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傅淵,生來就在七情六欲上表現地極淡漠。


    傅琨如何可能相信他會突然迷上了錢家的小娘子到了是非不分的地步。


    他冷冷地說道:「你何必以己比我,你不是我少年時,錢小娘子也不是你母親。」


    傅淵說:「爹爹想錯了,我指的並不是這個。我指的是……爹爹在少年時可有過那種,想要擘青天而飛去,以一己之力挽狂瀾的豪情與氣勢?」


    傅琨重重地將手掌拍在桌子上,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有想法便同我說,你與念君,我幾時阻攔過你們?你們要做什麽,我何時不肯放權?我少時便受你祖父桎梏良多,如今便成全你們兄妹這樣極大的主張,若是你隻為了一口氣要來違拗我這個父親,我也算是養到了個好兒子!」


    傅琨從未對子女說過這樣嚴重的話。


    如傅梨華那般不服管教之人,他懶得教誨,但是對傅淵和傅念君兄妹,確實像他說的一樣,多少大事,都是由他們自己拿的主意。


    亡妻大姚氏是個很有想法的女子,傅琨一直記得她的囑托,對待兩個孩子,規矩和禮教一直都不是最重要的,他們覺得開心自在,就是最大的福氣。


    傅琨從來沒有想到傅淵會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


    他想要做什麽?不惜站到他這個父親的對立麵也要去做的是什麽?


    不可能隻是迎娶錢小娘子。


    傅淵不是這樣短視的人。


    傅淵抿了抿唇,擲地有聲地道:「我要的是,爹爹不再插手樞密院。」


    話音落,屋裏隻有沉默。


    氣氛十分難言。


    在這麽多年之間,似乎在傅琨與傅淵父子之間,第一次有這樣難熬的沉默。


    「理由。」


    傅琨隻是淡淡地吐出這兩個字。


    就像傅琨了解他一樣,傅淵一樣也了解他的父親。


    傅琨從來不會臉紅脖子粗地與人爭辯,他這樣平靜的語氣之下,傅淵卻能夠感受到,其實他已經相當生氣了。


    畢竟傅淵選擇了一種最直接最粗暴最讓人無法接受的方法逼自己的父親接受這個選擇。


    這是逼迫,也是威脅。


    也許從今天以後,他們父子的關係會進入一個新的變化。


    但是傅淵並不後悔。


    「因為我了解爹爹,您拋不開黎民百姓,也拋不開江山社稷,更拋不開如今正在邊境掙紮的軍民,但是這戰局的複雜或許遠超我們的想象。對不起,爹爹,這是最好的方法。我隻能這樣做。」


    傅琨淡淡道:「你認為你已經有資格和我叫板了?」


    傅淵勾了勾唇角,「您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您要做的事,我攔不住,我唯一賭的,就是您身上與別的父親不同的,對子女的愛護。」


    曾經的傅淵很不滿傅琨對於傅念君的寵愛,甚至可以說傅琨是在溺愛傅念君。


    在她那樣荒唐的情況下,他都舍不得下狠手去管教,放任她一再地給傅家丟臉。


    可是傅淵現在有些明白了。


    人性都有弱點,傅琨的弱點,很明顯,就是他的亡妻和亡妻的子女。


    就是傅念君,和他自己。


    現在他能夠威脅傅琨的,隻有自己了。


    曾經覺得父親身上最沒有必要存在的東西,如今他卻覺得十分有必要。


    這一點,其實周毓白很早就看明白了,所以他對自己提出了這個計劃,讓傅淵來做這件事。


    而同樣的,周毓白也看明白了傅淵。


    傅淵以為自己是和傅琨不同的,但其實隻是因為曾經的他還沒有到這個地步,其實在他傅淵的骨子裏,他有同傅琨一樣的弱點。


    家人。


    並且他發覺,這樣的弱點其實並不能稱為弱點。


    周毓白一樣將他的弱點暴露在自己眼前。


    傅念君。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弱點,傅淵和周毓白才能同意互相合作。


    因為對周毓白來說,有傅念君的存在,他就不會對傅家下手。


    而對傅淵來說,有傅念君和傅琨的存在,他也一樣不會輕易踏上別的險途。


    這是他們交鋒與合作的基礎,也是支撐他們在權勢路上鬥爭的理由,更是他們在做出一個極其危險選擇時的羈絆。


    就像現在。


    傅琨一旦接掌樞密院,或許戰局會往最壞的方向發展。


    因為連周毓白都說,無法肯定幕後之人到底在其中滲透多深。


    他不敢想象,唯一能做的,他就是不想讓傅琨,一個人承擔起這個國家和萬千軍士的性命。


    這太重了。


    傅琨並不是不知道危險,隻是他將宰相的職責、皇帝的信任還有未完的抱負看得太重。


    或許也是因為他逐漸感受到,他在慢慢老去……


    傅琨當然會老,並且他已經不如當年了,就像聖上一樣,也一樣在漸漸老去,如日暮西山,江山終究會落到他兒子的手上。


    這個人,多半就是周毓白。


    而傅淵,也將會在各個方麵徹底地取代他的父親,成為傅家和朝堂的中流砥柱。


    如今這隻是一個開端。


    傅淵還年輕,閱曆還遠遠不夠,或許屬於他的磨難還未真正到來,但是在這件事上,他敢說自己看得比傅琨明白。


    並非年輕人才是不顧一切、少年氣盛。


    該退的時候應當退,該慫的時候也應當慫。


    傅琨站起身來,直視著兒子,憤怒漸漸退去的同時,他這才切身感覺到兒子是真正長大了。


    他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超過了自己的個頭。


    他也已經有了不同於往常的氣勢。


    前十幾年,傅淵唯一的要務是讀書,而從讀書人轉變為朝官,有一個漫長的磨礪過程,就連傅琨自己,也是一步一步學著如何做官,千辛萬苦到了如今的權位。


    傅琨一直擔心傅淵年少得意,甚至還讓他晚了三年參加科舉,就是怕他人生太過一帆風順而自負高傲,為今後埋下隱患。


    但是近一年來,傅淵的成長讓他吃驚,褪去傅相之子和新科探花的風光,他還剩下什麽?


    望著傅淵如汪洋大海一般表麵平靜卻暗潮洶湧的眼眸,傅琨依然沒有否定自己的結論:傅淵,確實比自己少年時更加出色。


    「你說吧,這是誰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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