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隻覺得無奈。


    「芳竹,去取點銀子,送去……」她頓了頓,「算了,不能讓你去。」


    傅寧這樣的人,把自尊看得比什麽都高,到傅家來打秋風已經是他的底線,被自己這樣一個一麵之緣的小娘子接濟,他怕是隻會覺得無比恥辱。


    把梅花送去給陸氏的時候,傅念君就多嘴問了幾句關於傅寧的話。


    她想來想去,隻覺得傅寧會和陸婉容成為夫妻,隻可能是通過陸氏,難道說陸氏如今就能看出傅寧日後的造化,早一步做主把侄女配給了他?


    傅念君覺得陸氏雖然聰明,可不至於這麽玄乎。


    果真,陸氏也沒有空去留意這麽一個落魄貧寒的小子。


    她皺了皺眉,用很無所謂的口吻問傅念君:「你的小輩,你倒來問我?他長得很俊?」


    「……」


    傅念君覺得陸氏和剛才的管家心裏應該都是一個念頭。


    傅寧當然也是相當英俊的,畢竟上一世的傅念君生得也很不錯。


    陸氏笑了一下,「玩笑話罷了。」


    「我隻是覺得奇怪,他會被管家親自帶去見母親。」


    陸氏道:「你爹爹素來愛重族裏喜好讀書有才學的年輕人,按你說的,這一個應該也是如此。」


    傅琨愛才惜才,這一點滿朝文武皆知。


    傅念君在心裏歎氣,可傅琨的想法,有些人就未必能夠很好地執行了。


    就如同傅念君猜的一樣,傅寧拿回家的銀子,並不能夠多多少。


    傅琨怎麽說是一回事,可這些事情,最後都是姚氏在做。


    姚氏是方老夫人的女兒,天生的精打細算,她在傅家這麽多年,不說能為傅家每年進多少收益,可是在節流這方麵,卻也算卓有成效。


    而類似於傅寧這樣的,每年都像蛀蟲一樣來傅家吸血的窮親戚,姚氏並不會像其他夫人一樣刻薄,可是也斷斷不可能像大姚氏生前一樣大方。


    大姚氏和傅琨心意相通,為人和善,加上她又有本錢,散些銀錢也不痛不癢,而姚氏本就拮據,加上近來受了氣,今年的傅寧,甚至連個好臉色都沒落到。


    傅寧抱著沉甸甸的銅錢回到了城外的兩間土屋,他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嘴唇發白,不知是因為冷,還是旁的原因。


    他的寡母宋氏此時正在屋裏摸索著點燈。


    宋氏的眼睛不行,到了晚上就和瞎子一樣。


    傅寧忙放下手裏的東西去替她點燈。


    「這麽晚才回來?」


    宋氏身體羸弱,說話輕聲細語的。


    傅寧「嗯」了一聲,隻說:「去找族老將銀子換了幾貫銅錢。」


    宋氏聽出了他話中的無力,不由歎了一聲:「寧兒……」


    傅寧卻仿佛知道她想說什麽,出口打斷她:「明天一早我就去把阿娘的藥錢還上,還有多的,我去買點東西,年節裏您吃好點,您的身體太弱了……」


    宋氏聽說他還要買年菜,心裏也鬆了些,「寧兒,是傅相公家裏這回給了多幾兩銀嗎?」


    傅寧看著手頭的銅錢,心裏苦苦一笑,還了債,大概什麽都不剩了。


    「嗯。」他敷衍地回了一句,不想讓母親為了銀錢操心。


    宋氏又開始老生長談,「寧兒,傅相公看重你,你可更要爭氣,你爹爹去得早,阿娘又沒用,你這樣聰明,讀書也是最好的,你可千萬不能辜負了你爹爹和傅相公的心意……年節裏吃肉不吃肉的不打緊,你房裏的燈油錢不能省,還有隨先生那裏,你得送些禮……」


    宋氏的話灌在傅寧的耳朵裏,一句句鑽到他心裏,讓他沒來由從心底生出一陣無從發泄的煩悶,這種感覺挖心撓肺地折磨他,讓他一直苦苦壓抑的情緒好像都在一瞬間都積壓在喉嚨口,猛烈地想咆哮而出。


    「夠了!」傅寧提高了聲音打斷宋氏。


    宋氏愣了愣,傅寧從來都不會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


    他今天怎麽了?


    「我出去劈些柴禾。」


    傅寧隻拋下這一句,就快步出門了。


    他不僅僅要讀書,因為宋氏的身體不好,他還要包攬家裏大半的活計,雖然族裏接濟,他不用像個農夫一樣親自下地,可是無止境繁瑣的家務依然時常讓他心煩意亂。


    讀的是經國大義,念的是詩詞歌賦,可手裏做的,卻永遠是這些!


    他已經過了十幾年這樣的生活。


    他腦子裏轉著的是白天傅家姚氏對他的臉色,甚至她身邊的仆婦對自己的輕視,他拿了幾兩銀子就換來了她們輕蔑的嗤笑……


    還有傅家年輕的郎君小娘子們光鮮的衣著,體麵的排場。


    還有他最最在意的……


    那位傅三郎。


    傅相公的嫡長子,名聲無人不知的傅東閣傅淵。


    一個錯身而過,他卻隻能對著對方低下頭,緊緊摟著懷裏那幾兩碎銀。


    傅淵淡漠高貴,從來不多看旁人一眼,無數人前仆後繼地圍在他身邊,隻是期待著他偶爾投來的一個眼神。


    他傅寧的才華不高嗎?


    他寫的文章不好嗎?


    可僅僅因為他沒有一對好的父母。


    傅家對他的施舍,讓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最無用的廢物,他永遠隻能躲在角落,連走到他們身邊都沒有資格。


    傅寧冷冷地把手裏的斧子擱下,心裏已經決定了一件事。


    第二天天都還沒亮,傅寧就早早起身了。


    往常他也起得很早,在讀書這件事上,傅寧比旁人用功十倍。


    可今天張氏卻知道他不是起來念書的。


    她聽見了開門的聲音,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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