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花的娘出來以前,做好女兒還是不喜歡她,隻怕把外孫女兒也教成不喜歡她的準備。這是她沒有想到小紅無憂無慮,認為天底下所有人都應該喜歡她,她也喜歡一切好人。遇上個強盜,小紅一定喊打。


    黑亮圓睜彰顯熱烈的眸子,就讓紅花的娘眼窩一酸。紅花沒正眼看她的娘,這是她對自家娘習慣的姿勢,但感覺到,也跟著鼻子一酸。


    小紅還在歡天喜地,沒想到自己娘和外祖母同時濕了眼眶。


    感情上來,紅花的娘絮絮叨叨:“有夫人做主,我怕什麽。夫人答應我,從這裏離開,不回小城,”


    小紅插話:“那晚上住哪裏?”


    紅花的娘對她展開慈愛笑容:“都去姥姥家做客,你也去,好不好?”小紅嗯上一聲,不知她小腦袋瓜子裏想的什麽,興許是早就羨慕稱心和如意管家,問道:“那我當家,還是外祖母當家?”隨即很驕傲:“我自己房裏,爹娘由著我當家。”


    紅花眼前飄過她的堂哥,也就罷了。經年一副任由家裏所有房頭照顧還理所應當的臉兒,至少他不勒索。堂嫂生下兒子,卻是全家人可以使喚的麵容。


    紅花頭一回見他,已經跟寶珠在山西,是個大管事。堂嫂在紅花麵前不敢肆意,但紅花瞧到她骨子裏。


    在侯夫人寶珠麵前,紅花都敢為女兒討一回她自己當家,但回自己娘家,紅花想想算了吧。就在小紅活潑的嗓音後麵,對女兒淡淡道:“姥姥的家你別多話。”


    小紅不無委屈:“是姥姥家,我卻不是主人?”塌沒下眼皮:“胖小爺給我金葉子,我說過到山西,我是主人我招待他。大路哥哥也答應,說到大路哥哥家,就是我的家,由我當家。還請了正經爺和好孩子姑娘,怎麽,真的要到山西才行?”


    自己娘在,紅花不願意和女兒多解釋。板起麵容:“等到你婆婆家,你再當家吧。”


    母女說話都是飛快,等到紅花的娘聽明白,小紅正點一點頭。紅花的娘氣急,把紅花狠瞪一眼。紅花扭過臉去,身子微微顫抖。這跟當年賣她的時候一模一樣,紅花記得最牢,她不願意離開家,她的娘就這麽瞪她一眼,瞪的紅花心灰意冷,跟著人牙子頭也不回走出家門。


    她又記起來,當年她對自己說,這一走再不回來。但耳邊,祖孫兩個說起話來。


    紅花的娘對孫女兒慢聲細語,一麵也說給女兒聽:“夫人答應下來,等下呀,夫人全家都往姥姥家做客,你去了,家給你當。”


    不知為什麽,紅花聽到這嗓音也是顫抖的,好似自己還沒停下的手指尖。讓紅花不能反駁,又有寶珠在話裏,紅花沒有再發一言。


    透過人群和香燭煙,紅花見到的寶珠舒暢眉眼兒。自幼侍候寶珠的紅花看懂寶珠心思,能帶著小爺姑娘們回來祭祖,了卻侯夫人一件遺憾。夫人想得到紅花,也陪紅花回家去,是也了卻紅花一件遺憾?


    紅花想,隻感夫人的情就是。又幽幽一個心思,從她那年被賣,這是頭一次回家吧?


    中間有沒有呢,紅花不記得,也不情願去想。


    ……


    寶珠確實心滿意足,不僅對著坐不下的賓客,家人們看不盡的笑臉,她名滿天下的權貴丈夫,福壽齊全的孩子們。還有,縈繞成團的煙霧後的數個靈位。


    往上的祖先寶珠難有感情,由祖母撫養,又由祖母許配親事,她頭一個要榮耀她的祖父。再就拜去世的父母,同一場瘟疫病故的二叔三叔,還有早夭,從沒有見過的二姑娘。


    自然,也榮耀所有的靈位。


    京中侯府安置的另有牌位,但能親身一家人到這裏告父母,此生再沒有遺憾。尋一尋三姐玉珠,也同樣眸沁水光,但笑容壓抑不住的出來。


    寶珠不知道玉珠心思是什麽,玉珠也離寶珠遠,但她們同時能聽到賓客中帶足羨慕的私語。


    “安家是沒有男孫的?我嫁過來這些年,從沒見到男孫回來,這姑奶奶歸寧,男孫也不陪著?”


    “女孫也一樣光輝門楣,看看這二位姑奶奶就能知道,生個丫頭呀,不錯。”


    “這話有理,看看加壽大姑娘,生個女兒能像她,一樣不發愁。”


    寶珠和玉珠就相互望著,微微相互的頷首。


    ……


    馮家等聽說寶珠當晚不回城,未免打斷她們親近姑奶奶的安排,讓她們著實不安。


    不肯放棄的追問著:“是有急事嗎?歸寧理當多住幾天。”


    “明天再走,耽誤半天能有什麽?”


    不但寶珠對女兒儀仗笑,就是玉珠也含笑注目。她們怎麽能明說呢?這樣招眼,總得有所防備。這是寶珠對玉珠和大家的解釋。這樣的招眼,總得有所防備,但袁二爺知道太後這樣辦理,就是不怕的。比如本省駐兵,不管團練還是正規,太後懿旨給了太子,著他便宜行事。


    但紅花的娘要見女兒一家,寶珠願意成全——這才是真正的緣由。這就寶珠拿著女兒儀仗當借口,玉珠也沒有二話。


    本城女眷們無話可說,北風裏依依送走袁家常家一行。各揣一肚皮新心思回城,不能安坐,你拜我家,我拜她家,最後達成共識。忠毅侯京中不得意是真,隻看他來到不見人,顯赫不能久長在人前,就可以猜出。


    衣錦了,哪有不好好熱鬧的?


    ……


    紅花以為自己回來是勉強的,是她不願意拂了侯夫人的好意,不願意當著小紅的麵說自己娘不好。所以半舊大宅院出現在她眼前,哪怕這是她的錢蓋的,紅花也還悶悶不樂。


    直到宅院裏出來花花綠綠的一個人,腦袋上紅紅火火一堆絨花,紅花樂得沒忍住,有了“撲哧”一聲。這不是她的堂嫂,那有了兒子以後,坐享其成還認為全家虧欠她的那位。


    紅花一直沒有回家,能知道堂嫂心情,是堂嫂隨她的娘往山西和京城看過她。話裏話外沒有她,這個家裏哪有根?


    “姑奶奶,你如今攀得好,但家裏沒個男孩子,就沒個底氣。要不是我肚子爭氣啊,隻怕你外麵不能說得嘴響。”這是她當時的話。


    換成紅花還在小城沒長大的時候,不過當時也就沒有堂嫂這一出。紅花聽到這樣的話,會氣得一蹦三尺高質問她家裏的餘錢從哪裏來?還不是她紅花省下月錢送回來。


    說這話的時候,紅花已是大管事,大把銀子給家裏,手下管著家裏人,對家人心思能了然,對堂嫂也就不能分辨。


    她那時候已不是炫耀,她是見到不如紅花,多出來的嫉妒,多出來的掙紮一份自己在家裏有用。


    紅花隻淡淡聽著,見怪不怪,其怪自敗。堂嫂見紅花不接話,訕訕的不敢多說。


    事隔多年,紅花一直記著這話,不肯回來與不想再聽堂嫂的稚氣話有關。


    就在剛才,紅花還尋思最好給她冷臉子,免得她沒完沒了的犯稚氣。卻笑出來,是紅花自己也沒有想到。


    看她那一頭的花吧,不管不顧,不分主次,還不分個顏色。紅著綠,綠擠著黃,幸虧有好發髻,不然戴這麽多,不怕全掉下來。


    紅花用個帕子掩住嘴唇笑得肩膀抽動,她和梅英坐一個車,梅英也笑得擠到紅花身上。直到紅花推她:“別壓著我,格格,我是主人,我得招呼二爺小爺們下車。格格……”


    梅英忍住笑:“你下車就是,隻是笑作什麽?”


    馬車已停下,車簾子也打開,傳過來的幾句話讓兩個人收住笑聲。


    紅花堂嫂走向紅花娘:“嬸子,你咋帶這些人來家?這都是些什麽人?”


    紅花的臉沉下來,往車外喚人:“杏兒,扶我下車。”


    紅花的娘此時亦對侄兒媳婦沒好氣:“我的客人,怎麽,還要問過你?”


    紅花的堂嫂這個時候也見到紅花,一怔以後狠看幾眼。紅花雖沒有大變,但大管事當得久了,通身的氣派一年比一年重。麵容再熟悉,氣勢活似哪家養尊處優的小姐,紅花堂嫂一開始就沒有敢認。


    等到認出來,堂嫂擠出一臉的笑:“喲,這不是紅花妹妹嗎?你怎麽回來了?”


    梅英聽得都一咧嘴,這是人家的娘家,人家的娘還在,難道不能回來?就對小丫頭杏兒使個眼色。


    杏兒跟著紅花辦事,嘴上也來得,眼皮子也活泛。見到,板起臉,對著紅花大聲喊道:“萬大娘,”


    紅花堂嫂噎住,發現哪裏好似不對。杏兒恭恭敬敬上前去,扶著紅花下車道:“到家了,車怎麽安置,爺們怎麽請進家,都得您來呢。”


    紅花正眼也不看堂嫂,明知道她不會說話,也讓她氣得問候全無。慢慢下著車,小紅從她和禇大路的車裏探出小腦袋,她原本就是個伶俐說話快的孩子,聽到有人問母親話,想也不想反問:“這不是我姥姥家嗎?我姥姥讓我娘回來的。”


    小孩子不過是個隨口接話,但紅花堂嫂騰的一下,把臉漲得通紅。


    這車隊可不止一個孩子,“小紅”,元皓也探出胖腦袋:“不讓咱們去嗎?”這本來就是搗亂愛接話的孩子。


    小紅響亮的道:“才不會!我姥姥請我們回來的!”她有點兒功夫底子,往車外就跳。“騰”,落到地上以後,尋到她姥娘麵前。又有點兒念書的底子,大宅門裏規矩的底子,小紅大聲問道:“是您請我們回來的不是嗎?如果是,我這就請胖小爺進去。如果不是,我們就走了。”


    紅花的娘愛她還來不及,對侄兒媳婦沉一沉臉,但對外孫女兒笑容可掬:“是是,是我接你們回來的,快進去吧,你的客人,你照管。”


    “下車了,進去我擺果子我看茶。”小紅對著胖小爺半露的身子擺動小手,又去請別的小爺下車。


    紅花的堂嫂想解釋幾句,沒有人聽她的。紅花的娘忙著招呼寶珠玉珠等人進去,等到全進房裏,又取出大箱子送給寶珠:“這是照夫人吩咐備下的,我看著人做,是可靠的人。您看,可中意?”


    孩子們心有靈犀,跑來等著。


    打開來,一團五彩斑斕,是好些衣裳。寶珠沒有拿在手上看,而是對紅花的娘輕笑:“得找個人來看一看,這是我們的,”


    “是您府上的規矩,您隻管請。”紅花的娘連連擺手,意思不用再說。


    天豹無聲無息出現在房中,走上前來,把手插進箱子裏。看完,還是一言不發,對寶珠欠身行禮出去。


    紅花的堂嫂認出侯夫人,陪在這裏坐著。暗自皺眉認為這個下人沒有禮貌,怎麽不認主人呢?但紅花的娘從女兒進門就不理她,堂嫂捏著小心先自己忍著。


    又紅花娘的東西,沒有她不知道的。屋子裏抬出個箱子她竟然不認得,堂嫂伸頭來看箱子裏是什麽。


    見侯夫人取一件在手上,針腳兒細密,顏色紅綠紫黃,但卻是布做成,堂嫂先失去興致。


    暗想,不過是件孩子年下老虎衣裳,這有什麽好看的?


    但見孩子們爭先恐後到侯夫人腳下,最胖的孩子歡聲道:“舅母,這是給元皓的吧?”


    衣裳上繡著老虎斑紋,元皓見到就喜歡上。


    寶珠點出來一件,在孩子們身上比劃,合適的,就給他們:“元皓的,小六的,好孩子的,正經的…。”


    太子和加壽在院子裏,太子笑道:“農家院子就是有趣,沒有梅花,那是棗樹?”


    加壽也覺得稀罕,但認認真真的回:“想是他們防災年,梅花餓了可能做什麽呢?雖然哥哥愛,壽姐兒也愛,但棗子能當糧食。”妙目流盼:“再說棗樹老枝橫斜的也很好看。”


    “我沒有說住這裏不好,就是納悶,咱們來這裏可做什麽呢?這附近難道有風景可以看?”太子也想左顧右盼,但這院子牆深,他看來看去,隻是深青色磚。


    “哥哥,”揮動小手過來的,是元皓的叫聲,但模樣兒卻不像元皓。


    隻見他從腦袋到腳一團的黃色為主,腦袋上生出兩個角,毛絨絨的應該是個動物,但卻直著走,腳上一雙鞋子分出幾道腳趾來。


    太子和加壽認出來,一起大笑:“小老虎,哈哈,元皓,你新換的衣裳?”


    “哥哥,”後麵又過來一個小六和蘇似玉。也是頭戴繡三個王的帽子,兩個角直起來,手套上分五個虎爪,鞋子也是一樣。


    三個人推到太子和加壽:“換衣裳。”


    元皓十分得意:“這裏好,到了這裏,全都是一樣的衣裳。戰表哥正在換喲。”


    太子很想說自己不會換,但看個熱鬧也是好的。隨孩子們往屋裏去,見二老王和嶽父已在這裏,在家廟裏一同過來的老婦人,據說是這裏的主人,站著陪笑。


    地上,執瑜執璞和蕭戰全換上也這樣的衣裳,蕭戰雙手拱起,腳在地上扒拉著,正在學老虎吼:“啊嗚,啊嗚,表弟在哪裏,讓我吃耳朵。”


    “啊嗚,啊嗚,元皓在這裏,元皓吃表哥。”


    太子悄聲問加壽:“怎麽,這衣裳是嶽母備下來?”


    加壽眨眨眼睛:“是母親請紅花姑姑的娘備下來,怕呀,”抿唇一笑:“弟妹們不肯在這裏呆幾天。”


    “這紅花姑姑是什麽人,嶽母這樣照應她?”太子又湊過來。


    加壽眼波一轉:“就如同哥哥以後照應天下人一樣,母親照應府裏的人,也是盡心盡力。”


    太子大笑。袁訓請他坐下,加壽也有一身這樣的衣裳,換了過來,一群小老虎鬧到晚上,在這裏睡下。


    ……


    “他嬸子,你家來客人了?”


    “是紅花回來了。”


    第二天上門的客人絡繹不絕,紅花的娘讓擺出糖瓜子,萬大同如今是她得意的晚輩,讓萬大同出來見人。


    院子裏,紅花的堂嫂對客人們越看越不順眼。


    過年小孩子湊熱鬧到處跑,看鞭炮是常事情。好客的主人見到孩子來,給把瓜子揣一口袋糖。小紅,就是好客的主人。元皓,是好客的幫手。


    見到有孩子來,就分好吃的。關安和鎮南王府的護衛在一旁,看著並不阻攔。


    紅花堂嫂走出來:“小姑娘,這是家裏的東西,用錢買的,你大把大把分給人怎麽行?”


    小紅漫不在乎:“算我的。”


    元皓停下來:“小紅你沒有錢嗎?我有,我給你。”


    “我有錢呢。”小紅扁起嘴兒,讓小王爺這一句話惹惱。她不會氣小王爺,氣對著堂舅母過去:“胖小爺招待人從來不小氣,我也不小氣。”


    紅花堂嫂漲紅麵龐:“大過年的,你小小孩子怎麽頂撞長輩?你要大方,去你家裏大方。這是我家。”


    元皓很會看人眉眼兒,把瓜子盤子放下,摸瓜子的好一隻漆黑小手碰碰小紅:“祖父說出來遇到的人跟在家裏不一樣,他們不懂事體。咱們玩別的,別再碰人家的東西。”


    嘴裏把糖吐出來:“原來這是人家的,我去問舅母,怎麽咱們不買呢?小紅你等著,我買回來,你隨意的給。”一貓身子跑開。


    小紅氣白了小臉兒,跟她的奶媽過來,笑道:“這位奶奶,不是我要說你,別掃小姑娘的興致,散福的事情我們家裏一年做好些回。散點兒糖點心算什麽?”


    紅花堂嫂臉上持不住:“這教孩子,反而跟大人爭上?你家再有錢,保不住大方過了,相與出來壞人。你以為全村的人都跟我們家好嗎?就剛才那一個,過年前她爹娘還跟我吵嘴來著,作什麽要給她?”


    小紅的奶媽跟她說不清楚,懶得跟她爭執。哄著小紅:“咱們別在這裏玩吧,換個地方。”


    小紅甩甩小手不要她抱,氣呼呼去找父親。萬大同恰好過來,一手握著元皓小王爺,萬掌櫃的笑眉笑眼兒:“到了我家裏,為什麽還要讓人買?小爺要什麽,對我說。”


    紅花堂嫂聽到他說“到了我家裏”這話,氣的麵色一變。


    元皓回頭看他剛支使卻沒有出成門的家人,家人笑道:“這可怎麽說呢?說到底這是您家裏人的話,我們怎好搬弄?”


    萬大同見到紅花堂嫂,不用問也知道的差不多。也笑道:“不搬弄,說實話也不行?”


    元皓就道:“買回來給小紅待客人。”


    紅花堂嫂麵上終於一紅,她知道萬大同是個有錢財主,家裏宅院全是他和紅花夫妻的錢修成。不敢得罪,急急道:“聽我說,”


    “你別說!”萬大同對她驟然一寒麵容,小紅撇著的小嘴兒一咧,哇地一聲大哭出來:“爹,給我買好果子好吃的,我不敢比胖小爺請客,但也不能舍不得給。花我自己的錢,花我的私房。”


    褚大路也充小主人,在屋裏陪加壽姐弟。聽到小紅哭,一起出來,蕭戰見表弟也皺巴臉,心疼地抱起他:“你和小紅在家裏玩,也能讓人欺負?”


    元皓揪住他衣領:“取元皓的錢來,元皓要給小紅買東西。”


    蕭戰硬是沒轉過來,稀裏糊塗的道:“你過年沒錢給人,買東西當給的錢嗎?”


    一句話把元皓提醒:“咦,我今年還沒有收到錢?”掙脫蕭戰懷抱往屋裏跑:“尋祖父要錢,”


    好孩子也想了起來,追在後麵:“今年沒給我拌嘴錢,”看看還在哭的小紅,好孩子哄著她:“還要給小紅一大把。”韓正經恍然大悟:“是啊,今年沒給錢,”韓正經也來哄小紅:“別哭了,咱們問他討,不給明年不拌嘴。”


    “是今年!”好孩子跺腳。


    “今年今年。”韓正經知錯就改。


    小紅在父親手上,哭的鼻涕眼淚一大把:“不敢比小爺,也不能差得那麽多,我就給了瓜子兒、糖,還有點心,”


    她的父母親,萬大同和紅花,最能理解女兒的話:“不敢比小爺,不敢比姑娘們……”這是他們從小對小紅說的話,你雖然不敢比,但也要跟上。


    胖小爺走一路周濟一路,長輩們都誇他樂善好施。小紅要學一學,就她家境來說,她是對的。


    萬大同哄著女兒:“由著你給,給點兒東西不值什麽。生你的時候,散出去好些錢,隻求你平安康健,跟你女婿過得好就行。”


    禇大路一拍腦袋:“對啊,今年還沒有給小紅散錢?”拔腿要往屋裏跑,執瑜執璞攔下他:“無事忙就是這會兒的你,咱們逢廟,母親給長輩們祈福,也給咱們散了錢。母親說廟中可以供給的不必多給,路上遇到窮人多周濟,比給錢還強。你不是親手給人散湯水?”


    禇大路又一拍腦袋:“哎呀,我媳婦兒一哭,我把這事情忘記。”


    小六得了意:“換成是我,蘇似玉再哭,我也不會忘記哄她。”扭臉兒對蘇似玉道:“你哭,你趕緊哭,我哄你,讓大路哥哥學學。”


    孩子這樣說話,小紅慢慢的不哭。紅花的堂嫂卻聽這你一言他一語難以忍受,她哭了:“這錢是家裏的,我守著怎麽不對?橫豎享受的也有嬸子不是嗎?”


    “閉上你的嘴!”紅花的娘不知什麽時候過來,聽在耳朵裏的她怒斥道:“錢沒有你們夫妻掙的!是我女兒女婿的錢!蓋這房子,雇使用的人,買下的地,是我女兒的錢!你憑什麽不讓我外孫女兒花?”


    小紅睜大眼睛。


    紅花堂嫂哭道:“嬸子您這說的是什麽話?誰不讓他們花?不是好吃好喝給他們。再說省下來,也是您的孫子將來孝敬您。”


    “那是我侄孫!我進這個家,我足夠了!我賣女兒養你丈夫,給他成家,生下孩子來,如今能進學,書不好好念,還是吃我的喝我的,分家!”紅花的娘怒不可遏。


    聞訊出來的紅花睜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那神色愣的,同出來的寶珠對梅英擠擠眼睛,梅英悄聲道:“這回紅花的怨恨可算解開。”


    “分家?”紅花堂嫂身子一晃,憤然道:“那您可跟誰過呢?”


    “跟我女兒過!我分一份兒給你,餘下的還給我女兒,免得你要多管我外孫女兒花錢!”紅花的娘更加氣憤。


    紅花倒沒聽到她娘要跟她過,隻剛才那句“賣我女兒養你丈夫”,就讓紅花喜泣交加,有百年沉冤終有昭雪之感。


    什麽沒有男孫,紅花在跟寶珠出嫁以後,親眼看到老太太由孫婿養著,對母親的氣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寶珠姑娘過得不好,沒有父兄出頭,紅花還不會有這樣的心思。


    但一旦打開,紅花的怨恨就成必然。


    她要是全然的恨,也就不管她的娘。但放不下她,又管她,就更怨她不通情理,把個侄子看得比命還重。


    今天,紅花的恨嫋嫋飛散。


    堂嫂當著人臉上下不來,嗚嗚的哭著很傷心。紅花忽然有了好心情,想著隻能上去勸勸不是,後麵腳步聲響,元皓又回來。


    小王爺雙手金光閃閃,握著兩把金葉子。他那兩包袱,花到今天也算沒動靜的錢,又可以動上一回,小王爺興奮莫明。


    “小紅,我給你錢。”


    小紅樂了:“我有呢,”但腦瓜子不慢,笑眯眯:“胖小爺的錢,有一枚挺好。”


    “等等,”元皓把金葉子往地上一丟,蕭戰好笑:“你可以放我衣襟裏不是。”


    元皓蹲下來:“舅母一枚,”顛顛兒送到寶珠手裏。寶珠失笑:“怎麽,又有我的?”


    身後有人清清嗓子,原來袁訓也早出來,侯爺滿麵春風:“元皓是個好孩子,舅母也是愛討錢的人。”看向長女:“加壽,你一到過年就淘氣,隨母親。”


    加壽嬌滴滴:“我早知道隨母親。”


    寶珠嘀咕:“這不能算全隨我,誰知道你小時候是不是也這樣?”金葉子還在麵前,寶珠先打發元皓,笑臉兒迎上去:“元皓,你小呢,等你大了,有了進項,舅母再收不遲。”


    元皓想想:“算祖父給舅母的!”寶珠輕愕,袁訓笑了出來:“說得好。”元皓一得意,又有一句:“是皇…。外祖父給舅母的。”


    “說得好。”另一個誇獎由鎮南老王而來,他剛出來,聽到孫子把親戚關係理得不錯,撫須含笑。


    寶珠對他欠欠身子,不再推辭,臉兒總有些發燒的收下來。元皓又拿起一片,看看舅舅,又收回去,小嘴兒嘟囔:“壞蛋舅舅還沒有帶元皓玩到底,玩的不好,元皓不給。”


    袁訓又笑:“你不給最好。”他在寶珠身後,小聲道:“舅舅不是舅母,哪好意思收。”寶珠回身嬌嗔於他。


    元皓分發起來:“加壽姐姐一枚,二表姐一枚,加福表姐一枚,表哥們各一枚,稱心如意似玉姐姐各一枚,戰表哥的沒有,給福表姐,加壽姐姐又一枚,大哥哥沒有,加壽姐姐又一枚。”


    太子也出來看這農家吵鬧,及時用眼光製止住蕭戰又去討要。餘下的,元皓分成三份兒,給好孩子,給韓正經:“拌嘴錢。”給小紅:“別哭的錢。”


    二老王並肩站著,梁山老王都張大嘴:“拌嘴錢?這是什麽錢?”好孩子、韓正經異口同聲:“明年陪他吵架的錢,不給不吵。”梁山老王故作驚呼:“這才算是巧立名目吧?”


    好孩子、韓正經嘻嘻,又還一半給元皓:“我們也給你拌嘴錢。”小紅見到,也分一半出來。元皓歡歡喜喜收下來,玉珠夫妻這會兒剛出來,元皓眼珠子轉轉,飛跑過去,也給了玉珠一枚,名目清楚:“舅母家姨太太錢。”


    玉珠笑得險些摔倒,道謝也就不能。常伏霖也吭吭有聲,低頭掩麵:“這也算嗎?”


    元皓回到祖父身邊,把錢還回去,讓祖父幫他裝好。


    讓他這樣一鬧,院子裏重新歡笑。蕭戰拎著加福的兩片金葉子,和加壽計較著:“你有三片,哪有加福的好,看你怎麽拿?難不成你用嘴咬著,那就成了表弟的哈巴狗兒?”


    加壽走向母親:“壽姐兒也有自己私房,母親,你也收我一枚吧。”把其中一個給了寶珠。


    寶珠謝過,小六過來,打開荷包:“難得有表弟一枚錢,母親我留著。再說這不是我掙的,母親說不要來著。我有長輩給的錢,算是我侍候掙來的吧,”


    蘇似玉揭他的短兒:“你何曾侍候過?”


    “我給母親一枚,蘇似玉,就會挑眼兒,你也給一枚。”


    蘇似玉也給了,寶珠收下來。又收下兒子們,香姐兒加福蕭戰的,捧在手裏很喜歡地回房。


    袁訓跟進來:“哎呀,你有許多錢,不是我幫你說話,孩子們才不給你,我分個多的也就是了。”


    寶珠一把抓起:“小氣鬼兒,我的就是你的,放我這裏就是。”袁訓好笑:“誰是小氣鬼兒,這不是很分明。”


    院子裏,別的人還沒有離開。表哥表姐們瞅著好孩子,好孩子握緊小手好生不舍,小臉兒上糾結掙紮轉換,好半天,把金葉子收到懷裏,荷包裏取兩枚錢出來,不甘不願的送給父母:“按六表哥說的,這是我侍候曾祖母掙的,”


    玉珠也取笑:“你何曾侍候過?”


    “給父親一枚,母親一枚,再就不許討了,明年,也隻有一枚!”好孩子凶巴巴。


    表哥表姐們對她笑容盈盈,常伏霖夫妻接過回房,常伏霖拿著他的一枚錢在眼前好生凝視,對妻子一本正經:“別以為這隻是一枚錢,這是你女兒在哥哥姐姐的幫助下,給她自己立下的規矩,明年還有呢,你以為這隻是一枚錢嗎?”


    玉珠裝個貪心鬼兒:“盼著明年大方些,把她存在我這裏的私房全送我吧。”


    常伏霖失聲又笑了起來。


    院子裏還沒有散,常伏霖喚玉珠一起看。元皓小王爺讓蕭戰追的一圈圈跑,說著:“不給不給,”


    “福表姐少了,少了三分之一,天呐,三分之一這是個什麽大數兒,一萬銀子可就少了三千三的三三三三,十萬兩,一百萬裏少三十萬的三三三三,這可以買多少首飾?快補回來。”這隻能是蕭戰,自然,也不會認真追,不過是玩。


    常伏霖和玉珠含笑看著,悠然道:“這全是好孩子,一個也錯不了。”


    紅花的堂嫂退到她房裏,羞惱上頭,又氣又哭,又自己罵著。這時候有人來請她,是家裏的幫工:“娘子,老奶奶讓你去說話。”


    “去就去,分家不成?她不怕老了沒有人摔孝盆打幡兒,我倒怕她。”紅花堂嫂昂然,對紅花娘房裏走去。


    ……


    “這個家裏的事情,我不再說,都心裏明白。如今我要說的,也不是我出過多少錢,你不用烏眼雞的架勢進來。”紅花揚眉吐氣,有這輩子還有話能說明白的心思。又隨時要紅眼眶,總算,話能往明白裏說。不再是“省銀子省銀子,你在安家有吃有喝,作什麽還要花月錢,全拿來吧”這樣的話。


    有句痛快話,紅花覺得這就值了。她不生氣,也就肯上心。


    先說得堂嫂低下頭,再侃侃道:“叫你來,是隻有一件事情。你兒子怎麽還不進學?”


    “沒有好先生。”堂嫂訴苦:“這村裏老秀才管不了他。不是我的錯。”


    紅花冷淡:“我想也是,我給你舉薦吧,”


    堂嫂眼睛一亮。紅花更能確定,她不是得兒子高高在上,她是眼紅自己,刻意分點兒風光。


    紅花又憐又恨又氣,嗓音更冷:“我家夫人的家學,全京裏出名,當今天下師阮英明先生,”


    “是那個狀元嗎?”堂嫂也能知道。


    紅花不易覺察的勾起嘴角:“好幾科過去?阮二大人還是名頭健。就是他,他原是我家的表公子,跟侯爺最好。看侯爺麵上,家學裏二大人常去。小爺們聽他講書,我女婿也聽。”


    堂嫂聽到十分篤定,反而扭捏:“你侄兒蠢笨,去到,人家笑吧?”


    “再留家裏哪有前程?”紅花沉下臉兒:“這就收拾東西,明天後天打發他爹跟他走,你別跟去,我給個人侍候他。”


    堂嫂一驚:“我不去?”


    紅花的娘冷笑:“侯門大戶,你去,不怕人笑?”


    “可他從沒有出過遠門?”堂嫂心頭一痛,又舍不得。


    紅花的娘露出驕傲:“我女兒又一回給你安排好了,”紅花鼻子一酸,恍然間,她想到這語氣是她夢中也盼望過,苦辣酸甜一起上來。


    強忍著,語氣更淡漠:“你當我空口和你說白話?我請過夫人示下,我家夫人為人厚道,府上老也罷,小也罷,都肯成全。”


    在這裏紅花說不下去,如果沒有寶珠做主,紅花自己拿主意,她輕易不會答應回門。


    真的回來,卻了卻最大的心思。


    淚往嗓子眼裏湧,紅花哽咽的趕快說完:“夫人請侯爺示下,讓他父子們跟驛站的船,有兵押送,無風無浪到京中,自有人迎接。他爹還回來,你不用掛念。”


    堂嫂無話可說,從紅花說出夫人來,堂嫂就感受到權勢滔天,她有氣喘不過來之感,當下唯唯諾諾謝過紅花。


    回房,才想到沒有人說分家的話,堂嫂鬆一口長氣。


    紅花回房,繼續幫寶珠收拾東西。儀仗是來的路上打發走,冠服等接下來有陣子不用,裝箱也帶走。留下幾件小姑娘衣裳,想到還是過年穿一穿,這就要上路,也做幾個箱子送走驛站,減輕馬車行走重量。


    紅花的堂兄父子,正好跟著關安去驛站。


    孩子們偶然進來,見到收拾箱子,興高采烈的跑到一處談論。


    “下一站去哪兒?”小六興致盎然。


    “好玩地方!”元皓胖手一揮,斬釘截鐵。


    ……


    “回太上皇和太後,往泰山去見太子殿下的欽差方鴻、阮英明求見。”


    太上皇和太後一起道:“回來了?快請進來。”


    方鴻和阮英明送進衣箱和儀仗,太上皇和太後對泰山的事情放在後麵,打算細問問去的人情況。方鴻又呈上一個包袱。


    太上皇看著眼熟:“這是什麽?”


    “這是您命給鎮南小王爺送的錢,小王爺命送回,還有一封信在這裏。”


    阮英明回話並呈上來。


    太上皇打開來,見是元皓親筆:“……元皓的錢足夠用到回家,元皓不再要錢。元皓如今知道一文錢可以買個餅,不吃點心和果子也可以頂一餐,一片金葉子可以周濟好些人吃幾餐,元皓不再亂花錢。”


    太後也露出驚奇:“原來元皓長大了?”


    “正是。”方鴻和阮英明把泰山上的事情,繪聲繪色說起來。


    太上皇和太後聽著太子出風采,加壽很風光,各種肅穆各種禮敬,但心還是回到元皓身上。


    太上皇喜笑顏開中帶著不滿意:“元皓不亂花錢,和元皓帶的錢足不足夠是兩回事情?”


    “你不是說此一行使用由你出了,你放心吧,壞蛋舅舅,”太後樂道:“這竟然成了他的名字,他難道不帶上錢,不足夠元皓用?”


    “他帶上你的寶貝六個孩子,三個兒媳,大家一分,元皓還能有多少?再說他回我的話你忘記了,說回來再領我的賞賜,路上他帶的足夠。他的足夠,不見得就是元皓足夠花用。”太上皇偏心上來,絲毫不比太後差。


    “說不好,他的錢不夠用了,跑到哪個江裏釣魚吃,省住宿錢住馬車裏。又哄著元皓這多好玩,不給元皓錢用。”太上皇疑心大作。


    太後笑道:“聽上去,給你釣大魚,反而成了省錢用?”


    太上皇語塞,起身來:“我不跟你說了,我去見皇帝,讓他曉諭各州縣,元皓可以支用部分銀錢。”


    “我也去,你竟然把太子忘記,我為太子去說說。”太後還是揶揄。


    太上皇揭破她:“你是為你的孫子們,還太子?”太後和他相視而笑。(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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