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意中猜對真相,老國公心裏翻騰不已。說不好他寧願相信自己,還是怕自己給袁訓添麻煩居多。照顧臥床不起的人,總比一般老人要費心思。


    但他是喜歡的,瞬間滾下淚珠。這一夜,徹底的沒有入睡。


    第二天,老國公把兒子神色加意打量。見每一個兒子都對他笑得不言而喻,老國公又信自己三分。他又是欣慰又是期盼,反而沒有主動詢問。等著吧,老國公這樣想。


    ……


    天氣越來越冷,晚上趕路,後半夜寒氣浸人。睡在馬車裏的人還能堅持,但熬夜的人就大吃苦頭。雪地裏又有很多不便利的地方,白天車輪陷了什麽的,總比晚上好收拾。


    行程又本就是隨意的,不是一定拚命的趕。袁訓命白天趕路,晚上住到客棧裏。這一天,到了蘆花白雪處。孩子們伸出腦袋,驚訝聲此起彼伏:“好多的蘆花,跟白雪一樣。”


    蒼茫天地中,極目到遠處的蘆花在白雪中,好似萬物消失,隻有雪白和潔雅。


    數聲鳴叫,元皓喜歡的拍起巴掌:“加壽姐姐,這裏也有鳥兒。”往車下麵瞍,看樣子想下車去尋幽探徑。袁訓的話讓元皓打消念頭,壞蛋舅舅揚鞭:“元皓,前麵有更好玩的。”元皓擠出一個胖臉的笑:“壞蛋舅舅最好。”


    越往前麵去,隱隱聽到轟鳴之聲。更近,水聲滿滿的灌滿耳朵。太子詫異:“這裏還有瀑布?”


    張大學士猜了出來:“殿下,這裏是黃河入海的地方。”


    他們能下車的地方,視線裏是個奇觀。冰雪下麵,土黃色的暗流以渲瀉之姿奔騰入蔚藍色的海水中,好似掙脫牢籠的飛鷹。


    太子在讓震撼中,心思如飛鷹飛得更高更遠。


    都知道中原有長江黃河,是提供許多資源的寶藏。能看到黃河入海口,太子生出榮幸之感。能親眼能見到的君王,又有幾個?


    而且到了這裏,天為之一寬,地為之一闊。因為冬天雪花濃,跟在海邊夏天時,心境又不一樣。


    他任憑北風吹著,冷是冷的,但胸膛越來越寬,仿佛能去追天地一般。


    君王的情懷,就應該是大氣澎湃。但太子親身來到這裏,見到河水眷戀的入海,化為一片藍色,才跟隨海的包容,一裏一裏的生出遼闊。


    他負起手,在此時天地一統的白中細細品味,依然是感愛嶽父的安排,感愛加壽相伴。


    “壽姐兒這邊來看。”太子招手。加壽過來,多一個元皓。元皓站到太子和加壽中間,笑眯眯看得更是開心。


    太子嘴角微勾,他覺得他有了孩子,三個人在一起,可能就是眼下這種場麵。


    ……


    馬車重新上路,是三天以後。這三天裏,大人孩子都沾一腦袋蘆花和雪花,都有舍不得走的心思。但袁訓說走,沒有一個人說不好。孩子們在車裏獨自溫習的時候,結伴兒的悄悄話時常是一個意思。


    “下麵去什麽好地方?”


    “壞蛋舅舅會帶我們去天下所有的好地方。”這是胖孩子。


    “姨丈知道天下所有的好地方。”這是韓正經。


    “母親要聽話哦,不然丟下你。我們不要不聽話的人。”這是好孩子對母親玉珠,玉珠隻能裝模作樣給女兒一個陪笑:“生受你,沒有你,我可去哪裏玩?”


    好孩子繃緊臉兒:“就是這樣,這是姨丈姨媽的好。”玉珠輕笑,這一次認真地回:“這話有理。”


    路上也有顛簸的時候,但大家心裏充滿喜悅。梁山老王喝酒的時候,算算路程,總是自語:“難道是去內陸,又要大打出手?”


    但總是沒有遇到大天教,袁訓心裏有數。他特意帶著去看一回黃河入海口,正好避開林允文在內陸集結,聽說他最近找自己找的凶。侯爺暗想,別著急,過了冬天再說。


    十一月底的時候,他們來到泰山腳下。


    可以看到黝黑的山尖,打尖的時候,蕭戰揚眉吐氣,把舊話重提:“記得嗎?柳雲若說咱們不來泰山,這不是來了。”


    “天下第一高山。”加福附合。


    加壽納悶:“天下第一?不是戰哥兒,竟然成了山?戰哥兒他肯服氣?”蕭戰把一個小菜扔到她碗裏:“吃你的,別摻和我跟加福說話。”


    飯後,孩子們把袁訓圍住:“今晚住山上嗎?”


    “今天就爬嗎?”


    “山裏有好吃的嗎?”這個是元皓。


    袁訓耐心的解答:“咱們先把馬車放下來,然後去一個好地方。我曾去過的,有一處好地方給大家鑒賞。”


    再上路的時候,元皓對祖父大吹法螺:“元皓說要好地方,舅舅就能生出來。”鎮南老王嗬嗬:“那你可真不簡單。”元皓瞪大眼睛:“是啊,元皓很繁瑣。”鎮南老王笑上一通。


    韓正經對二祖父吹噓:“姨丈說不是好地方,就不會帶咱們去。”二位祖父看他又長進不少模樣。


    小六鄭重交待蘇似玉:“從現在開始,我說什麽,就是什麽。不然,你會讓山裏猴子拖走。”


    蘇似玉撇嘴:“拖也拖男孩子,據說肉多。”


    這樣吵嚷好幾天,這一天住下店,袁訓讓分發水袋等東西,紮起鋪蓋,馬車坐到不能再行走的地方,留下關安等幾個人趕車回客棧,餘下的人興奮的怦然心動,跟著袁訓往山裏走去。


    兩邊雪凝木林,再不就是寒鏡般山壁。走一步費足力氣,又喘足力氣。但幽香慢慢的出來。


    “爹爹,這裏一定有蘭花。”香姐兒還能有力氣追上袁訓。袁訓愛憐的撫一把女兒,她天生的就喜歡好看東西。袁訓答應她:“我上回來沒仔細看,這一回等咱們安定,我帶你好好的尋找。”


    “給京裏,太上皇太後喜歡蘭花。”香姐兒裹得也像一個圓球,再歪歪腦袋,看似很滑稽。


    但袁訓更加的疼愛她,見女兒圍領稍鬆。給她再緊上去,說風大,命她站到自己身後。


    一早出來,到中午人人累得出一身大汗。生火吃了幹糧,鎮南老王信任袁訓,梁山老王是跟孫子和加福在一起,去天邊兒他也行。太子新奇的看新鮮,也不管。張大學士必須說話。


    “你這是帶我們去哪兒?”張大學士覺得腰腿全是酸痛,睡一覺也歇不過來。


    袁訓調侃他:“你應該多走走路,我們再走會兒吧。”


    張大學士苦笑:“我哪裏跟你們比得精力,再說還有孩子們……”孩子們聽到,元皓蹦跳著出來:“我還能走。”蕭戰把表弟抱到手上哄他:“實在不行,我抱著你。”


    兩家王府跟出來有家人,真的小王爺走不動,也不會讓表哥小王爺抱。但鎮南老王聽到,還是把蕭戰誇上一誇:“你是個好表哥。”


    韓正經跟著習武的光兒,他還能走。小小聲問祖父:“夫子不行了,祖父還行嗎?要是累了,我推你們。”


    文章老侯慈愛的笑道:“我還行,一定不會到你推的地步。”韓正經放下心。


    袁訓看向趙老先生,趙老先生擺擺手,吟道:“老梅霜後筋骨寒,如今是雪霜,我就是那老梅,沒有人可以比得。”


    張大學士覺得刺耳,但也羨慕趙夫子還精神抖擻。他捶著腿輕歎,好似就隻有他跟不上似的。


    袁訓胸有成竹,從小子手裏接過繩索,都以為是固定帳篷用的。袁訓展開一段,把張大學士攔腰係上,張大學士哎喲一聲:“這是作什麽。”袁訓笑道:“我拉你,放心吧,你一定能走到。”


    衡量下遠處距離,袁訓讓大家動身:“趕晚一定到,保你們到了,就沒有疲累。”


    別的人都對張大學士笑,大學士沒有辦法,隻能這樣上路。又走一段,孩子們輪流用手推他。元皓對繩索生出好奇,叫著舅舅:“也給我係上。”


    小六也就說出來:“爹爹,我們也想要。”袁訓真的停下來,道:“係進來也好,至少雪滑不會輕易摔跤。”


    他要是帶上張大學士,再帶上孩子們,份量不輕。侯爺有辦法,他走在最前麵,後麵是小六蘇似玉,寶珠其次,跟上奶媽和丫頭。再就加壽和太子在一起,護衛兩邊保護。就這樣孩子們和大人穿插進來,繩索足夠的長,元皓笑哈哈,跟韓正經和好孩子在一起,邊走邊不耽誤拌嘴。


    天冷穿得厚,一長串子珠子似的,在山穀中緩緩移動。冬天半下午就黑,趕在黑透以前,袁訓停下腳步:“到了。”他四下裏望一望,不能沒有個得色出來。


    小些的孩子們,繩索中間留的空餘大,已在大人背上。高,就看得遠。小六驚呼一聲:“好看!”大人們駐足也看過去。


    見雪光中不用說潔淨異常,而遠處呢,有大大小小鏡子似的東西在流動,似乎還有熱氣出來不說,到了這裏比穀外溫暖得多。


    附近好大一片沒有雪,要看雪得看向峭壁上。那裏雪白的,淡藍色,成片的水仙和蘭花,都長得有半人高,香氣混雜在一處,不是在房裏密閉不通,經過風的洗刷,香味兒或是一片一片的出來,或是混在一起出來,絲絲帶足靈氣,絲絲都誘人。


    這裏幽而靜,幾沒有人跡,是個高人隱士呆的好地方。玉珠脫口而出:“好地方!”


    “好地方!”張大學士和趙先生是文人,不約而同也道。


    梁山老王打斷,樂嗬嗬道:“但你讓我們住哪裏?”袁訓努努嘴兒,不遠處的花叢中,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一個人。他的肌膚不甚白,雪壁的映襯下麵,似乎隻有眼珠子發亮的地方能看出來。整個人在花叢裏,跟塊木頭不遠。


    這個人什麽時候過來的,梁山老王想自己居然沒發現。總有警惕出來的時候,袁訓已走過去,熱烈的和他抱上幾抱,說上幾句話,那個人腳步一抬,輕快的就隱到花叢裏。


    好快,梁山老王看出來,這是個特別敏捷的人。但沒等他看出來路,人就不見了,老王隻能作罷。


    袁訓帶著笑容回來,對躍躍欲試的孩子們道:“咱們等著,他得去問問族長,才能給咱們住的地方。”


    “那是溫泉?”張大學士這時候看出來,袁訓說是。張大學士也一樣心癢難熬:“何必等他?帶的有帳篷不是嗎?這裏地氣暖,山洞也可以住。”


    聞言,趙先生微樂:“夫子,您現在不怕野獸危險什麽的。”張大學士撫須悠然:“有你們在,哪裏還會有野獸。”


    他眼睛盯著溫泉不離開,其實他在京裏是沒少洗溫泉。也正因為愛泡,見到這裏野山奇趣自然溫泉,再加上腰腿都痛,有些按捺不住。


    好在沒過多久,剛才的人再次回來,對袁訓點一點頭。袁訓重新轉回來時,雪光月光把他臉上的笑清晰顯露,侯爺嘻嘻的,跟元皓似的笑容。


    寶珠生出好奇心,知道自己丈夫見過許多好東西好地方,不是輕易動容的人。那這將去的,會是什麽好地方?


    玉珠生出好奇心,她知道這位表兄家境優越,深愛太後寵愛,非一般人可比。顯然他對接下來要去的地方驕傲,會是什麽好地方?


    加壽也是一樣,對太子歡歡喜喜:“爹爹有的是好地方給我們。”太子也注意到嶽父笑的不一般,太子也持一樣的看法。


    蕭戰不攪和從來是難過的,清清嗓子站出來:“嶽父,這好地方怎麽不先帶加福來呢?”


    靜夜裏戰哥的話人人聽得到,哄然笑聲打破寂靜,袁訓佯裝生氣:“這不是帶福姐兒來了,一起來才有意思。”蕭戰慢吞吞:“好吧,那我們吃個虧也罷。”


    加壽香姐兒對他翻眼,元皓忙著對他翻眼,直到袁訓過來開口:“是個舊知己,無意中我救過他,他們一族留我住好幾天。這是個絕妙好地方,大家一起去,好好住上幾天。”


    這裏景致已是眾人眼中的絕妙,袁訓說還有絕妙地方,不由得人人振奮,說著好,元皓邁動小胖腿,跑在最前麵。


    袁訓抓他在手臂上,和寶珠並肩走在前麵。撥開花叢,露出一個山洞。走進去幾十步,地氣愈發的溫暖。孩子們說著熱,大人們幫他們解開羊皮袍子。


    見到另一端洞口出來,花香不是陣陣,是排山倒海的壓過來,把人衣裳頭發全洗了再洗的密又厚。寶珠在這花香中,出去的屏氣凝神,她知道這裏必然別有天地。


    “哇!加壽姐姐快來啊。”袁訓抱著的元皓歡喜大叫。加壽急急的和太子出去,兩個人驚呆在洞口。蕭戰在後麵吵鬧:“洞口就這麽大,我們還要出去呢。”


    加壽和太子讓開,蕭戰和加福出去,頭一眼見到,豪奢王府裏出來的戰哥也呆住。


    到處是花,戰哥對蘭花不如香姐兒精通,但也知道株株極品蘭。夜色下麵,有一處白汽蒸騰。鑒於外麵山穀中見到溫泉,蕭戰不用再問,已知道那裏溫泉。


    蕭戰本想多發呆一會兒,執瑜執璞催促他:“讓開,二妹還沒有出去呢!你就一個人看上了。”


    蕭戰讓開,香姐兒奉著姨媽,帶著好孩子過來。玉珠幾乎要暈倒,喃喃道:“這是蘭花穀嗎?”


    “瞧,那邊也有水仙。”好孩子眼尖的瞄到。


    三個女兒全到這裏,袁訓先道:“壽姐兒過來,”加壽走過去,妙目流轉,是她滿意之極:“爹爹,您還有什麽要給加壽的?”


    “哼!”蕭戰鼻子裏出氣,趕緊把加福推去站班兒。好孩子對他:“哼!”和香姐兒一起去站班兒。


    站定,好孩子才想到自己哼的是誰,有些後怕,窺視下小王爺,見他沒動靜,好孩子放下心。


    袁訓對長女殷殷:“好地方咱們慢慢的逛,先逛這一處。壽姐兒,你喜歡嗎?”


    當父親的眼眸帶著關切,又帶著希冀。那化不開的暖情,讓旁邊站的太子也莫明的出來幾點淚水。


    加壽撒嬌:“喜歡,非常喜歡。”


    袁訓在她發上輕輕撫摸,對著長女越發絕色的麵龐,笑得很是歡暢:“咱們在這裏住上一陣子,你好好的玩耍。”


    寶珠也這般注視長女,見女兒發絲亂下不少,要伸手攏時,小胖手一隻,先出去,竭力的伸長,放到加壽頭發上,元皓奶聲奶氣:“加壽姐姐,你喜歡嗎?”


    加壽格格笑起來:“元皓,這是舅舅對我說的話,你可不能學。”元皓很有主張,想上一想,再伸手摩加壽頭發:“加壽姐姐,你開心嗎?”


    “開心!”加壽響亮的回答。


    她退下去,蕭戰和加福過來。袁訓眸光一樣疼愛,把加福看上幾眼,再把妻子看上幾眼。


    加福和寶珠都知道他的含意,加福是最似母親的孩子。


    “福姐兒,咱們在這裏住上幾天,你喜歡嗎?母親可以安心給你們做好吃點心。”


    加福也回答的響亮:“喜歡。”又道:“爹爹也可以好好歇息,爹爹,咱們多住些日子吧。”


    香姐兒上來的時候,袁訓笑容更深,嗓音也更溫柔:“二妹,這裏全是你愛的花,你想采多少就采多少,二妹,隻要你喜歡。”


    聽上去二妹深受父母重視,香姐兒把鼻子翹得高高的。牽著表姐衣角的好孩子,也把鼻子翹得高高的,讓玉珠又竊笑一回,私下裏揶揄女兒,有你什麽事情。


    香姐兒離開父母親麵前以後,後續的人也都進來,袁訓招呼著大家去不遠處的小型村落,小六叫他:“爹爹,還有加喜您沒有說話,我今天當加喜行不行?”


    稱心如意和蘇似玉一起笑他:“不行,你是男孩子呀。”


    袁訓把元皓放下地,把小六抱到手臂上,小六對蘇似玉炫耀一回,不再提扮加喜。


    村落裏,見過族人等人,分好住處。這裏處處是溫泉,族長指了一片給客人們用,袁訓不用再上心,和寶珠回房去。關上房門,夫妻相對的時候,袁訓柔聲如對女兒:“這裏你喜不喜歡?”


    寶珠眸子發亮和女兒們一樣,沉浸在丈夫的溫柔裏:“喜歡。”


    “生下七個孩子,身子哪能沒有損失?”袁訓把寶珠發髻也輕輕撫摸,低低地道:“咱們在這裏好生住幾天,讓你也好好洗一洗。”


    “你也是。”寶珠依偎過來。


    …。


    月光上來的時候,山穀中幽靜的沁人心脾。這是第二天,這是遠離喧囂的靜養之地。


    這裏的人最早是避亂留在這裏,還是躲避前朝賦稅,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楚。但無意中進到這裏的袁訓,在戰場上金戈鐵馬時,也記得是個安樂的好去處。


    他心愛的長女出遊,哪能不來這裏?還有寶珠,也需要將養。出遊以前,袁訓是不指望老太太能來,老太太年紀不是去山西那會兒,最好不要長程挪動,但他想請袁夫人同來,袁夫人說不必,說再好的地方,遠不如她生長大的邊城。


    母親的這句話,更堅定袁訓攜帶加壽返鄉和出行的決心。對壽姐兒來說,最好的地方,也莫不過於她生養的地方。對於皇後來說,最好的地方,莫過於她治下的山山水水。


    這裏的溫泉遍地都是,袁訓等占據一個邊角的地方,有七或八個大小不一。張大學士這才知道帳篷不是帶來紮營寨的,是在溫泉旁邊搭起,給大家更換衣服。


    兩個溫泉中間有山石一層,天長日久堆積而成。一個是男人洗,一個是女眷洗。


    天每到這般時候,穀中花香最濃,茅草屋裏,走出孩子們。加壽帶著妹妹們和小紅,奉請姨媽,進到其中一個帳篷。


    炭火燒得熊熊,兩邊有平整石頭可以擺放衣物。去了外衣,隻留下裏衣,換洗衣物的小包袱,丫頭們早擺在上麵,這會兒倒不用動。帳篷裏還有大披風,白天入浴,擔心出帳篷入水前那會兒讓人看到,就披一件披風。


    這是夜裏,花香讓月光晦暗不清。遠些的地方,夜色和水汽如薄霧,看遠處不清,遠處看這裏也不會清,倒不用擔心。


    四下裏靜謐的隻有花香,姑娘們嗓音本就柔和,無形中隨著更加低柔。


    加壽笑眯眯悄聲:“咱們走了。”


    “好呀,”香姐兒加福和好孩子答應著。好孩子四下裏看看,見胖孩子不在,大大的放心。


    姑娘們入浴呢,胖孩子可不能跟來。


    玉珠跟著孩子們一起入浴,溫暖的泉水浸到身上時,全身酸痛一掃而空,舒爽遍布到四肢百骸。沒有泉水的地方,又空靈的如在雲端。隨意的掃一眼,孩子們麵上嫣然甜笑,玉珠就知道自己麵上也是笑容。


    打破這笑容的,是細微的小聲音。


    好孩子找來找去,終於在帳篷入水口的地方看到一個胖身子。胖孩子脫的隻有裏衣,站在那裏猶豫著下不下水。他的奶媽跟在後麵,掩麵忍住笑容。


    姐妹和玉珠,都往水裏一鑽。


    好孩子憤怒了:“洗浴的時候,你不許粘著加壽姐姐。”


    胖孩子垂頭喪氣:“舅舅隻帶上舅母,不帶上元皓。加壽姐姐也不帶上元皓。”


    “不好的表哥,你在哪裏?”好孩子抬高嗓音。


    山石隔壁,韓正經回答:“我在這裏。”正經大義凜然:“這會兒別跟我玩!我跟哥哥們洗澡呢。”


    “誰要跟你玩來著!是讓你把胖孩子弄去!”好孩子怒氣衝天。


    有一聲壞笑出來,應該是蕭戰的。香姐兒慢條斯理:“三妹在這裏呢,在水裏呢!”


    “嘩啦”有出水聲,隨後太子道:“戰哥兒別急,披上衣裳再過去。”


    加壽等“大驚失色”,明知道蕭戰不會進到女眷的帳篷,加壽取笑道:“胡鬧的人打他!”


    “我才不進去,我來接表弟。”蕭戰已到帳篷外麵。


    元皓噘著嘴,好大不情願的讓奶媽裹好披風,送出去蕭戰接住,蕭戰恨恨的牙都是癢的:“你還小嗎?姐姐們的地方,怎麽能亂去?明年你五歲,再不許跟姐姐們睡。”


    元皓用胖拳頭給他一下子,蕭戰閉上嘴。把元皓安置在太子身邊,元皓才沒有多餘的鬧騰,乖乖貼著太子坐,又和戰表哥、瘦孩子大眼瞪小眼一回。


    二老王不在這裏,他們不是孩子們,在太子麵前露出身體總有不敬之感,溫泉又多,兩個人單獨有一個。因為溫泉多,婉言謝絕張大學士同行,或者說在張大學士沒有提出以前,鎮南老王對梁山老王道:“咱們親家,找一個小池子說說話。”


    張大學士聽出來二老王對他隱有排斥,大學士也沒有辦法。


    能聽到外麵動靜,鎮南老王笑了:“元皓總算在姐妹處碰了釘子。”梁山老王笑道:“該碰釘子了,明年五歲,後年六歲,最多也隻能親香這幾年。”又好似為元皓打不平似的沉一沉臉兒:“那壞蛋隻怕明年就不容他,也把他攆出加壽車子,讓他跟祖父睡。”


    在這裏可就樂了:“親家,你隻管等著,看看戰哥,這不是老實跟我呆著。”


    鎮南老王飛揚向往:“是啊,有壞蛋在,壞蛋全讓他當幹淨,你我讓一讓?”他笑得俏皮。


    梁山老王撲哧一聲,更是打趣袁訓:“你我讓讓。”二老王笑得跟偷吃什麽似的。


    梁山老王取出酒,鎮南老王道:“醫生說溫泉裏不能喝酒。”聞到酒香又動了心思:“少喝一口也無妨。”慢慢的含上一口。


    他們嘴裏的壞蛋,帶著妻子也是單獨池子。沒有過多的帳篷,白天搭起茅草屋,除了比孩子們用的帳篷不保暖些,風一吹就進去了,隱私可以保證。


    水浮花色中,夫妻相互輕柔而又親切的抱著,交頭換頸似的,好似一對同生鴛鴦。


    “哇哇哇哇,我是一個胖娃娃,”元皓唱起來,夫妻們都有了一笑,換一個姿勢,又再次擁在一起。


    “你呀,你也多洗洗吧,你打仗幾年,難道沒有傷病嗎?”寶珠柔聲。忽然眉頭一動,離得近袁訓見到,也跟著一動,低低地道:“要是舅父也能來這裏,該有多好。”


    他悵然:“舅父一生征戰,還有姐丈,都有舊傷病。”


    寶珠撫一把他,水珠子粒粒甩下,好似珍珠一般。兩個人心貼著的心,也都是珍珠一樣。


    麵對袁訓的遺憾,寶珠自然是勸著:“京裏也有溫泉,咱們的田莊子上有,西山也有,要是去西山,向公主說聲就是。”


    話到這裏,寶珠也就悵然了:“太後是不能出來,如果公主也能在這裏,一定呀,”


    嫣然輕笑,又轉過調謔:“一定跟元皓一起唱起來。”


    另一個嗓音出來,元皓有了作伴的。“我是一個好孩子,我是一個好孩子,”


    元皓哇啦的更響:“我是一個好娃娃,我是一個好娃娃,”原來元皓亂用了好孩子的好。


    袁訓讓逗笑:“這個好字,可不能亂用她的。”夫妻纏綿著,支起耳朵聽熱鬧。


    蕭戰壞笑:“正經,你就沒有嗎?”


    片刻後,應該是韓正經想一想,韓正經也扯開嗓子:“我是正經好孩子,我是正經好孩子,”


    有銀鈴般的一聲笑,很快就知道出來的不對而沒有,因為大家都洗浴呢,這是玉珠。


    聽上去母親是不幫的,好孩子更尖叫大聲:“我是獨一無二的好孩子,我是獨一無二,”


    元皓:“我是從來沒有過的好娃娃,”


    韓正經也就有了一句:“我是不能效仿的正經好孩子,”


    元皓改成:“我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好娃娃。”二老王哈哈跟上:“你們這是比文才呢?”


    玉珠想到此時大家形容,二老王接上女兒的話——這裏麵總有好孩子的話不是——玉珠羞紅麵容。不過二老王是無心的,再說出來同行,有些地方避得一層門簾這樣,他們倒沒放在心上。


    寶珠也沒多想,笑得窩在袁訓懷裏:“這群孩子們呐,幸虧帶上他們,不然,可去哪裏找這樣的樂子。”


    張大學士本身裏想和二老王聊聊,人家不帶上他,他帶著家人,聽到這串子賽嗓子,不自覺的也跟著歡樂。隻要不想二老王,和趙夫子。


    二老王不要他,大學士想他們是親家,單獨說話在情在理。趙夫子是文人,難道不應該緊跟大學士,談談說說,在這裏出來幾個好詩文嗎?


    偏偏趙夫子也在這裏嫌棄大學士一回,他跟上萬大同和小子們去洗。就在大學士隔壁,那邊人不少,大家說說笑笑傳過來,怎麽聽怎麽開心。


    原因在哪裏,沒有人說,張大學士也能猜出。都是為了壞蛋不喜歡自己,不過是這樣。


    壞蛋不至於到處說自己不好,但從二老王開始,都是看得出來的就是。再有就隻能是黃家的事情出來,險些牽連到加壽,別人也看得出來。


    大學士在溫暖水中輕歎:“唉,這黃家,害我不淺呐!”


    洗罷回去,每人房中備下的有一碗熱湯。紅花當值,見到有人出來,就送去一碗。大學士到房中的時候,紅花是恰好送到。主仆一共兩碗飲過,渾身飄飄然,自己都覺出經脈通順。


    家人接過大學士的碗,準備送回廚房以前,對大學士彎下腰:“老爺,這要多謝您帶上我,沒帶上王老六,我才有洗個泉水,喝這樣好湯。”


    他出去了,張大學士叩首自問:“我謝誰呢?謝那壞蛋……。”他麵上抹不開,拋下不管去睡覺。


    外麵有腳步聲,是主人們睡下,先洗的家人當值,另一半家人去洗。他們沒有說話怕喧鬧,但隨著夜之靜鋪開的喜悅,又一次把這山穀中籠罩。


    如是三天,這天的早上,文章老侯醒來,身邊沒有孫子,他並不著急。這裏溫暖,又生炭火,窗戶常年是開著的。往窗外一看,就能見到正經在打拳,可以放心。


    老侯噙笑,有滋有味兒的看上一會兒,對麵床上二老爺醒過來,一睜眼也是笑的,兄弟倆個笑的不知道相同否,但對視中笑意盎然,二老爺坐起來。


    取衣披上,先不下床。二老爺欲語又麵上微紅,過上一會兒,還是說出來:“大哥,對你說件事兒。”


    文章老侯道:“嗯。”心思還在他自己身上。


    “我舊年的腰腿寒痛,今年一回沒有犯過。”二老爺說得唏噓。


    文章老侯眸中光彩更重:“二弟,我也是一樣,我也想對你說說。”


    “袁家,真是不一般。大哥,回想我們家當年,人也好,錢也好,都不缺少。但老了老了,沒有世拓跟袁家結親,你我兄弟隻怕還是烏眼雞。”


    這是二老爺誇袁訓以前,還要麵紅的心思。他想到袁家,就回想到自家。


    文章老侯狠狠點頭,由衷地道:“正經是有福氣的孩子。”


    “嘿!”韓正經揮拳的嗓音過來。


    “嗬!”胖孩子從不後於他。


    “打的真不好看。”好孩子還記昨夜搶名字的仇,探出腦袋笑話。又讓玉珠拖回去。


    執瑜執璞,二兄弟愈發崇敬的袁家一雙長子,一絲不苟在正經附近練拳,不時指點下弟弟們不對的地方。蕭戰舞動雙錘虎虎生風,那架勢要把山穀掀起。


    家人小子都在附近,太子使一汪秋泓,身姿也矯健過人。


    對著這一幕,兩兄弟頷首不止,為孫子驕傲,對別的孩子們敬佩。話題,不由自主又回到剛才。


    “年青的時候,我也舞劍來著,後來煙花巷子去得多,二弟,你大哥我三十歲的時候,秋天就開始腿酸。秋天咱們已找到袁家在海邊,路上奔波的,我倒是沒犯過。”文章老侯輕輕撫著腿,仔細還想找回去年的痕跡作個回味,但哪裏還有呢?他渾身舒泰,覺得有的是精力。


    韓二老爺也是一樣,他往後摸著腰:“往年這時候,腰痛的要貼膏藥,湯藥也要服幾貼。明知道是腎氣虧,卻不好明說,在家裏我說是風寒,大哥你可還記得?”


    “嗬嗬,你我吃一樣的藥,我怎麽會看不穿呢?”文章老侯含笑。


    “三弟在任上呆過幾年,他回來那年,他再沒有吃過藥。四弟現在任上呢,據三弟說,銀子有,但冬冷夏暑不能由著自己,估計四弟也要好起來。但,都不如我跟著大哥出來,賺到這一場不治而愈的便宜。”韓二老爺想到尋下處打前站時,前兩天還冷得發僵,後來也漸漸好了。


    文章老侯搖頭:“你不是跟著我出來,是你我,跟著正經出來。”又是一個感覺出來:“我這脖子,往年沉重,今年也輕快的跟我年青時。”


    家人見老爺們醒來,送淨麵水,聞言,家人作個揖。


    文章老侯兄弟怪問:“你這是怎麽了?”


    “聽到老爺們說跟著小爺出來病愈的話,小的也有幾句。小的不蒙老爺們帶出來,老爺們要是帶上另外幾個,小的老寒腿,也就不能好。”家人歡天喜地伸伸腿:“洗到昨天晚上,它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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