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雨裏浸了幾天的人們,在幹燥的地麵、也許殺了人就會有很多食物——雖然這是想像居多的心思等刺激下,還是讓他們嗷嗷叫的出來一部分人。


    除去在後院和兩側巡邏的家人,孩子們和大人們都在屋簷下麵看著。見到這暴動似的場麵,就是和袁訓一樣早有預料的二位老王和大學士,也氣得胸口劇烈起伏。


    在藥湯鍋旁邊照料的寶珠和紅花梅英等人,也走出來,把麵色陰沉。


    “蹬蹬蹬……”元皓實在氣不過,一扭身子對著廟內跑去。韓正經一愣,也跟上他跑進去。小六就委屈莫明,因為他事先得到袁訓的話,讓他不要胡鬧。小六難過的淚水漣漣,像是他沒有跟著表弟進去就對不住爹爹一樣。但是真的進去了,爹爹的話還在耳邊,也有對不住他之感,小六在原地輕輕哭了出來。


    元皓和韓正經重新出來,背著他們沒有箭矢在手的弓箭,手裏握著木棍,對著雨中就去。


    執瑜防著呢,一把抱住元皓。韓正經麵前出現一個黑臉兒,讓蕭戰眼睛一瞪,韓正經老實的站住。小六帶著哭腔道:“爹爹不讓去……”說到這裏肩頭一緊,讓執璞抱住。


    小六掙紮道:“二哥放開我,我沒有亂跑。”執璞眼睛隻看著父親回他:“我還是抱著你放心。”


    惱的小六火氣大發作,使勁兒想要掙脫他。腳對著空中亂踢亂舞,沒有把執璞擺脫掉,卻和另一個淩空飛舞的靴子撞在一起。


    元皓才是用力的拳打腳踢,憤怒無比:“大表哥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去幫舅舅!”


    “你放老實!”執瑜這會兒沒心思哄表弟,就是一句斥責。


    元皓甩不出去他,小人兒家的憤怒到極點時,就開始大罵:“憑什麽你們打我舅舅,我舅舅是去幫你們的,幫你們的!舅舅回來!帶馬來,套車來!咱們走!咱們去好地方吃好蜜餞去!”


    受到他的提醒,小六也開始大罵:“混蛋,壞蛋,大壞蛋!”韓正經、好孩子和小紅一起大罵不止。太子和齊王兩個麵頰則一團鐵青。


    他們看到在失去清醒的人群前麵,袁訓、蘇先和跟去的兩個小子,一退再退,退了又退,很快回到從舊廟到棚子的一半路那裏。急紅眼的一幫子人還以為他們怕了,追的就更快更緊。眼看著就要把兩撥人麵前的距離填滿,有一個鋤頭飛舞到蘇先的鼻子上麵,蘇先一側腦袋避開。


    太子和齊王再也看不下去,這眼前還是人間嗎?幫人的反而遭到哄搶的待遇,這是讓天下願意幫忙的人寒心嗎?


    二位殿下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刁民!此係刁民!”太子磨的牙格格一聲,往前走出去一步,跟他的護衛攔住他,剛說一句:“小爺請止步,老爺和蘇老爺應付得了。”太子的狂怒也似脫線的野馬,失去控製般咆哮而出。


    一瞬間,衝破雨簾,如八方雷動無所不去的話劃破長空:“嶽父!還體恤他們做什麽!殺!”


    太子口不擇言之下,惱的一團雷霆之火出口中。


    他離齊王最近,肆虐的語氣先把齊王炸上一回。齊王也就完全陷入氣惱中,也狂喝道:“殺了他們,算我的!”


    齊王手臂前指,在雨中哆嗦個不停。要不是也有人護下來他,這一位也跟元皓一樣,對著袁訓等人衝去。


    張大學士也氣得滿麵血紅,嘴唇顫抖著,罵人的話隨時衝口而出。二老王也沉默中醞釀無限怒氣。蕭戰、執瑜執璞和加壽三姐妹卻還有清醒。


    在二位殿下的後麵,蕭戰喝道:“嶽父,殺幾個,看看他們還敢撒野!”執瑜執璞覺得表弟的話能喝破幾個人,也道:“爹爹!逼到眼睛前麵了,殺幾個也罷!”


    加壽三姐妹小聲交談過幾句,由加壽叫道:“爹爹,咱們還要救人呢,可不能傷在這裏。”


    人心都是肉長的,哪怕有些人還昏了頭暈了眼睛。也有人正直的心或者是慚愧的心出來。


    有個老人先站出來,不知是哪個村的一村之長,或是家裏的族長。披著衣裳叫道:“俺村的都回來!吃錯了什麽,跟幫人的幹上了!”


    隨著話,幾十個人也讓鼓動。跳出來的不是中年人就是青年,紛紛阻攔身邊最近的鼓噪人群,認得的就叫名字:“狗剩回來!別亂鬧事!”不認得的,就隨便一叫:“那大哥你胡鬧了不是。”從後麵攔腰抱住。


    袁訓和蘇先對視一眼,都認為火候有了七到八分。麵前這種狀況雖然不是他們出來的時候商議過,而要利用的。卻遲遲早早應該出來。


    最困難的時候會暴發恐懼,也會暴發善良。


    一退再退的他們,在這一個眼色以後,輕輕一擺手勢,帶的兩個小子同時站住腳。


    元皓還在繼續的大哭聲裏:“舅舅!都不許傷我舅舅!我們不要幫你們,不要幫!舅舅回來!”袁訓等四個人疾如閃電的出了手。


    蘇先一貓身子,往前一欺,到了一個人懷裏。這是跑在最前麵,也意味著最糊塗,或者是最貪婪的一個。蘇先沒有客氣,也不會做打他臉的事情。


    這不是一定要下人臉麵的時候。再說有功夫的人打人,往往不會選擇打別人的臉,隻會製敵。


    一肩頭撞到那個人胸膛上,那個人應該有一聲慘呼。但他沒有呼出來,是一口血從嗓子眼裏噴出來,血把慘呼擠兌了回去。


    蘇先腳步一轉,早就離開他麵前,才不管他虛弱的往地上一倒,也不會等著接他一口鮮血。雙手一擰,又抓住一個人手臂,往下一擰,在這亂勁兒裏,那個人也分明聽到“格格”一聲脆響,疼痛和魂飛天外一起襲來,他隻覺得手臂頓時沒了力氣,腿上又著一記飛腳,踢的他跪了下來。


    剛才的狠勁兒悍勁兒這就全沒有不說,換成他的一陣大哭:“手臂斷了,我的手斷了!”


    蘇先撇撇嘴,眼角見到袁訓等人也得了手,整齊劃一的四個人往後一跳,落下地以後,蘇先先嘲笑道:“沒斷你的腿,是老爺們還算客氣!”


    他隻是弄脫臼了他,一會兒接上就好,自然不會此時明說。讓他可憐會兒也罷。


    一斜眼睛去看袁訓,見到和自己一樣,也沒有殺人,但幾步外都有倒地慘呼,或暈倒麵色蒼白的人。


    血不管從身上或嘴裏出來,在這雨裏都迅速洗個幹淨。看上去天還是剛才那個天,地還是剛才那個地,沒有因為這小團夥的暴亂而改變。


    唯一變的,隻是受傷幾個人,和後退的人。


    屋簷下麵,元皓的大哭變成手舞足蹈,胖麵頰上的眼睛隨著身子亂晃還是一樣的甩,但話卻變成:“舅舅好呀!打呀打呀!舅舅打他們!”


    他手裏的木棍也亂動一氣,對著執瑜腦袋過來。胖世子又好氣又好笑,一手按緊表弟,一手接住那棍:“你小心打到我。”元皓壓根兒聽不見,繼續大力的抽動他的棍,又繼續喝彩。


    袁訓沒有回身,但回應似的返手搖一搖。氣定神閑看著近處打退的人,和附近正直或觀望的人。還是剛才那句話,一字一句複述道:“老人、孩子、女人,虛弱的先過來喝藥湯。再有不要臉的跟老人孩子女人搶的,”


    腳尖點點他打倒的一個,疼的在地上亂打滾:“這就是榜樣!”


    這四個人變成凶神惡煞模樣,一時之間人人震撼,沒有人敢過去。


    寶珠夫妻和美不是隻給人看的那種,她不用丈夫說話也能知道他的心思。隻覺得心神一動,就會意帶著人把熱湯鍋搬出來,用幾塊石頭支著安放住,舀出一碗湯水,高舉起來,讓熱氣散發開來能看得清楚。


    支鍋的地麵,沒有人進進出出的地方,青石板沒有泥濘。


    先有人動了,這實在是誘惑,哪怕沒有熱湯隻去清爽地方上呆一呆呢。有一個婦人扶著一個老婦人,又握著一個孩子的手出來。她看上去畏畏縮縮,但語氣柔婉而堅定:“婆婆,您病了這幾天,舍湯哩,人家隻給老人孩子和女人。”


    那婆婆在人後麵的時候看不清她麵容,但走出來兩步,兩個麵頰赤紅的一看就是發熱,隻不知道是幾天。強撐著有個笑容:“好好,你謝謝你家沒有,”


    她可能是燒的犯糊塗,雙眸到處找找,眼神不清的沒有看到袁訓等人。


    小孩子指著:“阿婆在這裏呢,在這裏呢。”


    “好好,咱們謝謝人家。”婆婆腳步加快,她聞到熱湯的味兒。


    “老人家請!”從袁訓到蘇先,再到兩個小子,在不放鬆警惕的情況下輕施一禮,以手相引:“這邊。”


    兩個小子打著油傘快步過來,把這一家人接上台階。


    所有的眼光都注視過來,有人還不敢相信袁訓,就看得最為認真。


    見到屋簷下的人,取來一盆水,水上麵也隱隱可見熱氣。有人就激動了,喃喃道:“熱水。”


    幾天浸在濕衣裳裏,沒水洗臉洗手,也沒熱水喝的人,不由自主濕了眼睛。


    見到過去的一家人洗了手,都露出滿意的神色。然後從老到小,都接過一碗熱湯。


    看出來實在身體虛弱,寶珠又讓取些吃的出來。但交到一家人手上以後,對著重起激動的人們大聲道:“我們吃的也不多,我們照顧不到很多人,生病的人也許給,也許沒有!熱湯,也是先給生病和最虛弱的人!”


    就在剛才,袁訓來說有湯水給的時候,激起一部分人的不平衡,產生掠奪心理。但在袁訓等人出手教訓,孩子們拚命怒罵以為抵抗以後,有些人慢慢恢複理智。


    又見到人家是真的給。就在寶珠這段話出來,四麵奇異的寂靜。


    雨水洗刷著地麵傷者還湧出或噴出的血,也洗刷到大眾心頭。愧色出來更多,也有人產生膽怯。害怕因此得罪袁訓等人,從此以後不再管他。


    寶珠約束著一眾家人,個中也有不著調的,不靠譜的,她看得出這些人心中變化。就故意等上一等。片刻,再次邀請並且有一個約束。


    “河裏的水有死物不能用,幸好這後院有個井。但發水呢,井裏的水受影響,又下雨,比平時渾。打了來,還要澄淨才能使用。藥草,是我家的孩子們冒雨采回來,也不多。大家要體諒,要互相謙讓。老人孩子和女人先過來,隻怕也管不了,這屋簷下麵也呆不下。虛弱和生病的老子孩子和女人先過來。動不軌心思的人你想過再來,我家的棍棒無情,勸你不要忘記!”


    袁訓等人靜靜等著,雖然他們披著蓑衣,雨水也能淋到臉上。


    最早出來的人,是你推我讓的出來。這個棚子裏可能是一個族裏的人,大家公推:“三叔公你去。”三叔公叫著孩子:“二叔公的孫子昨天像起了燒,抱他快去。”大家讓他抱上過去。


    這裏還有老人,也還有孩子,但都沒有出來。


    這是個有秩序的人家,袁訓記在心裏。


    元皓高高噘嘴,看著這戶人家上了台階,他忍著沒說話。但下麵來的人不少,有人帶頭,附近棚子裏的人出來的有些急。元皓也急了。


    對著新的一批幾十個,把棍已奪回控製權的元皓一擺胖手,棍頭對著外麵,胖臉兒上凶狠:“不許來!你們都打過我壞蛋舅舅沒有!打過好孩子沒有!打過的人是壞心眼,不許來!”


    “嘩!”韓正經、小六的棍也對過來。小紅抽出她裝樣子的木劍,好孩子早在袁訓等人後退的時候,回屋角撿一塊不知哪年丟下的石頭,也把個石頭對過來。


    一幫孩子們氣勢洶洶,擋住這些人的道路。


    “啊,元皓,這些人是你的責任啊。”袁訓微微地笑。


    元皓對上他就胖臉兒委屈:“舅舅,他們欺負你,元皓要為你找回來。”改對那些人,胖臉兒又強擠猙獰:“誰叫你們欺負我舅舅的!”


    韓正經對袁訓的話如奉聖旨,他聽進去,提醒胖孩子:“姨丈說他們是你的責任。”


    元皓啊上一聲迷茫了:“為什麽啊?”


    袁訓笑容滿麵:“你是金貴孩子,就要辦金貴事情。咱們是來辦差的不是嗎?你是個輔佐的好差人不是嗎?”


    元皓就看太子,又看齊王。太子麵色難看的不行。他認出來過來的人裏麵,有兩個老人曾為剛才的鼓動搖旗呐喊過,但真的教訓他們時,他們又是風一吹就倒的模樣。


    袁訓對元皓說的話,其實也是對二位殿下所說。太子和齊王忍氣吞聲回答元皓:“是了,你家舅舅說的對。”


    元皓轉不過來,元皓氣呼呼又傻眼的去看祖父。鎮南老王對他點頭:“舅舅說的對。”元皓不能接受,又看舅母,舅母對他點頭:“聽舅舅的。”


    “認錯才許過來!”好孩子效仿昨天胖孩子幫小黑子。元皓眼睛一亮,但還是老大不情願。


    有兩個青年從棚子裏出來,雨水中對著袁訓拜下去:“原來是位當差的老爺,對不住您呐,您大人大量,讓他們去吧。這裏麵有我們的家人,我們賠不是。”


    他們雙手按在泥濘地裏,額頭也叩到地中去。


    壞蛋舅舅對元皓看一看,元皓收回伸出去的棍頭,但還是掛著臉色。


    有一個人帶頭,別的棚子裏也有出來賠禮的人。寶珠等給過來的人分發湯水,安置他們一一坐好。


    屋簷下麵坐滿的時候,不等寶珠吩咐,餘下的人也有眼色,停下腳步往回去。又有人說吃舍粥的時候到了,相當一部分人去城裏,這一片迅速的空下來,隻有傷到在地的幾個人還挪動不能。


    他們的眼神裏終於出來乞憐,但袁訓蘇先卻不為所動。冰涼的眼神以對,蘇先諷刺道:“難過吧?打我們的時候怎麽沒想到?還把我們攆出去,我們攆出去你們會照顧這些人嗎?自作自受,我們有藥也不救你們,留著你們給別人看看!”


    一拽袁訓轉回廟中。


    孩子們圍上來,胖元皓最為積極。哪怕他看到舅舅打了別人,也把袁訓四處檢查著:“舅舅,你傷到沒有?舅舅,你生氣沒有?”


    袁訓哈哈一笑,把他抱到手臂上,狠狠親一記胖額頭,親的元皓格格笑著,袁訓道:“有你幫著舅舅,舅舅隻打別人,也不會生氣。”


    也問他:“你還生氣不生了?”


    元皓用腦袋抵住他:“生氣還在生氣,他們欺負舅舅,元皓要一直記住!”


    “你幾時不生氣了,他們也就改了。”袁訓逗著他,也是真話。


    元皓聽不出來內中的意思,瞪大眼睛問:“如果不改呢?”


    “那你再教訓他們,就跟剛才那樣罵,可好不好?”


    胖元皓喜歡了,和舅舅成交:“就是這樣。”讓袁訓抱到廟裏去。


    太子和齊王回到為他們臨時搭建的屋子,哪怕看過許多書,聽過師傅們講課,但因為親眼所見,還有忿忿不平。


    又悶悶,齊王道:“英敏,我們兩個在這裏好似廢人。”


    二位殿下生下來,就注定是指揮的人物一流。但在這裏他們能做什麽呢?調兵調糧調藥的公文已經出去,調動不了的話,他們也沒有辦法。


    太子也就道:“我們還不如二妹,還能認得草藥。”


    “也不如元皓,還能罵的酣暢。”齊王自嘲。


    說曹操,曹操到,元皓的話從隔壁出來:“舅舅,咱們真的一直幫下去嗎?”


    “這個問的好,咱們兩個開個會怎麽樣?”袁訓的嗓音。


    “好呀好呀。”伴著啪啪聲,是元皓拍了小手。


    “如果咱們不管他們的話,他們會不會生病?”


    “會的!”


    “如果咱們不管他的話,本縣隻有幾天的糧食了,他們沒有吃的,會不會丟了性命?”


    “會的!”


    “丟了性命,朝廷就少一個種莊稼的人,就少一個經商的人,揚州就不會繁華,銀子就收不上來,咱們路上可吃什麽喝什麽呢?現在咱們花的,可全是京裏給的錢不是嗎?”


    元皓的嗓音裏有了歡快:“元皓懂了,他們雖然有不好的人,但全是交稅錢的人。”


    “元皓真聰明。”袁訓誇著他。


    元皓就請戰:“元皓做什麽呢?湯水是舅母煮,藥草是表姐認,元皓花京裏的錢,元皓也要露臉麵。”


    “你呀,給我聽好了。各人出各人的力氣,能幫的,你就盡力。不能幫的,你吃好喝好照顧好自己就是幫了大忙。”


    “好呀好呀。”元皓的嗓音裏無處不是笑意。


    太子和齊王失笑:“這這……”太子探出頭去:“嶽父我們在這裏呢,我們聽得見。”


    袁訓故作訝然:“是嗎?大小爺聽了去?”


    齊王也跟出來:“您這不就是說給我們聽的?”


    “是說給元皓聽的,元皓照顧好自己,就是幫大忙。哥哥們照顧好自己,也是幫大忙。”元皓又來維護舅舅,而且舉一反三,把意思更挑得明透。


    袁訓忍俊不禁,在元皓胖腦袋上揉按著。元皓享受著這寵愛,喜滋滋兒往袁訓懷裏更擠一擠。


    ……


    這已經是幫了大忙。


    從城裏回來的人,見到亭子旁邊忙碌的人,都是這個心思。


    長亭是按裏數來的那種,所以就在道邊兒上。離袁訓所住的舊廟有一定的距離。跟現搭的棚子相比,棚子用淋濕的樹枝,長亭是石頭造成,防潮較強。


    長亭裏住不下許多的人,好些人不得不擠在棚子裏。每天按時往城裏吃粥,有人一動步,回來就失去長亭的位置。這中間也存在強有力的人動動粗。


    都想住在長亭裏,才會出來紛爭。但此時看一看,以後紛爭不應該更有。


    那住在舊廟裏的人,抬著好些半幹的樹幹,正沿著長亭往外搭新的棚子。


    半幹的樹幹?這會兒怎麽看怎麽像一堆黃金樹。


    他們還有油布蓋在最上麵,還有一些堆在地上,沒有人解釋,也能知道這些人好心的舍過藥湯以後,又提供盡可能舒適的臨時住處。


    這也是袁訓不出讓舊廟給人的原因之一。


    舊廟是哪年代的已無人知道,是那種有個院門,沒有門內廳堂,一條小路走進去,就是大殿的廟宇。


    大殿的兩邊各有幾間房,是平時僧侶的睡房。經風經雨,已敗落近一半。能住人而且方便保護的地方,隻有大殿。


    好在這殿卻不小,不知道當年是怎麽想的,像是錢全花在大殿上麵。隔開來,太子們住一間,姑娘們睡一間,別的男人全睡在殿內。殿的中間放鍋灶是廚房。


    這安排不太好看,但從鍋灶往旁邊散開,一圈圈擺放的是濕木和濕柴。


    遭水災這事情,不但缺少吃的,幹淨水不容易。就是幹柴禾也難得。


    家人們受到烘柴提醒,把樹幹不劈烘上兩天,外皮全幹,冒雨出來搭新棚子。


    袁訓要是把災民全往這裏讓,別說烘樹幹,下腳空兒也不會有。


    這個舉動,讓再涼的心也得有個起伏吧,再埋怨袁訓一行兩天裏不管他們的人,也有個後悔吧。


    紛紛道:“我們也來幫忙。”


    七手八腳的,把棚子搭好,住進數百人進去。舊廟屋簷底下的人沒有攆,這一夜還有人睡在雨棚裏,但怨言不翼而飛。


    第二天袁訓讓青壯年去說話,也就容易的多。


    “得按我的來……。”袁訓說著,聽的人不住點頭。


    ……


    又是兩天過去,泥人縣官覺得自己隨時會倒下去,而糧食也越來越少。


    本來就隻搬來幾天的糧食,他再省著也不會多出來。


    他走到粥棚前麵,嘶啞著嗓子:“父老鄉親,有句話不得不說,這幾天裏雖然一天隻給一頓飯,但省裏還沒有接濟過來,糧食又要見底了。從明天開始,粥更稀了,沒有辦法,我也不想這樣。大家能行能動的,還有存糧的,還是離開這個地方吧。”


    四麵的目光裏忽然多出來仇恨,縣官心神憔悴,沒有多看,蹣跚著步子回去休息。


    衙役們跟一個上來:“老爺,米鋪裏還在賣高價糧食,咱們讓他們拿出來吧!”


    “你算算吧,衙門裏一半的人抽去治水,就是把這一半叫回來,全衙門的人也不如幾家米鋪加起來人多。咱們收拾他們,還是他們收拾咱們?我幾回讓人去說,他們隻是不聽。當下我隻要堤壩不再塌,管不了他們。”縣官揉著眼睛,跟衙役們一樣,都是滿眸的紅絲,滿麵痛到骨子裏的疲憊。


    “我睡會兒,還得去城外看看。”縣官往床上一倒,很快鼾聲如雷。


    衙役自己也累極,把房門關上,往椅子上一歪,也是塌沒下眼皮就睡著。


    城中火起的時候,房門讓人破開。見這兩個人還是不醒,破門的衙役搖醒縣官:“不好了,米鋪讓搶了。”


    泥人縣官打個激靈徹底清醒,罵道:“說過多少次不要坐地起價!這些人就是不聽!幾家米鋪加起來才多少人,災民是他們的幾十倍不止!”


    他是不想管,可他是本縣。勞累讓眼神還沒有恢複,明明鞋子就在腳下,也尋上好幾尋才把腳放進去,彎腰要提鞋後跟時,“轟!”


    外麵有一聲巨響,房間搖晃不停。


    又一個滿眼血絲的衙役跑來:“老爺不好了,災民們罵咱們藏著糧不給吃,把咱們粥棚砸了,還要衝進來打老爺。”


    “我!”泥人縣官隻說出一個字,怒目圓睜著,就滿嘴苦水。他還藏糧呢?他自己都沒有吃飽。


    當文官的人沒有兵器在手,但聽到這個消息,一把從衙役腰上抽出刀:“老子不活了,大家夥兒一起拚了吧!”


    兩個衙役把他抱住,在椅子上睡的衙役醒來,聽到一句也就懂了,他哭了:“老爺您到現在是個功臣,管它堤壩破不破,熬這麽久人人看得到。跟他們一拚,就是傷到自己這烏紗帽兒還能有嗎?咱們避開!人患大於水患,讓他們在這城裏亂去吧。”


    縣官讓他說得心灰意冷:“走吧走吧,叫上咱們的人,咱們管不了,咱們全出城。”


    一行人這就出門,亂民們在後麵一路追砍,也僥幸逃到城門。叫上守城的人:“擋不住了,大家夥兒命要緊。跟我走。”


    一個人機靈的放了把火,城門洞淋不到雨,火勢在雨中也不可能漫延。給他們多點兒功夫作個商議。


    “咱們去哪兒避避?”


    縣官一咬牙:“我不想麻煩人,但沒辦法。”指個方向,往袁訓等呆的地方過來。


    袁訓接住他們,聽完以後隻有輕蔑:“這個時候漲糧價?死一百次也不虧。”


    “是啊是啊,”縣官打量著前後左右。他們到了大殿中,坐在正在烘的木頭上麵,也順便把他們烘著。


    溫暖上來的時候,有家人送上來熱湯。縣官眼圈一紅,眼淚掉了下來:“不是下官我到這裏給您添麻煩,實在是我無路可去。又聽說您這裏安排的停當,唉…。”


    袁訓含笑:“不妨事,不怕你難過,我實話告訴你,跟你的衙門相比,我這裏固若金湯。”


    縣官剛點點頭,外麵喊殺聲又起:“不要走了狗官!”縣官眼前是自己端碗的手,這些天勞累跟老樹皮似的,對著外麵顛倒黑白的喊聲,縣官放下碗,雙手掩麵痛哭失聲。


    “老爺,他們追殺來了。”衙役們也陪著心酸,但還盡職的提醒縣官。


    泥人縣官沒有理會,隻是哭道:“我是前科中的,跟國子監阮英明大人拜的是一個老師。先在京中衙門裏呆上幾年,不敢說老公事,也不是莽撞就當外官的人。幾年裏不敢說我辛苦,也從不敢明判錯案,欺壓良民。如今卻落一個狗官的名聲,我有什麽麵目去見我的老師,還有什麽麵目和親友們往來?”


    “你叫什麽名字!”


    縣官抬頭,見不知什麽時候出來一個少年一個青年。在這裏缺水少日光,衣著沒辦法光鮮。但氣質如一輪日光,一輪明月般照亮整個大殿。


    縣官帶泣:“卑職莫大梁。”


    袁訓忍住笑,太子和齊王也隱隱有了笑容。太子清清嗓子:“莫大梁,省裏來不了人,省裏擁進亂民也不少,中間有道橋也斷了過不來。”


    “是是,我知道。”莫大梁起身忙不迭應著。


    “你吃點東西吧。”太子的話總有三分取笑,隨後和齊王往外,準備看看新的熱鬧。


    在他們身後,莫大梁一驚,這才發現不對。對袁訓看過去,袁訓大笑:“你這老公事,還敢在我們麵前玩花樣。”


    “是是,卑職……”又是這兩個字出來,莫大梁原地窘迫。


    齊王回了回身子:“你是怎麽猜出來的?”


    莫大梁彎腰幾乎到地:“不瞞大人們,省裏來的信我兩天收到。既然省裏來不了人,大人們又是什麽人?我留了心,讓人打探。說您這裏發動災民自救,帶著他們尋草藥,可以吃的野菜樹葉子。我說這要不是欽差,就把卑職的眼珠子挖出來,”


    太子也笑了:“你挖吧,我們不是。”太子想我是跟出來遊曆的。莫大梁僵在原地:“嘿嘿,不是欽差,也是大人。不然誰會多管這裏的閑事。您有馬車,早就去好地方了不是嗎?”


    “所以你剛才報履曆,是想這裏來哄點兒功勞?”齊王卻算是個欽差身份,靜靜看著他。


    雖然他的眼神中沒有責備,莫大梁也聽出這話的份量。他沒有話可以辯解,隻能往地上一跪:“大人們恕罪。”


    這一番話,讓衙役們看傻眼。衙役們親眼見到莫大人不辭辛勞,覺得不管這些人是什麽身份,莫大人並沒有說假話標榜自己。


    有不平出來,衙役們也跪下:“回大人們,我家大人說的句句是實,他昨天下水救回一個人,讓水裏的東西砸了一下,現在後腰上還有一片青,大人們不信,可以請他解下衣裳看一看。”


    莫大梁嚇了一跳:“別說了,這是大人們,大人們……”衙役們都歎氣:“咱們成了狗官,難道在大人們麵前還不能說幾句嗎?竟然沒有我們說話的地方了。”


    太子和齊王都微微一笑:“知道了,你們歇會兒,等我們看過外麵再說。”


    ……


    莫大人重新端湯碗,試出手心一層汗水。這是讓識破以後嚇出來的。雖說他往這裏來有點兒用心,但也是情勢所逼才來。不是有意過來表功,內心又有些底氣。


    但很快新的冷汗在後背冒出,令得他想到悲憤之下往這裏來表白自己太過魯莽,他同時還把一堆的亂民引到這裏來。


    這可怎麽辦?腦海裏有這句話的時候,莫大人放下湯碗,又來到袁訓麵前:“大人,卑職我該死,我……”


    “你看。”袁訓雙指一並,帶著他的眼神出去。


    外麵,在瘋狂中追殺的人已到這裏,但是棚子裏出來成隊的人攔住去路。


    莫大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出來看似整齊的人,是…。城外的災民。


    莫大人佩服到五體投地:“這這,大人您把他們編排好了,這這,這太好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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