不是對手,剛好身邊讓出一條路,拔馬就走。


    淩離拍馬就追,追不出幾步,斜次裏出來一員梁山王的心腹將軍,把敵將截下來。淩離懊惱:“你搶什麽搶什麽!這麽多人不夠你殺的嗎?非跟小爺我搶人!”


    氣的很想換人,但也不是輕易能尋個敵將,又讓周圍的士兵纏住離不開。


    既然視線內能看到,淩離用眼角餘光看著他殺過的敵將,還是隱隱在生氣。


    見砰砰啪啪,那一對人一通的殺,敵將又是不敵,慌亂中撥馬走,又奔著淩離而來。


    淩離大喜:“是我的還是我的。”本打算過去,可士兵把他夾住夠不上。淩離發一聲喊:“都給小爺我讓開!”


    殺出兩條路來。


    一條是他自己殺的,一條是梁山王的心腹將軍所殺。兩條路並在一起,奔逃的敵將恰在中間。淩離見離他近,上前一擊,取得他的首級到手。


    百忙之中對那心腹將軍得意一笑,卻見到人家對他善意的一笑。


    淩離反應過來:“怎麽,你送給我的?”


    那將軍邊迎敵邊大笑:“淩公子,還是軍中快人心,回京去憋悶死人!”


    淩離一怔,原來是這個“讓”的意思啊。


    阮瑛跟他打散,也遇到同樣的事情,已經第二回。有兩個將軍專管卸人兵器,卸過了就把人往他手底下趕。


    阮瑛不客氣的收割,不隱瞞的回話:“留下來我沒的說,但這事我父親當家,我祖父作主!”


    兩個將軍嗤笑一聲:“男人大了,自己當家!寫信回京,對吏部尚書說您不回去吧,我們對您好著呢!”


    二胖兄弟那裏更不在話下,他有林公公,還有張豪和順伯、孔青父子等等。褚大路一會兒在這裏,一會兒又到父親那裏。也是切割首級有如摘瓜。


    因沒有動根本,並看不出勝負,隻在一枚煙花升上天空後,梁山王的人馬四下逃竄。


    長平、渭北、漢川和項城郡王都震驚,對著東倒西歪去了的王旗心頭一陣寒氣生,紛紛讓副將去打探:“出了什麽事要退?咱們分明還能戰呢!”


    副將們還沒有離開太遠,各自有幾騎到他們麵前。


    送上一個錦囊,請驗令箭:“王爺有令,退回邊城,錦囊到城中再看!”


    四位郡王都道:“這玩的又是什麽花招!”但依令而行,各帶人馬退出戰場,對著各人應該守護的邊城馳去。


    巴根也不明白,他收到的回話,他死的人多出來,梁山王為什麽要退呢?


    也讓人去打探:“梁山王是受傷了嗎?”


    沒有收到回話以前,又見到各路兵馬整齊而退,巴根不敢亂追。


    林公公對梁山王有了滿意:“算他眼裏有太後!我就說嘛,有進有退。大家夥兒一起退,這不就退出來。”


    執瑜一行是在蕭戰加福的掩護下退出來,大家道別:“保重,再會!”叫一聲:“林公公,快走!”大家走得飛快。


    沒走出多遠,後麵異邦話大叫大嚷:“梁山王落馬,追上去,梁山王落馬!”


    貴公子們回頭來看,蕭戰擺手:“除去我的舅哥們,滾你們的,看什麽!”


    他對著天空看去,又一枚煙火升起,蕭戰和加福放下心,戰哥罵著敵兵:“落你娘的馬,要跟小爺來的趕緊跟來,看小爺怎麽收拾你們!”


    一帶馬韁,叫一聲:“福姐兒,咱們走!”收攏他殿後的人馬,加福的女兵一通弓箭射的人不敢上前,大家拔馬認準方向也是疾行。


    最後一撥殿後的人是陳留郡王和龍家兄弟,也是弓箭之長壓製住人。耳邊大叫聲“梁山王落馬”猶響亮震天,陳留郡王對梁山王鄭重拱手:“王爺保重,請先行一步,再會有日!”


    好端端在馬上的梁山王壞笑:“陳留,留下命,以後沒有人跟老子爭,那是寂寞事情。”


    陳留郡王回敬他:“你也一樣!”


    看著梁山王帶人馬離去約數裏路,陳留郡王讓人鳴金:“咱們也退。”


    褚大路從人堆裏縱跳回來,對他的父親道別:“爹您保重,我得去追瑜哥璞哥,後麵這些天,您自己顧好自己!”


    褚大對他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個好兒子功夫超群,從來到軍中就人人讚揚,褚大做夢總是一個冒著青煙的祖墳在眼前。


    “去吧,你爹我雖功夫不高,卻算戰場老將,不用擔心我,跟著瑜哥璞哥更要緊!沒有你表姨媽姨丈,上哪兒能有咱家的好日子,上哪兒能有你活得似個少爺,大花過得似個姑娘,還能和你嶽家訂親,你有一身好功夫。”褚大明知道辭別緊急,但是不多說幾句嗓子眼裏話又咽不回去。


    褚大路對於他爹功夫不高這話,跟以前一樣,聽到就撇撇嘴:“真是的,虧您還是蔣德將軍教過,蔣德將軍的功夫百成之一您也沒學到。等我回來教您吧。”


    揚手走開,又添上一句:“大花不是過得似個姑娘,大花過得就是公侯小姐。”


    “知道了!護好瑜哥璞哥。”


    “知道了!您少添點兒傷!”褚大路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人不用馬已經遠去。


    那跑的比鷹都要快,活生生一個草上飛。陳留郡王搖頭讚賞:“大個兒,不想你學功夫不精細,卻生個天生習武的兒子。”


    “這是嶽父好,郡王您又忘記了,他是萬大掌櫃的女婿,起小由萬大掌櫃教功夫。”褚大邊打馬邊回。


    陳留郡王有了好笑,有句話不方便說出來。你兒子不是說過好幾回,蔣德教的你…。就就就,就學成這樣……在褚大路眼裏,他爹的功夫看不下去。


    陳留郡王心想,你兒子要是你的資質,也是學不出來的。你們家的有把子力氣,又憨又拙,在你兒子身上半點兒沒有,他用的巧勁,四兩能撥千斤,這得有悟性。


    正在撤退不是玩笑的時候,郡王隨意點一點頭附合下褚大,再回身看後麵龍氏兄弟全跟上來。郡王咆哮:“退,快退,再快!”


    巴根的人馬沒有跟上他,跟在梁山王後麵走了。有一隊人跟的是陳留郡王。巴根問了問布和幾兄弟,咬住袁執瑜袁執璞不放,早就離開。


    這就郡王們撤退在前,異邦兵馬緊追在後,由接近三不管的會戰場地而臨近邊城。


    ……


    林公公不認得路,在晝夜兼程後遇到的第一座城池外,就請二位小爺和小爺們進城:“這大熱天的,小爺們身子好才沒有熱到,沒水洗澡身上都有味了,進城進城,尋間上好客棧,要上好客房,要幾個好菜,再來盆熱水,一壺冰湃的涼茶。後麵追兵到了,守城也比亂打好。”


    二胖兄弟一行沒有異議,看上去好說話:“走。”


    邊城外大戰已起,各邊城的門緊閉。孔小青拍馬過去,對著城頭上大叫:“哎,上麵的,回一聲!加福姑娘帳下二位將軍到來。”


    上麵的人聽的一臉糊塗:“哎,下麵的,加福姑娘是誰?”


    孔小青給自己腦袋一巴掌:“我糊塗,福姑娘威名還沒有起來。”換個說詞:“陳留郡王帳下小將軍們到來。”


    上麵的問:“報上名來。”


    “我家小爺袁執瑜,袁執璞!”


    “下麵的,等著,這就給你們通報去。準備好進城的公文。”


    林公公往懷裏摸,進城公文沒有,懿旨倒有一道,是不是能派上用場呢。


    他安慰二胖兄弟:“小爺別擔心,有我在,一準兒能進去好好歇息。”


    孔小青對他晃個東西:“嘿嘿,公公,我有進城公文,我帶您進去。”


    林公公接到手看時,見梁山王大印赫然在上:“茲有敵兵來犯,著將軍袁執瑜袁執璞接管此城及附城……。”看日期,是上個月就寫好。林公公早就知道自己上了二胖兄弟和梁山王的當,這又是一個證據。


    公公幹嘖著嘴無話可說。


    城門拉開的動靜,讓大家夥兒歡騰,夏天奔馬上還不洗澡,真的身上都臭了,人人腦海裏想著熱水、新鮮而潔淨的飲食,都滿麵笑容時,見嘩啦啦一隊兵器在手的兵將出來。


    張豪、順伯、孔青等見過戰場上很多意外,都警醒的打馬上前護住眾小爺,嘴裏道:“爺們退後,我們會會他。”


    二胖兄弟一行也把手按到兵器上。


    為首一員將軍滿麵怨毒,目光瞍著,嗓音低沉如積埋萬年的怨氣在地底流動,一字一句地問:“哪一個是袁執瑜,哪一個袁執璞!”


    二胖兄弟挺身就要上前。


    張豪大喝一聲:“馬飛武,你什麽意思!”


    順伯孔青手在背後擺動,二胖兄弟原地止住。而淩離阮瑛等也看出來,不經意的動了動馬,把二胖兄弟擋在後麵。


    馬飛武怨毒的眼珠子對張豪瞄了瞄,有些意外:“張將軍啊,”他上下打量:“看看你這氣派,別人說你背主投靠忠毅侯我還不信,果然……這盔甲不錯,這兵器不錯……。”


    張豪喝斷他,雙手往上高舉:“蒼天在上,我張豪若有背主求榮之事,讓我不得好死!”


    這種發誓軍中還是重視的,馬飛武的麵色稍霽。因為他也聽說過張豪是讓靖和世子逼走。


    “陳留郡王收留了我,我現在侍候他的親戚二位小袁將軍!這盔甲,是太後賞賜。這兵器,是侯爺賞賜。何來背主投靠一說!”張豪眸中殺機已起,這位馬飛武的怨氣,他因曾是靖和郡王的人而知道頗多。


    見馬飛武在聽到“太後、侯爺”這樣的話,麵色又劇變的難看時,張豪不等他回話,搶先責問:“定邊郡王伏法,你心有不甘是嗎?”


    馬飛武身子顫抖幾下,都看得出來他反對的艱難:“你胡扯!”


    “別人不知道你,我還能不知道!你老婆不生,你的小老婆生了三個兒子,是定邊郡王所贈!馬飛武,你背後對京裏有怨言,對回京勤王的人都有怨言!對我家侯爺,太後愛侄也有怨言是不是!”


    “放屁!”馬飛武破口大罵,手中有光一閃,是馬鞍橋上摘下兵器,沒有揚起來時已有長呼:“這是敵人的奸細,冒充梁山王的人,殺奸細……格格……”


    他說到冒充時,張豪已打馬欺身而進,他說到殺奸細時,張豪一刀取下他的首級。


    “格格”,是他斷氣時的不甘。


    “嗆嗆啷啷”,四麵有兵器出手。


    馬飛武聽到二袁小將軍的時候,就聯想到是去年走失的那二位,袁尚書的二位長公子。他帶出來的人盡是定邊郡王的舊部將。


    皇帝對定邊郡王的人有清算,但定邊郡王在軍中幾十年,哪裏清算得幹淨,馬飛武十幾年裏聚攏不少。


    見馬飛武斃命,餘下的人痛怒驚心,兵器出手紛紛對著張豪身前背後招呼。


    二胖兄弟一行大驚失色,就要來救,卻不管怎麽樣都透著慢一步,張將軍在別人的人堆裏呢,救之不及。


    眼看張豪就要血濺當場,張豪身子一轉,原來在他後背的兵器對上他的前胸,馬飛武的首級對著眾人一晃,張豪厲呼:“還有誰敢嘩變!”


    隻這一嗓子,喊醒近一半的人。


    隻在他的後麵,原本在他前胸的兵器刺中他的後背,有的在他頭盔上麵劃出數道明亮。


    張豪晃一晃腦袋,卸去大半的力量,再厲呼一聲:“陣前嘩變!上麵的記好了!”


    餘下一半的人也震懾地手中兵器停上一停。


    陣前嘩變罪名不小,這些人受到挑唆出來本是膽氣硬的。但張豪看出不對,手疾眼快殺了為首的,他們群龍無首,就此軍心渙散。想想,擔不起罪名。


    而守城的人要全是定邊郡王的人馬,這座邊城早就失守。


    張豪先殺人,後正名。這件馬飛武本以為陣前冤殺京裏小將軍的事情,就此扭個方向,變成一清二楚。


    城頭上已有人往下呼喊:“去請本城大人前來,下麵的不許亂動!”


    有人大叫:“弓箭手侍候!”


    “長槍到城門後麵去!”


    “不許再殺人,都把兵器收好,把手放到身體兩邊,本城大人就要到來!”


    張豪把馬飛武首級係到馬項下,兵器收好,怒目而視周圍的人。定邊郡王的舊部這些人,他大多認得,彼此知道對方的能耐,就這樣你瞪我,我瞪你的,沒有人要當第二個馬飛武,沒有人敢出手,張豪退回到小將軍們身前,還在剛才那位置,挺起身子威風凜凜,麵上和身上剛濺的血另助長出一段聲威。


    二胖兄弟有了笑容:“張將軍厲害!”


    阮瑛等人有了羨慕:“張將軍厲害!”


    張豪怒如天神的麵上閃過柔和的笑容,目不斜視繼續盯著馬飛武餘下的人馬回話:“小爺們小心為上!”


    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二胖兄弟等也挺起胸膛,把精神更打出來。


    城門有快馬過來,官袍能看得清楚時,林公公怒聲出來:“聖旨下!”


    跟他的太監接上他的話,一起唱頌:“聖旨下!”


    雙手高捧,袍袖掩映中,一道半明半晦的聖旨出現在官員麵前。


    “奉天承運……梁山王回奏五月大戰將起,著各邊城小心防守不得有誤。定邊賊子舊封地,恐有作孽。命梁山王派人接管……長平郡王,著守舊地,”


    林公公隻念到這裏,裝的好似下麵還有一堆話的住了口,對著官員打起官腔:“這位是誰啊?敢問名諱?”


    守城官員說聲不敢,報上姓名。林公公雙眼朝天,好一副京裏出來的,天最大,他老二的囂張模樣:“我說大人,你這城守的可不怎麽樣?難怪王爺要派人前來,難怪皇上讓我攜密旨前來。”


    守城官員剛站起來,趕緊又跪下去。林公公見他有畏懼,暗暗放心,讓他重新起來,孔小青送上梁山王的公文和令箭,官員們驗過無誤,請他們一行城中說話。


    等他們走以後,城頭看熱鬧的士兵談論:“咦,不對吧,我看戲台上下聖旨,都要把聖旨交給接旨的人。”


    一個小軍官走過來,聞言嗤笑:“張二愣,你不懂別說話。你沒聽到還有長平郡王的話,這聖旨是給諸邊城所有官員的,當然不留下。留給誰是?興許還沒宣完。”


    張二愣摸腦袋笑了:“我是不懂,原來是這樣。”


    因為不留下,守城官員也難以知道真假,不知道那裏麵寫的字和林公公念的不是一個意思。


    林公公問起馬飛武,守城官員就如實相告。


    ……


    “定邊郡王世代在這裏,這裏的人對他們情意深。皇上仁德沒有全殺,也真的殺不完。餘下另有心思的人不少,下官在這裏也是受夾心氣。就像這馬飛武,這裏的將士中有人擁戴他,又是地頭蛇一流,下官也知道他不好,但為了不起混亂,隻能時常的忍讓與他。”


    林公公頭痛,這一聽就是錯綜複雜,不理還好,理過更亂的線。要麽大刀闊斧的開新局麵,也許還能清靜。但皇上不殺,地方官也不好強按罪名。


    他皺起眉頭:“能關的,關起來也罷。”


    “是是,有一些定邊郡王以前的舊家臣,下官倒是拿出膽色,把他們關到如今。有一年下麵有人鼓動騷亂,下官勸不好,就帶出一個當眾殺了,這才平息。”


    林公公並不是辦這事的欽差,卻有眼色。已來到這裏,多打聽一些,回給皇上也能有個辦事得力的嘉獎,他就細細問道:“不知有名的舊家臣,有哪些?”


    “頭一個,是他的大管家之一,叫何世秋……”


    ……


    “何世秋,本不是定邊郡王家裏的人,是他外麵收的。這個人不是賣國的人,也守本分。另外難得的,他還有戰場上謀略,將軍們能耐。定邊郡王常年在軍中,家中田產由數位大管家料理。每秋,何世秋收租,遇到窮苦不能過的人,總會用定邊郡王的名義周濟。但定邊郡王並不在家,久而久之,他的名聲還是出去。他受這一方人的擁護,皇上清算定邊郡王的人時,他是讓百姓們保下來。”


    範先生剛洗浴出來,來不及在房中擦拭好頭發,就請順伯等人來見。


    順伯先問候他:“老範,疾馳這些天,你的腿還好吧?”


    “夏天總比冬天好過。”範先生回他一笑。


    張豪最後一個進來,揉著後腦勺:“幸好有太後賞賜的盔甲,不然我命已不在。不過這疼的還沒有化開。”


    範先生請他坐下:“醫書我也看過幾本,等下我開個方子,讓人抓藥你吃了就好。”


    張豪謝過他,看順伯還是塵霜滿麵,是還沒有顧上洗就在這裏,忙問道:“又是什麽要緊的話?我去!”


    範先生嗬嗬地笑:“何世秋,張將軍可聽說過?”


    張豪以為又是有人鬧事,眉頭緊鎖:“是他?何世秋可不比馬飛武。馬飛武在這裏不算人物,他仗著定邊的勢得敬意。何世秋可不是,本城官員不敢動他一手指頭。他要是鬧事,殺了,激起民憤。不殺,他挑得起民憤。這可怎麽辦呢……”


    麵上有為難。


    但隻一個打轉,一拍大腿慨然道:“還是我殺!你們再把我交出去,當眾把我也殺了,這事就過去了。”


    範先生、順伯和孔青一起笑,範先生指著他歎道:“張將軍張將軍,城門口兒上你應變迅速,我們都知道你不怕死。但有句話我得說說你了。太後給你好盔甲,鎮南王和長公主請你用飯,胖隊長人馬的席麵你也吃了不少,不是讓你遇事就尋死。你可把小爺們丟下來了。”


    順伯撫須也是笑責備:“老範這話說到我心坎兒裏。我說小張,”


    張豪雖有年紀,在順伯麵前不敢拿大,陪笑答應。


    “讓我先自誇幾句,先老國公手下一文一武,我在這裏,老範也還在這裏。我侍候先老國公一回,他去世以前,我家姑娘出嫁到袁家,我跟去。侍候姑娘一場直到侯爺出生,又跟侯爺,侯爺進了京,我又跟壽姑娘。”


    張豪哈哈腰。他在京裏親眼見到太子妃歸寧,和家裏的小爺姑娘們一樣,一口一個順爺爺的叫著。這位老人是袁家下人中的大功臣,他也背後聽說。


    “老範呢,身子不好,但老國公在軍中受欺淩,萬大同在外麵做營生,他在府中諸事都管。哦哦,除去公子們混蛋你們沒有管。”順伯取笑。


    範先生不屑一顧:“他們自家要混蛋,我一個下人哪管得了。再說郡王們無孔不入,暗中攆走定邊,又來一個東安。攆走東安,又來項城。我不管他。八公子和項城郡王這輩子和氣不了,我由著大公子去鬧……”


    在這裏微微一笑不說下去。


    那位越長越歪的庶長子終於把自己鬧沒了,讓人不用擔心國公府有他一份兒。


    順伯也會意一笑,相對於龍八龍懷城,他們更不喜歡龍大龍懷文。


    再說下去是國公府的家事,順伯收回話題,又說上孔青:“孔青也了不得,讓南安老侯爺收為家人以後,侍候老侯一場,老太太出嫁後,又侍候老太太,侯夫人去山西,老太太把孔管家給了她,以後也是和我一樣,侍候過壽姑娘,又侍候小爺。”


    眸光回到張豪麵上:“你張將軍卻遇事就要尋死,你吃了京裏的席麵,收下太後的盔甲,我們不說說你難過。”


    張豪張口結舌,在這兩個老人的話裏慚愧上來,低垂下頭:“是,我跟您幾位學著。”


    “張將軍,你可以對靖和世子傳話,讓他眼睛放亮些,凡事跟著我們家小爺一些。”


    範先生說過,張豪駭然抬頭,麵上青一道紅一道。


    範先生了然地道:“這有什麽難堪的,是男人的就大方承認。你是靖和郡王府中養大,對他家有割舍不斷的情意,是男人的都能明白。你如今過的好了,對舊世子處境想提攜也可以理解。是男人的就大方承認,隻別鬼鬼祟祟的就行。如今我看你不是含糊的人,也肯為小爺拚性命。挑明了說吧,何必等到你內心糾結,幫不了舊世子,又自愧對新世子有二心,隻想尋死的地步。”


    “轟”地一聲,張豪的內心有什麽塌了。他自己都沒想這麽明白過,但聽到以後,句句是他的真心。


    千言萬語,他化成一句感激淚流的話語:“以後,我聽你們各位的,聽你們多多指點。”


    順伯釋然:“指點說不上,不過你別再瞎尋思就行。你說你功夫也行,閱曆也行,不多陪小爺們幾年,你對得起你身上這盔甲嗎?”


    孔青含笑:“等回京去,胖隊長可就不請你吃飯了。”


    大家哈哈一笑,把這話到這裏結束,重回到何世秋的身上。


    “既得本地民心,他就愛護本地百姓,他就會幫小爺守城。”範先生詭異的壞笑,袖子裏取出一件東西,光彩耀目,是林公公的那道懿旨。


    “我有這個,不怕說不動何世秋。橫豎也不打開給他看。”範先生起身,欣然邀請:“走,暢通無阻,咱們到獄裏會會他。”


    ……。


    林公公斜睨麵前的男人,衣著看上去新換,也淨過麵,但常年坐獄的肮髒味道還在,不久前還滿身汗酸的林公公掩鼻,好生的嫌棄。


    “你就是何世秋?”


    “是。”


    “你主動請纓幫小爺守城。”


    “是。我是本地人,我有用處。”


    “忠心辦事,不得二心。”


    “是。”


    林公公抬抬手:“送他去見小爺。”等到房裏的人都出去,林公公走到一旁的衣架旁,摸摸上掛的衣裳袖子裏一道硬軸喃喃:“又給我送回來了。這姓範的,腿不行,手卻快,敢趁我洗澡偷我東西。原來是玩這一手兒。也罷,本地官員把姓何的得民心說上一大通,也是的,他要是真得民心,就不能坐視這城讓攻破,他得幫一把才行。”


    “公公,送茶進來。”隨行太監外麵回話。


    林公公回去坐好,讓太監進來。太監邊倒茶邊絮叨:“井水裏湃到這會兒,小爺們都有了,就趕緊給公公送來,您涼快涼快吧,這天熱的,邊城敢情是熱,四處無擋,城外大老遠有個樹林,那也遠不是。”


    林公公半眯著眼聽著,好似打上盹兒。


    太監見到,知道侍候上他滿意,可以多說幾句,陪笑進言:“公公,您是護送小爺回京的人,怎麽也在這裏安坐著?咱們洗過換了衣裳,不應該趕緊的離開這裏,回京去見太後?”


    林公公低歎:“真的要走了,這城交給誰?張將軍一怒血濺當地,咱們假傳聖旨,這才進城。梁山王再派人來容易進嗎?再說了,這城和附城全歸咱們了,定邊郡王的舊封地,當年這得有個郡王才能守得住,小爺們守住,大功一件,這功勞可不能白白便宜梁山王的人。從他王爺本人到他的小兵,都是瞞哄咱們的,我一個也不喜歡。”


    太監小心翼翼:“公公,我覺得您跟小爺們學會了,”學著二袁小將軍的腔調:“搶功,這是搶功。”


    他學得太像,林公公撲哧樂了,笑罵道:“滾你的吧,這是守城!”


    ……


    同一天,陳留郡王回到太原,和孫子見頭一麵。


    去年一對小人兒出生,二胖兄弟丟了,郡王沒有心情看望孫子,今天看個痛快。


    見生得眼睛黑亮透足精神,郡王大喜過望。二位公主請賜名字,郡王還要上城巡視,一時想不好,說打完這仗好好的起。


    又過十天,在這中間長平郡王等都回到封地,打開梁山王給的錦囊,按裏麵寫的清算城中的奸細。又都寫信給梁山王:“諸事周備,可以發動。”


    估計信送到也得半個月一個月的,王爺到來也有時日,大家整理城池等待。


    ……


    京中依然繁華。


    自長城上出現小小的風波以後,這一段日子似沒有凶險。


    下午的時候,六月天氣炎熱如火在烤,街上的行人不多,鋪子裏夥計的吆喝聲也打蔫莊稼似的有氣無力。


    順天府尹周京的轎子從城門進來,街上有的是空餘,衙役三班省了事,倒不用開道。


    前麵出現一行人時,衙役三班都吃驚。這大熱的天,誰家出了事情出來這些人站街上?


    正要看時,想到擋住轎子去路,讓熱的腦袋發暈的衙役才有了一句:“讓開,順天府周大人的轎子。”


    一個黑小子走到最前,腆胸挺肚:“讓開,鎮南王世子在此!”


    人往兩邊讓開,幾匹小馬過來,頭一個雪白肥胖,正是胖隊長元皓。


    周大人得報:“王世子擋住去路。”周京不情願下轎,對回話的人道:“咱們讓讓,換條路走。”


    回話的人喊一嗓子:“轎子調頭,給小王爺讓道。”


    “慢著!”胖隊長脆生生叫停住,黑眼睛張得大大,傲慢道:“轎子裏是哪個不長眼的,我在這裏,怎麽敢不下來見我?”


    衙役又去回話:“王世子尋晦氣來的。”


    周京動了怒:“對他說本官有要事在身,等我回衙門後,再去王府請罪。”


    他想到自己真的有事,不能在這裏和王世子對嘴。


    王世子聽完回話,胖拳頭一握,隻有一個字:“打!”


    小黑子補全話:“不長眼的東西,眼裏沒有我家世子,打他個稀巴爛!”


    “住手!”周京被迫出轎,忍氣吞聲上前見禮。大日頭照下來,剛一出轎他還有些犯暈,加上氣,人糊糊塗塗的說不好場麵話,直接問道:“請問世子在這裏作什麽?”


    胖隊長抬起下巴,大大咧咧道:“我夜巡啊。”


    周京又讓氣噎一陣子,有一會兒才順過來氣,怒氣在胸口翻湧:“世子,還沒有夜呢。”


    “是嗎?那我就巡視吧。”胖隊長帶著這會兒好商議。


    周京以為抓住理,正色道:“請世子回府,不要攪和我的公事!白天巡視是我順天府衙役的差使。您全攔下來,我的衙役們還有飯吃嗎!”


    說完又看天,表示你們這些公子哥兒們,吃飽了撐的搶人飯碗。這是大白天。


    元皓聽完,哈地一聲,對身邊小馬上人樂顛顛兒:“看他看他,又來欺負我們了。”


    小馬上的人,小十義憤填膺:“自從董家伯父丁憂,你到任後沒有一天跟我們是好好說話。”


    小紅都對周大人早早一肚皮火氣,尖聲道:“我們夜巡拿賊,偏是他派人從中間打岔。”


    好孩子道:“還等什麽,拿下他!”


    韓正經認為“拿下”這話不應該講,補個漏:“讓我們看看你辦的差使,給我們瞧瞧!”


    周京麵皮上閃過一陣慌亂,眸光中閃過一道憤恨。


    他十年苦讀熬成官員,以後,還是熬著。董大人要是不丁憂,還輪不到他當家作主。對著夜巡的孩子們輕易就有遊走京中的權力,又能拿人又能緝盜,最氣人是去年這個時候,太子妃生日過後,他們開始賺很大一筆錢。周大人也有不服。


    從他到任,就是沒有安王的話,也和夜巡的孩子磕磕絆絆。安王也在裏麵感歎幾句朝廷不用官員,卻隻疼愛權貴之子,周大人的不服又轉為忿忿。


    他今天的“差使”也不敢給別人看,周大人勃然大怒中走為上,一指旁邊的小道:“惹不起,咱們躲得起。”


    小十高聲嘲笑:“他害怕了,留下他!”


    “留下他!”


    胖隊長揚聲說的最管用:“關門!放柳家的大狗!”


    聽到一個“柳”字,周大人更手足無措,轎子已沒功夫回,帶頭對著小巷子奔去:“快走啊,咱們大理寺和鎮南王打官司去!”


    小巷子雖在側邊,但一轉頭間,把轎後也看到。見一行英氣的人走出來,為首的人瘦削身材,容長臉兒,俊眉斜飛,讓周大人魂飛魄散,是柳尚書的公子柳雲若。


    周大人敢和鎮南王世子打幾句嘴上官司,以後有個借口,他說王世子是孩子胡攪蠻纏。


    柳雲若就不是,還有他的父親是柳尚書。他人在現場,回家一說,周大人有後怕。


    周京腿腳一軟,但強撐著還要離開時,耳邊聽著胖隊長的家人大叫:“關門,放柳家的大狗!”


    “啪啪啪”,兩邊街上的門板響,鋪子關門。二樓上,有一家走出一個人,俯身往下望來。


    柳至。


    刑部尚書也在這裏。


    ……


    柳至剛一出來,就聽到放柳家的大狗,頓時啼笑皆非,想退呢,卻當差,隻能當聽不到。


    往下一瞪視:“周京,你好大膽子!”


    “撲通”,周京徹底沒了力氣,伏地跪倒。而在轎後的衙役們,一揚麵龐,黝黑的異邦人臉兒,刀也拔出來。


    柳雲若帶著人衝上去。胖隊長等可就舒服了。他們上到鋪子的二樓上,小黑子送上椅子,家人送上盾牌,大家坐著看熱鬧。


    這條街上行走的人,不多,是刑部的捕快,這就加入戰團。先把周大人送到柳尚書麵前。


    柳至還沒有開審,局麵既然不緊張,胖隊長插話:“給我好好的審。”聽上去儼然他是欽差,把柳尚書也納入麾下。


    小十也就跟上:“柳兄長,別放過他。”


    韓正經真的獻策之心:“他肚子裏一定還有奸細。”


    好孩子:“問主謀。”


    柳至顯然也不是最緊急,翻翻眼:“來人,有西瓜嗎?送給小爺們,讓他們解暑要緊。”


    “我要果子露。”


    “我要石榴果子露。”


    “我要荷花香的果子露。”


    這些人都不客氣。胖隊長也聽出柳尚書嫌棄他們,最為刁難:“我要世上所有的果子露。”


    柳至火上來,把周京一提,退到房裏去審。


    小十覺得不對,捅捅胖隊長一記:“你又搗亂了,柳兄長辦正事。”


    韓正經一語中的:“隻要姓柳,胖孩子都搗亂。”


    胖隊長晃晃腦袋扮得意,麵前有個盾牌在,差一點兒撞上去。


    他們舒舒服服觀戰,倒不會跟去房裏騷擾。柳至得已安然審問。


    “周京,你的衙役什麽時候換成異邦人?”


    周京麵色成灰,他該怎麽辦才好。


    供出安王讓他帶人進京城,據王爺說是與他的鋪子生意有關,但異邦人麵龐怕盤查,讓周京幫忙。他怕對不住安王更惹禍事,而安王也不會承認。


    他自己全擔下來……他哪有這個膽子?這是全家株連的罪名。


    周京的身子在地上一寸寸癱軟下去,他的前程似在眼前炸開來,十年苦讀就此煙消雲散。


    ------題外話------


    錯字再改


    ……。


    仔今天沒精力起名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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