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惜秀怔怔地回視著他,半晌後,有一絲艱難地喃喃問:「可看著我,你不再覺得辛苦了嗎?不再覺得我帶給你的隻有壓力、恩情和痛苦嗎?會不會以後……以後當你發現你要的女子,終究不是我,那……我……」


    「我說了很多令你傷心的話,是不是?」他目光痛楚的看著她。


    她強憋著淚,點點頭。


    「對不起,以後我再也不會說那些違心話。」他眸光深刻地、癡癡地凝視著她,「我往後絕對、永遠不會再讓你傷心流淚了。」


    他的承諾美得像誓言……她淚水悄悄落了下來。


    可是、可是她能信嗎?他還敢再信嗎?


    阻隔在他們之間的除了誤會和懷疑,還有更多她不能不去考慮的現實。


    「我要再想想。」劉惜秀拭去頰上淚水,別過頭去,勉強道:「我現在腦子很亂,我還不確定我應該怎麽做。


    你先養傷吧,等你養好了傷……我們再說。」


    「秀兒……」


    「放開我,待會兒傷口又弄裂就不好了。」她吸吸鼻子,輕輕推開他起身。「我出去走走,你睡一會兒吧。」


    劉常君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門外,決絕的背影仿佛不帶一絲留戀。


    在這一刻,他終於感覺到徹底的心慌意亂、束手無策。


    如果連坦露真心也不能挽回她,那麽,他還剩下什麽?


    在客棧休養的這三日,仿佛又回到他還未金榜題名前,和她在鄉間隱居讀書的日子。


    他每天都能見到她,看著她替自己張羅這個、張羅那個,就算她不再他房裏,感覺上也還是在身邊,從未離開過。


    隻是,她看著他的目光總是回避、躲閃著,好似唯恐他會突然像頭野獸撲向她。


    三天來,他的傷勢漸漸好轉,可是心卻一天天更加沉重了。


    入夜,當她把飯菜端來,放下轉身要走時,劉常君再也忍不住開口。


    「秀兒,你還沒想好嗎?還是不準備原諒我嗎?」


    劉惜秀背影一僵,腳步停頓住了。


    「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他沙啞聲音透著真摯。


    「你還是專心養傷吧。」她回過頭看著他,神情很是矛盾複雜,不知該喜該惱。


    「我會好好養傷,不會再教你擔心。」他暗暗鬆了一口氣,她終於肯直視他了。「那麽,你願意再信我一次,回到我身邊嗎?」


    「我留在你身邊,已經不能給你任何助益了。」她不想成為他的負累,這樣互相背著恩情過日子,久了,他真不會厭煩她嗎?


    他們之間,糾纏得太多太多,她想揮劍斷絲不容易,可若是回到他身邊,圍繞在他們身邊的又遠遠超過她所能麵對、負荷的。


    孫伯伯的恩情未還,嫣嫣的嫁與不嫁,勢必令他兩相為難,還有他的官聲仕途,若想平步青雲,更上層樓,她的存在,對他而言恐怕隻有扯後腿的份。


    時日久了,這份真心,還能維持純粹到多久?


    她隻是一個小家小戶的平凡妻子,儉省柴米油鹽醬醋茶,服侍著自家夫君的飲食起居,尚能自得其樂,可她自知,自己是做不來一個長袖善舞的官夫人,早晚他會見到她的不足。


    到那一天,他一定會後悔站在他身邊是她,不是嫣嫣。


    到那時,她還剩下什麽?她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


    劉惜秀不禁打了個冷顫,更感淒涼。


    「離京時,我已經向皇上辭官,卸下功名。」劉常君明白她的心思顧慮,平靜地道:「你不在我身邊,功名利祿、榮華富貴對我而言,又有何意義?如果我不能好好照顧你,讓你過上衣食豐足、無憂無慮的好日子,就算位極人臣、富可敵國又怎樣?那樣的活著,一點意思也沒有。」


    「你—你說你做了什麽?」劉惜秀如遭雷擊,失聲叫了出來。


    辭官?卸下功名?


    熬了那麽久,苦了那麽久,他怎麽能拋棄這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


    見她小臉煞白,震驚萬分,劉常君卻是異常地平靜,


    仿佛一點也不覺可惜。「坐擁功名利祿,沒有我想象中的好,我一點也不覺得踏實、幸福。」


    「可是……可是那時爹爹的心願,是娘臨終前最大的指望……還有劉家未來……」她整個人都慌了。「你、你不能這麽做!」


    「我考上狀元,也做了一陣子官,展現了自己的能力,向世人和爹娘證明我是做得到的,那便已足夠。」他淡然道。


    「怎麽夠?」她氣急敗壞,「那可是你的前程……」


    「可是……可是……」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可心底深處竟不知羞地感到一陣無法形容的快樂。


    她比功名前程重要?真的嗎?


    「我認真想過,我這一生感到最歡喜最幸福的時候,除了無憂無慮的童年、少年時光,就是和你在鄉間那段粗茶淡飯的平凡日子。」劉常君回想著當時的點點滴滴,眼神溫柔得仿佛滴得出水來,語氣神情透著說不出的心滿意足。「我想回去,想和你回到那個時候。」


    她喉頭哽住了,再也說不出任何一個字來。


    過了好半晌,劉惜秀強迫自己重拾理智,別被一時的狂喜衝昏了頭。


    他是出類拔萃的人中龍鳳,她怎能自私地因為自己,讓他一輩子甘於平淡、久困鄉間?


    若真是那樣,她如何對得起九泉之下的公公婆婆?就是死,也無顏見劉家的列祖列宗啊。


    劉惜秀深深吸了一口氣,悵然道:「你說過,不想我是因為報恩而留在你身邊。現在,我也把這句話回贈給你—我也不要你是為了報恩,這才覺得有義務待我好,留在我身邊。」


    「我幾時說要對你報恩了?我明明說的是,我喜歡你,也唯有在你身邊,我才能幸福—為什麽我說的混帳話你都記得,偏偏就這句你記不住?」他心底湧現滿滿的挫敗感,忍不住低吼了起來。


    「你真的不回去了嗎?真的不回京做你的狀元,好好地為朝廷效力,為劉家爭光……」她的眼圈驀地泛紅了。


    「不,這麽做不對,我不可以耽誤你的,所以你吼我也沒有用……」


    「對不起,我不是吼你,也沒有逼你的意思,我隻是、隻是……」他一臉沮喪,長長地歎了口氣。「很害怕。」


    她驚訝地看著他,「你怕?」


    「是,我怕得要命。」他承認,苦笑道:「我就是怕你會趕我回去,怕你不會原諒我,怕你寧願過這種顛沛流離的苦日子也不要我,我更怕……我會永遠失去你。」


    劉惜秀睜大雙眼,不敢相信聽到的。


    「這一路以來,我成天就怕這個、怕那個的,看著你的種種艱苦,我的心就一直沒踏實過。」劉常君回想著她途中的艱難與危險,不禁驚悸猶存。「尤其當那些強盜追殺你的時候—老天!我到死都會記得……我還以為我遲了一步……」


    劉惜秀屏住呼吸,腦中空白一瞬。


    下一刻,所有迷惑的碎片終於全部拚湊上了—所以是他殺退了那些強盜的?!


    原來一路上,他就是這樣默默地跟著她,保護她?!


    難怪他會受這麽重的傷,難怪他寧願躲在土地祠,也不敢讓她發現。


    她眼眶灼熱濕潤了起來,癡癡地望著眼前這個十多年來總是那麽驕傲、胸有成竹的男人,可此時此刻,卻脆弱得那麽全然無助。


    他,竟是這麽害怕失去她!


    劉惜秀的心口熱熱的、曖曖的,好似有些什麽東西開始柔軟融化。


    常君哥哥,原來你也是個大笨蛋。


    她吸吸鼻子,突然問:「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他愣了下。


    「為什麽怕?」


    「為什麽?」劉常君一臉愕然,「難道我跟你說了這麽多,你統統都沒聽進去嗎?」


    「再說一次。」她難得地執拗起來。


    「你還是不肯相信我嗎?」他捧著苦惱道快裂開了的沉重腦袋,幾乎是哀求地望著她,「我這麽怕,當然是唯恐會失去你—我劉常君這一生唯一的妻子,最心愛的女人。這次你聽仔細、聽明白了嗎?」


    「好。」


    「好?」他傻傻地望著她,不明所以。


    「就是好。」她唇畔藏住了一朵小小的嫣然。


    「然後呢?你是信還是不信我?」他焦急地追問,「信我嗎?你相信我了嗎?」


    「我心。」劉惜秀低頭望著他,望入他溫柔的目光裏,噙著淚水,嘴角笑意蕩漾得好美、好美。


    劉常君心跳靜止了一瞬,黑眸慢慢濕潤了,淚光閃動。


    下一刻,他將她緊緊地擁入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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