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惜恩道:“隨她吧,愛怎樣就怎樣。”


    “哎呀,少夫人,您可不能這麽想,還真不能隨便她!您知道她自梳之後有什麽打算嗎?她說要跟隨四少爺北上,去幫他建造新京城,完成她兄長的遺願呢!”


    顧惜恩站了起來,神色嚴肅,問:“此事當真?”


    秋水用力點頭,說:“千真萬確!”


    顧惜恩一陣頭暈目眩,她扶著秋月的胳膊才穩住身子。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恨恨地道:“豈有此理!”


    藤蘿館•外書房。


    原平之聽了馮敏婷要跟隨他北上的決定之後,淡淡地拒絕道:“我明白妳思念兄長的心意,但是建城之事非同小可,沒有讓女人插手的道理。”


    這個時代對女人有許多的歧視,比如遠洋出海的船隻是不允許女人登船的,認為不吉利,會導致沉船。


    而建設新京城這種可能會影響一個皇朝幾百年的大事,更加不可能允許女人插手其中了。


    馮敏婷靜靜地說:“我不會插手建城之事的,隻是想為你料理些生活瑣事。你長年在外,沒人幫忙,生活總是不方便的吧?如今我們是兄妹,也沒什麽可避諱的。”


    按照時下的傳統,男人出外謀生,或做官,或經商,或者做其他什麽行當,妻子一般不能隨行,得要留在家中代替丈夫孝敬公婆,隨丈夫遠行的一般反而是小妾或通房大丫鬟。


    這種規矩,男人很喜歡,嫡妻正室很討厭,但在三從四德的威壓下又不能不遵從。


    馮敏婷顯然就抓住了這個漏洞,想陪著原平之一起遠行,到了遙遠的地方,就隻有她陪在他的身邊,就算不是他的妻子又如何?


    隻要看著他,守護著他,她就心滿意足了。


    她所要的不多,真的,她不奢望成為他的妻妾了,為了亡兄的體麵,她不得不拒絕原平之的收納之意。可是她也絕對不想再嫁給別人,她的心隻在他的身上,默默地守候在他身邊,默默地愛他一輩子,就足夠了。


    原平之笑了笑,說:“敏婷,我很感謝妳的好意,不過這次北行,我會攜家眷一起去。所以,真的不必麻煩妳了。”


    顧惜恩最近心情很好,非常好。


    誰都能一眼就看出來,才成為名副其實新婦的小姑娘總是眉開眼笑,肌膚滋潤,表情愉悅。


    女人是很感情化的生物,一旦離開了她的所愛,很快就會枯萎,而一旦被她的所愛嗬護、滋潤,那麽她將美麗得驚人。


    “聽說北方的冬天很冷,咱們一定要多帶些皮毛大衣裳。還有啊,珍貴的補品藥材也要帶著,萬一長途跋涉水土不服,再缺醫少藥的,可怎麽好?”顧惜恩指揮著女仆們打點行裝,語氣輕快地囑咐這囑咐那。


    回屋來換外出衣裳的原平之無奈地笑笑,說:“娘子,妳快要把整個原府搬走了,這一路遙遠,帶不了這麽多繁雜物品。而且,薊城沒有妳想象的那麽荒涼,那裏是幽州的府城,也是相當繁華的,什麽東西都能買到,妳隻要攜帶足夠的銀兩就行。”


    “那怎麽行?北方的物品或許我們用不習慣呢?還是多帶一些才好。”顧惜恩嬌嗔著反駁,現在的她很愛對原平之撒嬌,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夫君會包容她這種小小的任性,這樣的互動會讓她更能深刻體會到自己的被愛與被嗬護。


    “行,行,隨妳,一切都隨妳。”原平之對她寵溺地笑笑,這種小事也不用計較,隨她喜歡就好了。


    反正這一次北行,是打著官方的名義,要和許多任務部專業人員一起北上,皇帝玄昱大方地撥給了他們三艘大船,其中原平之就獨占了一艘。


    原平之這一次北去薊城,很可能就要常駐那裏,如果沒有什麽大的變故,三年五載是回不來了,所以還真的等於大搬家,攜家帶口,不僅妻子顧惜恩要帶走,連他新收養的兒子原嘉銘也要一起帶走。


    除此之外,他的隨從中還有一個特殊的人物,就是他的長兄原修之的庶長子原琅。原琅今年剛剛十歲,小家夥卻很有點少年早熟的沉穩勁兒,舉手投足都像個小大人,懂事又明理。


    當原修之說要讓原琅跟著北上,去遼闊的塞北增長一點見識的時候,原平之是非常反對的,他很喜歡自己這個庶出的大侄子,怎麽忍心讓小小的他遠離父母,單獨去麵對風霜?


    當時,原平之很不客氣地對大哥原修之說:“我知道你和大嫂恩愛,感情很好,越是這樣就越容不下庶子,或許嫂子更覺得原琅是眼中釘,巴不得把他趕得遠遠的。可是不管怎樣,他也是你的兒子,你怎麽可以不盡到為人父的責任,好好教育他?北方並不太安定,你也知道的,上次要不是敏瑜舍命相救,我都可能出了事。”


    原修之卻意味深長地回道:“既然你也知道他在家中地位尷尬,倒不如放他出去自在成長,他是個好孩子,又聰慧異常,原府對於他來說,太小了。”


    原平之忿忿回道:“大哥,你這話太不負責了啊,越聰慧的孩子越敏感,越渴望父母的關愛好不好?你這樣做,會傷了他的心的。”


    原修之擺擺手,說:“是雛鷹,就應該早日學會飛翔,早日搏擊風霜,他日後要麵對的驚濤駭浪還多著呢,早點適應了,隻對他有好處。”


    “你太差勁了!”原平之憤怒地瞪了大哥一眼。


    他一直覺得自己大哥很有才華能力,可是現在卻第一次覺得大哥很混蛋,真是繼承了他們父親花心薄情血脈的好兒子啊,哼!


    既然對庶子這麽冷漠,當初還生他幹嘛?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最混蛋了!


    聽說四叔為了自己和父親爭吵,原琅特意去找原平之,十歲的小少年向原平之鞠躬致謝,卻說:“四叔,和父親母親無關,是我自己想出外遊曆的。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兩者相輔相成,我會學到更多東西吧。”


    原平之見他身形挺拔如小鬆樹,眼神明亮而堅定,顯然是個極有主張的孩子,並不像個受虐兒,雖然心底憐惜他,最終還是答應了帶他一起北行。


    此時的原平之並不知道,要原琅親自去參與、見證新京城的建造意味著什麽,更不知道這是玄昱的意思。


    於此時,玄昱其實就已經有了立儲之意,隻不過他將這件關係到國本的驚天大秘密暫時藏在了心底,別人不知情而已。


    原平之與顧惜恩又閑話了幾句,換好了衣服,便準備外出了。


    這次遠行,他有許多準備工作要做,而且皇帝玄昱還給他掛了個工部左侍郎的官職,可以讓他名正言順地領銜新京城的建設,既然戴了官帽子,就要盡職,起碼每天都要到官衙去露個臉。


    原平之正準備外出,二門口的值守婆子進來傳話:“四少爺,四少夫人,顧伯爺來訪。”


    原平之怔忡了一下,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誰是顧伯爺——他的嶽父大人顧景宏。


    顧景宏的祖上被封為國公,但是爵位不是世襲,到了他這裏已經變成了伯爺,而且就此斷絕,不能再給子孫繼承了,再加上顧家的兒孫裏也沒有什麽傑出的人才,所以現在的顧家已算是走入日暮途窮的境地。


    景國的爵位製度比較嚴苛,就連皇室嫡係的爵位也少有世襲,都是逐代遞減,皇室的旁係遠房其實不比普通貴族之家過得體麵。


    所以原平之被玄昱封為世襲的鎮國將軍時,才在朝堂上引起了那麽大的爭議。玄昱有時候很英明,但有時候也真的很任人唯親,任性得可以。


    隻不過,一旦原平之主持修建了新京城,那麽他的功績也足以配得上他的爵位了,算是從另一方麵再次證實了皇帝陛下的“慧眼識人”。


    原平之回頭看了看顧惜恩,他到現在為止也不確定妻子對她父親的真正態度。


    顧惜恩站在那裏也是怔忡了一下,才淡淡地吩咐道:“請伯爺到客廳稍候,我更衣就去。”


    原平之想了想,也吩咐身邊的小丫鬟:“傳話給銀子,說我晚一會兒出門,先會客。”


    小丫鬟自去傳話。


    原平之隨著顧惜恩到了內室,見她任憑大丫鬟為她更換外出見客的正式服裝,她自己則有些發呆,便咳了一聲,道:“說起來,自從我們婚後,還未曾正式去拜會過嶽父,有些失禮了。”


    顧惜恩皺了皺眉頭,手指無意識地握住一根鳳釵,說:“不孝的是我。”


    原平之握住她的手,說:“別這麽苛責自己,這幾年妳不是一直在金錢上資助著他嗎?”


    顧惜恩低下頭,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對待他,我娘或許是怨恨他的,可是他畢竟是我的父親,雖然沒撫養過我,但是我總不能不認父親。”


    然後,她壓低聲音道:“母親生前不許我見他,可是如今想來,他雖然辜負了母親,但除此之外也沒有其他對不起我們的,母親和他絕了夫妻之情,我卻總不該和他也絕了父女之情吧?”


    其實顧惜恩這些年不願意見父親,除了她的母親升平大長公主的原因外,還因為她不喜歡顧家的長輩,顧家的祖父祖母實在太偏心,重男輕女到個離譜的境地,這些年完全當她這個孫女兒不存在,簡直荒謬至極。


    在妻子、嫡女,和父母、庶子的爭鬥中,顧景宏選擇了父母和庶子,這多少也傷了顧惜恩的心,小時候的顧惜恩甚至以為自己是個沒有父親的孩子。


    等她漸漸長大,明白了父母之間的爭執後,也曾怨過恨過,也曾發誓就當自己沒有這個父親。可是當她嫁了人,尤其這三年跟隨著婆婆鄭氏見識了更多的人情世故,見識了各個權貴之家裏麵的妻妾之爭、嫡庶之爭、家產之爭等等,明白了很多家務事真的分不出絕對的是非對錯,也明白了血緣至親不可輕拋。


    她的母親已經不在了,而她的父親還好好地活著,她總不能等到父親也死了,她真正變成了孤女,再去哀歎“子欲養而親不待”。


    所以,正如原平之所說,顧惜恩婚後就一直沒有斷了對顧景宏經濟上的支持,顧家雖然還號稱伯爵府,但是因為不被皇帝玄昱樂見,早已境況淒涼,日子相當艱難了。


    等顧惜恩換好了衣裳,原平之道:“走吧,我陪妳一起去見嶽父。”


    顧惜恩微微一笑,她最喜歡夫君的就是他的這份體貼,當年她那麽小嫁入原府,如果不是原平之,她恐怕早就嚇哭了。


    客廳裏,顧景宏正坐立難安。


    這三年來,他越發老了,頭發花白了大半,臉上的皺紋也更深刻,身形也更見瘦削,駝背得更厲害了。


    升平大長公主的去世對他的打擊相當大。


    這世上有一種人,總喜歡把自己不願意麵對的事情往後拖延,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後天,一日拖一日地往後拖延,顧景宏就是這樣——他對大長公主還是相當有感情的,他在兩個庶子出生後就有些後悔了,打算向公主道歉,發誓以後不再納妾,不再生子,隻要顧家有血脈延續就足夠了。他想挽回和公主的感情,可是他又覺得男人的麵子重要,覺得對一個女人低頭很羞恥,道歉的事就一日拖一日。他總覺得時間還來得及,可是隨著他一日一日拖延,兩人的感情越來越惡劣,大長公主也突然撒手歸西,讓他再也沒有了低頭道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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