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娘喜歡,秀兒天天都做給您吃。」她舀起一匙魚湯,送到劉夫人嘴邊。


    劉夫人張口喝了,卻咳得幾乎不能咽下去。「咳咳咳……」


    「娘,慢點。」劉惜秀連忙拍著她的背,「咱們慢慢來,慢慢喝。」


    「娘沒事,不、不要緊的……」劉夫人呼吸好不容易稍微順了些,歎氣道:「唉,不知怎的今天有些嘴淡,喝不下了。」


    「娘,再喝一口,再一口試試?」她哄誘道:「您這兩天總吃得少,這怎麽夠滋養呢?」


    「不了。」劉夫人搖搖頭,「娘知道你孝順,可這胸腹確實堵得慌,沒什麽胃口。」


    「娘——」


    「我來吧。」一個低沉嗓音突然響起。


    她倆聞聲齊劉抬頭,難掩訝然地望著走進臥房的劉常君。


    「常君哥哥,你不是在讀書嗎?」


    劉惜秀首先回過神來,幾乎是屏住了呼吸,貪戀地望著他。


    好像已經許久沒見著他了,每日用飯,他隻命她送到房間便走,連停都不願她稍停半步。


    沒想到今天,她竟然還能這樣光明正大地看著他……


    劉常君接過她手上那碗魚湯,在娘親床畔坐下,眸光溫柔地望著母親。「娘,孩兒喂您,您多喝點吧!」


    「好,好。」劉夫人滿臉疼愛寵惜之色,歡喜不已。「有兒子親手喂,為娘的自然該多喝上幾碗了。」


    劉惜秀垂手侍立在一旁,喜悅又感傷地看著他們母子倆的互動。


    幸虧有常君哥哥來,又是哄又是勸的,終於讓娘把一整碗魚湯都喝完。她忙斟了杯茶遞到他手邊,由他服侍著娘漱口。


    看著他陪娘說說笑笑,劉惜秀心底滿是感動,貼心地退出房外,輕輕替他們帶上了門。


    雖然常君哥哥還是連瞧都不願瞧她一眼,但她還是很高興,心底滿滿說不出的都是高興。


    此值四月,照說春日已臨,可外頭仿佛冬意未退,依然冷得緊。


    從暖暖的屋子一踏出外頭,她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好冷。」


    她下意識攏緊身上的衣衫,可她顧不得多添件外衣,又趕著到灶房剁菜剁肉,擀皮包餃子去了。


    在老舊的灶房裏,劉惜秀動作老練地生好了火,可方才一冷,現在又遇熱氣一乍,她不禁再度噴嚏連連。


    顧不得兩鬢微疼,她先將大夫囑咐要隔水熬燉的藥放在大鍋裏,這才卷起衣袖,切起大白菜來。


    她沒有注意到一個修長身影靜靜佇立在門邊,眉心緊蹙,麵色凝重。


    深夜。


    「咳咳咳……」劉惜秀蜷縮在被子裏,手緊捂住嘴,卻怎麽也抑不住劇烈的咳嗽。「咳咳……」


    好冷,頭好痛,渾身沉重得像被石頭壓住,又軟綿綿得像無一絲力氣。


    突然,門無聲地被輕推開了。


    咳得天昏地暗的劉惜秀未曾察覺有人走近,直到那個熟悉的低沉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起來。」


    她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頭昏腦脹到聽錯了。「咳咳……常、常君哥哥?」


    劉常君長臂一伸,將她連人帶棉被環坐了起來,不悅地看見她蒼白得像鬼的小臉,「你腦子有病嗎?」


    她迷惑茫然地望著他,努力眨眼想看更清楚些。「我?」


    「張口。」他把手上端著的熱薑湯送到她嘴邊,命令道。


    鼻端聞著陣陣辛辣薑香,劉惜秀昏沉的腦門漸漸明白了過來。「你……咳咳!你給我熬薑湯來?」


    「你到底喝不喝?」劉常君濃眉緊蹙的瞪著她。


    她眼眶漸漸濕了,目不轉睛地望著他。


    他深幽眸底掠過一絲心痛,聲音還是緊繃冷硬,「盯著我發呆,病就會好了嗎?這麽要死不活的,到底做給誰看?」


    「我喝,我喝。」劉惜秀如夢初醒,趕緊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大口,卻不留神燙得險些掉淚。「嘶——」


    「你就不會先吹涼了再喝?」他一時情急,忍不住惡聲惡氣,「為什麽連這麽點事都做不好?」


    「對不起。」她瑟縮了一下。


    劉常君滿心糾結煩亂,想幹脆起身就走,遠離這個令他又氣恨又牽掛的大麻煩,可偏偏雙腳卻又自有意識,牢牢釘在原地哪兒也去不了。


    「快點喝完,快去睡覺。」片刻後,他低頭吹著薑湯,嘴上還是說得硬。「別叫娘還得為你擔心。」


    「……好。」她怔怔地望著他的動作,心底微微泛甜了起來。


    「喝。」將薑湯吹涼了些,劉常君將碗再次湊近她嘴邊,神情專注地看著她一口一口喝下。


    那碗熱辣辣的薑湯,劉惜秀喝得很慢很慢,生怕喝得太快,這難得的幸福時光又轉眼即逝。


    春去夏至,當播下的菜籽才剛剛破土發芽,劉夫人卻越發病重不起了。


    她自知來日無多,這天早上便召來一雙兒女在榻前。


    「君兒、秀兒。」劉夫人左手抓著兒子,右手握著義女,枯槁消瘦的臉龐極力擠出慈祥笑容。「娘今日叫你們來……咳咳咳……是有話要對你們倆說……」


    「是。」劉常君凝視著氣色灰敗的母親,強忍悲傷。「請娘教誨。」


    劉惜秀坐在床沿,被握著的手心幾乎比娘的還冰涼,她隻能牢牢地注視著娘親,貝齒緊緊咬著下唇。


    無法開口,不能應聲,她隻恐一張口,絕望和痛苦又將翻江倒海而來,徹底將她吞噬得屍骨無存。


    「你們都是爹娘的好孩子,往後劉家……就指望你倆重振家門了,咳咳……」劉夫人掙紮著喘氣,慘白的臉龐浮起了病態的腥紅之色,字字堅定道:「有件事,娘希望能親眼看著……你們辦好……」


    劉常君心先是一跳,隨即又直直向下沉去——這樣不祥的口吻,娘明顯就是想交代後事。


    他閉了閉眼,強忍住椎心劇痛。


    「娘……」劉惜秀緊緊握著劉夫人的手,努力擠出笑來,「娘說什麽呢,您身子會好起來的,不管要辦什麽事,將來等您好了,秀兒都幫您。」


    「傻孩子……」劉夫人將她的手抓得更緊。「娘的身子娘自己知道。聽娘說,娘這輩子沒什麽大心願,隻求你和君兒倆和和美美的,好好過日子就好了。」


    「娘。」眼淚幾乎要奪眶而出,她生生地抑下了。「如果是常君哥哥的事,您盡管放心,秀兒一定會盡心盡力,決計不會教您擔心的。」


    「有秀兒在,娘不擔心……」劉夫人虛弱卻滿足地笑了,斷斷續續道:「娘、娘很安心……」


    劉常君胸口痛苦燒灼,伸手將娘親頰畔微亂的發順攏到耳後,努力保持聲線平穩,「娘,您的意思,兒子明白了。」


    「那、那君兒,今天……」劉夫人黯淡的雙目望向兒子,盈滿巴巴兒的祈求和盼望。「你和秀兒……就在娘跟前拜堂完婚吧。」


    劉惜秀腦門轟地一聲。


    拜、拜堂完婚?


    可劉常君卻像是早料到母親會有此一說。「是,孩兒從命。」


    「什麽?!」劉惜秀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常君哥哥,你——」


    他他他答應了?!


    「好,好。」劉夫人欣慰地籲了一口氣,顫巍巍地笑了,閉了閉眼。「那娘到九泉之下……也有臉麵可見你爹了……」


    「可、可是……」劉惜秀不知該說什麽。


    「怎麽了?」劉夫人微愣。「難道……秀兒不願意嫁給常君嗎?」


    她心慌意亂,腦子一片空白,什麽話也擠不出來。


    嫁給常君哥哥嗎?


    劉常君冷眼旁觀著她震愕呆住的表情,心下翻騰提緊了的怒氣,漸漸冰涼……


    所以,她不願。


    「秀兒……」劉夫人難掩哀傷,語帶顫抖泣音,「你答應了娘吧,娘也就隻剩這個心願了……否則娘就算去了,也不得安心,更沒臉見你們爹啊,咳咳咳……」


    見娘親咳得劇烈,劉惜秀一慌,心痛如絞,忙點頭如搗蒜。


    「我嫁!我嫁!」


    「真、真的嗎?」劉夫人咳得臉都漲得通紅,神情卻大感安慰,牢握住了她的手,像是唯恐她後悔。「好、好,果然是娘的好孩子。君兒,快……咳咳咳!快去張羅……婚、婚事……」


    「是。」劉常君恭敬應道,冰冷的目光卻一眨也不眨,直勾勾地盯著那專注地幫母親拍背的劉惜秀。


    那匆匆貼在窗上的雙喜字,還是她親自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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