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重新活了過來,不僅僅是完全不同的一個人,更是完全不同的時代。


    儀蘭被她的樣子徹底嚇到了,就說今日的娘子態度怎麽這樣奇怪!


    「娘子,娘子……您、您怎麽了啊?」


    「三十年,三十年……」


    傅念君仿佛被魘住了,不顧眼前的人,跌跌撞撞地往屋外跑。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儀蘭急得跟在她後麵,芳竹在外頭正喜滋滋地等著奚落儀蘭,卻看見兩人一前一後地跑出來。


    「怎麽了?娘子要去哪兒啊?」


    芳竹一把拉住儀蘭。


    「不知道啊。」儀蘭急得雙頰通紅,「娘子像是突然魔怔了一般。」


    芳竹一拍大腿,「遭了!真是讓四娘子給打懵了!」


    傅念君跑出門,就仿佛能夠找到方向一般。


    「這裏……」


    她覺得心頭猛跳,提著裙擺快步跑過了眼前的抄手遊廊,惹得一路上的仆婦丫頭紛紛側目,又轉了彎兒,跑了五十步遠,這裏連著一個大院子,院子中央種著一棵鬱鬱蔥蔥的老青檀樹。


    它在這裏。


    它真的在這裏!


    傅念君喘著氣停下腳步,突然覺得視線模糊了。


    她小時候,就很喜歡這棵樹,說不上來為什麽,就是喜歡,成年後她以青檀為小字,紀念家中這棵樹。


    三十年,物是人非,這棵樹卻沒有變過。


    她仿佛見到了一個久別重逢的親人。


    在這裏,唯一的親人。


    她心底的疑慮終於確認,這裏是傅家,可是又不是她的那個傅家了。


    傅念君的父親傅寧是酉陽傅氏旁係子孫,年少家貧落魄,但是從小下人們就不無驕傲地告訴自己,京中的宅子最後是到了父親手裏,是他為傅氏承繼香火,光宗耀祖。


    父親是傅家出過的第二個相公。


    所以,她對這裏很熟悉,哪怕有些屋宇和布局不太相同,但是她還是能找到方向,然後,找到這棵樹。


    這裏是傅家啊,三十年前的傅家。


    傅念君抬手抱住老青檀樹的樹幹,忍不住濕了眼眶。


    她是三十年後的傅念君,她這一閉眼一睜眼,就跨越了三十年的時光。


    傅念君想起自己死前的願望。


    她想為自己活一次。


    可是她用這樣慘烈的方式和自己的人生告別,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卻被迫背負上了另一個傅念君的命運。


    這難道算是解脫嗎?


    傅念君蹲下身子,雙手圍抱住自己無聲地流下眼淚。頭頂上青檀的樹葉簌簌響動,投下的陰影將她覆蓋住,好像伸著一雙手盡力想去擁抱她。


    不遠處的芳竹和儀蘭看得目瞪口呆,芳竹猛戳儀蘭腰際,道:「看來得去請郎中來……娘、娘子她……不對勁……」


    可傅念君驟然間想起了什麽,猛地站起身來。


    她抹了抹臉上的淚痕。


    三十年前的傅家……父親是宰輔……


    難道是那個主持新政的傅相公傅琨?


    那麽他的嫡長女不就是……


    傅念君覺得自己的雞皮疙瘩在一瞬間爬滿了全身。


    她立刻止住自己的傷懷,忙走向呆滯的芳竹和儀蘭。


    「我問你們,我是不是……還有一個名字,叫做傅饒華……」


    芳竹和儀蘭瞪著眼睛互看了一眼,點點頭,齊聲道:「是啊,娘子族譜上的名字,就是喚做饒華……」


    天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傅念君此刻的感受。


    傅饒華……


    她是傅饒華……


    這個傅饒華,不就是她那個如雷貫耳臭名昭著的姑祖母嗎?


    那個花癡到了極致,閨譽一塌糊塗,罵名流傳了幾十年,從她三歲起就被嬤嬤們當作教案一而再再而三警告她的那個傅饒華。


    她還記得,傅饒華最後的結局是嫁人後因為水性楊花,紅杏出牆,被夫家拉去浸了豬籠……


    傅念君突然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芳竹立刻上去扶住她,「娘子您怎麽了?您別嚇我啊……」


    她怎麽就成了這麽一個人呢?


    老天爺竟然對她開這樣的玩笑。


    難怪她會去勾引妹夫,這根本一點都不奇怪啊。


    在那個「傅饒華」輝煌的人生中,大概勾引妹夫實在是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她涉獵的男人,光光有拒可考的,傅念君這個後輩就知道好幾個。


    她還沒成親前,跟著兄長去集賢院大學士楊舒家中聽老大人論過道,便聽人說,楊舒大人年輕時也被這位傅饒華糾纏過,傅念君看著楊老大人臉上一褶又一褶層層疊疊的皺紋,實在無法想象當年的他有多英俊。


    算算年紀,那時候楊舒老大人剛過完六十大壽,那如今也屆而立之年了,這傅饒華的喜好和口味還真是無遠弗屆。


    傅念君白著臉,胃裏隻覺得翻江倒海地難受。


    突然間,一行人出現在了她們眼前。


    「張姑姑……」


    儀蘭怯怯地喊了一聲。


    張氏是個方臉闊耳的婦人,在大夫人姚氏身邊很得力,她對兩個丫頭「哼」了一聲,就吩咐左右道:「去,把二娘子帶去青蕪院。」


    「張姑姑,娘子有點不太好……」芳竹忙說道。


    張氏隻「嗯」了一聲,根本不理會她。


    「二娘子,我勸您,還是別故技重施了,裝病裝傻都沒有用,夫人正等著呢!您要是再鬧我們就得用老法子了。」


    「老法子?」傅念君見到後頭幾個婆子手裏的絹帶,頓時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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