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開始】


    隻剩半柱香的時候,盧七娘都已經重新將所作之詞謄錄到新的宣紙上時,傅念君還未動筆。


    旁邊的宮娥都替她著急。


    傅念君一直在發呆,等得差不多了,才提起筆飛快地在紙上書寫。


    等到內侍高聲叫停時,她剛好落筆。


    旁邊的小宮娥睜著一雙大眼睛,有點不可思議地望望紙,又望望她。


    傅念君頓時便無端有一種武林高手在高山之巔酣戰完畢,千裏不留行的慨然氣魄。


    小宮娥將她的紙拿起來輕輕吹了吹,讚歎道:「傅娘子的字寫得真漂亮。」


    傅念君也笑了笑,說道:「多謝。」


    小宮娥咬了咬唇,指著一處不小心落下的墨點道:「就是這裏,可惜了。」


    考進士重視卷麵,她們這裏做詞,自然也是一樣的,如盧七娘裴四娘,都精心謄錄了一份,傅念君這裏是一氣嗬成,如何還能有多餘的時間。


    傅念君輕咳一聲,一本正經地同她道:「不完美的書法,才有價值,可曾完美?」


    若是傅淵、周毓白這等了解她的人,必然知道她這樣的神情語氣,又是在唬人了,隻是小宮娥卻涉世不深,一下便為傅念君的氣度所折服,竟是雙眼閃亮,心中無限感慨地猛力點頭。


    乃至後來傅念君並不知道,這位有過一麵之緣的小宮娥,竟是對她備加推崇。


    諸位小娘子寫的詞已經都收到了皇後娘娘麵前,內侍們也將眾人用過文房四寶等物撤了去。


    舒皇後倒是先看到了最上麵的一張,誇讚道:「這字筋骨強健,有一種難得的颯然之風,李小娘子不愧是家學淵源。」


    李小娘子聽了後不由心花怒放,忙上前來謝恩。


    她父親是武官,舒皇後這麽說,無疑是誇讚了她一家。


    其實那字究竟如何,倒是不好說了。


    舒皇後跟著又話鋒一轉,說道:「你們這些孩子,個個都在寫字上下過功夫,隻是今日我們評詞,便多少隻得忽略了字……」


    眾人自然是俯首應諾。


    舒皇後是在強調這場比試的公平,也算是做了保證,斷不會因為書法優劣就輕易評判。


    張淑妃卻在此時插嘴道:「娘娘,我看這些小娘子文采都妙,我們幾個評判,難免各有側重有失公允,不如叫人謄抄了讓官家、太後娘娘也都賞鑒賞鑒。」


    舒皇後想了想,也便應下了。


    堂下的小娘子聽說還要去給聖上和太後看,不由心中又緊張起來。


    傅念君暗道,聖上這樣忙,哪裏會把這麽些的作品一一都看過來,想必隻是從其中擇優幾份讓他定奪罷了。


    果真接著又聽徐德妃繼續說:「官家事忙,也必不能盡數閱覽,不如挑個五份我們無法定奪的送呈過去便是。」


    舒皇後與張淑妃也點頭同意了。


    傅念君覺得她們三個多半是商量好的這番話。


    她留意到盧七娘,卻是一直鎮定自若的模樣,唇角微微帶著笑意。


    能讓這一位心情好卻似乎是不太容易的。


    傅念君想著,她自己是個俗人,而盧七娘這樣素日愛端著的,像仙子一樣的人物有時卻也不能免俗,大家都是十幾歲的小姑娘,再淡泊名利,這樣的場合也是端不住的。


    舒皇後身邊有幾位女官,都是司文墨通史書的,由她們一起評定賞鑒,也算是公平。


    眾位小娘子先被請到偏殿去喝茶。


    她們都有一種參加完科舉一樣的興奮感覺,忍不住吱吱喳喳地鬧成一團。


    盧七娘身邊陡然就圍了許多人,多是詢問她寫了什麽詞,盧拂柔在她身邊應付,顯得有些左右支絀。


    依照盧拂柔的年紀品貌,出現在這裏其實多少有些牽強。


    傅念君想到了先前周毓白說的,說盧拂柔會指給周毓琛,也不知他到底是做何籌謀的,她隻曉得,原本盧拂柔同崔涵之談的親事,算是徹底告吹了。


    崔家的事情她沒有特意打聽過,但是他們有大動靜,自然而然會有人把消息傳到她耳朵裏,近來沒有,想必就是沒有什麽大事發生。


    等眾小娘子回到殿中,舒皇後依然是笑意盈盈的慈藹模樣,隻是張淑妃和徐德妃的臉色倒是有些莫名其妙的古怪。


    舒皇後的目光先落到了盧七娘的身上,而盧七娘大概是早有準備,也表現地十分淡定。


    她這次選到的詞牌名是。


    「早聞盧小娘子才名,今日一見,果真是名不虛傳了。」


    連舒皇後都這樣親自誇讚,一時間無數羨慕的目光都落在了盧七娘身上。


    她這首詞被眾人傳看過後,亦無不讚歎。


    「晚晴風歇,一夜春威折。脈脈花疏天淡,雲來去,數枝雪。


    勝絕,愁亦絕。此情誰共說。惟有兩行低雁,知人倚、畫樓月。」


    此時由舒皇後身邊一位三十來多歲的女官對這首詞做點評。


    這位就是宮中有名的王宮正,是從前孫皇後身邊的司言,博聞強識,才智過人,受先後兩代皇後的推崇。


    王宮正誇獎了這首詞的立意與結構。


    上闋由疏花、淡天、雲雪營造出恬淡高雅的氛圍,下闋再從「勝絕」轉承上闋,而「此情誰共說?」,立增孤獨哀苦之情,結尾兩句「兩行低雁,人倚畫樓」又塑愁之意象,全詞詞調清婉含蓄,景致極清絕,可以算得上是一首精巧的上乘佳作了。


    舒皇後等人也一徑點頭稱是。


    盧七娘也在這誇讚中漸漸露出了微笑。


    但是王宮正話鋒一轉,又點出了一個問題。


    盧七娘這首詩固然上佳,隻是卻在寫春愁,今次題目為「梅」,雖並未言明冬梅或春梅,但是此際是冬日,詞卻寫先到春愁之上,難免就有跑題之嫌,她做的這首,可以理解為是在這題目之上賣了個巧。


    盧七娘聽了這話,臉色就微微出現了些變化,一直以來的冷淡表情也稍稍有些掛不住。


    王宮正的一雙眼睛生得很妙,美人雖老,妙目不老,眼光在盧七娘身上打轉時,顯得格外有深意。


    傅念君聽了王宮正這話,再瞧著她意有所指的目光,心頭靈光一閃,立刻就明白過來了。


    王宮正其實說得很隱晦,已經算是給盧七娘留足了麵子。


    如果她猜得沒錯,王宮正或許是看出來,恐怕這首詞,根本隻是盧七娘的舊作罷了。


    不是舊作,也大概是在舊作上稍做修改過的。


    因此入題才會是「春愁」。


    若是現場即興所做,必然不會從「梅」直接聯想到還遠遠未到來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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