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隨著皇帝的一場病,徐德妃和張淑妃之間的關係已惡化到這麽多年來前所未有的地步。


    禦史台早就蠢蠢欲動要上疏給皇帝將立儲之事提上議程,可是後宮那兩位主子勢均力敵,這個出頭鳥難做啊,朝臣們也都繃著一根弦不敢放鬆。


    邠國長公主知道自己已經騎虎難下,張氏先前差點算計地她獨子殞命,她又以解肅王之局為條件牽線錢家小娘子與張氏為媳,徐太後逼迫著讓她拿出相應的好處來喂肅王,她必須要助徐德妃和肅王母子這一把。


    邠國長公主打定主意,不管齊昭若答應不答應,求了賜婚的聖旨,總歸由不得他了。


    想歸這麽想,邠國長公主心裏卻有一絲不確定,如今的齊昭若,恐怕不是那麽容易聽話的。


    劉保良在旁勸她:「大郎君有自己的主意,少年兒郎一時氣盛,公主再給他些時間。」


    依他看,齊昭若如今雖在長公主麵前叛逆,可比以前那種在外鬼混在家裝乖的樣子可是厲害了不少,他和周雲詹、還有那幫紈絝來往,恐怕也不隻是為了玩樂。


    「去肅王府,讓雍兒陪著若兒一起出城去,回來給我報告。」邠國長公主吩咐,心裏埋怨著周紹雍和他肅王一樣不著調,她不說他就不會主動點,以前成天往齊家跑,現在這節骨眼卻見不到人。


    吩咐完了這一句,邠國長公主還是不放心,傅念君一天沒有定親她就覺得她總還有和齊昭若糾纏的一天,既然已無可能娶她為兒媳來打自己臉,邠國長公主索性把頭顱揚地更高些。


    「這傅家的二娘子及笄也有些時候了,怎麽還未定親,讓人去探探消息,傅家是怎生主意。」


    劉保良垂手應了,心裏也感慨,長公主大約是後悔過當時的一時衝動的吧。


    東京城裏一家腳店,一個相貌俊秀的青年此時喝酒正喝得潦倒,發髻鬆散,長衫淩亂,酒樓裏的夥計已經側目向他望來了幾次。


    「再來一壺,要千日春……」


    他喝得雙頰微紅,眼神也混混沌沌的,口齒也不太利索。


    夥計這些日子見多了這些落魄學子,這幫人,借酒買醉的可真不少。


    「客官,咱們這裏可不是遇仙樓,哪來的千日春,您瞧,是不是先付兩個銅子兒小的再打酒來?」


    蘇選齋摸摸口袋,掏出來幾個銅錢,夥計一瞧,就撇撇嘴,把他手裏的一壺酒也給奪了捂在懷裏。


    「您這些錢啊,可不夠喝一壺的。」


    他聲音大,引來了不少人回頭,蘇選齋在其他客人或嘲諷或看熱鬧的目光之下更顯狼狽。


    想到沒多久前,自己還是遇仙樓的座上賓,這東京城裏的富戶員外哪個不想巴結自己,連那些大人也都將自己引為貴客,嘴裏隻喝千日春,還要裝模做樣品評一番,可轉眼,如今卻連這普通水酒都支付不起了。


    他自五歲開蒙起,讀書勤謹,天賦過人,一路考到了省元,也是伴著一路讚歎和掌聲,可是自從殿試落選,他便一夜之間從雲端跌落,重重摔進了泥土裏。


    他當然可以再考,勝敗乃兵家常事,可是蘇選齋也不是個蠢人,他很敏感地從某些大人對他比之唯恐不及的態度裏發覺,他或許是沒有機會了。


    落魄之時,本來就不能指望圍繞在你身邊的人待你如舊,可是蘇選齋很快又接到「有心人」透露的消息,因為他「聲名顯赫」,很快就要外派去某個小縣城任官了。


    對方笑嗬嗬地拍著他的肩膀,恭喜他高升。


    明眼人卻都看得出來,他是得罪人了。


    他本可以下屆恩科再考,自然又是一番天地,如今授官,他便無可能再問鼎權力中心,甚至連京城也回不了,不過是個比胥吏好不了多少的小官,在大宋,這樣的小官不知有多少,能否糊口溫飽都是個問題。


    最怕的不是別人不給你活路,而是給你一條讓你無法拒絕的下坡路。


    他並非豪門權爵出身,唯一能倚靠的也就是科舉而已,科舉失利,為人所忌,對他這樣的人來說,這一生也就到此為止了。


    孫秀孫計相甚至都曾有意於他,可是到了這會兒,蘇選齋早就看明白,旁人以往對他所謂的欣賞他的才華,不過是在他的這個才華能夠得到「證明」的前提下,而如今秦正坤才是那個有「才華」的人。


    蘇選齋的手指摳著桌麵,語氣有些不善地對夥計道:「給我酒!我自是有錢的!」


    夥計見多了這樣的人,來這裏裝大爺,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他撇嘴道:「見著了銀錢,自然好酒好菜給您端來,您這空口無憑的,難道還想賒賬啊?」


    蘇選齋臉色通紅。


    突然,哐啷啷幾聲,桌上便被擲下了幾串銅錢。


    「去打千日春來。」


    那人在蘇選齋麵前坐下。


    夥計眼疾手快,立刻換了副麵孔:「好嘞。」


    捧著錢就去遇仙樓給大爺們打千日春。


    蘇選齋抬頭,見到麵前是個陌生的中年文人,麵白長須,自己不認識。


    「多謝這位官人施舍,蘇某卻不想再喝了,告辭。」


    他蹌踉地站起身,對麵那人卻道:「區區一點挫折,就這般要死不活,你這樣的人,還想出頭?」


    蘇選齋臉露驚怒之色,那人卻兀自說:「坐下,你若不甘心,還想翻身,就坐下,機會,隻有一次。」


    蘇選齋心裏的念頭轉了很多,最後還是收回腳步,坐了下來。


    ☆☆☆


    晚上上燈的時候,周毓白等到了江埕的回信,他算是張九承的半個學生,也是周毓白的幕僚,尋常卻喜歡做個賬房先生,臉都很少露。


    這一回蘇選齋的事情,周毓白吩咐給他辦。


    江埕雖不如張九承那般能說會道,卻也是聰慧有識之人,應付一個乳臭未幹的蘇選齋還是毫無問題的。


    隻是周毓白現在還不能見蘇選齋,一來是要等晾晾他再做打算,二來也有心探探他的底,他隻讓江埕給他帶話,讓他寫詩詞,卻不是考較他正經詩詞歌賦,竟然是讓他寫在青樓溫柔鄉中從各位花娘身上得來的感悟,怎麽溫存旖旎,怎麽豔麗嫵媚就怎麽寫,反而弄得蘇選齋臉色通紅,以為江埕是在耍他。


    可他又不敢不從,他除了相信江埕別無他法。


    江埕也有些不明白周毓白的意圖,在他看來蘇選齋雖然有才學,心性卻實在不夠堅定,近些日子不是泡在花街柳巷,就是各個大小酒館,十分頹敗,加之他從前為人張揚囂張,樹敵不少,文章又被皇帝厭棄,怎麽看都沒有被拉攏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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