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京裏比往年謠言別致。新年夜的當晚,明眼的人發現不但太子還在“西山”,就是齊王殿下依然稱病不出。


    有權勢的府第,各自有依附的官員。依附齊王的官員由上個月的還能探病,看看殿下的臉麵兒,到臘月裏見不到齊王的人,慌亂不用再說。


    林允文在京裏留的有探子,但他休想打聽到內幕。太子的一二他或許還敢說自己見過,齊王就太奇怪。官場上的猜測做了主導,說太子和齊王之間有了心結,有了過結,有了過了明路的什麽和什麽,給即將到來的新年添上許多熱鬧。如擔心,如憂愁,如也有人歡喜,指望漁翁能得利,不見得一定向著太子一定向著齊王。


    宮燈明亮,連淵夫妻陪著父母進宮,路上連淵讓幾個退班兒回家過年夜的官員叫住,說的也還是這些話。


    官員們小心翼翼:“忠毅侯在山西好嗎?”


    連夫人聽到這裏,就請公婆離開,大家繼續往太後宮中。免得這種閑話聽得太多,大家掩不住笑讓人察覺不好。


    今年太後沒有大擺宮宴,隻宣弟妹袁國夫人一家,女兒一家,梁山王府一家——京中隻有老王妃在。還有就是張大學士家,靖遠侯府、文章侯府,連家、尚家和常家進宮,陪她守歲過年。


    韓世拓夫妻進宮的時候,也就一樣的遇到這類問話。問話的官員小心翼翼:“太子不回東宮,這是受你連襟牽連了不成?”


    掌珠板起臉兒,奉請祖母、婆婆和二嬸兒前行。聽不到後麵的話,相視而笑忍俊不禁。


    韓二太太好笑:“袁家哪裏不好,好得不能再好。”見穿的新衣,殷紅色仙鶴瑞草捧福的錦襖又讓北風吹得衣角動,忙用心撫好。


    心裏還在暗笑,袁家不好,太子不好?自己和婆婆,大嫂,就能隨著進宮來當太後的客人嗎?


    回想不久前,掌珠請她過去,老孫氏在座,老侯夫人在座,說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對她說,但讓二太太起誓不對外人說,二太太還記得清楚。


    韓二太太莫明其妙的發了誓,心裏並不痛快。但沒過一刻鍾,掌珠的話讓她感激涕零,這才明白,原來發誓有原因。太後顧惜跟出京的人,問明袁夫人都有哪些,家中還有什麽家眷。說過年家裏少了人,不得團圓的,跟她一處守歲吧。


    二太太知道原因後,就差給掌珠叩幾個頭。這是難得的榮耀。但掌珠卻再次感謝二老爺伴隨出京,一家人舊有心結,也再一次消與無形。韓二太太快活的跟著進宮,聽到說袁家不好,難免要笑。


    常家來了都禦史夫妻兩人,遇上的官員是扯遠又扯遠的親戚,說話就更隨意。親戚歎道:“以您老人家的古板,執掌都察院也算一生到頂,但剛當上官,忠毅侯就翻身落馬。唉,您老人家多巴結太後也有道理。”


    常夫人忍住笑。


    常都禦史還掌得住,一本正經的寒暄:“是啊,都知道太後最疼忠毅侯,這他一家子不在,我們夫妻來看看,興許陪著說個話什麽的。過年不是,太後不宣命婦,怕她冷清。”


    親戚恭維常大人開竅,眼紅他會巴結,歎息今天這不是白天他當值的時候,約好往常大人家拜年的日子,不舍的離開。


    常大人夫妻對他背影也是一笑,對他的話沒什麽可談論的,有太監帶路,夫妻來到太後宮中。


    四個小木床,多喜郡主、加喜、增喜、添喜,作一排。多喜郡主正月初一生,明天是她的生日,在地上學步。她不愛亂走,隻愛在加喜等床邊上站著,流一地口水說著含糊不清的話。


    加喜、增喜和添喜,四月裏生,臘月裏八個月,跟多喜郡主一樣,也紮出有牙,坐在嗬嗬嗬,流一衣裳的口水,和多喜說著話。


    “啊啊啊,”加喜拿著木頭風車,給多喜舞動。在她們的小床邊上,掛的一堆東西。是哥哥姐姐們每到一地,就為她們大肆購買。有時候都是風車,但產地不同,加壽等人也樂不可支送回來。


    多喜找到自己的風車,坐地上敲。加喜三個敲床邊。常大人就這時候進來,見太後眯起眼睛笑,半點兒不嫌吵鬧模樣。常大人夫妻心感慈恩,進前行過禮,有心坐在最下首,但張老夫人還是謙遜,知道獨她不是袁家親戚,和常大人推了半天,袁家的親戚多在這裏,大家公推老夫人年高,應該和安老太太,文章侯的祖母,梁山老王妃坐在一起。


    坐下來,梁山老王妃看似最和氣不過,就要和張老夫人攀談。任保回話:“周鎮捕快柳至夫妻和其子柳雲若宮外求見。”


    “呱嗒”,兩個麵容往下一沉。


    一個是太後,另一個梁山老王妃。


    皇後見到又難過又傷心,太後至今沒有滿意柳雲若的意思,皇後還是不服和沮喪。梁山老王妃呢,為了柳家爭加福,一直就沒對柳夫人客氣過。兩個人見麵的時候總有,柳夫人沒少忍氣吞聲。


    老王妃也就裝模作樣,有皇後在,不過就表示下她家對加福的所有權。太後卻是冷笑出聲:“喲,又來裝相來了。”


    皇後不敢再坐著,進前陪笑:“母後您看,是來給您和父皇拜年的不是嗎?”


    “這才不是他想的到,是我宣他們進來。”太後沒有過份冷淡。皇後聞言一喜:“是嗎?那宣他們進來吧。”皇後在殿室中掃上一眼,這裏坐的,除去張家,盡是袁家的姻親。太後宣柳至前來,莫不是認可之意?


    柳至一家人進來,行過禮,柳夫人就對兒子露骨的使眼色,皇後尷尬,太後挑眉頭撇嘴,柳雲若來到加喜床前,擠著眼笑,翹起兩個大拇指:“小妹妹生得好!”


    這架勢,太後說他裝相並不虛假。但袁夫人笑容親切:“過來,到我這裏來坐。”柳雲若走過去,袁夫人撫著他,問功課可好,學功夫也要歇息,不要傷到身子。柳雲若一一回答過,在袁夫人麵前,他乖巧的很。


    梁山老王妃見到柳家,習慣性冷嘲熱諷幾句。雖有皇後在,對策也出來。


    對太後喜盈盈道:“加喜都這般大了,我記得加福這般大的時候,戰哥兒背著大人,就要帶加福出門買東西去。”


    柳夫人背後一寒,無可奈何知道又要聽話。見太後果然似笑非笑,卻讓袁夫人的話添上歡喜。


    袁夫人笑道:“是啊,我記得加福剛學步,戰哥兒揣一荷包錢,哄著加福街上好。加福跟他走呀走,走一個時辰也沒有出大門。”


    太後樂了:“我記得我最清楚,”


    太上皇好笑:“這是顯擺記性?”


    “加福走到花下麵,吃了奶。又走到草下麵,大解一回。又走到假山下麵,把她累到,她睡了。”太後笑容滿麵。


    柳夫人鬆一口氣,皇後也鬆一口氣。皇帝在這個時候到來,接駕過重新安座好,太後注目太上皇:“可以拿出來了吧。”太上皇點一點頭,先一陣清香撲鼻而至。


    一列宮女各抱著一盆白玉蘭花進來,蘭花優雅,無一不是極品。


    皇帝笑吟吟,皇後訝然看出這不是禦花園裏培育而出,像是比那個還好。常大人一生書呆,喜愛案頭有蘭窗外有竹,他看得入神。韓世拓前半生吃喝玩樂精通,也無聲有了稱讚。


    張老夫人見無人說話,她湊趣道:“不是太後宮裏見到,外麵沒有這樣的好花。”


    太上皇回了她:“你別隻誇,有你的。”


    張老夫人和殿室中的人一起吃驚,柳夫人陪笑:“有這些的人並不奇怪,太後宣我們來,難道也有誰寄給我們?”


    太後不是總對她冷臉兒,此時微笑:“有兩個人寄給你。”


    柳夫人起身跪下:“多謝太後。”


    “別謝我,一個是忠毅侯給你家的,一個呢,”太後對柳雲若打量,好生的詫異:“戰哥兒對你幾時和解?他特特的給你一份兒。”


    柳雲若張張嘴,想說不可能。尋思蕭戰寄的也許是個斷腸草一流,蘭花斷然他想不到自己。但放眼望去,這裏隻有蘭花,柳雲若大為不解。


    柳至帶著兒子謝太後經手,太後把最後兩盆給他:“你再謝太上皇,花是幾天前收到,連泥帶土包裹,太上皇換的玉盆,親手灌溉幾天,所以叫你們進宮,就為這個。”


    皇後也跪下來。有時候皇後對太後推敲不通,要說太後真心看不上柳家,把花瞞下來這事她幹得出來。又轉手花,可見忠毅侯的話她還是肯聽。


    不等她借此為柳至美言幾句,至少不再當捕快是不是。太後逐客:“收了花走吧,我們還要過年呢。”


    柳至叩謝出宮,柳夫人興高采烈,不讓跟的家人沾手,親手抱上一盆,出宮路上把兒子誇了又誇:“你出京的時候遇到小王爺?怎麽跟他和解的?回去細細的說給我聽。”


    “啊呀”一聲,柳雲若明白過來。瞬間,臉漲得通紅:“他不是好意思。”


    柳夫人登時沉下臉:“送你蘭花還不是好意思?那太後宮裏餘下的花,全不是好意思?”


    “就他不是好意思!”柳雲若頂撞母親。柳至哼上一聲,柳雲若不敢再說。回家後,一進門,家人送上信件:“老爺夫人出門後,梁山王府送給小爺的。”


    柳夫人歡歡喜喜:“一定是拜年的話兒,解釋他跟你好了,進房去,念出來我也聽聽。”


    燭下,柳雲若打開信,“撲哧”一聲,隨即幹咳,讓自己口水嗆住。柳夫人不悅而又關切:“你這是受了風寒還是不願意念?”


    信到她麵前,柳雲若陪笑:“母親您請自己看。”


    柳夫人抱怨:“幸好我還認得幾個字,我來念。咦,這信怎麽沒有上款兒?這小王爺空有先生,寫信沒有個稱呼人嗎?”


    柳雲若裝老實不吭聲。


    “嶽父帶我們在仙境裏,處處是蘭花。加福天天要我掐花兒戴,小古怪和壽大姐也討,我從不給她。想到你,給你一枝子破爛流丟的吧,跟加福的自然不能比。爛泥似的,不給你,就讓我出門踩折,可惜了。給你,放你案頭上,你細細的賞。另,嶽父心思沒變。加喜女婿,得我答應才行!”


    柳至忍住笑,對梁山王府的風格,梁山王蕭觀處早就知道。


    柳夫人骨嘟起嘴兒:“這算什麽,這是送花,還是示威?”


    柳雲若長歎一聲:“母親總算明白了,他分明是示威!”給你一枝破爛流丟的吧,這哪裏是送花?


    柳夫人也反複咀嚼“爛泥似的,不給你,我就踩折”,一麵感歎道:“原來他們住在好地方。”一麵不知氣好笑好。把信還兒子:“別信他亂講。看他的花跟你嶽父的相比,分明不差分毫。他是為加福惱了你,氣你呢。你若同他生氣,就不是大家公子的品格。收了花,好好的玩去,他才不能怎麽樣呢。”


    柳雲若抱著花回房,把信拋入火盆。本該一賭氣上來,把花砸了。但白玉盆是太上皇給的,花又真心的好,柳雲若一個是不敢,一個是舍不得。


    恍然間,明了蕭戰的真意。


    他不但示威,他和加福形影不離。還故意表白他玩的好,刺激一下。再就大家公子多愛花,柳雲若擺放案頭,看一回想到來處氣上一回。要丟開,又放不下這花。


    如鯁在喉,是蕭戰的有力一擊。


    新年夜裏,別人家裏守歲,柳雲若守氣。對著花歎息一回,舍不得丟開。鑒賞一回,又羨慕蕭戰執瑜執璞玩的正好。這會兒,隻怕在蘭花遍地處,聞不完的香吧?


    ……


    三更過後,太後宮中才散。連淵夫妻陪著公婆至家,餘下的媳婦家人都不敢睡,迎了上來。


    見連老夫人的丫頭抱著白玉蘭花,連夫人的丫頭抱著包袱。妯娌們陪笑:“太後又賞下東西?這花兒倒俊,有幽穀之氣,不是花房裏的品格。”


    連淵暗笑,這不就是幽穀裏來的。他懷裏抱著小兒子,說了實話:“姐姐給的。”


    連淵晃晃兒子笑道:“你不是睡著?”小兒子打個哈欠:“放炮我又醒了,姐姐給我的大風車,跟加喜的一樣。”


    妯娌兄弟和不能跟進宮的家人們都露出疑惑,進宮的主仆但笑不語。有心哄小孩子再說幾句,他熬不得困,讓父親拍著又睡過去。疑團悶著,直到送連老大人夫妻回房。


    兄弟妯娌們笑道:“稱心在山西當家,送回來的特產?給我們瞧瞧如何。”


    袁訓出京的時候,連淵還在京外。連夫人以為兄弟妯娌們會有好幾年的閑言碎語,但在連淵回來以前,他們不知哪裏轉過彎兒,表示對稱心在外的關心。


    連夫人細查,他們沒本事往太後宮裏打聽,都是真意。血脈這事情,有時候迸發親近,連夫人卻也願意。連淵回來後知道,私下鬆一口氣。正直的人,誰願意兄弟不和,妻子們相爭?


    連淵就對妻子道:“打開,我也想看看。”


    包袱裏,十幾個大冰塊,裏麵包的是魚。有一個妯娌納悶:“山西不是少水無魚嗎?”


    連老大人撫須圓轉:“還能一點兒山澗也沒有?”


    又有一個兒子認一認:“父親,這個好似貢品,泰山赤鱗魚?”連老大人帶笑輕斥:“胡說!稱心分明是在山西,哪裏能在泰山。”


    兒子想想也是:“山澗裏的魚長得差不多,也是有的。”說好明天初一,做這魚大家吃,這房裏的人散開。


    連淵夫妻回到房中,把小兒子交給奶媽,夫妻沒有睡意,對坐守歲。


    “稱心,不知這會兒做什麽?”連夫人悠然思念。


    “做什麽也是好的,”連淵也是向往:“你是沒有見到,女兒在海邊曬的氣色紅撲撲,小袁夫妻和兄弟姐妹都對她很好。要吃要喝,都叫稱心。”


    連夫人輕笑:“你對我說過,我就能想到。”


    連淵下一句低低:“如今我們家裏,也如加壽她們對稱心一樣,一樣的有了關切。”


    連夫人愕然,見丈夫瞑眸微沉,沉浸在燭光中的模樣。一看,就是不自覺而說出的話。連夫人對他又憐又惜,稱心今年九歲,這九年裏家裏人嫉妒眼紅,他也不好過啊。


    萬幸的,今年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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